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恐怖
“套上外衣，开路！”
妈妈满脸放光，对我发号指令，还对着大镜子扭来扭去的。
嘁，不就是见一个新西兰的老外嘛。
段阿姨是妈妈的好朋友，这次回国带了一个外国叔叔，妈妈一直闹着要去见见。
爸爸也跟着瞎嚷嚷：“快点儿啊，小子，要不，我们就把你一个人扔家里了！”
嘁，我都是四年级的学生了，还当我是幼儿园的小孩子，死抱着他们的腿不放吗？
再说了，独自在家的机会，我等得多苦啊，眼看就要等来了。
不过，在他们离开之前，我得控制住自己兴奋的心情，千万不能让他们看出来。
我找了一个足以让妈妈尖叫的理由：“今天踢球累了，我只想待在家里，改改数学错题，然后就睡大觉。”
可能是妈妈急着要出门，她居然相信了我：“好啊好啊，争取下次数学考个满分！”
附和妈妈俨然已成为爸爸的老习惯了：“是啊是啊，你可真养了一个好儿子，多让人省心呀，你这个中学数学老师很快就有面子了！”
妈妈指着食品柜和冰箱，讨好地对我说：“陶大器，你想吃什么都有啊！”
听到门“咣”的一声关上，我从沙发上弹起来，像被人扎了穴位似的，挨个儿奔向各个房间。
我要拉紧所有的窗帘，不让路灯的光透进来。
我要关掉家里所有的大灯小灯。
我要打开所有的房门，好有一种黑洞洞的感觉。
哦，在关灯之前，我得找出一大堆美食。
一把榴梿糖、三根香蕉、一个麦辣鸡翅汉堡、一桶薯片、一袋五香卤汁豆腐干……
够了，够了，能填饱肚子就行。我可不像笑香盈那些女生们，有事没事嘴里嚼个不停。
笑香盈，这个我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同学，她最自豪的事情是没有蛀牙，所以，她决定当个“笑容女王”。可是，就是这个“笑容女王”，总是找我的碴儿。
唉，不愉快的事情，以后再找机会和你讲。
现在，赶紧把吃的扔到沙发上，干正事吧。
胆小的妈妈
电视机下面，有一排低矮的抽屉。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然后跪在地上，一个一个地翻看起来。
嘿嘿，只要有最新的恐怖片出来，爸爸总是第一个买到手。《蠢货》《幽灵船》《午夜凶铃》《午夜43路》《女神凶咒》……新货老货都有，想看啥就有啥。
爸爸曾跟胆小的妈妈卖弄过，说美国版的《午夜凶铃》比日本版的刺激得多，那是相当恐怖的呀！
再往下挑，还有美国鬼片系列《猛鬼街》。
呵呵，还有周星驰主演的《回魂夜》。
这是个老片，我曾跟爸爸一起看过。
片中，当老太太的鬼魂说“怎么说我也是一个鬼”时，周星驰说了一句最搞笑的话：“做鬼了不起啊！做鬼就可以到处吓人啊！”
从那以后，每当妈妈因为一点儿小事跟爸爸胡吵八吵的时候，爸爸就会学着周星驰的腔调，瞪着眼睛说：“我是魔鬼我怕谁，我可以到处吓人！”
就这么一句话，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把蛮横的妈妈镇住。
妈妈的胆子极小，她怕爸爸讲恐怖的鬼故事，怕爸爸张牙舞爪，更害怕爸爸讲到紧要关头时抖包袱吓人。
“爪子在这里呢！”
“你看看我的大舌头！”
……
每当我看到妈妈那胆小可怜的样子时，我就会心软，让爸爸不要欺负女士。可是，爸爸却脸红脖子粗地对我说：“陶大器，我没有欺负女士，是女士欺负我，我只好来点儿恐怖幽默。幽默，懂吗？”
“不懂。”我摇摇头。
爸爸抓抓头皮，揪揪头发，说：“幽默……恐怖幽默……就是……就是和女士发生争执时，不要吵架，讲点儿搞笑的逗逗她，麻烦就会马上消失了。”
“哦，有点儿懂了。”我点点头。
是呀，每当妈妈唠叨我时，我一顶嘴，妈妈就更生气了。如果我也向爸爸学习，来点儿这样的幽默，那么，我的麻烦是不是也会马上消失呢？
不愿浪费
那还是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听见妈妈向爸爸告状，说我把她的脸面全丢尽了。
其实，那一次完全是个小小的误会。
本来，妈妈的小学同学聚会我就不想掺和，可是，她非说不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家里，独自出去参加聚会。
于是，才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餐桌上，那些大人们除了不停地给我夹菜，就是大打口水仗，说得那叫一个口若悬河，笑得那叫一个狂野。
而我呢，和他们没有一点儿共同语言。他们爆出的笑料，我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好拼命地吃、吃吃、吃吃吃……
突然，服务员端上来一盘肉，一见那红亮亮的颜色，我的口水就流出来了。
我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嘴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放嘴里一嚼。
啊呸，什么怪味呀，又甜又咸又有点儿辣。
我皱着眉头，想把它扔到桌子上，却又怕妈妈当着外人的面骂我浪费。
夹过的肉块是绝对不能再放回盘里了，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于是，趁人不注意时，我抽出一张餐巾纸，把它包起来，悄悄地塞进我的口袋里。
不幸的是，坐我旁边的阿姨发现了我的动作。
她一边笑一边嚷嚷：“嘿，你这小子还挺爱吃叉烧肉的，待会儿吃不完，你全打包带回去吧。”
正当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我大腿上的肉突然被人掐了一下。
抬起头一看，妈妈满面通红，她看看我，又看看大家，脸上似笑非笑的。
只听妈妈语无伦次地说：“哦……也许……哦……大概……可能……他爱吃吧。”
她看到老同学对她儿子挺好的，也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问题是，这件事都过去好久了，妈妈还总是向爸爸、向爷爷奶奶、向姥爷姥姥、向朋友、向邻居、向同事……旧事重提，破坏我的形象。
唉，不愿浪费却挨骂，这叫什么事呀！
为了让我的麻烦尽快消失，为了维护我的形象，我得向爸爸学习，给妈妈来点儿恐怖幽默。
于是，在妈妈洗菜切菜之前，我就躲进了料理台的柜子里，把柜门打开一条极小的缝，然后拿一根小棍，每隔两分钟就戳一下妈妈的拖鞋。
妈妈的脚本能地动了一下。
妈妈的脚又动了一下，并且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妈妈惊叫了一声。
哈，第四次，她终于尖叫着逃向卧室，给爸爸拨打求救电话了。
听着她结结巴巴、大喘着气的叫声，我溜到书房，笑得趴倒在地板上。
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鬼好啊，当鬼可以吓吓妈妈，让她发出令人恐怖的尖叫。
唠唠叨叨又胆小如鼠，妈妈身上的缺点可真不少。
搞笑恐怖片
有一次，我和几个好哥们儿在笑香盈家里一起看《千王之王2000》，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片子。那里面有一个镜头，演员张家辉披头散发地从电视里爬出来，爬到一半动弹不得，嘟囔着“卡住了”，周星驰上去就是一巴掌，道：“我打你个假贞子。”
当时，我们都没有觉得害怕，相反却觉得很滑稽可笑。
现在，我上四年级了，可不想再看那些搞笑的恐怖片了。
我要的是真正的恐怖，一种能让人从头皮冰凉到骨髓里的感觉，一种汗毛根根竖起的感觉。
如果能有这种感觉，那我就可以跟班上那些女生显摆，最好吓得她们抱成一团，发出凄厉的尖叫，那才叫过瘾呢！
哈哈，谁让她们总是不拿男生，尤其是不拿我当回事呢！其实，对我来说，挑这些恐怖碟片看就是一个挑战。
看着外包装上的图片和文字说明，鸡皮疙瘩就爬满了我的胳膊。
本来我是想看《午夜凶铃》的，因为我听爸爸吓妈妈时讲过，说《午夜凶铃》里最著名的恐怖镜头就是，一个叫贞子的女人披头散发地从电视里爬出来，然后撩开头发，露出一张“有眼无珠”的脸。
但是，为了更刺激，我最终敲定了《猛鬼街》。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一条街上如果都是一个接一个的猛鬼，那活着的人还不都被吓死了呀！
事实上，剧情和文字介绍的正相反：恶鬼只有一个，而活着的小孩子却一个个地惨死在它的白骨爪中。
我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碟片放进影碟机中，拿起遥控器，跳到沙发上。
哦，对了，还得关上所有的灯，我要制造一些恐怖的气氛。
做好心理准备，我“嗒”的一下摁开了开关。
心脏受不了
伴随着听起来让人感到恐怖的音乐，恐怖画面一幅幅地闪了出来。
这个片子讲的是：被烧死的佛莱迪变成鬼后，专门让住在艾姆街上的小孩子们做着相同的噩梦，然后，这个魔鬼就从床下用尖刀似的爪子割破床单，跳出来将这些小孩子们一一杀死。
看着看着，我的心像被人揪着似的，尤其是当恐怖的音乐响起时，我的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还有那个脸上有刀疤、手指如剃刀一样锋利的恶鬼，更是让我像被火烫着了一样。
终于找到汗毛根根竖起的感觉了，可是，我却“忽”的一下，跳到了沙发的背后，挤在靠近暖气片的角落里。
要是这些墙、暖气片和沙发靠背，都能变成大厚棉被该多好啊，我要被它们包裹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到现在我才明白，不管我事先给自己壮了多大的胆子，都是没用的。
恐怖情节没出现的时候，我要多胆大就有多胆大，但只要影片里传来可怕的声音，出现忽明忽暗的镜头时，我就像立即停止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我终于明白爸爸为什么不让我看恐怖片了。
恐怖音乐继续响着，恐怖镜头继续闪着。
还是不看为妙吧。
可惜，刚才在慌乱之中，遥控器掉到了沙发的前腿那儿。这会儿要是让我挺起身子去把它拿到手，那可比走钢丝还要难啊！
为了尽快结束这些该死的恐怖镜头，我用手掐了掐自己发抖的双腿，慢慢地爬出来，鼓起勇气把胳膊伸出来……
我抓住遥控器，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了一个游泳圈。
“嗒！”
完了！我按错了按钮！这下彻底完了！
不停地发抖
刺耳的音乐还在响，血淋淋的镜头还在闪，白惨惨的爪子还在往外伸……
我的手不停地抖啊抖啊，有点儿拿不住遥控器了。
我真想大声哭喊，可是，我一点儿也喊不出来，一点儿也哭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发抖发抖发抖……就像充了电的电动玩具。
越怕什么，就越有什么。
按错按钮以后，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在接电话的小女孩儿，话筒里伸出一条舌头正在舔她。
那舌头，血红血红的啊！
“妈呀！”我大叫一声，遥控器飞了出去。
结果，电视黑屏了，整个房间立即陷入了黑暗，四周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抓紧一只沙发靠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像当时妈妈被吓着了那样。
走几步就能够得着灯的开关了，可是，我就像是得了软骨病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不过，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没有被吓傻或吓死。
至于开灯，我承认，我实在没有那个勇气。
万一……万一，我一有动静，就被恶鬼发现了怎么办？黑暗中，谁知道哪个旮旯儿藏没藏着鬼啊！
正当我陷入极度恐惧之中时，电话铃声响了。
啊！妈呀！里面肯定有个血淋淋的舌头等着我呢！只要我一拿起电话，它就会来舔我的脸。
我撅着屁股，赶紧把头往沙发靠垫里头拱了拱。
可是……可是，在黑暗中，电话铃声依然刺耳地响着。
我想去接电话，可又实在不敢冒险。万一话筒里真的伸出一个血红的舌头呢？
我浑身发冷，从头顶正中心凉到脚后跟。
我又往靠垫里挤了挤。
电话铃声终于停止了。
正当我害怕恶鬼会从电视里面爬出来时，电话又索命般地响了起来。
妈妈，快回来吧！
爸爸，快回来吧！
我欲哭无泪，脊背一阵阵发麻，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没有吓傻
就在我害怕地想着血红舌头的时候，突然听到有跑上楼的脚步声，又听到有人在拿钥匙开我家的门。
“陶大器！”黑暗中，有人在叫我，声音带了点儿哭腔。
“肯定是玩累了睡着了才没接你电话的。”
啊，是我亲爱的爸爸妈妈。
“啪！”灯亮了，它是那么晃眼。
两个人影跳着脚地向我房间奔去。
“啊，陶大器呢？”看着床上空无一人，妈妈不尖叫才怪呢！
地板上，到处都是我扔的碟片，还有那七零八落顾不上吃的美食。
我想扑向他们，却在妈妈的尖叫声中脑袋一歪，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妈妈的哭声中，在爸爸的大巴掌揉来搓去中，我醒了过来。
“不怕不怕，有爸爸妈妈呢！”妈妈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差点儿没把我憋死。
然后，她转过脸来，怒斥爸爸：“都怪你，还说是什么业余爱好！如果把我儿子吓坏了，我跟你拼了！”
可怜的爸爸，这时再也没有威风了，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
为了不让妈妈伤心，不让她和可怜的爸爸拼命，我也要坚强一些，不能被吓成一个整天流着口水、斜着眼睛的大白痴。
好半天，爸爸才恨恨地对我说：“对不起，爸爸以后再也不看恐怖片了，我要把那些恐怖片影碟通通扔掉！”
“那你的业余爱好怎么办啊？”我心有余悸地问。
“再重新寻找，重新发展呗，比如出去打打球、游游泳什么的！”爸爸说。
“哼！”妈妈气哼哼地抽出一张纸巾，使劲擤了一下鼻子。
难怪她这么生气，因为她也曾是爸爸的受害者。
“其实……其实，这些故事都是人想象出来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鬼。为什么我不敢让你看，就是怕你不懂当真了。”爸爸对我说。
妈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陶大器，你是不是也曾把我吓得半死？”
我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嗯，你还当是鬼魂显灵了呢。”
“是呀，可事实上，这个鬼是你扮的，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的存在。”妈妈也笑了。
这次偷看恐怖片的大结局是：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不敢接任何电话，不敢一个人先回家，晚饭后不敢一个人下楼找朋友踢球，不敢一个人单独睡觉……
最难以忍受的是，我还得独自忍受着孤独，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为什么，尤其是那个不拿我当回事的笑香盈。如果让她知道的话，我就真的太丢人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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