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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华门的文化分析

时间:2022-04-1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关于华门的文化分析陆 扬 杨 华[摘 要]华门不是门,但是它是极具有现代性和本土文化互相结合的特征的门建筑,华门自喻高过巴黎凯旋门而为天下最高第一门虽说是笑话,但是华门面对凯旋门的厚重历史积淀不必妄自菲薄,它的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功利目的同迄今对之不以为然的精英文化的趣味应该没有冲突。

关于华门的文化分析(1)(2)

陆 扬 杨 华(3)

(复旦大学中文系,上海 200433;南开大学哲学系,天津 300071)

[摘 要]华门不是门,但是它是极具有现代性和本土文化互相结合的特征的门建筑,华门自喻高过巴黎凯旋门而为天下最高第一门虽说是笑话,但是华门面对凯旋门的厚重历史积淀不必妄自菲薄,它的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功利目的同迄今对之不以为然的精英文化的趣味应该没有冲突。华门引起的广泛社会关注,与大众媒体的运作密不可分,特别是互联网的有效介入,阴差阳错又在意料之中使华门完成了从“地方空间”到“流动空间”的过渡。

[关键词]华门 凯旋门 门文化 喜剧性 媒体

2006年初春,黄河壶口瀑布开始冰雪消融的季节,笔者从壶口经临汾回天津,汽车从吉县风尘仆仆开到临汾市区边缘的长途汽车站,下车穿过宽阔的马路是一个广场,暮色苍茫中,广场尽头一个建筑的轮廓迎面扑来,这轮廓似曾相识,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网上议论如纷纷雨下,几成众矢之的的华门,原来就在临汾,它现在就矗立在我的面前。

华门其实说它是什么都行,唯独不是一扇门。《说文》曰:“门,闻也。从二户相对,象形。”顾名思义,门是一个象形字,一扇曰户,两扇曰门。华门的确是有两扇门,确切说它有三个门洞,六扇门,所以是以为门。但是华门的门是同一般建筑毫无二致的华门自身的出入口,而华门自身既不是任何建筑群的出入口,如天安门之于紫禁城;又不是哪个城池的出入口,如中华门之于南京古城;也不是任何陆路、水路的必经之口如玉门、雁门、江门等;它甚至还不具有关卡一类象征意义上的门的功能,一如中国的海关可以叫做中国的门户,抑或寓指哪一路学术和宗教流派,诸如孔门、佛门之类。总而言之,华门毫无门的实用功能甚至象征功能。华门是在临汾的尧庙景区,但是它并非景区的出入口,而是一个新建的景点,其位居景区广场西边底部的地理坐标,也使它同这个景区一切门的想象变得全不相干。那么,华门何以为门?应当说这个建筑三门矗立、几乎直贯到顶的正面造型,完全可以相匹它自命名为“门”的自我资质;而此三门象征尧、舜、禹三圣的良苦用心,以及它陈列中华五千年文化的宏大宗旨,又不虚它以“华”来标榜自身的既成事实。所以,“华门”可以说是名副其实。华门虽然不是门,但是说它是一个很典型,而且也是独一无二的门建筑,却是无可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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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华门全景图

作为旅游景观,华门引以为自豪的是它同巴黎凯旋门的比较,这世界上还有什么门比矗立在香榭丽舍大街紧西端戴高乐广场上的那座凯旋门更有名呢?华门占地150亩,建筑面积2.2万平方米,整50米的高度同样是一个象征数字,象征上下五千年。在笔者花了2元钱买来的华门导游手册上,同巴黎凯旋门作比较的一段文字赫然在目:

目前,世界上最高的门是举世闻名的法国凯旋门,高49.6米,是1806年拿破仑战胜奥俄联军凯旋归来而兴建的,几起几落历时30年才建成。华门3年建成,比凯旋门高0.4米,在建筑规模和高度上堪称“天下第一门”。人常说,不看凯旋门等于没去法国,那么不登华门就难以感受中国。

很有创意的广告词。但是这个比较使人觉得有点不伦不类。类似凯旋门这样的门洞建筑满世界多不胜数,单是在巴黎,就大大小小不下十余处。戴高乐广场上的凯旋门之所以名传四海,不光是因为它个头大,更因为它有厚重的历史积淀。以《马赛曲》为代表的浮雕精雕细琢,展示出1792年法国人在最危急关头奔赴战场的那一种慷慨之气,自有一种回肠荡气的不朽美感。说到底那是艺术的魅力,艺术直达我们内心最深处那一种言哲学之不能言的感染力,远不是随心所欲编排出来的象征功能所能比拟的。用罗兰·巴特《S/Z》里的话来说,这同样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的功夫活儿。拿华门充其量是中等才情的3年之功来较量法国优秀艺术家上上下下30年的心血,顿使人不由得悲从中来。凯旋门的基座之下有无名战士墓,建筑内壁镌刻有战争场面和558位阵亡将军的名字,所以它对法兰西民族的意义,远不止是一个旅游景观。比较来看华门,它的并列三个梯形镶嵌两个倒三角形,再戴上中间叠加两顶、左右分别一顶琉璃瓦帽子的正立面造型,初看觉得不洋不土,又中又西。但是后来读到华门的作者宿青平的大著《门的哲学》,该书收集的百余幅门的摄影图片中,刊于第53页上的成都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的阙门,其两个城垛中间护卫一门的古朴造型,看起来很像是华门的原型。可见人或见怪不怪,华门的奇突造型却是并非空穴来风。华门自比巴黎的凯旋门,而且自豪它高出一筹,可见好高骛远是它的作风也是它的外观。追求奇伟的结果是失却了其汉砖原型图像上的质朴,但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固不必苛求。所谓不洋不土,首当其冲似是华门外墙上的釉砖贴面。此种装饰形式发达国家早已视为大忌,过时不用,可是国内包括华门在内的许多地方还是引为新潮,流行不衰,这无论如何是遗憾的事情。别的不说,若干年风雨剥蚀下来,釉砖掉落,斑驳陆离还是小事,砸到游人,又当何论?

华门没有历史,也许一个世纪之后它会有很多历史意味,但不是现在。华门自比巴黎的凯旋门,则多少见出某种喜剧性来,说到底还因为凯旋门其实不是“门”。凯旋门法文里叫L'Arc de Triomphe,并不叫做La Porte de Triomphe,顾名思义它是观赏性质的拱门,而不是实用性质的出入之门。那么拱门不是门吗?好,就算拱门也是门,华门大概忘记了美国还有密苏里州圣路易的地标大拱门(The Gateway Arch),这个拱门高达192米,比三个华门重叠起来还多42米。而且说起来圣路易的拱门具有地道的门的功能,人穿过这个大拱门,据说便是走进了美国西部。两相比较,我们发现华门自喻世界第一高度的门建筑,不免是贻笑大方了。而且华门分明面临着一个两难窘境:假如说华门是指它的建筑整体吧?它分明是一栋房子而不是门户,甚至没有一个主通道来贯穿前后壁。假如说华门是指它正立面的三扇大门吧?那三扇漆成大红色的大门,除了高大有似城门,其他和一般提供出入功能的门户也毫无二致。由此可见,华门可以说是很有特色的门建筑,但是它自身却不是门。华门与众不同的地方不是它的外表,而是在建筑内部,在金碧辉煌的建筑内部我们可以看到华门围绕“门”大做文章,试图将中华五千年文化尽收囊中的努力,这努力应是能够令人敬佩的。所以华门宣传说它是世界上第一座门文化博物馆,倒是名下不虚的。

华门建成开放是在2004年12月29日,一年过后,临汾市尧都区文物旅游局局长王金保这样回顾了华门2005年里的光辉业绩:首先是华门被确定为“山西师范大学教育基地”,它的爱国主义内涵于此得到充分肯定;其次是媒体的关注,包括中央电视台、香港凤凰卫视等等在内的国内外50余家新闻媒体,对华门举办的各项大型活动作了专题报道;再次就是无数的大型文化活动,以“华门向世界开放,世界向华门走来”为主题,华门在2005年里先后办过“华门国际灯火节”、“华门国际门文化旅游节”、“华门锣鼓艺术节”、“华门中秋赏月节”、“天下华人同唱一首歌”、“环球比基尼小姐大赛”、“各国大使欢度中国年”等一系列声势浩大的活动。主办人自信华门的文化品牌因此在这些文化活动里得到确立;最后,华门第一年里接待的游客数字是15万,接待的“省部级领导和著名专家名人”的数字是50多位,此年华门50元一张的门票收入是400万元,尧庙景区的门票年总收入则破天荒第一次突破了1 000万元大关(4)。2005年底,华门通过有关方面验收,被评为国家4A级旅游景区。

网络上曾经纷纷扬扬的有关修建华门的讨论正在逐渐平息下去,这应当适合对它进行一次冷却下来后的文化反思。本文作者杨华以《华门是个什么“门”》为题,分别在凯迪社区、猫扑和TOM论坛发帖作了调查。十天后累计收到回帖共11个。调查的原帖内容大体是:“许多国家和民族的文化标志都体现在建筑上。在临汾尧庙广场除了‘天安门’、‘天坛’和‘中国第一华表’之外,在广场最西端还有2004年底落成的华门,当地官方资料中称其为‘天下第一门’。华门总高50米、长80米、宽40米,是世界上最高最大的门建筑,比法国的凯旋门还要高,其势之宏伟可谓空前绝后。但是撇开其或有或无的政治意味,华门究竟是我们珍贵民族文化的彰显,还是某种意义上的个人主义膨胀的结果?是一处新兴的旅游景观,还是又一次商业炒作的焦点?”

收到的回帖基本上简单、缺乏热情。称好的有三帖,但都是一言作答。或曰“好好看”,或曰“我喜欢啊”,再不就是“牛啊帅哥”,指的自然就是华门的作者了。有两则回帖可视为持中性立场,其一说:“也许n年后华门也是一个记载了人类历史的标志,但这仅仅是因为它记录了某一时期人类的荒唐活动,至于这一活动有没有价值则另当别论。”另一则说:“(华门)是个很有民族文化的恶作剧。”荒唐、恶作剧,这是网上热议华门时期最有代表性的形容词,但是承认华门可能具有价值,承认它很有民族文化,在愤世嫉俗情绪弥漫网络的语境中,已经殊属不易。

明确表示异议的有两帖。华门不知怎的令发帖人联想起了碉堡。其中一帖在引述杨华原帖之后说道:“这些我就不说了,单说说碉堡。谁都知道碉堡是日本侵略中国时到处修建的一些打杀中国人的建筑,它高大、密封、坚固,一般炮弹炸不垮。在中国的大地上,碉堡是中国人的骄傲吗?不是!绝对不是!这是中国人民永远的耻辱!永远的伤痛!”这一帖是言华门外形给人的联翩浮想,但是华门毕竟不是碉堡。紧随一帖是顺着这偷梁换柱的碉堡的话头说了下来:“也许我们应该正视这些耻辱和伤痛,而不是掩藏,当然正视不是仰视。文化遗产是需要令人仰视的人类文明的结晶。日军侵华遗留的碉堡只是一朵恶之花!但即便是一朵恶之花,也是一朵真实的花,而山西临汾的华门、‘天安门’甚至连这样的带有毒汁的生命都不具有,只是一堆干瘪的塑料泥土!!”这是言华门虚假不真实,甚至都不似碉堡可以成为一朵鲜血淋漓的恶之花。碉堡何以成为恶之花?回帖人未免是小看了波德莱尔大隐隐于市的都市文化背景。华门不是碉堡,所以华门不是恶之花。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剩下就是“顶”、“嘻嘻”、“哈哈”一类的回帖。与2005年相比,公众对华门的关注热度明显下降了。

据山西师大一位老师介绍,对华门的如潮非议当是源自一家中央媒体对该校历史系教授周征松的一次采访。周征松在那次采访中的一些语录被广为转载,诸如华门在历史上并不存在,建设华门也没有任何历史依据,以及家门、院门、城市的门都是一个建筑群的出口,而华门背后没有任何建筑,孤零零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又如现代科技下追求建筑的高度并不难,吹嘘华门是天下最高的门,可能另有目的。此外还有新建华门打乱了尧庙广场原有方位格局的问题:华门是坐西朝东,气势雄伟的华门广场改变了尧庙原有的以南北为中轴线的中国建筑的传统,如果从高空看,尧庙以及对面的“天安门”似乎成了华门的附属品,一派乱象。但是周征松本人对他的上述语录被频频引述感到冤枉,认为他的叙述本来是客观的、中性的,但是到了媒体的生花妙笔之下,就变了味道,变得充满感情色彩。无疑,媒体是“华门事件”的始作俑者,而且没有忘记理应推波助澜的分内之责。

重拾华门和凯旋门比高低的话头。我们来看看临汾人自己怎么看待这个话题,应该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临汾市委宣传部的两位副部长段协平和樊清平,在他们题为《在凯旋门下》的欧洲记行中,称站在凯旋门下,不能不想到我们的华门。华门的修建在发展第三产业、打造旅游业建设文化强市的过程中,无疑为号称旅游大市,却在旅游景点上颇为尴尬的临汾增添了一道好风景。所以宣传华门,以华门为临汾旅游的王牌产品,以此来弘扬尧文化,推动第三产业和旅游产业,应是很好的设想和努力的方向。在这方面花点钱,无可厚非。所以宿青平没有说错,临汾人总不能老把眼睛盯在煤焦铁上。

但作者认为,至少在两个问题上,临汾人必须有清醒的认识和充分的估计。第一是华门难比凯旋门,没必要,也比不起。华门的修建也许自有道理,华门在临汾乃至在中国到底有多少分量,华门的设计建造者心里有数,来此参观者看了之后自会得出结论,原是不必也不可能借凯旋门甚至天安门来抬高自己。华门是临汾的,全中国全世界独一无二,要将中国五千年的文明悉数容纳其中,这就够了。华门的自豪全部在这里也只能在这里。那么同凯旋门比较下来又是什么模样?作者感慨华门远没有凯旋门众星捧月般周围摆满了无数历史名片,倒是那个被人们戏称为小“天安门”的建筑的确俗不可耐,颇为滑稽。不过作者自信假以时日,华门或许能够迎来秋天的灿烂。

第二,华门因此在可以预见的一个时期内,不可对它有太高的期望值。这样来看华门开张以来举办的那许多轰轰烈烈的文化活动,以为弄上几个响声,华门就可名重华夏,四海宾服,众来朝拜,便也无异于异想天开。作者认为,举凡众所心仪的建筑名胜须具备六大要素:一是建在伟大的时代,比如说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许多建筑;二是建在伟大的地方,比如说建在北京、巴黎、罗马这些许多朝代为都的地方;三是由伟大的人物倡导或者设计,比如拿破仑或贝聿铭;四是为一个高尚伟大的动因建造,如纪念一次伟大战争的胜利、纪念伟大人物的功业;五是在建筑内外发生过重大历史事件或美丽传说,比如天安门之于开国大典,雷峰塔之于白蛇传故事;六是建筑本身的实用性和开放性,一如五台山等寺庙可用于宗教活动,凯旋门和天安门可作通行和举行盛大的纪念活动。但是华门有什么?“在这诸多因素中,华门要么根本没有,要么还太显苍白,你怎么能期望它马上给你带来丰厚的回报呢?不是没有希望,只是不要太急功近利,不要以为一口能吃成个胖子。”(5)作者的结论是华门不要犯红眼病,应当心平气和静心积聚能量,唯其如此,才能从容充实它的历史文化内涵。

应当说这篇文章的两位作者的见解是可以称许的。平心而论,在当前如雨后春笋般冒将出来的新建景观中,华门真称得上是运交华盖,媒体的一片声讨反过来成就了华门青云直上的知名度。事实上华门进入2006年以来好运不断。4月份由《环球游报》联合31个省区市的31家都市类报纸,评选历时100天,最终从近200个入围景区中,选出“中国最值得外国人去的50个地方”,华门赫然当选。这50个地方分别是:西藏珠穆朗玛峰;香港;台湾日月潭;安徽黄山、九华山、西递宏村;北京故宫、八达岭长城;福建鼓浪屿-万石山、泰宁世界地质公园;甘肃敦煌莫高窟、崆峒山;广东开平碉楼;广西阳朔西街、黄姚古镇;贵州双河洞景区;海南蜈支洲岛;黑龙江漠河北极村风景旅游区;湖北神农架;湖南张家界天门山、衡山;内蒙古巴丹吉林沙漠、阿尔山;江苏连云港花果山风景区、周庄;江西庐山、景德镇、龙虎山;辽宁一宫三陵;宁夏贺兰山岩画、中卫沙坡头;青海湖;陕西秦始皇兵马俑、华山、碑林博物馆、华清池风景名胜区;山东泰山;上海朱家角;山西平遥古城、尧庙华门;四川九寨沟、三星堆;西藏纳木错;新疆喀纳斯、喀什、乌尔禾魔鬼城;云南西双版纳野象谷、梅里雪山、石林世界地质公园;浙江普陀风景区。

这个名单上少了杭州的西湖,在舆论看来是意料之中,西湖的艳丽浓妆已经未必尽能迎合现代人的趣味。但是何以少了拉萨的布达拉宫,以及云南的丽江?被认为考量起来是匪夷所思。至于临汾的尧庙华门,究竟是尧庙沾了华门的光,还是华门沾了尧庙的光?似乎也难以一言定断。据介绍这次民间的评选活动不仅推出了外国人耳熟能详的经典“老名片”,还展现出中国旅游资源中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新面孔”。华门肯定是“新面孔”,但是它出世当年就是耶非耶,众目昭著,从来就不曾“养在深闺”。倒是尧庙尽管已有很长的历史,景观布局也堪称雍容大雅,但假如不是假华门、华表,甚至小天安门、小天坛等一批近乎滑稽的复制品建筑间接亮相,很有可能至今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华门不是复制品,所以它至少见出创意,可以避免美感特征由蓝本的崇高到摹本的滑稽的无奈滑落。至于这个50强的名单是不是有如网上形形色色的高校排名录,中间多多少少夹杂着机谋和猫腻,似乎也蛮有想象的余地。

华门进入“中国最值得外国人去的50个地方”还情有可原,因为它现代性和民族性很奇突地结合起来的造型,也因为它一门心思把中华五千年文化分门别类表征其中的宏大叙事风格。但是早在2005年9月,华门就爆出过更大的冷门,彼时多家媒体报道,据有关专家近期评定,我国中秋观月的十大最佳地点是:长城风月(北京)、庐山赏月(庐山)、黄山邀月(黄山)、长江追月(长江)、三潭印月(杭州)、石湖串月(苏州)、象山夜月(桂林)、桨声水月(绍兴)、天野苍月(兰州)、华门醉月(临汾)(6)。华门荣登全国十佳观月景点,叫人颇有啼笑皆非的感觉。华门拔地而起,四顾苍茫辽阔,要是有月亮,这里的确是很好的赏月地点。但问题是,华门同月亮的清明皎洁其实无多缘分。临汾产煤,临汾人爱说自己的城市是世界上污染最重的城市,夜晚基本上看不到星星。一个看不到星星的城市,我们又能期待观赏到怎样的月亮?

就临汾本土舆论对华门的反应来看,一个主要的埋怨是,当地政府为什么不用修华门的资金来改善城市的生态环境。坐在出租车上,司机则抱怨与其修华门,不如把城市道路修整齐平。但华门数额达5 000万的修建资金并非政府投资,而大都是以“借”的名义,摊派给企业分担。由于挨“借”的企业家多为人所谓的“煤老板”,所以让他们将其被民间普遍认为是“不义之财”的雄厚资本贡献若干出来,当地人每议及此事,反倒有种“劫富济贫”的快感,虽然华门50元一张的门票终究是毫不留情地将贫困阶层挡在了它的门外。

宿青平2006年出版的那本图文并茂的《门的哲学》,可视为华门作者姗姗来迟但毕竟开始登台亮相的一个文化阐释。该书分为“门的起源”、“门的演变”、“门的文化”和“中国华门”四个部分,收集的大量门图片中,有形形色色体现各地各国风情的宅门、院门、寨门、城门、宫门。应当说这是该书极有价值的部分,它也迎合了现代读者的读图心理,相较之下,文字反倒退居客位了。但是,这并不意味文字无足轻重。事实上作者通力标举门的哲学,说到底是为提升华门的文化内涵。门之所以值得认真关注,据作者言,是因为人类的一切文明,都是在门的进进出出之间发生的。门不仅是出入口,它还体现了社会关系。作者这样归纳了门的文化含义:

门在表面上看是一种建筑形式,但门本质则是社会关系,它所反映的是特定条件下民族、地域、城市、乡村,以及家庭的内外部关系。因此,从每一座门上总能探视、测量或找到门背后所潜藏着的社会与文化。在认识人类历史和文明特征的一切建筑实物,再没有比门更具有直观性和代表性的建筑(7)

这些话说得近似夸张,它应是体现了哲学家高屋建瓴、势如破竹的归纳演绎的非凡能力,所以不奇怪作者进而会比较中国的门和西方的门,分别推演出它们适得其反的文化特征来。我们发现,作者在感慨中国人何以不善于造具有独立象征和审美功能的凯旋门,以至于中国的门古往今来尽管丰富多彩,总体上却一直没有和居住以及防御功能脱离开来。这可见,中国的门在作者看来固然是一切建筑中给人最强烈感受的部分,却无可奈何地被拘禁在“依附性”之中,而不具有像西方门建筑那样的“独立性”。

中国也有独立的门。作者注意到了汉代的“阙门”和“闾门”,而到唐宋,则被叫做牌坊的“坊门”取而代之。“坊门”遍布大江南北,做工讲究,形式繁多,诸如表志牌坊、功德牌坊、状元牌坊、名誉牌坊、忠义牌坊、节孝牌坊、贞烈牌坊等等,所以中国的牌坊建筑委实是世界第一。遗憾的是,作者发现牌坊形体过于单薄了一点,更主要的是中国人不把牌坊当门,所以尽管中国的牌坊建筑世界领先,中国在历史上还是没有留下西方那样大型独立的门建筑。显然,作者在这里耿耿于怀,自叹弗如的,还是凯旋门那一类“大型独立的门建筑”。

那么西方又是怎样?作者认为西方早在古罗马时期,就开始出现了门的“独立”运动,结果是大批独立的门建筑应运而生,它们有很大的规模,建造在城市的显著位置上,完全脱离了进出和防御功能,从而拥有以纪念和象征意义为主的全新文化价值。这里面最具有代表性的,自然还是巴黎的凯旋门。作者的凯旋门情结看来真是非同小可,由是而观华门比凯旋门高出的那0.4米,真是令人扬眉吐气的事情。作者进而将他认为并不是门的“坊门”即牌坊和凯旋门比较,结论是就像中国人选择阁楼和牌坊作为标志性文化建筑一样,以凯旋门为代表的门建筑,是为欧洲国家纪念历史文化的固定建筑形式。这个比较得出的结论或许显得唐突,但是唐突并不打紧,打紧的是给华门作出铺垫。华门是独立的门建筑,即便它完全封闭了此门的通行功能,以至于门不是门,它毕竟不依附于任何个体的或群体的建筑,就此而言,它不是注重实用的中国传统门文化的遗风,而分明是有心发扬西方自罗马以降的凸显纪念和象征功能的凯旋门做派。考虑到它内部陈列的主要还是中国的古老文化,而不是西方的这个门那个门,说它是西学为用,中学为体,应当不算牵强。

但是很显然作者并不满足于华门同凯旋门的比较,理由是尽管独立的门建筑在西方流行不衰,其文化功能和纪念意义只不过是一场战争和一个人物,华门就不同了,华门形式上是类似于西方的独立门建筑,但是“通过门建筑纪念一个伟大民族的文明起源,象征一个伟大民族的历史地位,展示一个伟大民族的灿烂文化,在任何国家都没有出现过,除华门之外现在也未曾发现还有第二座”(8)。这个判断其实不是夸张,不说网络上因此有人读出华门的自命不凡、好大喜功作风,进而鬼使神差同秦始皇修长城做起了比较,回观古今中外,的确还没有哪一座被命名为门的建筑像华门那样,披着门的名号,复以奇突的形式,包裹起了一个富丽堂皇的专题展览厅或者说博物馆。所以华门有充分的理由陶醉自豪,诚如华门的作者所言,无论人们如何理解和把握华门,它的建造都是中国门建筑和门文化史上的一个标志,故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世界,华门都已经是一种全新的文化。

至此我们可以来仔细品味华门的文化内涵。比较有代表性的批评意见是,仅仅因为临汾是帝尧的故乡,便判定中国最早的文明起始于尧都,加上“根祖文化”的提倡,就把华门看作是华夏文明与优秀文化的纪念碑,是牵强的。究其本身,反而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在种种名目繁多、刻意打造包装的“世界第一”下尽显苍白,它承载不起如此厚重的历史文化内涵。应当说华门其实并没有标榜太多的“世界第一”,在它先是列出十个,后来十一、十二似乎可以无限延伸下去的“华门之最”中,号称世界第一的也就是第一最“世界第一高度门建筑”和第二最“世界第一座门文化博物馆”。其余皆为“中国之最”,诸如中国第一座门文化旅游景观、中国第一座华夏文明纪念碑等,以及形形色色中国第一的青铜八龙柱、青铜连环九鼎、四音方钟、五百字紫铜楹联等等。标榜“天下之最”原是一切旅游景点推销自身的看家策略,人已见多不怪。华门除了有最初的十最,还有最初的十景。之所以强调“最初”,是因为这十最和十景的数字后来在慢慢上升,而且也没有迹象显示会止步在哪一个确凿的点上。我们不妨从第一景“源远流长”谈起。

“源远流长”当然是象征说法,这是华门进门之前的台阶。门口出售的题为《华门十景》的小图册上,有关文字介绍是这样的:

华门台阶是进入华门的第一景观,56级黄色台阶代表着56个民族,寓意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中华文明;通道中间21个彩玉石球代表尧舜之后21个历史朝代,两侧大型车轮石栏并行排列,气势壮观,象征中华民族如历史车轮前辙后继,滚滚向前。通道上方瀑布高悬,如天上之水滋润人间。一双历史巨手托起尧舜陶器泄出文明之水,沿着象征21个历史朝代的石阶顺序而下,生动再现了上下五千年源远流长的沧桑演进,使人顿生追根溯源之感。

创意当然是可嘉的。但是以物指意有一个约定俗成的问题,并不是随心所欲宣布如何,便能达成如何的效果。这一点罗兰·巴特早在他1957年出版的大众文化研究著作《神话学》中,就有所交代。罗兰·巴特在索绪尔能指加所指等于符号的模式上,又添加了一个第二层面的指意系统,这就是以物指意,它是相对于符号学第一层面的以言指意而言。比如能指“狗”产生了所指“狗”,即一四足犬类动物。但是巴特指出,这一公式中产生的符号“狗”,可以在指意系统的第二个层面上,再一次成为能指“狗”:一个恶人,小人。如是第一个指意层面上的所指,是为第二个指意层面上的能指,第一个层面是以言示物,第二个层面则是以物示物。华门用说明书来以言指意,用门外的台阶、石球和门内令人眼花缭乱的豪华铺陈来以物指意,可谓双管齐下,殚精竭虑在有限的物质和精神条件之下,用足了心思。但是如此双管齐下并不一定有双倍的效果,相反一厢情愿给很普通的物象强行灌输进去这许多博大精深的象征意义,效果是不是会适得其反?直观形象每每给我们一种相当直接的联想,一如巴特上面举的“狗”的例子。而就表现宏大题旨而言,比较适合的形式应是浮雕。北京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的那四面浮雕,无疑是此一类历史象征表现的经典所在。但如果说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范式超出了华门和临汾的模仿能力,这当然是就艺术的标准,而不是尧庙广场上小天安门、小天坛这类滑稽复制的标准而言,那么台阶中心线上排出21个石球,俨然宣布它们就是一百个人当中只怕没有一个人会意识到的21个朝代,固然是灵机一动之下省却了许多心力和财力,其结果却很难说不是弄巧成拙。同行的一个女生在听了导游讲解,得知台阶、石球、石轮承载的象征意义后,第一个反应,是说她觉得它们很像洗浴中心。这位女生受过美术学院的专门训练,审美趣味不至于太糟糕,以今日充斥我们城市的洗浴中心一类景观来比华门,自然是大不敬了。但是这或可说明,物象自身有它们相沿成习的符号意义,要将这些意义如何规束起来,肯定不是简单发号施令可以了断的。

华门内部有非常豪华的排场,富丽堂皇,满目生辉。说实话,冲着华门是好是坏的名声,冲着它那门后面别出机杼,处处标新立异又一切尽在章法之中的许多“中国第一”,50元一张的门票对于专程朝拜临汾的游人来说,还真不算太贵。华门最初的十景下来依次是:二、“门开国盛”,指的是华门正面象征尧、舜、禹的三扇朱红铜钉大门;三、“尧天舜日”,这是它的大厅,头顶心上有一面水晶玻璃镜子,周围是星形的灯,几根环形霓虹算是彩虹;四、“东方巨龙”,那是大厅里的八根青铜盘龙柱,盘龙为带状,倒是见所未见;五、连环九鼎,这是一个大鼎和八个小鼎铸为一体的青铜鼎,创意自不待言,至于如何包容了中国的八卦文化、龙凤文化和鼎文化,就像它的文字说明所示,还是令人颇费猜测;六、“天下巨联”,是为“五百字写五千年”的巨幅铜联;七、“登高望远”,登临华门凭栏处,也就看看临汾城郊结合部那一派灰蒙蒙的景色吧;八、“华门飞愿”,华门顶部有个“飞愿阁”,在这里可以写下心愿,系于气球上放飞,飞愿自然得交上银子;九、“名门博览”,是为华门基座内部各类门的微缩景观,即“门博物馆”名号的由来;十、“华门之夜”,景饰灯、底光灯、探照灯由里朝外、由外朝里交相辉映下来,自然堪称壮观,奈何并不是日日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象。

上述华门的“十景”有一些并不具有很大的代表性,比如“登高望远”,华门既不算高,周围的景致也没有太多特色。倒是大厅里名目繁多的形形色色青铜雕像,可以说是名副其实陈列出了一个“中国之最”。雕像是按“中华祖坛”、“中华圣坛”、“中华教坛”和“中华神坛”四组每组十尊人物排列,一律昂首挺胸,气宇轩昂。所谓祖坛拜的是三皇五帝;圣坛上有孔孟老庄;教坛上站着佛教、道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四大宗教的掌门人物,所以我们有幸看到基督耶稣、穆罕默德和元始天尊、观音菩萨、王母娘娘并肩而立,堪称是九九归一、天下大同以后的奇景;另外神坛上的玉皇大帝、关老爷等,思想起来也还可以算是道教里的人物,至于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这一对夫妻如何给生生拆散开来,让他们一个守住教坛,一个守住神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或许这本身很符合华门的风格,华门不妨视为庄严的现代性和素朴的前现代性极符合中国现阶段发展水平的一个奇妙结合,所以英雄叙事中透露出农民意识、现代性张扬中透露出后现代的反讽,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从这一意义上说,华门不失为美国社会学家曼纽尔·卡斯特所说的“流动空间”和“地方空间”的两相结合。所谓流动空间是指全球化的精英文化空间;所谓地方空间,则是被全球化排斥在外的本土文化空间。华门事实上并不被精英文化看好,即便它有心承载近似耸人听闻的上述深刻寓意和厚重历史。有人说华门是公共权力按照自己并不高明的审美趣味运作下来,强予一个花里胡哨,分明不是门却通力标举门文化的建筑“赋魅”的结果,是把鲜明的功利性追求隐藏在非功利的外表之下,所以附加在华门上面的那许多丰富内涵和象征意义,其品位在精英们的视界中究竟还是难登大雅之堂。盖历史需要历史的见证,文化也需要文化的认同。华门背后没有历史,没有历史文化也就少了底气,故此铺天盖地的“中华之最”,更像是滚滚而来的哗众取宠“媚俗”行为,颇有“为赋新诗强说愁”的味道。但功利性和精英文化的趣味其实没有冲突,康德的审美非功利传统在后现代文化中还能有多大的说服力,早已经疑云密布其上。问题是功利性可以通过怎样的形式自然而然表达出来,这就见出了文化的功底。

华门建造之初就有明确的促进地方经济发展的目的,于此举行的世界比基尼小姐大赛等等,亦有明确的商业目的。事实上它们恰恰是华门经营年余下来的亮点所在。华门引起的广泛社会关注,则与大众媒体的运作密不可分,特别是互联网的有效介入,阴差阳错又在意料之中完成了从“地方空间”到“流动空间”的过渡,这个过渡虽然远不是完美无缺的。不论华门究竟能够生存下来也好,抑或是昙花一现也好;不论华门引起的争议是商业炒作也好,抑或是本土文化走进全球化视野中必经的阵痛也好,华门能够以自身的存在引发来自四面八方的文化关怀,由此给临汾这座韬光养晦的城市平添一抹亮色,这本身就是文化产业在当代消费社会语境中出产的一个奇迹。可以想见,假如华门尧庙景区能够联合西边的吉县,与山西境内的黄河壶口瀑布连接组合成一条旅行社常规营销路线,市场的培育最终将能够洗涤华门的浮躁,建树它更为成熟的文化抑或消费形象。

ACultural Analysis to the China Gate

Lu Yang,Yang Hua

(Department of Chinese,Fudan University,Shanghai200433,China

Department of Philosoph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071,China)

Abstract:The China Gate is not a gate,yet it is a unique“gate architecture”combining the modernity and the local culture.Though its ambition to surpass L'Arc de Triomphe of Paris could be a black humour,the China Gate need not be self-contempt then.The Gate's target to accelerate the local economy does not necessarily oppose to the elite's cultural taste.It is the massmedia,especially the Internet that help the China Gate transformfrom“space of places”to“space of flows”,to use the words of Manuel Castells.

Keywords:the China Gate,L'Arc de Triomphe,gate culture,comedy,massmedia

【注释】

(1)[收稿日期]2006-7-8

(2)[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资助项目“文化研究与当代中国日常生活审美化批判”(05BZX067)

(3)[作者简介]陆扬,男,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杨华,女,南开大学哲学系研究生。

(4)王金保:《走过一年看华门》,载临汾市尧都区三晋文化研究会等编:《尧都文化研究》2005年第1期,第18—20页。

(5)段协平、樊清平:《在凯旋门下》,见山西新闻网。

(6)《专家评定中秋观月十大最佳地点》,载《扬子晚报》2005年9月16日。

(7)宿青平:《门的哲学》,中国旅游出版社2006年版,第34页。

(8)宿青平:《门的哲学》,中国旅游出版社2006年版,第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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