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诺还是食言

布什：践诺还是食言
——读丹尼尔《君子一言：决不增税》

经验告诉我们，一切政治家和官僚们的话是不敢全信的。特别是在他们有明确的利益诉求时说的话，更应该保持十分的警惕。这不，在1988年美国总统竞选中，乔治·H·布什就曾信誓旦旦地对选民作出“决不增税”的庄严承诺，但在其登上总统宝座后不久，就以国家财政存在庞大赤字为借口，并以这个黑洞可能吞噬美国经济命脉的恫吓，违背了自己的诺言。随后，提出了“1990年预算政策”的一揽子改革方案，其核心就是增税。结果，布什因为食言于选民而遭到来自共和党内保守派与民主党派的双重攻击与谩骂。

布什“决不增税”的豪言壮语是在1988年8月18日的民主党国民大会上接受总统提名的演讲中发出的。他的原话是：“我是这样的人，我不要增税。而我的对手现在说他要把增税作为最后一招，或是第三招。一个政治家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你知道那就是他要去调查的一招了。我的对手无法排除增税的可能性，但是我可以做到。国会要推动我增税，我要说不，他们要推动，我要说不，他们要再推动，我还是要对他们说：‘君子一言：决不增税。’”后来的情况如前所述，布什上台不久，就以财政赤字的名义食言，他也因此在1992年的竞选中被对手击败，为此付出了人生的代价。

我们且不说布什食言后推出的“1990年预算政策”的实际效应如何，就治税智慧而言，无疑是拒绝任何豪言壮语的。一项税收政策的实际效用如何，根本不能用其制定政策时的具体目的来评价其成败，只能看其满足税收治理的终极目的的需要程度如何。一句“决不增税”的愿好许，但是否符合治税规律最为关键。如何顺应税收规律，满足税收治理的终极目的更为本质。就“决不增税”语言表述的模糊性而言，至少有以下几点是充满变数的。比如，主语是省略的，谁不增税，是征税机关还是某个具体的权势人物，等等；不增什么税，增值税还是所得税，营业税还是消费税，生态税还是关税，等等；不增谁的税，中产阶级的，还是富人的，发达地区的，还是欠发达地区的，等等。在这些变数下，只要有一条，在政治家和官僚们达到自己的目的后，都可以借故食言，推卸自己的责任。不过，布什找的理由似乎更为充分。

因此，也就有了丹尼尔·奥斯特兰德(Daniel Ostrander)《君子一言：决不增税》一书的出版。丹尼尔洋洋洒洒40多万字论述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布什的食言寻找理由，以期证明，布什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因为他的食言，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美国，满足全体美国人民的利益。在国家利益与政党利益发生冲突的情况下，国家利益显然高于政党利益，应该服从国家利益。布什在本书的原文版序言中，就曾为自己辩护：“因此我失去了我党内许多人的支持，我不得不收回1988年竞选时‘决不增税’的承诺，我知道当时是在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我认为在这个国度里，减少赤字，继续经济增长，以及就业问题比我竞选时‘决不增税’的承诺更为重要。因此我们的预算协议符合国家的最高利益。”布什也坦言：“有些时候我对我的经济计划是否会成功甚至产生怀疑。我甚至公开承认我的失误，因为提高税收是一件令人十分痛苦的事，还因为消减赤字过程所带来的效益显然比我或我的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预期的都要长得多。”其实，丹尼尔通过此书想告诉我们的是，任何一个社会的治理，当然包括税收的治理，增税或者减税，都是十分复杂的，需要协商和妥协，需要高超的驾驭艺术和智慧，仅仅局限于表层的税收增减承诺争论，是无益于税收治理整体质量提高的。

作为总统，他是代表民众作出终极决策的代理人，他要对全体民众的利益服务，是否能够增进全社会和每个人的利益总量，始终是他判断一项政策优劣的终极标准。在理想的情况下，也就是全社会的利益没有发生根本性冲突的情况下，他希望不伤害一人地增加所有人的利益。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也就是全社会的利益发生根本性冲突、不可两全的情况下，他才不得不运用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原则，保障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利益原则，并对不得已情况下受到伤害的民众进行利益补偿。因此，一个总统的智慧，首先体现在他对情势的冲突与否的判断上，其次体现在对终极原则的选择运用上。他可以什么都不懂，但他必须懂得在不同的情境下运用不同的评价标准，并使之通过既有的治理组织系统贯彻之。这告诉我们，“国家领导人所作出的选择不应该根据意识形态来判断，而是要根据他们的领导给人民的生活质量以及整个人类带来的影响来判断。”不得不说的是，促使布什下决心食言，并坚定地贯彻其改革方案的原因还有一个，这就是1990年6月26日美国前总统理查德·M·尼克松先生给布什的一封信。尼克松在信中说：“你所面临的是十分棘手的税收问题，你别无选择，只有按照自己认定的目标去做……如你所知，1972年去中国时，我不得不把我自己做过的许多演讲付之一炬，不得不把我说过的许多话收了回来。最重要的问题不在于我改变了主意，而在于我认为我的所作所为最有利于国家和世界的和平事业。”

那么，布什的“1990年预算政策”一揽子改革方案的实际运行效果如何呢？根据丹尼尔的记述，正是布什的食言，增进了全体美国民众的利益，虽然他的食言违背了诚实的道德准原则，但却服从了比诚信更为根本的整体利益道德原则。因此，布什的食言至少在道德上是应该被理解的，是一种大善。“他的领导稳定了经济局势，建立了由消减赤字、强制性限制联邦政府随意开支、量入为出的预算政策构成的经济框架。这一框架成为经济复苏的关键，将把这个国家带入21世纪。”也因此，布什告别政坛后，还有学者为其辩护，认为布什在践诺与食言之间，作出了有利于国家整体利益的抉择。其实，一旦我们明白了领导的职责，我们就可以在对其豪言壮语式的承诺保持警惕的同时，作出自己的独立判断，辨析所谓的承诺是否有助于增进大家的利益，从而减少被愚弄的可能；或者增进对领导人的理解，促进社会的健康和谐发展。而且，作为一个普通民众，由于信息资源优劣的缺乏，也应该有几分追随者的品德。因为，“伟大的领导才能的关键在于领袖们具有远见卓识，能够看到国家或世界所走的或应该走的正确道路，既要有远见卓识，又要踏实肯干，即使这种远见卓识与你自己的信仰相悖的时候也是如此”。

治税拒绝豪言壮语肯定没有错，但治税的智慧与艺术却是需要实践的研磨，以及文明大道的导引。超越增税与减税的论争，致力于税制根本性、结构性的创新，原是比豪言壮语更为有用的选择。践诺还是食言，原来是有前提的。当践诺与税收终极目的一致的时候，自然应该践诺；当践诺有违税收终极目的时候，就应该食言。

一句话，践诺还是食言，关键是要看其与税收终极目的是否一致。

2007.0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