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古城朝宗楼来历

与韩荆州书

李　白

【题解】

《新唐书·韩思復传（附朝宗传）》：朝宗初历左拾遗。朝宗初历左拾遗。睿宗诏作乞寒胡戏，谏曰：“昔辛有过伊川，见被发而祭，知其必戎。今乞寒胡非古不法，无乃为狄？又道路藉藉，咸言皇太子微服观之。且匈奴在邸，刺客卒发，大忧不测，白龙鱼服，深可畏也。况天象变见，疫疠相仍，厌兵助阴，是谓无益。”帝称善，特赐中上考。帝传位太子，朝宗与将军庞承宗谏曰：“太子虽睿圣，宜且养成盛德。”帝不听。累迁荆州长史。

开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采访使，朝宗以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襄州南楚故城有昭王井，传言汲者死，行人虽暍困，不敢视。朝宗移书谕神，自是饮者亡恙，人更号韩公井。坐所任吏擅赋役，贬洪州刺史。天宝初，召为京兆尹，分渭水入金光门，汇为潭，以通西市材木。出为高平太守。始，开元末，海内无事，讹言兵当兴，衣冠潜为避世计，朝宗庐终南山，为长安尉霍仙奇所发，玄宗怒，使侍御史王鉷讯之，贬吴兴别驾，卒。

朝宗喜识拔后进，尝荐崔宗之、严武于朝，当时士咸归重之。

白闻天下谈士相聚而言曰：“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令人之景慕一至于此！韩朝宗当玄宗时为荆州刺史，人皆景慕之。故太白上书以自荐。○欲赞韩荆州，却借天下谈士之言，排宕而出之，便与谀美者异。岂不以周公之风，躬吐握之事，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使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一登龙门，则声价十倍！汉李膺以声名自高，士有被其容接者，谓之登龙门。所以龙蟠凤逸之士，皆欲收名定价于君侯。龙蟠凤逸，谓士之俊秀者。皆欲奉谒荆州，收美名，定声价也。○此段叙荆州平日能得士。君侯不以富贵而骄之，寒贱而忽之，则三千之中有毛遂，使白得颖脱而出，即其人焉。平原君食客三千。毛遂，平原君客也。颖，锥柄。平原君谓毛遂曰：“夫士之处世，譬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早得处囊中，乃颖脱而出，非特其末见而已。”借毛遂落到自己。言己在群士中，为尤异者。起下自叙。

◆李白像◆

李白（701年～762年），字太白，四川省江油市青莲人。号青莲居士， 又号“谪仙人”。唐代著名诗人，有“诗仙”、“诗侠”之称。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干，犯也。抵，触也。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身虽小而志实大。皆王公大人许与气义。气义见许于王公大人。此畴曩心迹，安敢不尽于君侯哉！此平昔所怀，安敢不尽告于荆州？○此段叙自己平日能见重于诸侯、卿相。起下愿识荆州。

君侯制作侔神明，德行动天地，笔参造化，学究天人。颂荆州四句。幸愿开张心颜，不以长揖见拒。凡士人见公卿，长揖不拜。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桓温北征鲜卑，命袁宏倚马作露布文，手不辍笔，俄成七纸，绝妙。今天下以君侯为文章之司命，人物之权衡，司文章之命脉，察人物之重轻。一经品题，便作佳士。应上“一登龙门”二句。而今君侯何惜阶前盈尺之地，不使白扬眉吐气、激昂青云耶？言使己得见所长于荆州之前，犹致身于青云之上，故曰激昂青云。○此段正写己愿识荆州，却绝不作一分寒乞态，殊觉豪气逼人。

昔王子师东汉人。为豫州，未下车即辟闢荀慈明，即荀爽。既下车又辟孔文举。即孔融。山涛晋人。作冀州，甄真。拔三十余人，或为侍中、尚书，先代所美。子师、山涛皆能接引后进，为先代人之所称美。○前人已有其事。而君侯亦一荐严协律，入为秘书郎；中间崔宗之、房习祖、黎昕、欣。许莹之徒，或以才名见知，或以清白见赏。白每观其衔恩抚躬，忠义奋发，荆州能接引后进，为当时人之所鼓舞。○荆州亦有其事。白以此感激，知君侯推赤心于诸贤之腹中，所以不归他人而愿委身国士。委，托也。国士，谓荆州，言其才德为当今第一人，所谓国土无双也。倘急难有用，敢效微躯。亦当奋发其忠义，以报国士知遇之恩。○此段誉荆州有荐人之美，所以动其荐己之心。

且人非尧、舜，谁能尽善？白谟猷筹画，安能自矜？不敢强己所短。至于制作，积成卷轴，则欲尘秽视听，正欲献己所长。恐雕虫小技，不合大人。雕虫技，谓作诗赋之类。若赐观刍荛，请给纸笔，兼之书人，然后退扫闲轩，缮写呈上。既以文自荐，却又不即自献其文。先请给纸、笔、书人，何等身分！庶青萍、结绿，长价于薛、卞之门。青萍，剑名。结绿，玉名。薛烛善相剑，卞和善识玉。○仍拈“价”字作结，关应甚紧。幸推下流，大开奖饰，唯君侯图之。

我听说天下喜欢评论人物的读书人聚在一起时就会讲：“活着不需要封什么万户侯，只希望见一见韩荆州。”为什么使人们对您的钦佩仰慕竟会达到这样的程度呢？难道不是因为您有周公的作风、实行周公吐哺握发接待贤人的故事，使国内的才能出众的人都争先恐后地投奔您，一经您的接引，就像鲤鱼跳过了龙门似的身价提高十倍吗？所以那些怀才隐居、待时而动的贤人，都想在您那里得到名誉和定评。如果您不因为自己富贵就怠慢他们，也不因为他们贫贱就看不起他们，那么从前平原君的三千食客中就有毛遂那样的人物。假使我能够得到机会表现自己的才能，就同锥子放在袋里一样，它的尖端会立刻露出来，我就是那样的人啊。

我是陇西的平民，流落在楚、汉地方。十五岁爱好剑术，到处投靠地方上的长官；三十岁学会了写文章，屡次去拜谒在朝的大官。我虽然身高不满七尺，但是，雄心壮志胜过万人。王公大人们都欣赏我的气节和道义。这是我从前的思想和行动，怎么敢不向您全部吐露呢！

您的功业同天神相等，德行能感动天地，文章深刻地阐明了自然规律，学问透彻地研究了天道和人事的联系。希望您能够推心置腹、和颜悦色地接待我，不要因为我只肯拱手相见就加以拒绝。假如能用盛大的宴会来接待我，拿清雅的谈论来让我尽情发挥，那末，即使要我写上万字的长文章，也能一挥而就。如今，天下人都认为您是评定文章的权威，衡量人物的标准，一经您的好评，就可以成为优秀的读书人。您为什么一定要爱惜阶前用于接见的最多一尺的地方，不让我扬眉吐气，昂首青云之上呢？

过去，王允出任豫州刺史，还没有到任就征聘了荀慈明，到任后又征聘了孔文举。山涛担任冀州刺史的时候，提拔了三十多个人，有的做到侍中，有的做到尚书，这是前代人津津乐道的好事。您呢，也曾经荐举过严协律，进入朝堂担任了秘书郎。中间还有崔宗之、房习祖、黎昕、许莹这班人，有的因为有才名被您称赞，有的因为品行清白被您赏识。我常常看到他们抚躬自问，感恩戴德，忠义之心激扬奋发。我因此心里感动，了解您对许多贤人都是赤诚相见的，这就是我不愿意投靠别人，而愿意把自己托付给您的原因。倘使您在急难中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意献出生命。

而且，人不是尧、舜，谁能够什么都好？我的计谋策略，怎敢自夸？至于诗文创作，已经积累成书，想要玷污您的耳目，又恐怕这些雕虫小技，不适合您的观赏，假使您愿意看看我的拙作，那就请您赐给我纸笔，并且派几个缮写人员，果真这样，我就回去打扫干净一间安静的小屋，督促抄写的人迅速抄好献上。这些诗文也许会象青萍，结绿那样，在薛烛、卞和手中提高价值。希望您推举我，大大地鼓励我。请考虑我的意见吧。

【末评】

本是欲以文章求知于荆州，却先将荆州人品极力抬高，以见国士之出不偶，知己之遇当急。至于自述处，文气骚逸，词调豪雄，到底不作寒酸求乞态。自是青莲本色。

【汇评】

谢有煇《古文赏音》：气岸雄伟，光焰万丈，想见其心雄万夫之概。

林云铭《古文析义》：文虽太白本色，然其落笔时，胸中有勃然不可遏之气，故语语皆占自己地步。髯苏称其气盖天下，能使高力士脱靴殿上，可以此书决之也。永王璘迫胁，致有夜郎之放。朱晦翁谓诗人没头脑至此。后世相沿，皆以为病。论世尚友，吾益服髯苏具眼矣。

余诚《重订古文释义新编》：起首从景慕荆州平日能得士透出自荐意，作一篇之冒；次自序畴昔心迹，卖弄一番；再次称颂荆州本领品望，反复请试，以见待价而沽之意；然后两引古人，历举所拔，因以自愿委身，曲叙出所以自荐之故；末归到自陈著作上，冀其品题。通篇顿挫跌宕之奇，起伏照应之妙，非其笔力之豪迈，何从而得？至于语语自占地步，虽逊亦夸，昔人固尝有言及者矣。○太白于荆州本不相识，最难着笔，后学当看其从难着笔处着笔。

过珙《详订古文评注全集》：人谓白一生负才使气，未免粗豪。然观其不敢为黄鹤楼诗，乃是天下第一虚心人；能识郭子仪于行伍，乃是天下第一有眼人。即如此书，虽有一段强项不服处，然毕竟眼中知有荆州，并未曾有目空天下之想。故必有李白之虚心只眼，然后可以为狂为放。人固可负才使气乎哉？

李扶九《古文笔法百篇》：此太白上书求荐也，而气骨棱棱，无一点含哀乞怜之象，自是豪迈本色。而一起排宕折出，最为出色。托之于闻，则称人处不为谄谀，而一气贯注，直摇五岳而凌沧洲矣。以下亦无一语卑靡，他日使高力士脱靴殿上，赫蛮书外国来臣，于此见之矣，岂无本领而貌为大言者。《辑注》评：得势在入手一段，将荆州与自己身分，一并抬高。以后述己才而思大展，颂荆州而愿委身，语语俱占地步矣。

黄仁黼《古文笔法百篇》：必有非常人之品望，而后可动非常人之景仰；既动非常人之景仰，必具有非常人之赏识，而后可以副非常人景仰品望之心。异哉！太白之上书韩荆州也。以心雄万夫之才，剑术文章已足历诸侯而抵卿相，其生平之择木而栖，当不知几经审视也。即在荆州，以文章司命，为人物权衡，必其有过人之品望，而赏识不诬，足以动太白之景仰者。一旦倾诚相向，即不若鱼水相投，亦未必反扞格而难入也。而乃文自推崇，卒如水火冰炭之终不合，其或太白之景仰，未克当其赏识与？抑或荆州之品望，未足动其景仰与？失人失言，两失者必居一于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