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话和长沙话“起”的语义图

第三节　成都话和长沙话“起”的语义图

一、成都话“起”的多功能模式

据考察，成都话“起”的多功能模式可归纳为：

（1）趋向动词：你起来。

（2）趋向补语：直起腰杆！／把袖子捲起。

（3）结果补语：蓄起势子_力量，二天_以后才好办。

　　　　　　　 秋天的墨蚊儿凶得很，我满身都遭_被咬起包了。

（4）状态补语：新领导将将_刚刚来，他就去凭_巴结起。

（5）动相补语：你考起大学要进城了，要记倒吃菌子莫忘了树疙蔸_别忘本，莫把家乡的人些搞忘了哦！

（6）持续态：你马_板起脸做啥？／哪个靸_{把鞋后帮踩在脚下；拖}起鞋子上街哦？

（7）状态补语标记：洗脚水屁热屁热的_一点点热，洗起不安逸_舒服。

（8）趋向补语标记：他要调起走了，今天在办移交_交接。　（梁德曼等1998）

其中，如第二章第一节所述，表持续态的“起”主要表述“静态的持续”，动作实现或完成后形成的相对稳定的持续性状态。它要求前跟动词V一般为静态动词或动作行为实现后转为状态的瞬间动词。也就是说要求动词V有内在终结点。同样，“起”作为状态补语标记，后跟状态补语时也要求动词V已完结或实现转为状态，从而来补充说明动作完成或实现后的状态或结果。

由此可见，以成都话、重庆话等为代表的西南官话里，反复出现的语义关联模式是“动相补语—持续态”、“动相补语—状态补语标记”。不少有“起”的例句里，兼表上述语义关联模式里的两种语义。

第二章对“起”各项语法功能的句法表现形式与句法分布作了一定分析。作为动相补语（或完成体标记）与持续态的“起”，它们在句法形式与相关的句法限制上也具有一定的一致性（都常以连动句式“V₁＋起＋V₂”或者特殊句式“把字句”呈现等）。这应该也可以作为判断它们之间有内在语义关联的一个辅助证明。

如成都话：把包包拿起走。（兼表完结与持续，有内在联系）

成都话里动相补语的“起”与状态补语标记的“起”亦同样，在语义表述与句法形式上存有直接关联。^[2]

二、长沙话“起”的多功能模式

长沙话“起”的多功能模式与成都话大致相同，表完成的动相补语分别和持续态、状态补语标记直接的语义关联。湘语里许多方言点（如宁乡话、双峰话、沅江话等）“起”的多功能模式都如是。

（1）趋向动词：起身／起床

（2）趋向补语：我坐在咯里上好_很好，你霸蛮喊起我做么子啰？

（3）结果补语：把咯些柴火焦起_堆积起来。

（4）动相补语：咯件毛衣还才起蒂_刚开始，不晓得何年何月才打得起。

（5）持续态：那边围起好多人，又架势_开始吵场合_剧烈争吵哒。

（6）状态补语标记：他说的英语，我听起二懂二懂_{似懂非懂，没有完全搞懂}的。

（7）趋向补语标记：三毛钱一斤，你就一落锅_全部咸_都拿起去。湘语宁乡话“起”的多功能模式（邱震强2002：105）

（1）趋向动词：起身／起床

（2）趋向补语：他提起水。／他担起担子。

（3）动相补语：围墙高起地下一丈多。／裤短起三四寸。

（4）状态补语标记：他搞起乱七八糟。

（5）趋向补语标记：单车我要送起去。／快担起回去。

“起”的这一多功能模式在大部分的西南官话、湘语里都能发现。语义图可以表示为图三a。由图可见，成都话、长沙话里“起”的不同功能均在前文绘制的“起”概念空间里占据邻接区域。

（图三a）

三、从趋向动词到补语标记的“起”

吴福祥（2010）考察发现，在“起”用作状态／趋向补语标记的方言里，“起”都可用作动相补语：

长沙话：毛衣打起哒／你给他留起地址／装起一副穷相。

　　　　（崔振华1985）

安仁话：包打起哒。　（陈满华1996）

益阳话：抓起咯只坏家伙。　（崔振华1998）

衡阳话：其姆妈死冒好久，其夜一默起就哭。

　　　　（他母亲死没多久，他晚上一想起就哭。）　（李永明1986）

东莞话：煮起一镬饭。　（陈晓锦1992）

他认为“起”的动相补语功能，都来自趋向补语。据此推测出状态／趋向补语标记“起”的语法化路径为：

趋向动词＞趋向补语＞动相补语＞状态／趋向补语标记（吴福祥2010：103）

刘利新（2010）对耒阳话补语标记“起”来源的观察与吴福祥的结论一致。他“根据语义相关度和语法化程度的原则”，认为状态补语标记“起”应该来源于其表“达及体”的标记词“起”，即“趋向动词→达及体标记→状态补语标记”（2010：58）。他所述的“达及体”即我们所述的表述已完成或实现的动相补语。

此外，该模式的语法化路径跟部分方言里“起”的共时多功能模式相对应。东莞话、温州话“起”的用法正好在共时平面上反映了这一语法化路径。关于这一点，下文会进一步展开论述。

从“起”的语义引申应遵循的“由实到虚”原则来看，其语法化路径应为：

趋向动词＞趋向补语＞结果补语＞动相补语＞完成体／状态／趋向补语标记。

“从客观世界的逻辑发展顺序看，趋向发展到最终阶段就会产生某种结果，而结果一旦稳定下来就会呈现出某种状态”（齐沪扬等2009：9）。由此，人们对某一事件或动作的关注也会由事件本身转移到事件发生或实现并产生结果后呈现的状态。“起”在作为动相补语以后的进一步虚化，不再是单向演化方式，而是多向语法化（polygrammaticalization）。一方面，表述内在终结或实现的动相补语在已然（realistic）语境里逐渐演变为完成体标记；另一方面，在后接谓词性成分的句法环境里语法化为状态补语标记和趋向补语标记。

“概念空间及其体现的功能之间的共时蕴涵关系可以有历时的解读”（吴福祥2009：203）。因此，根据成都话、长沙话等方言里“起”的语义图，结合其他方言里“起”与之相对应的共时多功能模式，以及认知理据的分析与探讨，我们可从中构拟出“起”的其中一条语法化路径（从趋向动词到补语标记的“起”），用箭头“→”标示如图三b。

（图三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