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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还有明天

陈　敏

1994年的万国证券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创业使命，成为中国证券市场不容置疑的领军团队。A股发行量名列前茅，B股发行量占比更是达到不可思议的60%，营业网点数量独占鳌头，二级市场交易量占比领先。而持续不断的创新为公司，更为成长初期的中国证券市场提供了不竭的发展动力。公司集聚了一批有理想、有抱负的创业者，员工人数已近三百。万国证券正向着自己心中更宏伟的目标飞奔。

当万国人满是成就感和满足感在市场拼杀之时，作为领头人的管金生、王培君等也正感受着全球优秀公司巨大成就带来的心灵冲击，关注着证券市场竞争日益加剧的现状，也憧憬着中国市场新发展的到来。万国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是他们思考的重点。万国人的理想是成为中国最优秀的投资银行，与国际上的大牌公司竞争，创造中国证券市场的奇迹。万国的路还很长，对万国人的挑战还远远没有结束，万国要继续走下去。思考和论证的结果是领导层把1994年定为“万国管理年”。

走进1994年的万国证券，管理年的举措不断出台：整理和确定管理思路，组织力量制定缺失的制度和流程，对营业网点的经营管理进行检查（至今不少万国人还记得彻查营业部小金库对团队带来的巨大震动），对发现的违规违纪问题严肃处理。更为重要的两项举措是成立公司党委、制定公司战略规划及研究建立五大机制。

我是在万国管理年正式加盟万国证券的，我的加盟也是万国管理年的举措之一。我与万国证券产生交集是因为在上海投资信托公司（上海国际集团的前身）的任职经历。上海投资信托公司是上海市政府为加快对外开放而设，公司承担了参与重要外资项目的投资，为外资项目做咨询服务等职责，同时它还是当时全国对外筹资的十大窗口之一，曾经在日本和欧洲成功发债。上海信托投资公司牵头组建了全国第一家股份制证券公司——万国证券，也是它的第一大股东，当时的公司总经理张效浚为万国证券第一任董事长。管金生曾经在上海投资信托公司任职，是公司当年的重要骨干，1988年奉命筹建万国证券，并任总经理。

按当时的管理体制，万国证券虽然是经央行批准的金融机构，但没有独立的人员编制和工资额度，需要作为大股东的上海投资信托公司给予解决。而后者是市政府的直属企业，解决这些问题还得通过上海市劳动局。我作为上海投资信托公司的人事处长，为此奔走于万国证券和市劳动局之间，也因此与万国证券，与管金生、王培君结缘。我直接感受了万国人为理想抱负而战的精神境界，充满激情、不惧苦累的工作状态，并被深深地震撼和感动。

1994年，我在上海市政府外经贸委任职，在一次与管总的交谈中了解了“万国管理年”和多项管理举措，为万国人、万国管理层的使命感、责任心和独到的眼光、智慧所折服。之后我被万国证券推荐为即将成立的公司党委的书记候选人。经当时万国证券的上级党组织浦发银行党委和我任职的市外经贸党委的考核审查，我被任命为万国证券的党委书记，1994年4月正式上任。“327事件”以后，在一次全市干部大会上，一位市委、市政府领导在讲话中说，管金生作为一个非党人士居然自己找了个党委书记。

我到公司后，开始几个月的主要工作是了解万国的现状，思考强化管理、优化团队、控制风险的问题。在与管总的几次交流后，7月开始牵头进行制定战略规划和五大机制的准备工作，开始收集资料、拟定计划、挑选人员。8月战略规划和五大机制小组正式成立，第一次会议宣布了小组成员名单（分为全职参与人员和兼职参与人员），并明确任务、宣布纪律、提出要求。管总将这项任务定位为：关乎万国证券前途命运的变革，这让所有参加人员都感受到了责任的重大。为了使小组的工作不受干扰，也为避免出现部门利益影响全局的情况，小组的全职成员（金文忠、黄晓蔚、朱敏杰、顾旭、洪涛、卫哲、陈少晦、赵正芳）均被免去了当时的职务，工作场地也因此选择在上海郊区的酒店。大家打起背包转战于松江、青浦等地，酒店的会议室就是小组的主战场。

小组的工作方式是分专题收集资料、列出提纲，进行开放的讨论，对达成共识的部分予以记录，分工撰稿形成制度或意见。其中讨论是重要环节，大家轮流担任主持人，每个人都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知识、经验、智慧参与其中，每天都有火花迸发，都有共识达成。那么多年过去了，大家对当时的场景都还记忆犹新：金文忠经常挥着手总结讨论成果，朱敏杰出谋划策的本事使他得到了“军师”的封号，黄晓蔚娓娓道来对很多问题作理论铺垫，顾旭关键时的“补充”真起关键作用，陈少晦简洁的点拨总能使激烈的争论重归理性，卫哲对全球著名公司成功因素的把握经常使讨论柳暗花明，洪涛经常担任主持人，为讨论承担更多责任。同样龚冬海的丰富经验，顾百俭的独到见解，滕伟的发散思维经常让众人有大受启发之感。大家除了睡眠基本没有休息，吃饭也只是换了个讨论的场地，讨论结束往往已是晚上11点以后，各自回房间开始撰写每个人分工部分的文字材料，每天都工作到深夜。在为实现万国梦想的激励下，每个人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工作着。

五大机制的核心是要把万国证券打造成真正意义上的现代企业，以科学全面严格的制度和流程取代粗放的、人治的经营模式。当研究的成果逐渐清晰时，大家的疑惑和担心也在增加，因为如果按此设计，最需要改变的将是管总本人。他现有的总裁权力将大大削减，而对他的制约将大大增加。我认为管总对此已经有了充分的准备，因为他是研究建立五大机制的发起者和推动者。在工作小组结束工作回公司汇报研究成果后，管总满是喜悦地喃喃自语：“五大机制研究成功了”。

为此项任务制定的免去小组全职成员职务的措施也发挥了作用。大家从公司发展的大局出发，起点高视野宽，讨论效果出奇地好，经常以最佳的目标达成共识。一次讨论组织架构，洪涛担任主持，在参加小组前他是国际业务部的副总经理。根据讨论意见他在纸板上画出了组织结构图，然后开始总结，没讲几句突然愣住了：“国际业务部在哪里？国际业务部怎么没有了？”所有人都看着他，几秒钟之后只见他慢慢转过身子很认真地说了句：“国际业务部的使命结束了。”

由赵正芳负责行政支持，公司当时最好的文秘俞玫担任记录和文字整理，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研究工作进展很快。11月基本完成了战略规划和五大机制的初稿。

当我们捧着厚厚的两本工作成果“大书”（因为之后多次的变动，已找不到这两本“大书”了，对此我们很是伤感。在这次撰稿过程中原大连营业部经理张鹏军贡献了他收藏的一本“大书”，让我们惊奇又感激）准备解散小组、打道回府时，我们知道更艰苦的战斗还在后面。五大机制是为了实现万国梦的一场艰巨的自我革命，是一次新的创业。它面对的是一批万国的创业功臣，一批同样有着理想和抱负的战友，面对的是当时还非常强大的计划经济体制。改革必须改变熟悉的、曾经为万国发展起过重要作用的工作思路和方法，改革必须打破既有的利益格局，一批功臣的光环会褪去，一批新人会崭露。万国证券能承受吗？万国人能在这次预期惨烈的变革中继续坚定地前行吗？万国会有更加灿烂的明天吗？

我们没有明天了，我们没有机会去实施五大机制了，我们所有的梦想都成为一场美丽的梦。1995年2月“327事件”爆发，国债部自行融资、自营投资的“327国债期货”因加息产生巨大波动，把未控制投资规模、投资风险的万国证券拖入深渊。要知道，撤销部门自行对外融资、自行决定自营投资规模的权利，正是五大机制风险控制设计中作为重要风险点而决意改变和控制的。

快二十年过去了，万国证券早已和申银证券合并成了申银万国证券，当年小组成员中黄晓蔚已病逝离开了我们，其他成员有的退休，更多的是离开公司各奔东西，留在申银万国证券的只有三人。当我们重新聚在一起，回想当年我们在问，如果还有明天，我们将如何作为？如果还有明天，我们能实现万国梦吗？事实是，我们这些把理想作为人生坐标的人，无论在之后的二十年走了什么样的路，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有过多少艰难或幸福，我们都感恩于伟大的时代，感恩于在万国那段梦想着、奋斗着、幸福着的历史，感恩于我们志同道合的同志们。明天永远是我们的追求，我们的梦想伴着明天飞翔。

陈敏，曾任万国证券党委书记；后任申银万国证券公司副总裁；现任富国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