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

3．2．2　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

所谓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就是指在特定语境中，一组语符能同时传递两套不同的信息，一套明码信息是由语句文字的全部语言字符承载，另一套暗码信息则由语句文字的部分语言字符承载。两套信息本应由两组语言字符传播，但由于两组语言字符在构造上的相似性或者一套语符可以包容另一套语言字符中的关键字眼，在说话者受到特定语境限制而不能自由表达思想时，便使用一套语言字符同时传递两条信息。显然，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建立在交际双方对语言字符的充分了解及背景知识的共享之上。20世纪30年代，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调侃罗家伦及其著作《科学与玄学》一书是“不通家法科学玄学，语无伦次中文西文”，其中暗含“家伦”二字。不论中文英文，都存在着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现在年轻人常用手机发送一些英文单词传递爱意，这些爱语代码正好与一些国名相同，例如：

HOLLAND——Hope our love lasts and never dies．（荷兰——希望我们的爱情永久不灭。）

LIBYA——Love is beautiful，you also．（利比亚——爱是美丽的，你也一样。）

FRANCE——Friendship remains and never can end．（法国——友谊永存，海枯石烂。）

MANILA——May all nights inspire love always。（马尼拉——愿爱情夜夜相伴。）

NEPAL——Never ever part as lovers．（尼泊尔——恋人永不分离。）

又例如，一个读大学的美国男孩在学校里缺钱花，写信向父亲要钱，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因为西方人讲究自立（self-reliance），人到了十七八岁就应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Every tub should stand on its own bottom），于是儿子别出心裁地给父亲写了一封特别的家书：

Dear dad：

Thing$are really well here at$chool，but they could be better．I need$ome thing$de$perately，I$u$pect that you'll$urely gue$$what I mean and$end$ome$oon．

Yours loving$on，

John．

聪明的父亲接到儿子的信后心知肚明，马上写了封回信：

Dear son：

NOthing is new here．I kNOw that you are doing better NOw than you did in NOvember．Write aNOther letter soon．I want to get this NOte in the NOon mail，so I'll stop here NOw．

Aunt NOra sends regards．

Yours affectionately，

Father．

这两封特别的家书同时传递了两套信息，明码信息是儿子写信回家要样东西，父亲回信通报家况。儿子用暗码信息通过单词中的美元字符$暗示儿子缺钱，父亲利用大写的语言字符NO进行拒绝，两组信息巧妙共用一套语言字符，节省了不少笔墨，显示了语符的信息压缩功能。实际上这也是一种高语境交际（high-context communication），参与交际的双方传递的蕴含信息必须依赖语篇外的文化因素来破译。根据“会话含意”理论，这位父亲的回信没有直接回答儿子在信中提出的请求，表面似乎违反了关联原则，实际上却在遵守礼貌原则。熊学亮认为（1997），如果会话发生的语境信息量大，话语的质和量就可以偏离常规值，产生非常规的语用规约意义，听话人就要根据关联原则进行推导；如果会话发生的语境信息量小，话语的质和量就相应的比较接近常规值，听话人进行推导说话的气力就相对就少一些。这里语境量原则的常规值指的是“把话说清楚、说明白”而又省力的标准，是交际中省力原则与信息需求的中和或平衡。只要交际双方都具有正常人的理性和语用推理能力，那么言语交际双方就可以根据语境提供的信息来推导语用蕴含。根据这个原则，两封家书会话蕴涵的推导建立在两个语境知识上：第一个是信函中代表金钱的语符“$”，第二个是英美人independence的价值观念，前者是明示信息，后者是暗示信息。因为有了语境信息，父子两人书信往来时就可以根据省力原则使用简练隐晦的话语，使双方都相信对方既能理解明说的内容，又能推出暗含之义。如果我们了解英美人independence的价值观念，就知道长大成人的儿子不应再向父母伸手讨钱，就可以懂得父亲委婉的拒绝有道理，难怪他一口气用了九个隐藏的变形语言字符NO来拒绝儿子的不合理要求。

下面这则故事也说明了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一位富家小姐爱上了一位家徒四壁的年轻人，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朝思暮想的年轻人想劝说少女一起私奔，于是就托小姐的侄女带信给被幽禁的小姐。聪明的小姑娘画了一只羚羊送给姑姑，小姐看了“信”之后立即画了一只香瓜回复，小伙子看了之后唉声叹气。原来羚羊在英文中写作antelope，包含着私奔之意（auntie，elope），而香瓜在英文中写作cantaloupe，寓示小姐不能私奔（can't elope）。实际上，小姐和她的侄女就是利用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来传递暗语的，她们表面上画的是antelope和cantaloupe，实际上借助羚羊和香瓜传递包含的暗码信息，成功地与小伙子进行感情交流。汉语中的藏头诗、拆字联、嵌字联、剥皮字都属于这种情况。如泰山道上有清人纪晓岚书写的剥皮词“虫二”，暗寓“风月无边”之意。曲阜孔府大门两侧有一副金字对联，上联是“与国咸休安冨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并老文道德圣人家”，值得注意的是上联中的“冨”字上面没有一点，下联中的“”字下面最后一竖出了头，这表示“富贵无头，文章通天”，这副对联利用汉字笔画的异常书写来表达深层的语用含义。

鉴湖女侠秋瑾的绝命诗“秋雨秋风愁煞人”，里面就包含着语言字符的信息压缩功能。这句诗表层意思是说秋天来了，叶落、树黄、草枯，风卷残云万象萧瑟，其深层意思是描述清末革命党人在中国面临列强环伺国土沦丧的颓运时忧时伤势的民族情怀，明码信息与暗码信息之间就是靠“愁”字包孕的言外之意来串联的。吴文英词云：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秋瑾的诗中秋—秋—愁三字重复，不仅具有一种音韵美，还描绘了革命党人忧国忧民的匹夫情怀，这里的秋不仅指自然界的秋色，也寓指中华民族的衰微。许渊冲先生将此句诗译为The sad autumn wind and the sad autumn rain saddened my heart，我认为这句译文虽然移植了原文的音美和形美，却没有传达原诗包孕的暗码信息——即革命党人亡国灭种的担忧，所以我们不妨用fall的双关义（秋天和衰败）来改译原文：The sad fall wind and the sad fall rain saddened my heart at the national fall．此译利用sad与fall反复出现三次以再现原文的音美、形美与意美，却丧失了原文喻象上的含蓄之美。这个例子说明语符不仅具有审美愉悦功能，还具有信息压缩功能，秋瑾将言外之意用言内之符包藏，做到了情与景合，思与境共，达到了言已尽意无穷的艺术效果，让人读后掩卷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