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娜（节选）

娇娜（节选）

【原文】

一日，大雪崩腾^①，寂无行旅。偶过其门，一少年出，丰采甚都^②。见生，趋与为礼，略致慰问，即屈降临^③。生爱悦之，慨然从入。屋宇都不甚广，处处悉悬锦幕^④，壁上多古人书画。案头书一册，签曰《琅嬛琐记》^⑤。翻阅一过，皆目所未睹。生以居单第，以为第主，即亦不审官阀^⑥。少年细诘行踪，意怜之，劝设帐授徒。生叹曰：“羁旅^⑦之人，谁作曹丘^⑧者？”少年曰：“倘不以驽骀见斥，愿拜门墙^⑨。”生喜，不敢当师，请为友。便问：“宅何久锢^⑩？”答曰：“此为单府，曩以公子乡居，是以久旷。仆，皇甫氏，祖居陕。以家宅焚于野火，暂借安顿。”生始知非单。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

【注释】

①崩腾：纷飞，飞扬。

②都：美好，漂亮。

③屈降临：屈尊光临。

④锦幕：锦做的帘子。

⑤《琅嬛琐记》：元代伊世珍写过笔记小说《琅嬛记》，其中提到张华到仙洞游玩，看到许多奇异的书籍。这里借指皇甫公子读书多，有学问。

⑥官阀：官宦门第。

⑦羁旅：寄居他乡。

⑧曹丘：即曹丘生。语出《汉书·季布传》。季布因为曹丘生逢迎权贵而厌恶他，但是曹丘生却说了许多季布的好话，季布因此名声在外。后来曹丘生就成了介绍人的代名词。

⑨门墙：《论语·子张》中说：“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原意是指孔子的学问高深，后来称师门为“门墙”。

⑩锢：关闭。

【经典原意】

大雪纷飞的一天，路上行人稀少。孔生偶然路过单家故宅门口，见有个少年从宅里出来。此少年眉清目秀，看见孔生，连忙施礼。两人寒暄了几句后，少年便邀孔生进屋说话。孔生很喜爱这个少年，便愉快地答应了。房屋并不怎么宽敞，只是到处挂满了锦帘，还有许多古人的书画。桌上放着一本《琅嬛琐记》。孔生拿起来翻了翻，书中都是些陌生的内容。孔生把少年当作宅子里的主人，也就没问他的姓氏与家世。少年很好奇地把他的经历问了个遍。听了孔生的话，少年很是同情，让他在单宅设馆教书。孔生忧伤地说：“落魄之人，谁肯当介绍人呢？”少年说：“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拜您为师。”孔生听了非常高兴，谦虚地说不敢称师，愿作学友。孔生问少年：“宅子为什么长期关闭呢？”少年说：“单公子移居乡下，所以才长久空着。我姓皇甫，老家是陕西的。家里的房子被一场野火烧了，只好在这里暂住。”孔生才知道他不是单家人。当晚，两人谈得很投机，孔生也没有回去。

【原文】

昧爽^①，即有僮子炽炭火于室。少年先起入内，生尚拥^②被坐。僮入白：“太翁来。”生惊起。一叟入，鬓发皤然^③，向生殷谢曰：“先生不弃顽儿，遂肯赐教。小子初学涂鸦^④，勿以友故，行辈视之也。”已，乃进锦衣一袭，貂帽、袜、履各一事^⑤。视生盥栉^⑥已，乃呼酒荐馔^⑦。几、榻、裙、衣，不知何名，光彩射目。酒数行^⑧，叟兴辞，曳杖而去。餐讫，公子呈课业，类皆古文词，并无时艺。问之，笑云：“仆不求进取也。”抵暮，更酌曰：“今夕尽欢，明日便不许矣。”呼僮曰：“视太公寝未？已寝，可暗唤香奴来。”僮去，先以绣囊将琵琶至。少顷，一婢入，红妆艳艳。公子命弹湘妃，婢以牙拨^⑨勾动，激扬哀烈，节拍不类夙闻。又命以巨觞^⑩行酒，三更始罢。次日，早起共读。公子最慧，过目成咏；二三月后，命笔警绝。

【注释】

①昧爽：天刚刚亮。

②拥：抱。

③皤然：洁白的样子。

④初学涂鸦：初学写诗。源出唐代卢仝的《添丁诗》诗：“忽来案上翻墨汁，涂抹诗书如老鸦。”

⑤一事：一件。

⑥盥栉：洗脸梳头。

⑦呼酒荐馔：上酒菜。荐，呈上。

⑧酒数行：酒斟过几遍。

⑨牙拨：象牙做的弹琵琶的工具。

⑩觞：酒具。

【经典原意】

天亮时，一个仆人在室内生了一盆炭火。少年起床后走进里屋，孔生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仆人突然进来说：“老太爷来了。”孔生吃惊不小，赶紧下床。这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走了进来，一见面就向孔生道谢：“先生不嫌弃我的小儿，愿意做他的老师。只是小儿初学，千万不要以故友或同辈的身份与他相处。”老人刚说完就有人送来棉衣、貂帽、鞋、袜等物。等孔生洗漱完毕，老人就吩咐仆人摆上酒宴。所用的桌、几、床等家当，叫不上名儿，但都光彩夺目。几杯酒下肚，老人就拄着拐杖先行告辞了。吃完饭后，少年把作业送给孔生检查。孔生看见本子上净是些古人文词，与八股文毫不相干。孔生问少年其中的原因，少年笑着说：“我对功名不感兴趣。”晚上两人又开始喝酒，少年说：“今晚我们喝个痛快吧，明天我父亲就不让喝了。”他又交代书童说：“去看看太公睡了没有？要是睡了，你就悄悄把香奴叫来。”不一会，进来一个身穿艳丽服装的丫鬟。少年让她弹奏琵琶曲《湘妃》。丫鬟于是用牙拔勾动丝弦弹奏起来。那声音激扬哀婉，孔生以前从未听过。少年又吩咐家人拿来大杯，开怀畅饮，一直喝到三更时分。第二天起来读书，少年过目不忘，仅仅两三个月，他的文章已经写得非常好了。

【原文】

相约五日一饮，每饮必招香奴。一夕，酒酣气热，目注之。公子已会其意，曰：“此婢乃为老父所豢养。兄旷邈^①无家，我夙夜代筹^②久矣，行当为君谋一佳耦^③。”生曰：“如果惠好^④，必如香奴者。”公子笑曰：“君诚少所见而多所怪者矣。以此为佳，君愿亦易足也。”居半载，生欲翱翔郊郭^⑤。至门，则双扉^⑥外扃^⑦，问之，公子曰：“家君恐交游纷意念，故谢客耳。”生亦安之。

【注释】

①旷邈：辽远。此处是指远离家乡，没有妻室。

②夙夜代筹：早晚思虑。

③佳耦：亦作“佳偶”。好配偶，称心的配偶。

④惠好：恩爱。

⑤翱翔郊郭：散步郊外。

⑥扉：门。

⑦扃（jiōng）：本意是门闩，此处是指关闭，上锁。

【经典原意】

相约每五天饮一次酒，每次都让香奴陪伴。一天晚上，孔生喝得浑身燥热，两眼直盯着香奴。少年见此情景，明白了孔生的心愿，就说：“这个丫头是我父亲抚养的。您远离家乡，妻子不在身边，这个我早就考虑过了，打算为您选择一位漂亮的伴侣。”孔生说：“真的选择伴侣给我的话，一定要找香奴这样的。”少年笑了，说：“先生真是个少见多怪的人，如果认为香奴漂亮，您的愿望也太容易满足了吧。”半年后的一天，孔生想到郊外散步。当他走到门口时，只见门上挂着一把锁，不解地问公子是怎么回事。公子说：“父亲担心我因交友而分散精力，所以挂锁谢客。”孔生听这么一说，便不再想郊游的事了，安心地住下来了。

【原文】

【注释】

①溽热：湿热，闷热。

②省视：看望。

③疮剧：疮更严重了。

④太息：长叹。

⑤清恙：对他人生病的客气话。

⑥娇波流慧：目光流动，聪慧伶俐。

⑦（pín）呻：蹙眉呻吟。嚬，蹙眉。

⑧不啻：不止。

⑨揄：拖。

⑩把握：把脉。

【经典原意】

到了盛夏，天气闷热，二人就将书房搬到了园亭上。不知何故，孔生的胸部突然红肿起来，一夜之间便长出碗口大的痈疖，疼痛难耐，日夜呻吟。孔生病后，少年从早到晚看护着他，天天如此，连吃饭睡觉也顾不上。数天之后，孔生病得更厉害，而且饮食困难。老太爷听说后也来看望，父子俩相对叹气。少年说：“先生病得很重，我想只有娇娜能把他医治好。我已经派人去叫她了，不知为什么还没来？”刚说完，书童就进来说：“娇娜姑娘来了，姨和松姑也来了。”父子俩急忙起身进屋，带着娇娜为孔生治病。娇娜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眼睛里流露出聪明和智慧，细柳般的身材婀娜多姿。孔生见娇娜如此美丽，精神顿时清爽了许多，也不再呻吟了。少年对娇娜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情同亲兄弟，你一定好好给他治病啊。”听兄长这么一说，娇娜收起羞涩的神色，轻挽长袖，给孔生诊断起来。娇娜用手轻轻给孔生把脉，孔生直觉得她身上赛过兰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原文】

女笑曰：“宜有是疾，心脉动矣。然症虽危，可治；但肤块已凝，非伐皮^①削肉不可。”乃脱臂上金钏，安患处，徐徐按下之。创突起寸许，高出钏外，而根际余肿，尽束在内，不似前如碗阔^②矣。乃一手启罗衿，解佩刀，刃薄于纸，把钏握刃，轻轻附根而割，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生贪近娇姿，不惟不觉其苦，且恐速竣^③割事，偎傍不久。未几，割断腐肉，团团然^④如树上削下之瘿^⑤。又呼水来，为洗割处。口吐红丸如弹大，着肉上，按令旋转。才一周，觉热火蒸腾；再一周，习习^⑥作痒；三周已，遍体清凉，沁入骨髓。女收丸入咽，曰：“愈矣！”趋步出。

【注释】

①伐皮：割去腐皮。

②阔：大。

③竣（jùn）：完成；结束。

④团团然：圆圆的样子。

⑤瘿：瘤子。

⑥习习：本指风慢慢吹，此指清凉。

【经典原意】

娇娜面带微笑，对孔生说：“你的病虽然严重，但可以治好。只是肤块已经凝肿，必须割皮削肉。”只见她脱下金钏，顺着患处慢慢往下按。痈疖开始凸出，高出金钏一寸多，而痈疖根边余下的肿块也全部收束在内，范围渐渐缩小了，不再有碗口那般大。娇娜掀开罗衣，解下腰间佩刀，按钏持刀，顺着痈根轻轻割下肿块。紫色的淤血汩汩流出，沾满了床席。有美女在身边，孔生的心情一直很好，他希望娇娜做手术的时间越长越好。娇娜从孔生身上割下来一块圆圆的腐肉，又叫人拿来水清洗伤口。然后，她从口中吐出一粒红药丸，按在伤口边的肌肉上，不断地旋转。转了一圈，孔生便感到热火蒸腾，第二圈的时候，肌肉隐隐发痒，第三圈转完后，便觉得有沁入骨髓的清凉。娇娜收起红丸吞入咽喉，对孔生说：“你的病已经完全好了！”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原文】

生跃起走谢，沉痼^①若失。而悬想容辉^②，苦不自已。自是废卷^③痴坐，无复聊赖^④。公子已窥^⑤之，曰：“弟为兄物色^⑥得一佳耦。”问：“何人？”曰：“亦弟眷属。”生凝思良久，但云：“勿须也！”面壁吟曰：“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⑦公子会其旨^⑧，曰：“家君^⑨仰慕鸿才，常欲附为婚姻。但止一少妹，齿太稚^⑩。有姨女阿松，年十八矣，颇不粗陋。如不见信，松姊日涉园亭，伺前厢可望见之。”生如其教，果见娇娜偕丽人来，画黛弯蛾，莲钩蹴凤，与娇娜相伯仲也。生大悦，求公子作伐。公子异日自内出，贺曰：“谐矣。”乃除别院，为生成礼。是夕，鼓吹阗咽，尘落漫飞，以望中仙人，忽同衾幄，遂疑广寒宫殿，未必在云霄矣。合卺之后，甚惬

心怀。

【注释】

①沉痼：久治不愈的病。

②悬想容辉：思念其仪容风采。悬想，挂念。

③废卷：抛弃书卷，不再读书。

④无复聊赖：乏味无聊，没有精神寄托。

⑤窥：明白。

⑥物色：寻访。

⑦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句出自元稹《离思五首》中的第四首，全诗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头，半缘修道半缘君。”该诗为了悼念亡妻韦丛而作。

⑧旨：意思。

⑨家君：对自己父亲的称呼。

⑩齿太稚：年纪太小。齿，年龄。

见信：相信我。见，副词性指代词。

画黛弯蛾，莲钩蹴凤：眉毛像蛾眉，小脚穿着凤头鞋。

伯仲：不相上下。

作伐：作媒。

除：扫除。

鼓吹阗咽：锣鼓箫笛之声十分响亮。

衾幄：被子与帐子。

合卺（jǐn）：古代婚礼中的一种仪式。剖一瓠为两瓢，新婚夫妇各执一瓢，斟酒以饮。即后来的交杯酒。卺，瓢。后多以“合卺”代指成婚。

惬：满足。

【经典原意】

孔生从床上跳起来，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身上的疼痛已消失殆尽。身上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了，但是心病又来了：他无法控制对娇娜的思念。从此，他读书少了，常常呆呆地坐着。少年早已猜透了他的心事，就说：“我给兄长找到了一位美丽的女友！”孔生问：“谁啊？”公子说：“也是我的亲戚。”孔生良久才说：“不必了。”对着墙壁吟诵起唐人元稹的悼亡诗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公子懂得孔生的意思是他已钟情于娇娜，说：“我父亲非常仰慕您的才华，常想与你联姻。可我就有一个小妹，年纪又小。不过我有个姨表妹阿松，十八岁了，长得落落大方，楚楚动人，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前去打量打量。她每天都在花园散步，你可悄悄地去观察一番。”孔生去了，果然看见娇娜陪着一个漂亮的女子，画眉弯细，步履轻盈，姿色与娇娜不相上下。孔生很是满意，便请公子撮合此事。次日，公子从内室出来，向孔生祝贺说：“事情已办成了。”于是，公子吩咐家人收拾了一间房子，替孔生办婚事。婚礼之夜，鼓乐大作，热闹非凡。孔生觉得好比跟仙人住在一起，快乐极了。

【原文】

一夕，公子谓生曰：“切磋之惠^①，无日可以忘之。近单公子解讼^②归，索宅甚急，意将弃此而西。势难复聚，因而离绪萦怀^③。”生愿从之而去。公子劝还乡闾^④，生难之^⑤。公子曰：“勿虑，可即送君行。”无何，太翁引松娘至，以黄金百两赠生。公子以左右手与生夫妇相把握，嘱闭目勿视。飘然履空^⑥，但觉耳际风鸣。久之^⑦，曰：“至矣。”启目，果见故里。始知公子非人。喜叩家门。母出非望，又睹美妇，方共忻慰。及回顾，则公子逝矣。松娘事姑孝，艳色贤名，声闻遐迩。后生举^⑧进士，授延安司李^⑨，携家之^⑩任。母以道远，不行。松娘生一男，名小宦。生以忤直指，罢官，挂碍不得归。

【注释】

①切磋之惠：研究学问给我的帮助。切磋，是指把骨头、象牙等加工成器物。后用以比喻学习和研究问题时互相讨论，取长补短。

②解讼：解决诉讼。

③离绪萦怀：心中充满了离别的愁绪。

④乡闾：古以二十五家为闾，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因以“乡闾”泛指民众聚居之处。此处指家乡。

⑤难之：以之为难。难，用作动词。

⑥履空：行走于空中。

⑦久之：过了很久。之，助词。

⑧举：考中。

⑨司李：官名。主要管理狱讼。

⑩之：前往；到。

忤直指：得罪了巡查的官吏。忤，得罪。直指，汉武帝时朝廷设置的专管巡视、处理各地政事的官员。也称“直指使者”，因出巡时穿着绣衣，故又称“绣衣直指”，或称“直指绣衣使者”。

挂碍：即诖误。也叫掛碍。官员由于某一案件的牵连而受到处分，案件如果未结，免职后，在原地听候处置。

【经典原意】

一天晚上，公子对孔生说：“你对我学业帮助很大，我终生难忘。可是，单公子已打完官司，马上就要搬回来住，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搬回陕西。以后我们很难再见面了，一想起来我就感到很难过。”孔生说愿意跟他们同行，公子则劝他回自己的家乡，孔生进退两难，伤心不已。公子说：“我们会很快送你远行的。”不久，太公带着松娘来了，他送给孔生百两黄金。然后公子分别握住孔生与松娘的手，叫他们闭上眼睛。孔生只觉身体飘飞，耳边生风。仅半晌工夫，公子说：“到了。”孔生睁眼一看，果然回到自己的老家，此时才知公子是个仙人。孔生满面春风地去敲家门，母亲见儿子回来了分外高兴，又见儿媳妇长得端庄漂亮，老太太心里更是乐开了花。眨眼工夫公子早已没了踪影。松娘孝敬公婆，她的容貌与贤惠，闻名乡里。后来，孔生中了进士，在延安当了法官。不久，松娘生了个儿子，取名小宦。一段快乐的光景过后，孔生因指控上司违法被革职，暂时住在当地。

【原文】

【注释】

①凶殃：大的灾难。

②锐自任：自己勇于承担责任。

③亟：急切，迫切。

④雷霆之劫：雷击的劫难。劫，命中注定的灾难，迷信认为修道者逃过劫难，便可成仙得道。

⑤矢：发誓。

⑥昼暝：白昼变成了黑夜。

⑧闬（hàn）闳（hóng）：住宅的大门。

⑨摆簸山岳：山岳摇动。

⑩念似：考虑（她）好像是。

【经典原意】

一天，公子忧心忡忡地对孔生说：“我家有大的灾难降临，你肯相救吗？”孔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愿以死相救。公子迅速回去，然后一家人都来了，在堂上向孔生跪拜。孔生惊问缘由。公子说：“我们并非人类，而是狐狸。现在难逃雷霆劫难。你如果肯以身相救，我们全家就都能活命，要是不肯的话，就请您抱着孩子赶快离开，免遭连累。”孔生发誓与公子一家同生死。于是，公子就让他拿着宝剑守在门口，并嘱咐说：“雷击时，你一定站稳，千万不要动！”孔生记住了公子的话。顷刻间阴云密布，白昼变成了黑夜。孔生回头看那旧屋，门房没了，一座大坟像小山一样，下面有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正当孔生惊魂未定，忽听得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风雨大作，树都被连根拔起。他的眼睛耳朵都已模糊不清，不辨东西，但他屹立不动。突然浓黑的烟雾之中，一个利嘴长爪的鬼怪，从洞穴中抓起一个人，随烟直上。朦胧之中，孔生觉得被抓的那个人很像娇娜，他跳起来，用剑击打鬼怪，那个人便掉在地上。又一阵雷声袭来，孔生被击倒在地，当即死去。

【原文】

少间，晴霁^①，娇娜已能自苏。见生死于旁，大哭曰：“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松娘亦出，共舁生归。娇娜使松娘捧其首，兄以金簪拨其齿，自乃撮其颐^②，以舌度^③红丸入，又接吻^④而呵之。红丸随气入喉，格格^⑤作响，移时，豁然^⑥而苏。见眷口满前，恍如梦寤^⑦。于是一门团圆，惊定而喜。生以幽旷^⑧不可久居，议同旋里。满堂交赞，惟娇娜不乐。生请与吴郎俱，又虑翁媪不肯离幼子。终日议不果。忽吴家一小奴，汗流气促而至。惊致研诘^⑨，则吴郎家亦同日遭劫，一门俱没。娇娜顿足悲伤，涕不可止。共慰劝之。而同归之计遂决。生入城，勾当^⑩数日，遂连夜趣装。既归，以闲园寓公子，恒返关之；生及松娘至，始发扃。生与公子、兄妹，棋酒谈宴，若一家然。小宦长成，貌韶秀，有狐意。出游都市，共知为狐儿也。

【注释】

①霁（jì）：天晴。

②颐：腮，两颊。

③度：送。

④吻：嘴唇。

⑤格格：象声词。

⑥豁然：猛然，忽然。

⑦恍如梦寤：好像大梦刚醒。

⑧幽旷：幽深旷远。

⑨研诘：仔细询问。

⑩勾当：料理，办理。

趣装：匆忙收拾行装。

恒：常常。

韶秀：美好秀丽。

【经典原意】

片刻之后，天晴云散，娇娜也渐渐苏醒过来。她见孔生死了，哭着说：“孔郎是为我而死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时，松娘也出来了，两人把孔生抬进屋里。娇娜叫松娘捧着孔生的头，哥哥用金簪拔开孔生的牙，自己则托起他的下巴，用舌尖把一粒红丸送入口中，进而做人工呼吸。红丸随气进入孔生的喉咙，发出声响。一会儿，孔生苏醒过来。他见面前站着全家人，如同做了一场梦。全家人又团圆了。孔生觉得这地方过于幽旷，不可久居，就建议一同回老家。大家都赞成这个建议，娇娜却有些不高兴。孔生就邀吴郎同行，而娇娜又担心婆婆舍不得孙子，最终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吴家的家奴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吴家在同一天也遭雷劫，一家人都死了。娇娜听后顿足大哭，大家一个劲地劝慰。事已如此，于是决定一起搬走。孔生进城办了几天的事，回来后，连夜启程搬回老家。回到老家，公子一家住在空闲的园子里，园门常常反锁着，只有孔生与松娘来访的时候才开。孔生与公子两家和睦相处，就跟一家人一样。小宦长大后，面目清秀，但透出几分狐媚。他到外面游玩的时候，外人都说他是狐仙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