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

作者：孟浩然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赏析

《与诸子登岘山》是唐代诗人孟浩然创作的山水诗。孟浩然一生未做官，大半生都在家乡襄阳城南岘山附近的涧南园内隐居读书、写诗自娱。遥想孟浩然当年，一没考上进士，二没能通过献赋等途径求得一官半职，满腹才学却落得个英雄无用武之地，心里那叫堵得慌。苦闷之余，与几个朋友登上岘山游玩散心，在羊公碑前，孟浩然想起羊祜曾对朋友说过这样一番话：“自从有了宇宙，就有了这座岘山，古往今来像你我这样登高望远的人多了，却都没有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真使人伤悲啊（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者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皆湮灭无闻，使人伤悲）”。想到这里，诗人不禁悲从中来，触景伤情，写下了这首千古绝唱。

首联“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短短十个字，写尽了人世沧桑。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法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寒来暑往，春去秋还，时光的流水昼夜向前。在历史的长河中，国家兴亡、人世悲欢如潮起潮落，多少人光照丹青，多少事如烟云散。首联两句看似凭空落笔，偏离诗题，实际却写出了登山伊始诗人满怀惆怅的心绪，为全诗奠定了凝重的基调。

颔联紧承首联。“江山留胜迹”是承“古”字，“我辈复登临”是承“今”字。“胜迹”指的是指岘山上的羊祜庙、堕（duò）泪碑和山下的鱼梁洲等历史遗迹。作者登临岘山，首先看到的就是羊祜庙和堕泪碑。羊祜（221年-278年）是三国后期魏国名将，西晋开国元勋。晋取代魏以后，晋武帝司马炎素有吞吴之志，于是命羊祜坐镇襄阳，都督荆州军事。在此后的十年里，羊祜屯田兴学，以德怀柔，深得晋吴两地军民之心。同时，他缮甲训卒，广为戎备，做好了统一东吴的军事和物质准备，并在吴将陆抗病死后向司马炎上了历史上有名的《请伐吴疏》，建议抓住时机，统一天下。不久羊祜病重，临终前举荐杜预接替自己。羊祜死后，荆州百姓在集市之日得知羊祜死讯，罢市痛哭，街巷悲声相属（xiāng zhǔ ），连绵不断，就连敌国的吴军将士都为之落泪。荆州人民为了避羊祜的名讳，甚至把房屋的“户”都改叫了“门”，并在岘山立庙树碑纪念羊祜。因为“望其碑者莫不流泪”，按羊祜生前部署完成灭吴大业的杜预便称之为“堕泪碑”。”孟浩然望碑思贤，感慨万分，想到羊祜大展宏图于前，自己蹉跎岁月至今，不免黯然神伤。尽管（jǐn guǎn）如此，诗中的“我辈”二字，仍体现了一种平视圣哲、来日可追的盛唐气度。

颈联写登高所见之景。登山远眺，水落石出，草木凋零，满目萧条。“水落鱼梁浅”指由于岁暮天寒，水位下降，沔（miǎn）水中的鱼梁洲和春夏季相比露出水面的面积更大。看到鱼梁洲，孟浩然不由地又想起了曾住在鱼梁洲上，与司马徽、诸葛亮为友，数次拒绝刘表延请的世外高人庞德公。“天寒梦泽深”指天寒水清，冷气萧森，远处的云梦泽显得更加一望无际、辽阔深远。古代“云梦”并称，分布在今湖北省的大江南北，江南为“梦泽”，江北为“云泽”，后来云梦泽大部分淤积成陆地，大致就是今天的江汉平原。山寒水瘦，万物凋零，堪堪又是一年将尽，诗人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羊祜、庞德公等先贤一样得伸夙志呢？

尾联紧扣题目中的“岘山”二字。“羊公碑尚在”中的“尚”字，蕴含了诗人极其复杂的情感。羊祜坐镇襄阳是在晋初，孟浩然写此诗时已是盛唐，中间隔了近五百年，其间朝代更迭，人事变迁，生生灭灭，沧海桑田。羊公碑作为羊祜生前功业的象征，依然屹立在岘首山上令后人景仰，自己一介布衣，目前尚无机会建功立业，死后难免象羊祜所说的要“湮没（yān mò）无闻”了。和“尚在”的羊公碑两相对比，自伤不能如羊祜那样遗爱人间，青史留名，因而不免“读罢泪沾襟”了。《唐诗援》一书对此诗尾联推崇有加，做了这样的评论：“结语妙在不翻案。后人好发议论，实在是多事，诗一旦突出议论就容易没有好的意境。孟浩然诗味简淡，意足即止，不强求深，自可空前绝后。杜甫曾说‘吾爱襄阳孟浩然，新诗句句尽堪传。’李白则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李杜二人都对孟浩然推服至此，绝不是空话啊！”

纵观全诗，融写景、抒情和说理于一炉，感情真挚深沉，平淡中见深远。清代沈德潜评孟浩然诗时曾言：“从静悟中得之，故语淡而味终不薄。”这首诗的确不负此评。

注释

1.岘（xiàn）山：一名岘首山，在今湖北襄阳以南。诸子：指诗人的几个朋友。

2.代谢：交替变化。

3.往来：旧的去，新的来。

4.复登临：对羊祜曾登岘山而言。羊祜镇守襄阳时，常与友人到岘山饮酒诗赋，有过江山依旧人事短暂的感伤。登临：登山观看。

5.鱼梁：沙洲名，在襄阳鹿门山的沔水中。

6.梦泽：古大泽名，故址今已淤积成江汉平原。

7.羊公碑：后人为纪念西晋名将羊祜而建。尚：一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