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决赛首场前夜的绝密信件

18.4　总决赛首场前夜的绝密信件

2006年8月31日,“超女”总决赛首场的前一天,魏文彬在郴州永兴的一间宾馆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清晨5点,他把一同出差的湖南卫视副台长梁瑞平和新闻中心主任杨壮叫起来,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

永兴是2006湘南大洪灾的重灾区,湖南广电在这里援建灾民新村,魏文彬等人就是为此而来。身在灾区,魏老板首先聊起了8月3日的《情系大湘南》赈灾晚会。那是一台感人至深、好评如潮的赈灾晚会,为2006湘南大洪灾募款逾亿。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宣部部长刘云山特意委托秘书打来电话对湘南灾区人民表示慰问,并对晚会艺术水平和湖南广电高度的社会责任感给予了高度评价。

“这台晚会的动情点很多,云山部长的问候,几位部长的捐赠,杨澜的眼泪,王丽达的泣不成声。但我一大早把你们叫到我这里来,不是为了说这个。”

“办这台晚会,十几天时间,全局总动员,花了好几百万,晚会中间没插播一次广告,常林还代表集团在晚会现场捐了50万。”

“这个晚会还有一大亮点,你们记不记得那是什么？”

那是“超女”演唱《红旗飘飘》。“超女”李宇春、安又琪、何洁唱着《红旗飘飘》走上舞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有红旗随着歌声飘扬,整个会场沉浸在一片红色的激情之中。晚会此外还有一个“超女”环节:纪敏佳带着2006年度《超级女声》4个唱区的冠军演唱《让世界充满爱》,歌声中40位可爱的小朋友捧着40个心形募捐箱走向观众席,接受现场观众的爱心捐献。

综上所述,一言以蔽之:魏老板苦心孤诣地塑造着、维护着湖南广电、湖南卫视,特别是《超级女声》的正面形象。

但这显然只是魏老板紧急会议的前奏。

正题在魏老板接下来递过来的一沓信纸上。

触目所见首先是这样一句话:“绝密。请常林传达后送建国部长审阅,然后存机要室。不得复印。魏文彬。”

常林、华立、李浩、王平、王鹏、若波同志：

昨晚,我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有“超女”为了拉票,开始卖房子了。花钱拉票晋级,是一条万分险恶的导火线,如不立即采取断然措施掐断这一导火线,“超女”将面临灭顶之灾,卫视将面临灭顶之灾,湖南广电也将面临灭顶之灾。不仅如此,满怀良好愿望、力排众议支持“超女”的春贤书记、伯华省长、建国部长等都将深陷其中。这种恶事会使“超女”所有的光环都失色,所谓的率真、开朗、开放、阳光、酷,都变成了骗人的鬼话,变成了肮脏的金钱交易,不仅半点艺术都没有,连起码的道德、良心都没有了。花钱贿选,花巨资去做一个一夜暴富的梦,还会引发很多恶性事端,最后诱发一个类似黑金政治的政治灾难。

应该说,这个祸端存在的话,那就是由赛制造成的,是钱惹的祸。既然钱可以替代艺术,替代PK,可以帮助晋级,最终变成身价千万的巨富(那些新闻言辞凿凿地说“何洁就是如此”,前不久有媒体报道她在京城花千万买豪宅),那么,有人一开始就东拼西凑,就举债,就倾家荡产,倾其所有也不行怎么办?是不是卖色卖身?难说。即使你没有这样做,也有人会这样想。这样的事一旦曝光,满世界都会争相恶炒,炒成一大世界丑闻。到那时,被淘汰的“超女”及她们身后巨大的“粉丝”团队就会愤愤不平,甚至揭竿而起上街游行,讨伐湖南卫视,讨伐天娱,讨伐湖南广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一种可怕的政治暗示将给中国目前千金难买的和谐社会和清明政治带来毁灭性的破坏。这样,所有的“超女”支持者都变成了历史的罪人。现在,我们离“罪人”还有距离,还隔几天,改还来得及,因此请你们立即研究,无条件改赛制,一人一机一票,而且我们不收钱,电信、腾讯、移动收钱,不关我们的事情。网上投票也要严格控制,防止有人贿选。10进8一下改不了,就不搞高票直进,低票直出。这些意见,我想了一晚,夜不能寐,请你们坚决执行。为什么?大德灭小怨,道也。我们是共产党员,要讲国家利益之大德,讲民族利益、全国利益之大道。

魏文彬

2006年8月31日凌晨于永兴

2003年,第一届《超级男声》喊出了一句“一切权力属于大众”的口号,宣称“超级男声,等您来选”,“投票权神圣不可侵犯,评审意见仅为参考”。“赋权”于观众的策略赋予了这档节目特殊的魅力,将观众与传播者的互动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而短信技术为观众行使“权力”提供了最便捷的手段,使得观众有可能由单纯的“看客”变成“主宰”。通过短信,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到电视台的直播场上,享受到亲手缔造偶像的乐趣。

2005年的《超级女声》活动中,一句“喜欢她,就留下她”的广告词掀起了一场疯狂的“拇指风暴”。5个月后的总决选中,李宇春以当期3528308条短信投票夺得总冠军。

尽管并非免费的游戏——“粉丝”给选手投票,必须先付1元(联通、小灵通0.5元)定制相关短信以取得投票资格,之后每投一票付费0.1元——但是“粉丝”是不会在乎为偶像付出代价的,只有拒绝他们的付出,才会让他们感到焦虑。

“超男”“超女”掀起的“拇指风暴”,不仅缔造了一种崭新的“传受关系”,甚至缔造了一种新的经济现象。

但是主办方始料未及的是,短信投票竟会导致选手“卖房买票”现象的出现。另一方面,一些过于狂热的“粉丝”为了自己心爱的偶像,竟不惜举债投票,也造成了一些令人担忧的社会问题。与此同时,“短信黑洞”传言日盛。专业人士指出,短信技术确有漏洞,存在虚假做票、恶意做票的可能。据称对于技术人员而言,修改短信数据库只是举手之劳,费时不过数秒。虽然直播现场短信唱票有公证人员全程监督,但公证人员所监督的只是主办方提供的数据是否与当场公布的数据一致,并不能够监督无线增值服务运营商提供的数据真假。

总决赛前夜魏文彬在永兴灾区写下的绝密信件表明,他决定对短信投票痛下杀手。他当然清楚地知道,次日就要启动全国总决赛,此时更改赛制,将会产生巨大的冲击波。这正是他夜难成寐的原因。一直以来短信投票是“粉丝”向偶像示爱的重要方式,是“粉丝”“干预”比赛的有力手段,直播场上短信票数的疯狂PK则是赛程中最为激动人心、扣人心弦的环节。一旦取消短信投票,曾经赋予观众的权力将会大打折扣,这对节目的伤害可想而知。

此外,湖南广电还要承受相当严重的直接经济损失。

彻夜不眠的思索与清早的讨论坚定了魏文彬的决心:最大的风险莫过于政治风险,最重要的安全是政治安全。

9月1日,天娱公司递上一份报告,分析更改投票方式可能产生的风险。魏文彬不改初衷,在就当日《超女·舆情动态通报》所作的批示中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观点:

天娱有关部门关于更改投票方式可能产生的风险所做出的分析,有些道理,请你们认真分析研究。“超女”的政治安全对湖南卫视、湖南广电是非常重要的。在这个问题上你们要保持绝对清醒的头脑,一切要从大局出发,不允许任何人的任何借口影响“超女”的政治安全。切切。

9月1日晚,“超女”全国总决赛启动,10进8的比赛刚刚结束,主持人即宣布了新的赛制。从9月2日0∶00开始,取消短信投票,今后观众投票通道改为固定电话、移动梦网和QQ。

次日,湖南卫视总编室主任李浩作为“2006年度超级女声”新闻发言人向外界这样解释了取消短信投票的原因:由于技术上的漏洞,短信投票存在作假的可能性。

魏老板的绝密信件当然只是内部掌握的精神。

此举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外界纷纷质疑取消短信投票的真正原因。最有市场的说法是湖南广电与短信运营商之间在利益归属问题上产生分歧,有媒体称湖南广电想将短信收益分成比例由原来的7∶3改为9∶1。还有媒体指湖南广电自己“玩票”,称“今年超女沦为骗局”:“那么目前SP商已经退出了超女的舞台,现在谁会成为冠军,就又少了一个知情者。”^[12]

但这不是魏文彬所惧怕的攻击。

他的目光,落在更远一些的地方。

一个月后,没有短信票选的《超级女声》平安抵达终点。9月30日凌晨,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总决选,尚雯婕登上总冠军的宝座,谭维维、刘力扬成为亚军和季军,媒体报道称之为“一场没有意外的盛世夜宴”。

零点47分,魏文彬收到了如下一条短信:

魏公：我在家一边输液一边盯着湖南卫视,看总决选。心随节目而激动,很精彩,很成功,为之骄傲,深感欣慰,表示祝贺,致以问候。建国。

建国即蒋建国,湖南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超女”另一个既慈爱也严格的“教父”。

当日晨起,魏文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抄录蒋建国的短信,以公文的形式转给了另外一些为“超女”操劳的人,“超女”总导演王平的名字首当其冲:

王平并转常林、向群、炳文、瑞平、李浩：

这是建国部长昨晚发到我手机上的一条信息。一番真情流露,一份殷殷厚爱,看后令人感动,特原文转抄给你们。昨晚的节目,确实很好,大气、干净、流畅,且极富情感智慧、艺术智慧,给人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在艺术上,这叫留白。做电视节目,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对这样的人,我们要倍加珍惜。

“超女”之后怎么办?明年做什么?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我估计,明年全国同行业的竞争,将比今年更为复杂、激烈,我们想取得领先的地位,必须尽早谋划。请你们认真思考,适当时候,我们一起研究。

魏文彬

2006年9月30日

【注释】

[1]张华立:《超女教父魏文彬有关选秀的内部谈话》,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d59db501000a7l.html。

[2]王云峰、朱志成:《领秀中国——湖南卫视娱乐品牌全接触》,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97页。

[3]李浩:湖南卫视总编室主任。

[4]指王旭波,湖南卫视总编室副主任。

[5]《文化部前部长刘忠德:中国最难当的官该怎么当？》,《南方周末》,http://talk.163.com/06/0912/09/ 2QQFCNPT00301IJH.html。

[6]张若渔:《超女遭贬:消费时代的艺术主导权之争》,《中国青年报》,2006年4月25日。

[7]张鹏:《打一场壮观的超女保卫战》,《信息时报》,2006年4月27日。

[8]http://news.xinhuanet.com/newscenter/2006- 04/30/content_4492792.htm。

[9]http://news.sina.com.cn/o/2006- 04- 28/07358812069s.shtml。

[10]http://news.sina.com.cn/c/2006- 05- 13/06329846859.shtml。

[11]《快乐中国》丛书,湖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

[12]http://news.xinhuanet.com/audio/2006- 09/04/content-5043949.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