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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差胜于艾陵使奚斯释言于齐

时间:2022-07-18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吴王夫差起师伐越〔1〕,越王勾践起师逆之〔2〕。〔1〕夫差:吴国国君,名夫差,吴王阖庐之子。〔3〕大夫种:文种,字少禽,越国大夫。因吴王把申邑封给他,所以又称申胥。〔5〕罢弊:使疲敝。吴王夫差发兵征伐越国,越王勾践起兵迎敌。

卷十九 吴语

越王勾践命诸稽郢行成于吴

吴王夫差起师伐越〔1〕,越王勾践起师逆之〔2〕。大夫种乃献谋曰〔3〕:“夫吴之与越,唯天所授,王其无庸战。夫申胥、华登简服吴国之士于甲兵〔4〕,而未尝有所挫也。夫一人善射,百夫决拾,胜未可成也。夫谋必素见成事焉,而后履之,不可以授命。王不如设戎,约辞行成,以喜其民,以广侈吴王之心。吾以卜之于天,天若弃吴,必许吾成而不吾足也,将必宽然有伯诸侯之心焉。既罢弊其民〔5〕,而天夺之食,安受其烬〔6〕,乃无有命矣。”

【注释】

〔1〕夫差:吴国国君,名夫差,吴王阖庐之子。起师:发兵。〔2〕勾践:越国国君,名勾践,越王允常之子。〔3〕大夫种:文种,字少禽,越国大夫。〔4〕申胥:伍子胥,名员,吴国大夫。因吴王把申邑封给他,所以又称申胥。华登:吴国大夫。简:挑选。服:训练。〔5〕罢弊:使疲敝。罢,通“疲”。弊,通“敝”。〔6〕烬:灰烬,此指残局。

【译文】

吴王夫差发兵征伐越国,越王勾践起兵迎敌。大夫文种献计说:“吴国与越国的胜败存亡,只凭上天安排,您不用和它开战。申胥和华登选拔训练有素兵士组编成军队,还没有被打败过。一个人善于射箭,就会有一百个人拿起弓箭效法,这样以来,我们能否取胜,这不好说。凡是谋划大事,一定要预见到成功的把握,然后再去实行,不能拿生命冒险。您不如加紧戒备,同时以谦辞卑语向吴国求和,让吴国的百姓高兴,从而使吴王的野心膨胀。我针对这件事卜问上天,上天如果要抛弃吴国,吴国一定会答应与我们讲和,并且不满足于此,其欲望将逐步膨胀而有称霸诸侯的野心。等到它搞得百姓疲惫困乏,上天又降下灾害夺去它的粮食后,就可以安然地收拾它的残局,吴国就失去上天的支持了。”

越王许诺,乃命诸稽郢行成于吴〔1〕,曰:“寡君勾践使下臣郢不敢显然布币行礼〔2〕,敢私告于下执事曰〔3〕:昔者越国见祸,得罪于天王。天王亲趋玉趾〔4〕,以心孤勾践,而又宥赦之〔5〕。君王之于越也,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也〔6〕。孤不敢忘天灾,其敢忘君王之大赐乎!今勾践申祸无良,草鄙之人,敢忘天王之大德,而思边垂之小怨,以重得罪于下执事?勾践用帅二三之老,亲委重罪,顿颡于边〔7〕

【注释】

〔1〕诸稽郢:《史记》作“柘稽”,越国五大夫之一,善言辞。行成:请求和解。〔2〕显然:公开,公然。布币:进献、分发见面礼物。〔3〕下执事:指办事人员。〔4〕天王:本是天子的称呼,此称吴王为天王,敬称也。亲趋玉趾:指亲自大驾。玉趾,对其足的美称、敬称。〔5〕宥赦:宽宥赦免。〔6〕繄(yī):是。起死人、肉白骨:使死人复起,使白骨生肉。言吴国对越国有再造之恩。〔7〕顿颡(sǎng):礼中很重的一种跪拜方式,屈膝下拜,以额角触地。多表示请罪或投降。

【译文】

越王应允了,便派诸稽郢到吴国请求和解,说:“我们国君勾践派我来,不敢贸然献上玉帛表达敬意,只能私下告诉贵国的办事人员说:从前越国遭受祸患,得罪了天王。天王亲自大驾,想要灭掉勾践,却又宽恕赦免了他。天王对于我们越国的恩德,就像使死人复生,让白骨重新长肉一样。勾践不敢忘记上天降下的灾祸,又哪里敢忘记天王对越国的恩赐呢!如今勾践灾祸不断,德行不足,只是个草莽鄙陋之人,怎敢忘记天王的大恩德,而记恨边境上的小怨,以致再次得罪天王的办事人员呢?我率领几位老臣,亲自承认重罪,在边境上叩头请罪。

“今君王不察,盛怒属兵〔1〕,将残伐越国。越国固贡献之邑也,君王不以鞭箠使之〔2〕,而辱军士使寇令焉〔3〕。勾践请盟:一介嫡女〔4〕,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5〕;一介嫡男,奉槃匜以随诸御〔6〕;春秋贡献,不解于王府。天王岂辱裁之?亦征诸侯之礼也。夫谚曰:‘狐埋之而狐搰之〔7〕,是以无成功。’今天王既封植越国,以明闻于天下,而又刈亡之〔8〕,是天王之无成劳也。虽四方之诸侯,则何实以事吴?敢使下臣尽辞,唯天王秉利度义焉!”

【注释】

〔1〕属兵:调集军队。属,韦昭注“属,会也”,会集。〔2〕鞭箠:鞭子。箠(chuí),马鞭。〔3〕寇令:御寇的号令。韦昭注“若御寇之号令”。〔4〕介:个。嫡女:正妻所生的女儿。〔5〕晐(gāi)姓:指把女儿进献给天子。韦昭注:“晐,备也。姓,庶姓。”〔6〕槃:通“盘”,古代洗脸器具。匜(yí):古代盥洗时舀水用的器具,形状像瓢。〔7〕搰(hú):挖,掘出。〔8〕刈亡:铲除,灭亡。

【译文】

“如今大王您不细察实情,便大发雷霆,集合军队,将要狠狠地讨伐越国。越国原本就是向吴国纳贡的附庸城邑,大王您不拿鞭子驱使它,而让您的军士执行屈尊御寇的命令呢。勾践请求结盟:献上嫡生女儿一人,拿着畚箕和扫帚在王宫里侍奉您;献上嫡生儿子一人,捧着盘匜跟随佣人一起伺候您;春秋两季向您府库进献贡品,决不懈怠。大王您又何必屈驾来裁制越国呢?我们进献的贡品也是依照天子向诸侯征派贡品的礼制啊。谚语说:‘狐狸埋了东西,自己又把它挖出来,因而没有成功。’如今大王您既然扶植越国,圣明的声名已天下闻名,却又要灭掉它,这样您扶植越国便徒劳无功了。即使四方诸侯想要事奉吴国,吴国又如何让他们信服呢?我斗胆把话说明白,希望您权衡一下其中的利害得失。”

吴王夫差与越荒成不盟

吴王夫差乃告诸大夫曰:“孤将有大志于齐〔1〕,吾将许越成,而无拂吾虑〔2〕。若越既改,吾又何求?若其不改,反行,吾振旅焉〔3〕。”申胥谏曰〔4〕:“不可许也。夫越非实忠心好吴也,又非慑畏吾兵甲之强也。大夫种勇而善谋〔5〕,将还玩吴国于股掌之上,以得其志。夫固知君王之盖威以好胜也,故婉约其辞,以从逸王志〔6〕,使淫乐于诸夏之国〔7〕,以自伤也。使吾甲兵钝獘〔8〕,民人离落,而日以憔悴,然后安受吾烬。夫越王好信以爱民,四方归之,年谷时熟,日长炎炎。及吾犹可以战也,为虺弗摧〔9〕,为蛇将若何?”

【注释】

〔1〕大志:指攻打、征服齐国。〔2〕而:你们。拂:忤逆。〔3〕反行:从齐国回来。振旅:整顿军队。〔4〕申胥:伍子胥,吴国大夫。申,为伍子胥的封邑。〔5〕种:文种,越国大夫。〔6〕从:通“纵”,放纵。〔7〕诸夏之国:指中原各诸侯国。〔8〕钝獘:也做“钝弊”,残破不锋利。獘,古同弊。〔9〕虺(huǐ):小蛇。摧:摧毁,消灭。

【译文】

吴王夫差于是告诉各位大夫说:“我想对齐国用兵,因此我将要应允越国的求和,你们不要忤逆我的意愿。如果越国已经诚心改过,我还有什么可求的?如果越国没有诚心改过,从齐国回来,我再整顿军队征讨它。”伍子胥劝告说:“不能答应与越国讲和。越国并不是真心和我们和好,也不是慑服畏惧我们兵力的强大。越国的大夫文种勇武过人而长于谋划,他将要把吴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以实现他灭掉吴国的意志。他原本就知道您崇尚武威,争强好胜,因而就用委婉含蓄的言辞来让您放纵自己的贪念,松懈您的意志,让您去征伐中原各国,以此损伤自身。让我们的军队疲敝,武器损耗,百姓离叛流散,国势日益衰落,然后就稳稳当当地收拾我们的残局。那个越王勾践注重信义,爱护百姓,周围的人都来归顺他,越国五谷丰登,国势蒸蒸日上。趁着我们还可以战胜他赶紧动手,他是小蛇的时候不消灭他,等他长成大蛇该怎么办?”

吴王曰:“大夫奚隆于越,越曾足以为大虞乎〔1〕?若无越,则吾何以春秋曜吾军士〔2〕?”乃许之成。将盟,越王又使诸稽郢辞曰〔3〕:“以盟为有益乎?前盟口血未干,足以结信矣。以盟为无益乎?君王舍甲兵之威以临使之,而胡重于鬼神而自轻也?”吴王乃许之,荒成不盟〔4〕

【注释】

〔1〕隆:夸大。曾:竟然,难道。大虞:指心腹大患。〔2〕春秋:指春秋两季举行的阅兵活动。曜:通“耀”,夸耀,炫耀。〔3〕诸稽郢:越国大夫,善于辞令,《史记》中作“柘稽”。辞:推辞。〔4〕荒成不盟:讲和但没有盟誓,或指仅仅讲和而未订立盟约。

【译文】

吴王说:“大夫你又何必夸大越国的实力,越国难道能够成为我们的大隐患吗?如果灭掉了越国,那么我在春秋两季阅兵时,如何来炫耀我们将士的军威呢?”于是便答应与越国讲和。两国将要缔结盟约时,越王又派诸稽郢推辞说:“您认为再进行盟誓有用吗?上次盟誓歃血时留在嘴上的血还没有干,足够表现结盟的诚信了。您认为盟誓没有用吗?如果是这样,您可以放弃武力威慑,亲自到越国役使我们,何必看重鬼神而轻视自己呢?”吴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口头达成协议而没有正式举行盟誓。

夫差伐齐不听申胥之谏

吴王夫差既许越成,乃大戒师徒〔1〕,将以伐齐。申胥进谏曰:“昔天以越赐吴,而王弗受。夫天命有反,今越王勾践恐惧而改其谋,舍其愆令〔2〕,轻其征赋,施民所善,去民所恶〔3〕,身自约也,裕其众庶,其民殷众〔4〕,以多甲兵。越之在吴,犹人之有腹心之疾也。夫越王之不忘败吴,于其心也侙然〔5〕,服士以伺吾闲〔6〕。今王非越是图,而齐、鲁以为忧。夫齐、鲁譬诸疾,疥癣〔7〕,岂能涉江、淮而与我争此地哉?将必越实有吴土。”

【注释】

〔1〕戒:整顿。师徒:兵士。〔2〕愆令:错误的政令。〔3〕恶:指令人厌恶的东西。〔4〕殷众:数量大,非常多。〔5〕侙(chì)然:忧愁的样子,惊慌不安的样子。〔6〕服士:操习、训练兵士。闲:间隙,时机。〔7〕疥癣:均为皮肤方面疾病,此指有关痛痒、但无碍生命的小问题。

【译文】

吴王夫差答应了越国的求和之后,就大规模地整顿军队,将要征伐齐国。伍子胥进谏说:“从前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您却不接受。天命有时会逆转,如今越王勾践恐惧上天的惩罚而改变了谋略,废置了过去错误的政令,减轻了百姓的徭役和赋税,实施百姓所喜欢的,革除百姓所厌恶的,自身力行节俭,让百姓富足。因此他的百姓众多,军力军备增强。越国对于吴国来说,好像一个人患上心腹之类的致命疾病。越王没有忘记败给吴国的耻辱,一直耿怀于心,他操练兵士,伺机找我们报仇。如今您不考虑越国问题,却忧心齐国和鲁国的事。如果把齐国和鲁国比作疾病的话,充其量不过是疥癣之类的小毛病,它们哪里能跨过长江和淮河来与我们争夺这块土地?将来一定是越国占有吴国这块土地。

“王其盍亦鉴于人,无鉴于水。昔楚灵王不君〔1〕,其臣箴谏以不入。乃筑台于章华之上〔2〕,阙为石郭,陂汉,以象帝舜〔3〕。罢弊楚国,以闲陈、蔡〔4〕。不修方城之内,逾诸夏而图东国〔5〕,三岁于沮、汾以服吴、越〔6〕。其民不忍饥劳之殃,三军叛王于乾谿〔7〕。王亲独行,屏营仿偟于山林之中,三日乃见其涓人畴〔8〕。王呼之曰:‘余不食三日矣’。畴趋而进,王枕其股以寝于地。王寐,畴枕王以墣而去之。王觉而无见也〔9〕,乃匍匐将入于棘闱〔10〕,棘闱不纳,乃入芋尹申亥氏焉〔11〕。王缢,申亥负王以归,而土埋之其室。此志也,岂遽忘于诸侯之耳乎〔12〕?”

【注释】

〔1〕不君:不行君道。〔2〕章华:古地名,今湖北省监利县西北。〔3〕阙:穿,凿。韦昭云“阙,穿也”。石郭:石椁,石制的外棺。古代君王达贵死后,将尸体放入木质棺材后,通常再放进石质棺椁中,这样既避免木材日久腐烂,也象征着死者的身份。陂汉:引导汉水。以象帝舜:韦昭注“舜葬九疑,其山体水旋其丘,故壅汉江水伎旋石郭,此象之也”。〔4〕罢弊:同“罢敝”,疲惫凋敝。〔5〕东国:指位于中原东面的吴、越两国。〔6〕沮:水名。源出湖北省保康县西南部,南流至江陵县西入长江。汾:水名。源出山西省宁武县,在万荣县西入黄河。〔7〕乾谿:古地名,在今安徽省亳县东南。〔8〕涓人畴:涓人,宫中侍从的近臣。畴,人名。〔9〕觉:睡醒。〔10〕棘:古邑名,在今河南省永城县南。〔11〕芋尹申亥:楚国大夫,芋尹无宇的儿子。〔12〕遽:马上,很快。

【译文】

“您何不也以前人为镜子反思自我,不要仅仅以水作镜子。从前楚灵王不行君道,不听取臣子的规诫劝谏。他在章华修建台榭,凿制石椁,引来汉水,让它环绕石椁,以效法舜的陵墓。他让楚国疲惫凋敝,还伺机灭掉陈国和蔡国。他不好好治理内政,却想越过陈蔡去征服东方的吴越等国,三年之后,才渡过沮河和汾河,以征服吴越两国。他的百姓无法忍受饥饿劳顿的痛苦,三军将士在乾谿发动了叛乱。楚灵王孤身逃走,在山林之中徘徊,三天后才遇到一个名叫畴的侍从近臣。楚灵王招呼他说:‘我三天没吃过东西了。’畴赶忙进前,灵王枕着他的大腿便在地上睡着了。灵王睡着后,畴拿土块给他当枕头,自己抽身走了。灵王睡醒后见不着畴,便爬着想到棘城去,棘城的人不让他进入,最后得以见到芋尹申亥。灵王自缢身亡,申亥就把灵王的尸体背回家中,用土埋在家里。这些记载,难道这么快就被诸侯们忘却了吗?”

“今王既变鮌、禹之功〔1〕,而高高下下〔2〕,以罢民于姑苏。天夺吾食,都鄙荐饥〔3〕。今王将很天而伐齐〔4〕,夫吴民离矣。体有所倾,譬如群兽然,一个负矢,将百群皆奔,王其无方收也〔5〕。越人必来袭我,王虽悔之,其犹有及乎?”

【注释】

〔1〕鮌、禹之功:指鮌、禹的治水的功业。〔2〕高高:指修建台榭。下下:指修建池塘。〔3〕都:国都。鄙:边邑。荐:频仍,屡次。饥:饥荒。〔4〕很:违背。韦昭注曰“很,违也”。〔5〕方:法,办法。

【译文】

“如今您改变了鮌和禹治水的功业,大肆修筑台榭、建造池塘,为修姑苏台而弄得百姓疲惫不堪。上天夺去了我们的粮食,国都边邑连年饥荒。现在您违背天意而攻伐齐国,吴国的百姓都要叛离您了。国家将要倾覆,就好像成群的野兽一样,其中一个野兽中箭,整群野兽都会逃窜,大王您恐怕没法收拾局面了。到时越国人一定会来袭击我们,那时即使后悔还来得及吗?”

王弗听。十二年〔1〕,遂伐齐。齐人与战于艾陵〔2〕,齐师败绩,吴人有功。

【注释】

〔1〕十二年:吴王夫差继位的第十二年。 〔2〕艾陵:古地名,在今山东省莱芜市东北。

【译文】

吴王夫差没有听从他的劝谏。夫差十二年,兴兵伐齐国。齐军与吴军在艾陵开战,结果齐军战败,吴国取得胜利。

夫差胜于艾陵使奚斯释言于齐

吴王夫差既胜齐人于艾陵,乃使行人奚斯释言于齐〔1〕,曰:“寡人帅不腆吴国之役,遵汶之上〔2〕,不敢左右,唯好之故〔3〕。今大夫国子兴其众庶〔4〕,以犯猎吴国之师徒〔5〕,天若不知有罪,则何以使下国胜〔6〕!”

【注释】

〔1〕行人:古代外交官,主管朝觐聘问之事。奚斯:外交官名。〔2〕不腆:不丰厚,不多。此处谦称兵士不多。遵:沿着。汶:水名。源出山东省莱芜市北,流入济水。〔3〕左右:指肆意妄为。好:指关系友好。〔4〕国子:齐国当权的卿。〔5〕犯猎:侵扰。师徒:将士,军队。〔6〕下国:指吴国,吴王自谦称呼。

【译文】

吴王夫差在艾陵战胜了齐军之后,就派外交官奚斯向齐国解释说:“我带着为数不多的吴国军队,沿汶水北上,一路不敢放纵他们,只因为我们两国关系友好的缘故。现在贵国大夫国子调集大军,来侵扰我们的军队,上天如果不认定贵国有罪,那么怎能让我们吴国取胜呢!”

申胥自杀

吴王还自伐齐,乃讯申胥曰〔1〕:“昔吾先王体德明圣,达于上帝,譬如农夫作耦〔2〕,以刈杀四方之蓬蒿〔3〕,以立名于荆〔4〕,此则大夫之力也。今大夫老,而又不自安恬逸,而处以念恶,出则罪吾众,挠乱百度,以妖孽吴国〔5〕。今天降衷于吴〔6〕,齐师受服。孤岂敢自多〔7〕,先王之钟鼓,实式灵之〔8〕。敢告于大夫。”

【注释】

〔1〕讯:问,此处指诘问、责问。〔2〕作耦:两人并力协作耕种。〔3〕刈(yì):割。蓬蒿:蓬草和蒿草,泛指荒草。〔4〕荆:指楚国,因其发源于荆山一带,故别称为荆。〔5〕百度:法规。妖孽:祸乱。〔6〕今:如今。天:上天。衷:福,善。〔7〕多:夸奖,夸耀。〔8〕钟鼓:借指军队。古代行军打仗,以钟鼓指挥进退,故而以钟鼓指代军队。式:用。灵:神灵。

【译文】

吴王夫差从齐国取胜回来,便责问伍子胥说:“从前我的先王圣明神武,德行美好,通达天意,如同农夫并力协作耕种一样,割除四方的荒草,打败楚国树立了威名,这些都有你的功劳。现在你年纪大了,却又不能自己享受清闲舒适的生活,在家里尽琢磨些坏主意,在外诱导我的百姓犯罪,扰乱法纪,来祸乱吴国。如今上天降福给吴国,齐国战败顺服。我怎么敢自我夸功,这是由于先王的军队,得到神灵的护佑。我冒昧把这个消息告诉你。”

申胥释剑而对曰:“昔吾先王世有辅弼之臣〔1〕,以能遂疑计恶〔2〕,以不陷于大难。今王播弃黎老〔3〕,而孩童焉比谋〔4〕,曰:‘余令而不违。’夫不违,乃违也。夫不违,亡之阶也。夫天之所弃,必骤近其小喜〔5〕,而远其大忧。王若不得志于齐,而以觉寤王心,而吴国犹世〔6〕。吾先君得之也,必有以取之;其亡之也,亦有以弃之。用能援持盈以没,而骤救倾以时〔7〕。今王无以取之,而天禄亟至〔8〕,是吴命之短也。员不忍称疾辟易〔9〕,以见王之亲为越之擒也。员请先死。”遂自杀。

【注释】

〔1〕世:世代。辅弼:辅佐,辅助。〔2〕遂疑:决疑。韦昭注“遂,决也”。计恶:衡量得失。〔3〕播弃:抛弃。黎老:老人。韦昭注“鲐背之耉称黎老”。〔4〕孩童:指年轻人。〔5〕骤:疾速,马上。〔6〕世:存世,继世。〔7〕骤:屡次。倾:败亡。〔8〕亟(qì):屡次。〔9〕员:伍员,申胥的自称。辟易(bìyì):退避。

【译文】

伍子胥解下佩剑回答说:“从前我们先王世代拥有得力的辅佐大臣,来协助决断疑难,衡量得失,使得吴国免于遭受大难。现在您弃置老臣不用,去和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一起商讨国策,说:‘我的命令不能违背。’这种不违背,却是违背了天意。这种不违背,却是导致亡国的阶梯啊。上天对那些要抛弃的国家,一定会先给它一点在眼前的小欢喜,而把败亡的忧患放在后面。大王您如果伐齐失败,反而能让您内心醒悟,这样吴国还可以延续世系。我们先代君王之所以有所成就,一定有成功的原因;那些丧权亡国的,也有其败亡的原因。凭借贤臣辅佐才能固守成业,而且及时挽救败亡局面。如今您不具备建立功业的条件,可上天却屡屡赐给您福禄,这表示吴国的国祚已经很短了。我不忍心称病退避,而看到您自己也被越国人所擒获,请让我先死!”于是就自杀了。

【注释】

【译文】

临死时,伍子胥说:“把我的眼睛挂在东城门上,让我看到越国攻入,吴国灭亡。”吴王愤怒地说:“我不会让他有机会看到这些。”于是派人取来伍子胥的尸体,把它装入皮口袋,投进了长江。

吴晋争长未成勾践袭吴

吴王夫差既杀申胥,不稔于岁〔1〕,乃起师北征。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北属之沂〔2〕,西属之济〔3〕,以会晋公午于黄池〔4〕。于是越王勾践乃命范蠡、舌庸〔5〕,率师沿海溯淮以绝吴路。败王子友于姑熊夷〔6〕。越王勾践乃率中军溯江以袭吴,入其郛,焚其姑苏,徙其大舟。

【注释】

〔1〕稔(rěn):庄稼成熟。〔2〕阙:挖掘。商: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商丘县,当时属宋国。属:连接。沂:水名,源出山东省沂源县鲁山,南流入苏北平原。〔3〕济:水名,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县,在温县附近注入黄河。〔4〕晋公午:晋定公,名午,晋顷公之子。黄池:古地名,也叫黄亭,在今河南省封丘县西南。鲁哀公十三年(前482),吴王夫差与晋、鲁等国诸侯在此会盟。〔5〕范蠡、舌庸:均为越国大夫。〔6〕王子友:吴王夫差的太子。姑熊夷:吴国地名,在都城郊外。

【译文】

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之后,没等庄稼成熟,就发兵北征。他命令将士挖掘深沟,一直通到宋国和鲁国交接的地方,向北与沂水相接,向西与济水连接,然后与晋定公在黄池会盟。就在这个时候,越王勾践则派遣范蠡和舌庸,带兵沿着海岸逆淮水而上,以切断吴军的退路。在姑熊夷大败吴国的王子友。越王勾践率领中军沿江而上突袭吴国,攻入外城,火烧姑苏台,掠走了吴国的大船。

吴、晋争长未成,边遽乃至〔1〕,以越乱告。吴王惧,乃合大夫而谋曰:“越为不道,背其齐盟〔2〕。今吾道路修远,无会而归,与会而先晋,孰利〔3〕?”王孙雒曰〔4〕:“夫危事不齿〔5〕,洛敢先对。二者莫利。无会而归,越闻章矣〔6〕,民惧而走,远无正就。齐、宋、徐、夷曰:‘吴既败矣!’将夹沟而侈我〔7〕,我无生命矣。会而先晋,晋既执诸侯之柄以临我,将成其志以见天子。吾须之不能〔8〕,去之不忍。若越闻愈章,吾民恐叛。必会而先之。”

【注释】

〔1〕边遽:边境警报。遽,传递警报的驿车。〔2〕齐盟:同盟。韦昭注曰“齐,同也”。 〔3〕修远:遥远。修,远也。会:指盟会。〔4〕王孙雒:吴国大夫。〔5〕不齿:不按年辈排序。〔6〕闻:声名。章:显著。〔7〕侈:旁击。〔8〕须:等待。

【译文】

吴国和晋国争当诸侯盟主还没有见分晓,吴国边境报信的驿车就到了,告知越国袭吴叛乱的消息。吴王很害怕,于是召集众大夫商讨对策,说:“越国叛乱,背弃盟约。现在我们远征在外,不参加盟会就回国,或者参加盟会而把盟主让给晋国,哪个有利?”王孙雒说:“事情紧急,不按年辈排序,我斗胆先说。我认为这两种方法都不好。如果不参加盟会就回国,越国的名声就会大起来,百姓也会害怕而远逃,远远逃离而没有地方可投靠。齐、宋、徐、夷等国家也会说:‘吴国已经败了!’将从两侧攻击我们,到时我们就完了。如果前去参加盟会却让晋国做了盟主,晋国掌握了诸侯霸主的权力来监督我们,并将志得意满地去朝见周天子。到时候我们既不能长时间逗留,又不忍心离开。如果越国的名声进一步提高,我们的百姓恐怕会叛乱。我们一定要参加盟会而且要当上盟主。”

王乃步就王孙雒曰〔1〕:“先之,图之将若何?”王孙雒曰:“王其无疑,吾道路悠远,必无有二命〔2〕,焉可以济事。”王孙雒进,顾揖诸大夫曰〔3〕:“危事不可以为安,死事不可以为生,则无为贵智矣。民之恶死而欲富贵以长没也,与我同。虽然,彼近其国,有迁;我绝虑,无迁〔4〕。彼岂能与我行此危事也哉?事君勇谋,于此用之。今夕必挑战,以广民心〔5〕。请王励士,以奋其朋势,劝之以高位重畜,备刑戮以辱其不励者,令各轻其死〔6〕。彼将不战而先我,我既执诸侯之柄,以岁之不获也,无有诛焉,而先罢之,诸侯必说〔7〕。既而皆入其地,王安挺志,一日惕,一日留〔8〕,以安步王志。必设以此民也,封于江、淮之间,乃能至于吴。”吴王许诺。

【注释】

〔1〕步:移步。就:靠近。〔2〕其:还是。疑:迟疑,犹豫。命:出路。〔3〕顾:环视,环顾。〔4〕迁:变动,此指回旋余地。绝虑:指路途遥远。〔5〕广:宽,宽慰。〔6〕重畜:财物宝器。辱:指惩罚。励:激励。〔7〕柄:权柄,权利。诛:责求。说:通“悦”,高兴。〔8〕挺:宽。惕:急速行走。留:缓慢行走。

【译文】

吴王走近王孙雒说:“要争当盟主,该怎么办?”王孙雒回答说:“您还是不要再犹豫,我们远离国土,一定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尽快决定才能取得成功。”王孙雒进前,环顾一周,向诸大夫作揖说:“遭遇危急不能转为平安,面对死亡不能开辟生路,那就不能算智慧过人了。晋国的百姓害怕死亡而贪图富贵长寿,这和我们一样。即使这样,晋军离国家很近,有退转的余地;我们离国家路途遥远,没有回旋的可能。我们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晋国怎么能和我们进行危险的较量呢?事奉君王要勇而有谋,现在正是施展的时候。今天晚上一定要挑战晋国,来宽慰军心。请君王您激励将士,振奋士气,用高官厚禄来鼓励大家,准备刑戮来惩治那些不奋力作战的人,让将士都不惧怕死亡。那样晋国就不敢对我们开战,而把盟主之位让给我们,我们做了诸侯霸主后,便借口年景不好,免除诸侯贡赋,让他们先回国,诸侯们肯定会很高兴。等到他们都回国以后,您就可以安心了,一天走得快些,一天走得慢些,安然实现回国的计划。一定要安置好那些出了力的将士,把他们分封在江淮一带,这样才能顺利返回吴国。”吴王夫差同意了王孙雒的建议。

吴欲与晋战得为盟主

【注释】

【译文】

吴王夫差黄昏时就发布命令,让将士吃饱饭并喂足马匹。夜半时刻命令将士穿上盔甲,拴住马舌,用军灶里的火照明,百人排成一行,共排成一百行。每行领头的均为官师,抱着大铃,举着木戟,一旁树着窄长的旗子,手里持着犀牛皮做的盾牌。每十行设下大夫一名,树起旌旗,提着战鼓,带着兵书,拿着鼓槌。一百行设将军一名,竖起画有日月图案的旗子,支起战鼓,将军带着兵书,拿着鼓槌。一万人组成一个方阵,将士都穿着白色的下衣,打着白色的旗子,穿着白色的盔甲,背着白羽毛制作的短箭,远远望去如同白色的茅草花。吴王亲自手握大斧,一旁树着白色军旗立于方阵中间。左军阵列与中军一样,但将士穿着红色的下衣,打着红色的旗子,穿着红色的盔甲,背着红羽毛制作的箭,远远望去如同鲜红的火焰。右军阵列与中军一样,但将士穿着黑色的下衣,打着黑色的旗子,穿着黑色的盔甲,背着黑羽毛制作的箭,远远望去如同乌黑的墨团。三军共计有披戴铠甲的将士三万人,凭着气势进攻,鸡叫时就布好阵列,当时离晋军只有一里路程。天还没亮,吴王就拿起鼓槌亲自击响战鼓,敲响了铜钲、金綧和金铎,三军上下一起响应,大声欢呼,整军出发,喊声震动天地。

晋师大骇不出,周军饬垒〔1〕,乃令董褐请事〔2〕。曰:“两君偃兵接好〔3〕,日中为期。今大国越录,而造于弊邑之军垒〔4〕,敢请乱故。”吴王亲对之曰:“天子有命,周室卑约,贡献莫入〔5〕,上帝鬼神而不可以告,无姬姓之振也。徒遽来告〔6〕。孤日夜相继,匍匐就君〔7〕。君今非王室不平安是忧,亿负晋众庶〔8〕,不式诸戎、狄、楚、秦;将不长弟,以力征一二兄弟之国〔9〕。孤欲守吾先君之班爵〔10〕,进则不敢,退则不可。今会日薄矣〔11〕,恐事之不集〔12〕,以为诸侯笑。孤之事君在今日,不得事君亦在今日。为使者之无远也,孤用亲听命于藩篱之外。”

【注释】

〔1〕饬垒:整治军垒。〔2〕董褐:晋国大夫。请:询问。韦昭注“请,问也”。〔3〕偃兵:息兵停战。接好:和好。〔4〕越录:超越次第。此指违反约定。录,《字汇补·金部》“录,第也”。造:到。弊:通“敝”。〔5〕卑约:衰微。贡献:进贡物品。〔6〕姬姓:指周天子同姓诸侯。振:救援。徒遽:韦昭注“徒,步也;遽,传车也”。〔7〕匍匐:竭尽全力。就:近,赶到。〔8〕亿负:安然凭恃。亿,安。负,恃,依靠。〔9〕长弟:指长幼。兄弟之国:指同姓之国。〔10〕先君之班爵:夫差先君的爵位。此处夫差强调他的先君是诸侯盟主。〔11〕薄:逼近。〔12〕集:成,成功。

【译文】

晋军大惊,不敢出战,在军营周围修治营垒,并派董褐前去询问情况,说:“两国君主约定停战言和,以正午为期。如今贵国违反约定,大军开到我们的军营外,敢问其中原因?”吴王亲自回答说:“周天子下达命令,称周王室衰微,诸侯不进献纳贡,连祭祀天地鬼神的祭品都供不上,同时姬姓的诸侯也不予以救援。步行的乘车的把这个命令告知我,我便日夜兼程,全力赶到晋君这儿。现在晋君不为王室的困难担忧,凭恃晋国的兵多将广,却不去讨伐对王室无礼的戎狄、楚、秦等国;还违背长幼的礼节,武力攻伐同姓的兄弟国家。我想要守住我先君的爵位,要超过先君我不敢奢求,但也不能比先君差。如今盟期快到了,我担心事情没有成功而让诸侯耻笑。我是事奉晋君,还是战胜晋君而做诸侯盟主,都在今天。使者你就在眼前,我将亲自在军营外听候你们的消息。”

董褐将还,王称左畸曰:“摄少司马兹与王士五人〔1〕,坐于王前。”乃皆进,自刭于客前以酬客〔2〕。董褐既致命,乃告赵鞅曰〔3〕:“臣观吴王之色〔4〕,类有大忧,小则嬖妾、嫡子死〔5〕,不则国有大难;大则越入吴。将毒〔6〕,不可与战。主其许之先,无以待危,然而不可徒许也。”赵鞅许诺。

【注释】

〔1〕称:呼,召唤。左畸(jī):军旅的左部。摄:执,抓住。少司马:官名。兹:人名。〔2〕自刭:自刎,割脖子自杀。酬客:谢客,向客人谢罪。〔3〕赵鞅:即赵简子,晋国正卿。〔4〕色:脸色。〔5〕嬖(bi)妾:爱妾。嫡子:与庶子对称,即正妻所生之子,多指嫡长子。〔6〕毒:凶猛,残忍。

【译文】

董褐将要回去复命,吴王召唤左部的军官说:“把少司马兹和五个士卒抓来,坐在我面前。”于是六个人一齐上前,在董褐面前自杀谢罪。董褐向晋君复命后,便告诉赵鞅说:“我观察吴王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好像有很大的忧虑,事情小一点也许是他的爱妾或嫡子死了,要不就是国内有动乱;再严重一点也许是越国已侵入吴国。这种情况下吴君将会变得非常凶残,不可与他们开战。您还是暂且答应让他当盟主,不要等着冒险,可也不能白白答应他。”赵鞅接受了他的建议。

晋乃令董褐复命曰:“寡君未敢观兵身见〔1〕,使褐复命曰:‘曩君之言〔2〕,周室既卑,诸侯失礼于天子,请贞于阳卜〔3〕,收文、武之诸侯。孤以下密迩于天子〔4〕,无所逃罪,讯让日至〔5〕,曰:昔吴伯父不失,春秋必率诸侯以顾在余一人。今伯父有蛮、荆之虞,礼世不续,用命孤礼佐周公〔6〕,以见我一二兄弟之国,以休君忧。今君掩王东海,以淫名闻于天子,君有短垣,而自逾之,况蛮、荆则何有于周室?夫命圭有命〔7〕,固曰吴伯,不曰吴王。诸侯是以敢辞。夫诸侯无二君,而周无二王,君若无卑天子,以干其不祥,而曰吴公,孤敢不顺从君命长弟!’”吴王许诺,乃退就幕而会。

【注释】

〔1〕观兵:展示军威,动用武力。身见:亲自出面。〔2〕曩(nǎng):从前。〔3〕阳卜:古人用火烧龟甲以预测祸福。〔4〕密迩:亲近。〔5〕讯让:责备,责问。〔6〕周公:周王室的太宰。〔7〕命圭:古代天子授给诸侯大臣的玉制品。

【译文】

晋国于是派董褐去复命说:“我们国君不敢和您兵戎相见,也不敢亲自面见您,派我来复命说:‘先前您称,周室已经衰落,诸侯们无礼于天子,您要用龟甲占卜加以纠正,恢复周文王、周武王时期诸侯们礼敬周王的状态。我们晋国是天子近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不断受到天子的责问,说:从前吴国的先君严守君臣之礼,一年四季都会率领诸侯来朝见我。现在的吴君因为有蛮荆方面的忧患,不能继续履行朝聘之礼,于是命我辅助周太宰,并召集同姓的兄弟侯国相见,来解除君王的忧虑。如今您称王于东海,僭越之名天子已经有所耳闻,您虽知礼仪法度,却自己僭越了它,更何况是蛮荆各国,他们对周室还讲什么礼仪可讲呢?周天子在赐给吴君的玉圭上有命令,称吴君为吴伯,而不是吴王。因此诸侯才敢不尊奉吴国。诸侯不能有两个盟主,周王室也不能有两个君王,您假如不轻侮天子,干犯礼法,而改称吴公,我们晋国怎敢不顺从您的命令让您先歃血呢!’”吴王同意了,于是退兵然后进入幕帐参加盟会。

吴公先歃,晋侯亚之〔1〕。吴王既会,越闻愈章〔2〕,恐齐、宋之为己害也,乃命王孙雒先与勇获帅徒师〔3〕,以为过宾于宋,以焚其北郛焉而过之〔4〕

【注释】

〔1〕亚之:次之。〔2〕闻:声名。章:显著。〔3〕勇获:吴国大夫。徒师:步兵。〔4〕过宾:过客。郛(fú):外城。

【译文】

吴王最先歃血,晋侯紧随其后。吴王主持了盟会之后,越国的声名就更大了,吴王害怕齐、宋两国危害自己,于是派王孙雒和勇获先带领步兵,以途径宋国为名,烧掉了宋都北面的外城然后才过境。

夫差退于黄池使王孙苟告于周

吴王夫差既退于黄池〔1〕,乃使王孙苟告劳于周〔2〕,曰:“昔者楚人为不道,不承共王事,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吾先君阖庐不贳不忍〔3〕,被甲带剑,挺铍搢铎〔4〕,以与楚昭王毒逐于中原柏举〔5〕。天舍其衷,楚师败绩,王去其国,遂至于郢〔6〕。王总其百执事〔7〕,以奉其社稷之祭。其父子、昆弟不相能,夫概王作乱〔8〕,是以复归于吴。今齐侯壬不鉴于楚〔9〕,又不承共王命,以远我一二兄弟之国。夫差不贳不忍,被甲带剑,挺铍搢铎,遵汶伐博〔10〕。簦笠相望于艾陵。天舍其衷,齐师还。夫差岂敢自多,文、武实舍其衷。归不稔于岁,余沿江溯淮,阙沟深水,出于商、鲁之间,以彻于兄弟之国。夫差克有成事,敢使苟告于下执事。”

【注释】

〔1〕黄池:古地名,在今河南省封丘县西南。〔2〕王孙苟:吴国大夫。〔3〕阖庐:吴王阖闾。贳(shì):赦免,宽宥。忍:容忍。〔4〕铍(pī):一种形如刀的两刃剑。铎:一种大铃,军中用来宣布命令,调度兵士。〔5〕柏举:古地名。位于楚国境内,其地在今湖北省麻城县。〔6〕郢:楚国国都,其址在今湖北省江陵市西北。〔7〕百执事:指百官。〔8〕夫概:吴王阖闾的弟弟。〔9〕壬:齐简公的名字。〔10〕汶:水名,详见前注。博:齐国地名,在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南。

【译文】

吴王夫差从黄池盟会回来后,便派王孙苟向周天子报功,说:“从前楚国人不尽臣道,不向天子缴纳贡赋,和我们这些姬姓诸侯国关系疏远。我们先君阖闾不能宽恕容忍这种行为,披甲带剑,拿起武器,指挥将士,在柏举和楚昭王展开激战。上天降福给吴国,最终楚军大败,楚昭王仓皇外逃,吴军攻入楚国郢都。阖闾召集楚国的百官,恢复了他们对社稷的祭祀。因为阖闾和弟弟夫概不能和睦相处,夫概在国内发动叛乱,故而阖闾才回到吴国。如今齐侯壬不借鉴楚国的教训,也不向天子缴纳贡赋,与我们这些姬姓诸侯国关系疏远。我夫差不能宽恕容忍这种行为,也披甲带剑,拿起武器,指挥将士沿着汶水北上攻打博邑,将士们在艾陵带着簦笠冒雨与齐军苦战。上天护佑吴国,结果齐军大败。我夫差哪里敢自己夸功,这是周文王、周武王赐给吴国福佑啊。回国后没等庄稼成熟,我又沿长江溯淮河而上,挖掘深沟,直通宋国和鲁国,来沟通兄弟侯国。我夫差做了这些大事,特派王孙苟报告给您的手下官员。”

周王答曰:“苟,伯父令女来〔1〕,明绍享余一人,若余嘉之〔2〕。昔周室逢天之降祸,遭民之不祥〔3〕,余心岂忘忧恤,不唯下土之不康靖〔4〕。今伯父曰:戮力同德〔5〕。’伯父若能然,余一人兼受而介福〔6〕。伯父多历年以没元身〔7〕,伯父秉德已侈大哉〔8〕!”

【注释】

〔1〕苟:王孙苟。伯父:古代天子称同姓大国诸侯年长者为伯父。〔2〕绍:继承。若:表示语气。嘉:夸奖,赞许。〔3〕不祥:指周景王的庶子王子朝篡位,周敬王出奔之事。〔4〕忧恤:忧虑,忧患。下土:指地方诸侯。康靖:安宁。〔5〕戮力:通力合作,尽力。〔6〕介福:大福。介,大。〔7〕元身:谓美德之身。〔8〕秉德:保持美德。侈:广。

【译文】

周敬王回答说:“王孙苟,伯父让你来,表明他能够继承吴国先君的传统而拥戴我,我觉得这样很好。过去周王室遭逢上天降下的灾祸,又有王子朝篡位作乱,我心里怎能忘却忧患,不仅是担忧各地诸侯不安宁。现在伯父说:‘和我同心和力。’伯父如果真能如此,我真是备受他的福佑啊。希望他延年益寿,他的德行真伟大啊!”

勾践灭吴夫差自杀

吴王夫差还自黄池,息民不戒〔1〕。越大夫种乃唱谋曰〔2〕:“吾谓吴王将遂涉吾地,今罢师而不戒以忘我,我不可以怠〔3〕。日臣尝卜于天〔4〕,今吴民既罢,而大荒荐饥〔5〕,市无赤米,而囷鹿空虚〔6〕,其民必移就蒲蠃于东海之滨〔7〕。天占既兆,人事又见,我蔑卜筮矣〔8〕。王若今起师以会,夺之利,无使夫悛。夫吴之边鄙远者,罢而未至,吴王将耻不战〔9〕,必不须至之会也〔10〕,而以中国之师与我战〔11〕。若事幸而从我,我遂践其地,其至者亦将不能之会也已,吾用御儿临之〔12〕。吴王若愠而又战,奔遂可出。若不战而结成,王安厚取名而去之。”越王曰:“善哉!”乃大戒师,将伐吴。

【注释】

〔1〕息民:指使兵士休息。不戒:不加戒备。〔2〕种:指越国大夫文种。唱:通“倡”,倡议。〔3〕罢:通“疲”,疲敝。下文“罢”意与此同。怠:懈怠,放松。〔4〕日:往日,过去。〔5〕荐饥:连年饥荒。荐,频仍,屡次。〔6〕赤米:一种劣质米。韦昭注“赤米,米之奸者”。囷鹿(qūn):粮仓。〔7〕蒲蠃:蚌蛤之类的东西。滨:近水的地方。〔8〕见:通“现”,出现。蔑:不用,用不着。〔9〕耻不战:以不战为耻。〔10〕须:等待。〔11〕中国:指国都。〔12〕御儿:古地名,在今浙江省嘉兴市一带,当时为越国北部边境地区。

【译文】

吴王夫差从黄池回来,就休兵不动而放松戒备。越国大夫文种于是倡议说:“我以为吴王回国后将会攻打我们,如今他却休兵不动,放松戒备,好像忘了我们,但我们不能因此而懈怠。过去我曾经向上天卜问,现在吴国的百姓已经疲敝困乏,而且连年灾荒,市场上连粗米都买不到,粮仓也空了,吴国的百姓必定会迁徙到东海边拣蛤蚌充饥。上天已有了征兆,百姓疲敝困乏的状况也出现了,我用不着再用卜筮占问了。大王您如果现在发兵和吴国开战,争取有利时机,不让它有机会改变战略。吴国边远地方的士卒,因为疲敝不堪而不能及时赶来,吴王会把避而不战看成是耻辱,他一定不会等到远兵会合,就带着国都现有的兵士与我们开战。倘若事情真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我们就可以攻入吴地,边远地方的吴国兵即使赶来,也没法再和吴军会合了,我们可以派御儿的驻军对付他们。吴王如果恼怒再度开战,就要疲敝奔命,必败无疑。如果停战讲和,您就可以稳取厚利和美名再放了他。”越王说:“这很好!”于是就命令军队,准备攻打吴国。

楚申包胥使于越〔1〕,越王勾践问焉,曰:“吴国为不道,求残我社稷宗庙〔2〕,以为平原〔3〕,弗使血食〔4〕。吾欲与之徼天之衷〔5〕,唯是车马、兵甲、卒伍既具,无以行之。请问战奚以而可?”包胥辞曰:“不知。”王固问焉〔6〕,乃对曰:“夫吴,良国也〔7〕,能博取于诸侯。敢问君王之所以与之战者?”王曰:“在孤之侧者,觞酒、豆肉、箪食,未尝敢不分也。饮食不致味,听乐不尽声,求以报吴。愿以此战。”包胥曰:“善则善矣,未可以战也。”

【注释】

〔1〕申包胥:王孙包胥,楚国大夫。〔2〕残:破坏,摧毁。〔3〕平原:平地。〔4〕弗使血食:指祖先得不到祭祀,即国家灭亡。血食,指祭祀。因祭祀必要宰杀牺牲作为供品,故以血食代称祭祀。〔5〕徼:求取。衷:福佑。〔6〕固:再三,坚决。〔7〕良国:强盛的国家,强国。

【译文】

楚国大夫申包胥奉命到越国访问,越王勾践问他,说:“吴国不行仁道,想要灭掉我们国家,拆毁我们的宗庙,把它夷为平地,让我们祖先神灵绝祀。我想和它一起求得上天降福,看上天会护佑谁。只是车马、武器和兵士已准备好了,还没有机会动用。请问具备什么条件才能战胜吴国?”申包胥推辞说:“不知道。”越王坚持追问他,申包胥才回答说:“吴国,是个强国,能够深得诸侯的信服。冒昧地问一下,您凭什么跟吴国开战?”越王说:“在我身边的人,凡是杯里的酒,碗里的肉,篮里的饭,我都要和他们一起享用。我吃饭不求美味佳肴,也不迷恋动听的音乐,一心求得报复吴国。希望凭着这些战胜吴国。”申包胥说:“好是很好,仅凭这些还不能和吴国开战。”

王曰:“越国之中,疾者吾问之,死者吾葬之,老其老,慈其幼,长其孤〔1〕,问其病〔2〕,求以报吴。愿以此战。”包胥曰:“善则善矣,未可以战也。”王曰:“越国之中,吾宽民以子之,忠惠以善之〔3〕。吾修令宽刑,施民所欲,去民所恶,称其善〔4〕,掩其恶,求以报吴,愿以此战。”包胥曰:“善则善矣,未可以战也。”王曰:“越国之中,富者吾安之,贫者吾与之,救其不足〔5〕,裁其有余,使贫富皆利之,求以报吴。愿以此战。”包胥曰:“善则善矣,未可以战也。”

【注释】

〔1〕长:抚育。〔2〕病:指疾苦。〔3〕忠惠:忠诚仁爱。〔4〕称:赞扬。〔5〕救:赈济。

【译文】

越王又说:“在越国境内,我慰问生病的,帮助埋葬死去的人,我尊重老人,爱护幼儿,抚育孤儿,询问百姓疾苦,一心想着报复吴国,希望凭这些和吴国开战。”申包胥说:“好是很好,可仅凭这些还不足以战胜吴国。”越王说:“在越国境内,我宽厚待民,对他们如自己的子女一样,忠诚仁爱地善待他们。我修治法令,放宽刑法,百姓所想要的就实施,百姓所厌恶的就去除,称赞百姓的善举,掩遮忽略百姓的恶行,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希望凭这些能和吴国开战。”申包胥说:“好是很好,可仅凭这些还不能战胜吴国。”越王说:“在越国境内,我们安定富人,接济穷人,赈济不足,调剂富余,使穷人和富人都从中获利,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希望凭这些能和吴国开战。”申包胥说:“好是很好,可仅凭这些还不能战胜吴国。”

王曰:“越国南则楚,西则晋,北则齐,春秋皮币、玉帛、子女以宾服焉〔1〕,未尝敢绝〔2〕,求以报吴,愿以此战。”包胥曰:“善哉,蔑以加焉〔3〕,然犹未可以战也。夫战,智为始,仁次之,勇次之。不智,则不知民之极,无以铨度天下之众寡〔4〕;不仁,则不能与三军共饥劳之殃;不勇,则不能断疑以发大计。”越王曰:“诺。”

【注释】

〔1〕宾服:归顺,服从。〔2〕绝:断,间断。〔3〕蔑:无。〔4〕铨度:衡量测度。韦昭注“铨,称也”。

【译文】

越王说:“越国南面是楚国,西面是晋国,北面是齐国,一年四季,我都给他们进献财货、玉帛和青年男女,表示臣服,从来没有间断过。一心想以此报复吴国,希望凭这些能和吴国开战。”申包胥说:“已经很好了,无以复加了。然而仅凭这些还不能战胜吴国。战争,首要是智谋,其次是仁义,再次才是勇敢。没有智谋,就不了解民心向背,也就没办法衡量双方的力量众寡;不讲仁义,就不能与三军将士共同承受饥饿劳累的痛苦;不勇敢,就不会果断地解决疑虑,来决定大计。”越王说:“好的。”

越王勾践乃召五大夫〔1〕,曰:“吴为不道,求残吾社稷宗庙,以为平原,不使血食。吾欲与之徼天之衷,唯是车马、兵甲、卒伍既具,无以行之。吾问于王孙包胥,既命孤矣;敢访诸大夫〔2〕,问战奚以而可?勾践愿诸大夫言之,皆以情告〔3〕,无阿孤〔4〕,孤将以举大事。”大夫舌庸乃进对曰:“审赏则可以战乎?”王曰:“圣〔5〕。”大夫苦成进对曰:“审罚则可以战乎?”王曰:“猛。”大夫种进对曰:“审物则可以战乎〔6〕?”王曰:“辩。”大夫蠡进对曰:“审备则可以战乎?”王曰:“巧。”大夫皋如进对曰:“审声则可以战乎〔7〕?”王曰:“可矣。”

【注释】

〔1〕五大夫:指越国的五位重臣,他们是舌庸、苦成、文种、范蠡、皋如。〔2〕访:询问,咨询。〔3〕情:实情。〔4〕阿:阿谀曲从。〔5〕圣:此指通达。〔6〕物:指行军作战时旗帜的颜色。只有明辨这些颜色,才能下上有序,纪律严明。〔7〕声:指行军作战中指挥进退的鼓钲之声。只有审明这些声音,才能知进退。

【译文】

越王勾践于是召见舌庸、苦成、文种、范蠡、皋如五位大夫,说:“吴国不行仁道,想要灭掉我们国家,拆毁我们的宗庙,把它夷为平地,让我们祖先神灵绝祀。我想和吴国一起祈求上天降福,看上天赐给谁福佑。我已准备好了车马、武器和士兵,只是还没有机会。我向申包胥求教这件事,他已给了我教诲。我再冒昧咨询各位大夫,请问凭着什么条件才能够战胜吴国?我希望各位大夫说说这件事,都要说真话,不要阿谀曲从我。我将要和吴国开战。”大夫舌庸进前回答说:“审慎地实施奖赏就可以开战了吧?”越王说:“这是个通达的办法。”大夫苦成上前回答说:“审慎地实施惩罚就可以开战了吧?”越王说:“这样可以让士兵无比勇猛。”大夫文种上前回答说:“审慎地辨识军旗的颜色就可以开战了吧?”越王说:“这样做可以让士兵辨别旗帜而统一步调。”大夫范蠡进前回答说:“审慎地安排守备就可以开战了吧?”越王说:“这样考虑是很巧妙周全的。”大夫皋如进前回答说:“审慎地指挥进退的金鼓声就可以开战了吧?”越王说:“可以了。”

王乃命有司大令于国曰〔1〕:“苟任戎者,皆造于国门之外〔2〕。”王乃命于国曰:“国人欲告者来告,告孤不审〔3〕,将为戮不利,及五日必审之,过五日,道将不行〔4〕。”王乃入命夫人。王背屏而立,夫人向屏〔5〕。王曰:“自今日以后,内政无出,外政无入〔6〕。内有辱,是子也;外有辱,是我也。吾见子于此止矣。”王遂出,夫人送王,不出屏,乃阖左阖〔7〕,填之以土。去笄侧席而坐,不扫〔8〕

【注释】

〔1〕有司:指掌管拟制、传达君王命令的官员。〔2〕任戎:参军。造:到……去。〔3〕审:审慎,此指如实。〔4〕道:办法。〔5〕屏:寝门内屏。〔6〕内政:指内宫之事。外政:指朝堂政务。〔7〕阖:关闭。左阖:左边的门户。韦注“闭阳、开阴,示幽也”。〔8〕不扫:不洒扫庭院。

【译文】

越王于是命令管事的人对国人传令说:“如果愿意参军打仗的,都到国都门外集合。”越王于是在国都门前下达命令说:“你们有好的想法就来报告。报告情况不实将受到处罚,在五天内要慎重考虑,超过五天你的办法将不被采用了。”越王于是又进宫向夫人下达命令。越王背靠屏风站着,夫人面向屏风。越王说:“从现在开始,内宫事务不许出宫,外面的政务不许进宫。内宫的事务出了差错,是你的责任;外面的政务出了差错,是我的责任。我只能在内宫里见你。”越王于是走出后宫,夫人送他,到屏风为止,便关闭左侧的门户,用土填上,摘下头上的首饰,独席而坐,此后不再洒扫庭院。

王背檐而立,大夫向檐。王命大夫曰:“食土不均,地之不修〔1〕,内有辱于国,是子也;军士不死〔2〕,外有辱,是我也。自今日以后,内政无出,外政无入,吾见子于此止矣。”王遂出,大夫送王不出檐,乃阖左阖,填之以土,侧席而坐〔3〕,不扫。

【注释】

〔1〕食土:分配土地。修:治理,垦殖。〔2〕死:指以死效命,拼死作战。〔3〕侧席:单独一席。韦昭注“侧犹特也”。

【译文】

越王背对屋檐站着,大夫面向屋檐。越王向大夫下令说:“土地分配不均,耕地治理不好,国家的内政出现差错,是你们的责任;将士不以死效命,国家对外事宜出现问题,是我的责任。从今天开始,国家内政不出国门,对外的事务不入国内,我只能在这里见到你们。”越王于是离开朝堂,大夫们送他,至屋檐而止,便关闭左边的门户,用土填上,独席而坐,自此不再洒扫庭院。

王乃之坛列〔1〕,鼓而行之,至于军,斩有罪者以徇〔2〕,曰:“莫如此以环瑱通相问也〔3〕。”明日徙舍〔4〕,斩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从其伍之令。”明日徙舍,斩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不用王命〔5〕。”明日徙舍,至于御儿〔6〕,斩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淫逸不可禁也〔7〕。”

【注释】

〔1〕之:到。坛列:土坛。〔2〕军:指军营。韦昭注“军,所军之地也”。徇:对众宣示,示众。〔3〕环瑱:环,耳环。瑱,冠冕上的塞耳之玉。韦昭注“环,金玉之环。瑱,塞耳也”。通:韦昭注“通,行赂以乱军”。相问:指收受贿赂。韦昭注“问,遗也”。〔4〕徙舍:更换营地。〔5〕用:遵守。〔6〕御儿:古地名。春秋时在越国北境,与吴国相邻,在今浙江桐乡西南。〔7〕淫逸:放任自流。

【译文】

越王于是又到了郊外的土坛,击鼓出发,来到军营,杀了犯罪的人,当众宣告说:“不准谁像他们这样收受金玉饰物,扰乱军纪。”第二天军队更换营地,杀了犯罪的人,当众宣告说:“不准谁像他这样不服从军令。”第三天军队又转移了营地,杀了犯罪的人,当众宣告说:“不准谁像他这样不听从君王的命令。”第四天军队驻扎在御儿这个地方,杀了有罪的人,当众宣告说:“不准谁像他这样放纵自流。”

王乃命有司大徇于军,曰:“有父母耆老而无昆弟者〔1〕,以告。”王亲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父母耆老,而子为我死,子之父母将转于沟壑,子为我礼已重矣。子归,殁而父母之世〔2〕。后若有事,吾与子图之。”明日徇于军,曰:“有兄弟四五人皆在此者,以告。”王亲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昆弟四五人皆在此,事若不捷〔3〕,则是尽也〔4〕。择子之所欲归者一人。”明日徇于军,曰:“有眩瞀之疾者〔5〕,以告。”王亲命之曰:“我有大事,子有眩瞀之疾,其归若已。后若有事,吾与子图之。”明日徇于军,曰:“筋力不足以胜甲兵〔6〕,志行不足以听命者归,莫告。”

【注释】

〔1〕耆老:年老。耆,古称六十岁曰耆。昆弟:兄弟。昆,兄。〔2〕殁(mò):死。而:你。〔3〕捷:成功,取胜。〔4〕尽:指全部丧命。〔5〕眩瞀(xuànmào):眼睛昏花,看不清楚东西。〔6〕筋力:体力。甲兵:武器,此指打仗。

【译文】

越王又命令管事的官员向全军宣告,说:“有父母年老而家中没有兄弟的,要报告官长。”越王亲自对他们说:“我要对吴开战,你们家中父母年老,如果为我丧命,你们的父母将无人照料,你们为我所尽的礼已经很重了。你们回家吧,好好为父母养老送终。今后如果国家有事,我再跟你们一起谋划。”第二天又向全军宣告,说:“有兄弟四五人都在队伍中的,要报告官长。”越王亲自对他们说:“我要对吴作战,你们兄弟四五人都在队伍里,如果战败,就可能全部丧命,你们当中选一个想回去的,让他回家。”第三天又向全军宣告说:“有眼睛昏花,看不清楚东西的,要报告官长。”越王亲自对他们说:“我要与吴国开战,你们眼睛不好,还是回去吧。今后如果国家有事,再跟你们一起谋划。”第四天又向全军宣告说:“有身体虚弱,不能打仗的,智力低下听不懂命令的,回家去吧,不必报告官长。”

明日,迁军接和〔1〕,斩有罪者以徇,曰:“莫如此志行不果。”于是人有致死之心。王乃命有司大徇于军,曰:“谓二三子归而不归〔2〕,处而不处,进而不进,退而不退,左而不左,右而不右,身斩,妻子鬻〔3〕。”于是吴王起师,军于江北〔4〕,越王军于江南。越王乃中分其师以为左右军,以其私卒君子六千人为中军〔5〕。明日,将舟战于江,及昏,乃令左军衔枚溯江五里以须,亦令右军衔枚逾江五里以须。夜中,乃命左军、右军涉江鸣鼓中水以须〔6〕

【注释】

〔1〕迁军:调集军队。和:又作“龢”,和谐,协调。韦昭注“上下皆龢”。〔2〕二三子:指众将士。〔3〕鬻:卖。〔4〕军:驻军,驻扎。 〔5〕私卒:诸侯的宗族亲军。〔6〕须:待命。

【译文】

第五天,全军集合转移,杀了有罪的人,当众宣告说:“不准谁像他这样胆小怕事,不敢杀敌。”于是军中人人都有以死效命的决心。越王又命令管事的官员向将士宣告,说:“你们中有该回去的不回去,该留下的没留下,该前进的不前进,该撤退的不撤退,该向左的不向左,该向右的不向右的,都要被处死,妻子和子女也要被卖掉。”此时,吴王兴兵,驻扎在吴淞江北岸,越王军队驻扎在吴淞江南岸。越王于是将队伍分为左右两军,把他的宗族六千士兵组编成中军。第二天,将在江上进行船上作战,到黄昏时分,越王便命令左军衔枚,沿江上行五里听候军令;又命令右军衔枚,沿江下行五里听候军令。夜半时分,命令左右两军一起击鼓渡江,在水中央待命。

吴师闻之,大骇〔1〕,曰:“越人分为二师,将以夹攻我师。”乃不待旦〔2〕,亦中分其师,将以御越。越王乃令其中军衔枚潜涉〔3〕,不鼓不噪以袭攻之。吴师大北〔4〕。越之左军、右军乃遂涉而从之,又大败之于没,又郊败之,三战三北,乃至于吴。越师遂入吴国,围王台〔5〕。吴王惧,使人行成,曰:“昔不谷先委制于越君,君告孤请成,男女服从。孤无奈越之先君何,畏天之不祥,不敢绝祀〔6〕,许君成,以至于今。今孤不道,得罪于君王,君王以亲辱于弊邑。孤敢请成,男女服为臣御。”越王曰:“昔天以越赐吴,而吴不受;今天以吴赐越,孤敢不听天之命,而听君之令乎?”乃不许成。

【注释】

〔1〕骇(hài):惊惧。〔2〕旦:天明。〔3〕枚:古代行军时,士卒口衔用以防止喧哗的器具,形如筷子。潜涉:偷渡。〔4〕大北:指大败。〔5〕王台:指吴王夫差修建的姑苏台。〔6〕绝祀:断绝祭祀,即亡国。

【译文】

吴军听到鼓声非常惊惧,说:“越军分为两支要夹击我们了。”便不等天明,也将队伍分成两军,来抵抗越军。越王于是命令中军衔枚偷偷渡江,不击鼓,不喧哗,突袭吴军,结果吴军大败。这时越国的左、右两军乘机渡江袭击,又在没这个地方大败吴军。最后,在吴的国都郊外再次击败吴军。吴军三战三败,越军直达吴国都城。于是越军进入吴都,包围了吴王的姑苏台。吴王大惊,派人向越国求和,说:“从前我听从越君的命令,越君要与我讲和,献上宫中男女供我驱使。我碍于我们两国先君的友好关系,害怕上天降下灾祸,不敢断绝越国的宗庙祭祀,于是便同意与越君讲和,一直到今天。现在我忤逆天道,得罪了君王,君王亲自屈驾来到我们国家。我斗胆请求与您讲和,宫中男女都听凭君王驱使。”越王说:“从前上天将越国赐给吴国,但吴国不接受。如今上天把吴国赐给越国,我怎敢不听从上天的命令,而去听你的命令呢?”于是便没有答应与吴国讲和。

因使人告于吴王曰:“天以吴赐越,孤不敢不受。以民生之不长,王其无死!民生于地上,寓也,其与几何?寡人其达王于甬句东〔1〕,夫妇三百,唯王所安,以没王年。”夫差辞曰:“天既降祸于吴国,不在前后〔2〕,当孤之身〔3〕,实失宗庙社稷。凡吴土地人民,越既有之矣,孤何以视于天下!”夫差将死,使人说于子胥曰〔4〕:“使死者无知,则已矣;若其有知,吾何面目以见员也〔5〕!”遂自杀。

【注释】

〔1〕甬句东:甬东,在今浙江省沿海舟山群岛。〔2〕前后:指夫差的先君和继承者。〔3〕当:值。孤:夫差自称。〔4〕说:指告祭。〔5〕员:伍子胥名。

【译文】

于是派人告诉吴王说:“上天将吴国赐给越国,我不敢不接受。人的生命短暂,吴王还是不要死。人活在世上,不过是一个寄宿的过客,能有多少时日?我将吴王安置在甬句东养老,挑选三百对夫妇,供吴王驱使,侍候吴王终生。”夫差推辞说:“上天降下大祸给吴国,不前不后,正值我执政的时候,国家的宗庙社稷实际上是毁在我手中。吴国的土地和百姓,越国已经全都占有了,我没有颜面活在世上!”夫差临死前,派人去告祭伍子胥说:“假使死去的人没有知觉,也就罢了;假使人死后还有知觉,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你啊!”说完便自杀了。

越灭吴,上征上国〔1〕,宋、郑、鲁、卫、陈、蔡执玉之君皆入朝。夫唯能下其群臣〔2〕,以集其谋故也。

【注释】

〔1〕上:指向北,北上。上国:指中原各国。〔2〕下:指待人谦谨。

【译文】

越王灭掉了吴国,又北上征服了中原各国。宋、郑、鲁、卫、陈、蔡等国的国君都拿着圭璧等玉器来朝拜。这是因为勾践能谦虚地对待群臣,广泛吸取他们聪明才智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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