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体的交叉渗透

论语体的交叉渗透

一

语体是适应不同的交际方式、领域、目的、对象和任务的需要运用全民语言而形成的言语特点的体式，^[1]由一系列的言语特点综合而成。语体的特点系列是在长期的语言实践中积淀而成，是言语交际功能分化的结果。王德春先生称语体为“言语的功能变体”^[2]，这是最简练的表达。

不同的交际需要是语体特点系列形成的制约性因素，各种语言材料、语言手段（包括一些非语言表达手段）是语体形成的物质基础。在不同的交际需要的制约和长期分化作用下,一些语言材料、语言手段便逐渐转化为带有某种“专用”色彩的语体材料、语体手段，成为特定的语体成分。语体正是由这些特定的语体成分的排列组合所构成的言语格调体现出来的，不同的语体有着不同的言语风格基调。当然，这些不同的言语格调都是最适宜于某种特定的交际需要的,并且经过长期的语言实践的反复检验逐步稳固下来，因而成为人们的言语规范，即语体规范。语体是与特定的交际需要相对应的种种言语格调的概括，具有系统性和层级性。它是一种抽象的体系，但却客观地存在于人们的言语活动之中。当人们的言语活动具有了特定的交际方式、领域、目的、对象和任务时，其语言运用必定进入语体范畴，受到语体修辞规律的制约。语言运用与语体相适应是修辞的一条基本原则。

一般地说，不同的语体手段构成不同的语体特点，不同类型的语体由不同的特点系列组成，各种类型的语体都有自己相对封闭的语体手段和相对稳定的特点系列。但是，各类语体既具有封闭性和排斥性，也存在着交叉和渗透的可能。由于交际内容的广博性、复杂性，事物之间的联系性、相关性，信息结构间的交叉和渗透是必然的，语体间的交叉和“交流”也就势在必然，如公文语体的政论化，政论语体的科学化都是最好的说明。正如王德春先生指出的，语体间存在着“稳固性和变动性的统一”，“排斥性和渗透性的统一”。^[3]

二

随着现代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科学技术的全面发展，社会交际日益频繁和复杂，人们认识世界的眼界大大拓展，思维发展了，认识深入了，审美情趣、审美要求也相应提高。在商品经济利益原则的驱动下和现代社会效率观念的促动下，人们越来越重视言语交际的效果，追求理想的表达方式和个性化的语言趣向。当人们在感到恪守语体常规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时，往往突破传统语言体式的束缚，越出语体风格规范的框架，有意识地吸收别种的语体手段来满足自己的交际需要和审美追求，从而产生出一些新的表现形式，这种现象就是语体的交叉渗透。语体的交叉渗透是语体体系在不断发展完善过程中出现的一种对立统一现象。通过语体的交叉渗透，创造了新的语言表现形式，丰富了语体的表达系统。例如，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生会在校园里贴出了一则举办“皓星歌友会”的通知，他们没有用惯常的公文格式，而是采用了“皓星歌友会，相约旧阶教”这样整齐、醒目又韵味十足的语言形式。这就是将文学语体的语言表达手段运用到公文事务语体中，以增强感染力和号召力。

1997年5月,黑龙江小雨点集团公司举办了一场促销活动，在北京的五家报纸，北京电视台第一、第三套节目和四大电台上发布了以《紧急寻访小雨点》为题的寻找启事。全文如下：

紧急寻访小雨点

小雨点，身高19公分，籍贯:黑龙江。小巧玲珑，甜美纯洁，穿红色衣服，戴一顶小红帽。

小雨点出生在纯净美丽的牡丹江边。据说最近曾有人在北京发现小雨点的踪迹，小雨点的父母特从东北赶来，拜访北京的父老乡亲们，谁发现小雨点的下落，请立刻与小雨点的父母联系。小雨点的父母将以东北人特有的方式，拜谢每一位提供线索的朋友。

小雨点的母亲在北京的电话：64055358

此启事一发布就在北京引起轰动。热心人不断打电话到联系处，关切地询问，一时间此题“炒”热，在京城收到了奇佳的广告效果，“小雨点”也获得了较高的知名度。这则广告的成功之处就在于创意新颖独特，而它的支点正是语体的交叉。创作者巧妙借用寻找启事的语言形式，使寻找启事的语言结构与产品广告所要表达的信息结构形成交叉面，以一种新奇、特异的语体重组激发人们的好奇心，从而高效地达到了广告宣传目的。

语体的交叉渗透，也常见于日常谈话中。听系里年轻老师讲，他们聚餐时，举杯言称“上网”，倒酒说是“下载”，不想喝或不能再喝时便把酒杯倒扣在餐桌上，向大家声明：“我关机了。”再如，把搞婚外恋称之为“炒B股”，向别人赠礼时说：“2开2次方”（＝1.141421，谐音“一点意思意思而已”），等等。随着时代的发展，将会有越来越多的科技术语、经济用语以语体要素个别交流的方式渗透到人们的日常交际中，与改革开放时代所推崇的开拓创新意识相适应，人们在追求语言效率的同时，也越来越多地表现出求新求异的语言审美倾向。语体交叉渗透的运用将会促使人们创造出更多更富时代气息的语言表现形式。

三

“语体是人们长期运用语言进行社会交际的产物，它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出现了相互交叉、渗透以致不断丰满、完善的趋势”^[4]，而且这种交叉渗透还呈现出日益多样化、复杂化和经常化的趋势。研究语体的交叉渗透现象既是修辞学发展的需要，也是社会交际的需要。那么，语体的交叉渗透到底有哪些方式又有哪些修辞价值呢？

黎运汉先生在他的《现代汉语语体修辞学》一书中指出：“从语体交叉的程度来考察，语体交叉的方式主要有三种”，即渗透式、移植式、融合式。“由于表情达意的需要，在甲语体中有意渗透乙语体或丙语体的个别组成要素，而不改变甲语体的风格特征的语体交叉方式，叫做渗透式”；“甲语体不用自己的体式来表达，而移植在乙语体中，用乙语体的体式来替代，这种语体交叉方式，叫做移植式，又可叫做借用式”；“甲乙两种语体的组成要素纵横交错，水乳交融地结合在一起，这种语体交叉的方式，叫做“融合式”，融合式“形成一种新的语体结构,即交融语体”。^[5]这种分类方法着眼于语体交叉的程度，从语体要素点、线、片的交叉，到语言结构与信息结构的面的交叉，再到纵横交织双体融合式的交叉；从交叉的“量”的变化，到交融的“质”的变化来辨析，分类标准明确，区别明显，不失为一种简明易行的分类方法。

李嘉耀、李熙宗二位先生在《实用语法修辞教程》一书中认为“语体的交叉渗透可以分成两种基本方式：语体要素以个别交流方式进行的渗透；以语言体式融合方式进行的交叉”。^[6]这种分类方法着眼于语体交叉的单位，以语体要素为单位渗透的分为一类，以语体体式为单位交叉的分为另一类。实际上可看做是“交流式”和“交融式”两类。“交流式”一般产生于词、句、段的个别渗透，“交融式”则多是体式的交叉融合。这是一种更为简明的分类方法。

我们还可以从更广的角度来分析和考察语体的交叉渗透现象，从宏观的角度来完善语体修辞体系。我们认为语体的交叉渗透，首先可以分为常规性交叉渗透和变异性交叉渗透两大类。变异和规范是语言运用客观存在的对立统一现象，它们相克相生，相辅相成，“当语言规范走进人们的交际领域时，言语变异也就接踵而至了”^[7]。语言的规范运用产生了常规修辞，语言的变异运用形成了变异修辞。常规修辞和变异修辞是支撑修辞宏观体系的两大支柱，它们辩证统一地构成了修辞系统。语体的交叉渗透是一个能产生多种修辞效应的修辞领域，同样存在着常规与变异两种方式的运用。

常规性交叉渗透指的是由于交际内容的相关性、联系性，必须通过不同类型语体要素间的交流、渗透，才能满足正常交际需要的一种交叉渗透。这是一种被动形式的交叉渗透，为实现主导语体的交际功能，不得不采用别类语体的语体材料和语体手段，经过功能改造服务于主导语体的交际需要。这类交叉渗透是自然流入的，不需奇特的构思和精巧的设计，也不追求特殊的表达效果，只求实现常规的修辞目的。例如：

连续几次看到电视新闻上说某市宽带接入用户若干户、某某市提前过宽带生活了，但仔细看过后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宽带到户多少户。

宽带到户和宽带接入用户两个概念字面差不多，但实际上千差万别:接入用户指已经开通接入服务上网的用户，而宽带到户指服务商把光纤和数据接入接口铺到用户家门口上，这就比如一商场进了500双鞋，顾客买了20双，前者是宽带到户，后者才是接入用户。

那么，如果某某市宽带到户20万，但接入用户只有2000户，这还能叫过宽带生活吗？《消法》第19条规定，经营者应当向消费者提供有关商品或服务的真实信息，不得做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那么上述科学概念上的故意混淆算不算虚假宣传呢？

（《宁夏广播电视报》，2001年9月2日第22版）

这是一篇题为《用新词儿骗你》的评论员文章，属于政论语体的下位分体，大量的科技术语、商业概念、法律用语的自然流入，都是为政论语体揭露现实生活中欺骗消费者的恶劣行径这一交际功能服务的，并不追求语言表现形式的奇巧和特殊的修辞效果，是典型的常规性交叉渗透。再如，公文语体政论化，政论语体科学化，科技用语、政治用语大量渗入文艺语体、日常口语，也都属于常规性交叉渗透。此类渗透以词、句渗透最为常见，也最为活跃。

变异性交叉渗透指的是由于交际内容的相关性、联系性，为追求某种特殊的表达效果，刻意地积极地创造性地运用不同类型的语体手段而进行的交叉渗透。这是一种主动形式的交叉渗透，往往是在人们求新求异的语言审美心理的支配下，或追求新奇独特的表现形式，或追求不同凡响的表达效果而积极地运用语体的交叉、渗透、融合、重组。例如:

患者吴诚信的就诊报告

姓名:吴诚信

性别:男亦可,女亦可

年龄:生于20世纪60年代或70年代

确诊方法:中西结合

一、望诊

脸色：无甚大碍，就是不会脸红。即使是“落井下石”后，也是脸不变色。眼睛：眼珠缺乏灵活性，只能侧视或者向“钱”看，目光狡黠。鼻子:鼻头上翘，鼻孔变大，嗅觉间歇性失灵，只能闻官气、贵气，而不能闻民气、贫气。舌头：发生变质，发音不准确，舌间形状有变为弹簧的趋势，说“谎话”（huǎnɡhuà）发音清晰，说“真话”（zhēnhuà）则发音含糊，吐字不清。

二、把脉

…………

三、透视

1.肝肺呈现出暗色，甚至变黑。2.脊椎有弯曲迹象，病情表现为直不起腰。

四、血样采集

患者血色呈暗红色。血色分子结构多种多样，有“才”、有“貌”、有“钱”、有“思”，其中前三者居多，唯独缺“信”，“诚”细胞和血小板几乎没有。

五、基因鉴定

经过精密仪器测试，患者基因已经发生异变……表现为见了五斗米就折腰（当然,脊椎已查明有问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挖人墙脚，落井下石。

六、治疗方法

1.换血：注入大量“人文”氧气，替换体内有害健康的“拜金主义”二氧化碳。2.每天早晚一次扪心自问，摸摸自己的良心在否。3.阅读大量杂文，唤醒其诚信意识。

七、医生建议

此病例不是首次发现，十分具有代表性，望患者注意，切莫相互传染。

医生（签章）

（《宁夏广播电视报》，2001年6月17日第22版）

作者将杂文所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巧妙地移植在科技语体（医疗诊断报告）的言语体式之中，形成了科学语体的语言结构与杂文（本身就是文学语体与政论语体的交融体）所要表达的信息结构的交叉，充分调动双方相应的各种表现手段，传递多种美学信息，造成形式上的奇特感和语义上的隐含感，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在常规性交叉渗透和变异性交叉渗透两种方式中，后者更富创造力，充分体现着语言的变异美和新奇美，与人们求新求异的心理趋向相吻合，被越来越多地采用着，创造出日益丰富的语言表现的新形式。

语体的交叉渗透，从具体方式上，还可做更进一步的分类。这方面黎运汉、李嘉耀、李熙宗等诸位先生已作了科学、系统的分类，本文不再赘述。

（原载《西北第二民族学院学报》2002年第2期）　　

参考文献：

［1］刘焕辉《修辞学纲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

［2］黎运汉《现代汉语语体修辞学》，广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

［3］李嘉耀、李熙宗《实用语法修辞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

［4］冯广艺《变异修辞学》，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

【注释】

[1]黎运汉主编《现代汉语语体修辞学·概说》，广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7月第1版。

[2]王德春著《语体论略》，福建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3]王德春著《语体论略》，福建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

[4]刘焕辉著《修辞学纲要》，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1年2月第1版，第438页。

[5]黎运汉主编《现代汉语语体修辞学》，第467页。

[6]李嘉耀、李熙宗著《实用语法修辞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第265页。

[7]冯广艺著《变异修辞学》，湖北教育出版社，1992年1月第1版，第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