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话体助词“在”的语法意义

六安话体助词“在”的语法意义

邵　垒

提　要：六安话持续体标记“在”附着在动词（短语）和形容词（短语）后面，可表示：动作正在进行，状态在持续，或者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的持续，并且体助词“在”和六安话的另外两个体标记副词“在”及助词“着”有着不同的分工，有时也可以合用，表示不同的体意义。

关键词：六安话　持续体　助词“在”　语法意义

1.进行体和持续体的区分

汉语（普通话）进行体可由“在”表达，也可由“着”表达，持续体一般只能由“着”表达，下面将从形式和意义两个方面对进行体和持续体进行区分。

1.1　概念上的区分

刘丹青（2008）对持续体和进行体的定义分别是：持续体是对某种静态谓词所表的持续状态的观察，不关注其起点和终点；进行体用于动态动词，表示行为在时间中的进行过程，不关注动作的起点和终点；并且指出汉语的“着”用于静态动词时表示的是较为典型的持续体，如：

（1）他提着一个包。

（2）宿舍里面住着四个人。

当“着”用于动态动词时，关注的是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这一类也可称为“存续体”，如：

（3）墙上挂着一幅画。

（4）地上写着一个大字。

“着”用于动态动词也可表进行体，因此有时会形成歧义，如：

（5）他在房间里挂着画。

（6）屋子里摆着酒席。

例（8）既可表正在挂（进行体），也可表画挂上后持续存在的状态（存续体），例（9）既可表正在摆酒席（进行体），也可表“摆”这个动作完成后形成的状态在延续（存续体）。

结合各家看法以及对语言事实的观察，本文认为，“着”的基本体意义是“持续”，“持续”又可分为动态持续和静态持续，动态的持续就是进行。马希文（1987）认为，动词后边加上“着”就转而指明状态，英国语言学家G.Leech（1981）^[1]认为，持续是状态的一个特性，结合这一点，本文认为所谓“着”表“状态”，实际上是它的持续体的静态意义。本文把持续体分为三个小类，如下表：

1.2　形式上的区分

除了在概念上区分开“进行”和“持续”外，还要有形式标准来区分，即在什么情况下表“持续”，什么情况下表“进行”。

由于动词前面的“在”（动前位）一般公认为是“进行体”（动态持续）标记，因此本文用动前位表进行体的“在”来鉴定六安话体助词“在”在不同句法环境中的体意义，如果可以和动前位表进行体的“在”同现，说明此处助词“在”也是表动态的，是进行体；如果不能和动前位表进行体的“在”同现，说明此处“在”在语义上和动态是相矛盾的，应该是表“静态持续”，是持续体或存续体，如：

（7）a他唱歌在。　b他在唱歌在。（进行体）

（8）a他醒着在。　b✽他在醒着在。（持续体）

（9）a他穿着一身新衣裳在。　b✽他在穿着一身新衣裳在。（存续体）

2.六安话助词“在”表示的体意义

2.1六安话助词“在”表示的体意义

根据上面对助词“在”的体意义的总结，对进行体和持续体的区分，本文认为六安话助词“在”具有以下几种体意义：

2.1.1　进行体标记

（10）他换衣裳在，马上就来了。

（11）他们都忙在，又没得人陪我讲话。

例（10）意思是“他正在换衣裳”，（11）意为“他们正在忙”，这些句子如果把“在”去掉，就不成立了，因此“在”在这里应该是进行体标记；这里还可以用上一节提到的动前位的“在”对这些句子进行测试，得到以下句子：

（12）他在换衣裳在，马上就来了。

（13）他们都在忙在，又没得人陪我讲话。

例句（12）、（13）在六安话中也都是合格的句子，因此这个测试也证明了以上体助词“在”表示的确实是“进行体”。

2.1.2　持续体标记

（14）他坐（着）在，我站（着）在。

（15）房子空（着）在，没得人住。

例（14）“坐”、“站”以及例（15）“空”都是静态动词，例（14）意为“他保持着坐的姿势不动”、“我保持着站的姿势不动”，例（15）意为“房子一直处于空着（闲置）的状态”，这些句子中的“在”也是不可或缺的，去掉“在”或者句子不成立，或者句子语义发生了变化，因此句末“在”此处为典型的持续体标记；这个结论也可以用动前位的“在”做测试，得到以下句子：

（16）✽他在坐（着）在，我在站（着）在。

（17）✽房子在空（着）在，没得人住。

以上句子（16）、（17）在六安话中都是不能成立的句子，可见这些句子的语义和动态是不能兼容的，因而这里的体助词“在”也只能表示静态的持续，是典型的持续体。

2.1.3　存续体标记

（18）墙高头挂一幅画在。

（19）门锁在。

例（18）、（19）的“挂”、“锁”虽然是动作动词，但是这几句中“挂”、“锁”的动作义已经不在观察的视野中，处于被忽略的状态，例（18）意为“画在墙上的状态在持续”，而“挂”只是提示了画在墙上（存在）的起因，“挂”的动作义已很淡化，因此这句是表示“挂”这个动作结束以后的状态；例（19）意为“门处于被锁的状态”，即“锁”这个动作结束以后状态的持续；同时这些句子如果去掉句末的“在”，或者不成立，或者表达的意思发生了变化，因此这里的体助词“在”应该是存续体标记，这里同样可以用动前位的“在”做测试项，得到以下的句子：

（20）✽墙高头在挂一幅画在。

（21）✽门在锁在。

以上（20）、（21）在六安话中都是不能成立的句子，因此这里助词“在”不是进行体。

2.2　其他语言的例证

实际上，“着”、“在”既可表进行，又可表持续，并不是汉语（方言）独有的现象，木村英树（1983）指出，日语有一种动词-iru既表示动作在进行，又表示动作后果状态在持续。如下面的例子表示“摘帽子”后的状态“光着头”在持续。

（22）boshi　　　　o　　　nuide-iru

名词　　　　　宾格助词　　动词　助动词

帽子　　　　　　　　　　　摘

3.六安话三个体标记的分工

陈前瑞（2008）在分析“我们正在谈着呢”时，认为这个句子有三个体标记，分别占据不同的语法位置：1.动前位：时间副词“正在”充当进行体标记；2.句尾位：具有情态功能的进行体标记“呢”占据句尾位置；3.词尾位：具有形态性质的“着”占据词尾位置。

本文要讨论的六安话的三个体标记分别是动前位的“在”，充当进行体标记；句尾位的“在”，充当进行体、持续体及存续体标记；词尾位的“着”，常充当持续体或存续体标记。

3.1　三个标记的分工

这三个体标记，“着”一般不单独使用，常和句尾位“在”一起使用；动前位“在”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和句尾位“在”一起使用；句尾位“在”可以独现，也可以和“着”或动前位“在”同现。

（一）动前位“在”独现。

（23）他在打篮球。

（二）句尾位“在”独现。

（24）炉子封在。

（25）手机充电在。

（三）“着”和句尾位“在”共现。

（26）东西都搁我电脑存着在。

（四）动前位“在”和句尾位“在”共现。

（27）电脑在杀毒在。

（28）两个炉子在炖菜在。

本文根据对语料的观察分析得出结论：六安话“着”一般不能和动态动词结合，表静态持续，它表达的体意义是“持续体”或“存续体”，副词“在”一般和动态动词结合表进行体，助词“在”具有“动态/静态二重性”，因此它独现时，可以表进行体，也可以表持续体或存续体，当它和“着”同现时，“着（……）在”表达的体意义是强静态的持续体或存续体，当它和副词“在”同现时，“在……在”表达的体意义是强动态的进行体，“着（……）在”、“在……在”都是一种前后复用的体标记，语义上比单用时更强一些。在下面的数轴图中，越往数轴左边，表示静态性越强，越往数轴右边，动态性越强，A代表“着”的位置，D代表“着（……）在”的位置，B代表副词“在”的位置，E代表“在……在”的位置，C代表助词“在”的位置：

4.三个标记的差别

4.1　副词“在”的表达功能与使用条件

三个标记所表达的语义特征不同，在很多环境下是不能互换的。要表示较强的动态事件，句中动词带有明显的动态语义特征时，常用带副词“在”的句子，它表达的事件可以出现力的变化和位置移动，它本身是作为一个进行体标记。例如：

（29）他们在唱歌。

（30）他们在踢足球。

以上句子表达的事件“唱歌”、“踢足球”都表现出非均质的时间结构，即事件进程的每一瞬间都与其他瞬间的情状不同。如“踢足球”在前一瞬间脚踢在足球上，后一瞬间脚又离开了足球，用的力量也在变化，位置出现了移动，可见其动态的性质是明显的，同时观察的焦点也只集中在踢足球这个事件进程的变化，而不关心什么时候开始踢、什么时候结束；这时六安话常用进行体标记副词“在”来表达这样的语义，这时不能用表静态持续的“着”。

4.2　助词“着”的表达功能与使用条件

六安话中的“着”只能表达静态持续的语义，只能作持续体或存续体标记，而不能用于进行体，也不能和副词“在”同现；“着”很少独用表示体意义，而常和助词“在”合用表持续体或存续体，当句中谓词具有明显的静态特征时，常用“着（……）在”表达；例如：

（31）他高兴着在。

（32）我搞锁把门扣着在。

4.3　助词“在”的表达功能与使用条件

助词“在”具有动态/静态二重性，这种二重性和动词的语义特征关系密切。具有动态语义特征的动词带上助词“在”，句子表达的事件就具有动态性，如：“踢球在”、“做作业在”、“换衣裳在”、“唱歌在”等；而具有静态语义特征的动词带上助词“在”，句子表达的事件就具有静态性，如“房子空在”、“搁电脑存在”等。

4.4　复合体标记“着（……）在”和“在……在”

六安话的助词“着”只能表达静态持续的语义，副词“在”主要和动态动词结合表达动态进行的语义，而助词“在”则具有动态/静态二重性，语义会随着不同的动词、主语、宾语发生不同的偏移，而当“着”和助词“在”搭配使用时，助词“在”的功能明显地往静态的方向偏移了，当副词“在”和助词“在”共现时，助词“在”的功能又偏移向了动态进行。例如：

（33）钱搁你账本夹着在。

（34）我在打电话在。

本文把这种前后复用的体标记，称为“复合体标记”，它们在语义上比单用式更强一些。对于这种现象，本文的设想是：这三个有着紧密联系的体标记语法化程度并不一致，副词“在”的语法化程度最低，而助词“着”对谓词的黏附性最强，语法化程度也最高，助词“在”的语法化程度正介于两者之间，因此助词“在”才呈现出动态/静态二重性的语义特征，另一方面，从它们的虚化程度看，助词“在”正朝着“持续体”的方向发展，据陈前瑞（2008），汉语的“着”由表示动作进行的进行体发展为可以表示各种状态和动作的未完整体，这是一个具有类型学意义的语法化研究课题，这正说明六安话助词“在”处于这样一个中间阶段，即由进行体向持续体发展，是符合类型学一般规律的。

5.小　　结

本文认为“进行体”表动态进行，“持续体”表“静态持续”，或者说表“状态”，把持续体分为典型的持续体、存续体及进行体；并进一步提出了区分“进行体”和“持续体”的形式标准，即用动前位的“在”进行测试，可以和动前位“在”同现的判定为“进行体”、不能和其同现的则为“持续体”或“存续体”；区分清楚这一对重要概念后，本文概括了六安话体助词“在”的语法意义，即可以表达进行体、存续体和持续体。

然后通过比较六安话中表示持续体的三个标记副词“在”、助词“着”和“在”，分析它们各自不同的表达功能，以及它们的分工问题，并对它们的搭配合用情况作出一定的解释，以更好地揭示六安话体助词“在”的语法意义。

参考文献：

李大勤　2000“X着（O）的语法意义及“着”的状态化功能，《世界汉语教学》第4期

吕叔湘　1984释〈景德传灯录〉中在著二助词，《汉语语法论文集》（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

马希文　1987北京方言里的“着”，《方言》第1期

木村英树　1983关于补语性词尾“着zhe”和“了le”，《语文研究》第2期

石毓智　2006论汉语的进行体范畴，《汉语学习》第3期

王　健　2006江淮方言三种动态范畴的表现，《语言科学》第4期

陈前瑞　2008《汉语体貌研究的类型学视野》，北京：商务印书馆

戴耀晶　2003《现代汉语时体系统研究》，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

刘丹青　2008《语法调查研究手册》，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注释】

[1]转引自戴耀晶（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