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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那年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吴爹是母亲的表舅,也是母亲养父的堂弟。文医生最年轻,到各生产队出诊的活都是他的。刘爹的儿子刘金福,是大队的支部书记。六十年代初,他在石首团山中学读初三,一帮同学集在一起成了兄弟,结果被县公安局打成了反动组织,在监狱服刑六个月,那年他十八岁,回乡后被大队视为五类分子又管制了十年。今年春上,我叫上克平老哥一块去看望他,舅舅请来他当年的几个老同学来作陪喝酒。

十二岁那年

那是个冬天。早春的二月,学校还没有开学,父母让我跟着吴爹他们一行走了。

那年我十二岁。

这里是母亲的出生地,横卧栗宁河,骑在湘鄂两省的中间,河的南岸是湖北石首的六虎山,北岸边是湖南安乡县安文公社的响水窖。

母亲家里的亲戚都世居在这个小河的两岸。这条小河往东原本可通向长江,却因1954年那场洪灾,国家下令在湖北石首的高陵镇巩城湖村修了个拦洪坝,因此断了它汇入大海的念头,畅游的天地全程仅成28华里。

响水窖虽然是个大队,因为有了个渡口,两边的人往来频繁,热闹的很,有供销社、食品站、榨油厂、轧花厂、铁匠铺,最热闹的还是临近河边上的大队合作医疗诊所

没有穿白大褂医生的响水窖诊所,那时像座小医院,有三名记工分的赤脚医生,还有一名公社派下来的毕医生,栗宁河两岸上下十里八乡都到这里寻医看病,每天吴爹诊室的病人最多,就诊的都是疱疖化脓流水、跌打损伤等杂症病人。

吴爹是母亲的表舅,也是母亲养父的堂弟。诊所的人气大多来自吴爹的诊室,一天到晚满屋子的病人和四周墙面上挂着的牌匾、锦旗面对着面,那些个上面写着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再生父母、医德高尚等等的旗子和牌子,就像吴爹的誓言,病人坐在他的面前没有了担忧和置疑,还有好多锦旗堆在墙旮旯里,他也舍不得扔掉。

冬日

吴爹把我安排在诊所的药房学抓药。那时我的个头比药房的柜台高不了多少,诊所有个文医生就找来了一块木板,在两头垫上砖头,恰到好处,这样一来看人就不用仰头朝人望着了。和我一块抓药的还有个江新冒,他大我三岁左右,白白净净的脸上散落着几颗青春痘,很是扎眼。他梳着个一片乌亮乌亮的小子瓦砖头,我经常看到他到吴爹的药缸子里掏凡士林抹头,他习惯将衬衣的领子扣得死死的,我老觉得他勒着了脖子,喘气都有些困难。新冒俨然像个师傅,经常对我指手划脚,说起话来一板一眼,尤其是吃饭时他老是嫌我挑着肉吃。

新冒对我还算友好,他家在几里外的九生产队,诊所里大伙吃饭都是自已从家里背米,他有时回家背米还把我带到家里玩。那时还得知他外公在天津,还是个什么干部,母亲和外公失散了好多年,最近刚找到。我当时特别羡慕他有这么个外公,还记住了天津那座城市,尽管跟我没有关系,但新冒的外公在那,好像就跟我有了关系了,结果是天津、南京老是分不清,经常被他骂我是个猪脑袋。

诊所里是个小天地,江医生年纪较大一些,他是新冒的伯父,以西医为主,架子有些大,平时就有些以老卖老,对人说话不客气,不像吴爹那样跟患者一团和气,平心近意。文医生最年轻,到各生产队出诊的活都是他的。他理着个平头,长期穿件对襟的褂子,说话老带笑,新冒叫他二叔,我开始叫他文医生,后来也改口叫了二叔。他经常教我切中药,蹬碾槽,使铳筒。他有一手好刀功,吴爹的草药和药房的中药都由他炮炙,他常到厨房帮厨,炒得一手好菜。

毕医生是诊所里唯一的拿国家工资的医生,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与病人的交流拿捏得恰到好处,他和舅舅王家炳在同一个生产队。诊所的李所长,是真正的领导,只负责收费,平日也不怎么多说话,最多管管伙食员刘爹。刘爹的儿子刘金福,是大队的支部书记。那时觉得支书是个好大的官,全大队一千多号人都由他掌管,小孩见了书记都朝边跑。刘爹没有仗儿子的势,烧火做饭任劳任怨,搞的不如大家的意还遭斥责,我和新冒经常与他不分老少乱开玩笑,他也不生气,最多说说:“伢们,你们少不清白点。”

舅舅王家炳

我在响水窖诊所里的这段日子,早已把学堂、兄弟父母抛到了九霄云外,真像只脱离笼子的小鸟,吴爹经常会让我去串亲戚,这增添了更多的快乐。

穿行在这些亲戚的家里,受到他们的伺奉和礼遇,虽然他们各家的条件也不好,家家户户孩子成堆,但我得到了他们的器重,一扫往日在家中的莫视与贫贱。虽然寄居他乡,但那些亲人们给我的关怀已使我受宠若惊。我和那些亲戚家的孩子在村落的树头掏鸟窝、盛夏的荷塘采莲蓬捉小鱼、冬天的火堆边上烤糍粑的惬意的时光,是那么令人流连忘返。

这期间我认识了好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亲戚。母亲的养母我叫她袁家家,吴爹介绍我们认识后,她经常带着姜糖、花生到诊所来看我。冬天时,她在诊所附近卖甘蔗,只要我经过那儿,一定会给我砍好甘蔗,拉着我坐在她身旁,然后念道她们夫妇如何疼爱母亲,六七岁了,外公还把母亲顶在肩上,怎样培养母亲读书。我在想,十多年的养育之情也算恩重如山,尽管母亲后来与他们有些矛盾,但这些是不应该忘记的。

舅舅王家炳在响水窖也算个人物。六十年代初,他在石首团山中学读初三,一帮同学集在一起成了兄弟,结果被县公安局打成了反动组织,在监狱服刑六个月,那年他十八岁,回乡后被大队视为五类分子又管制了十年。

母亲姊妹四人,母亲排行老二,舅舅老幺,王家只有舅舅一个儿子。他是个血性的汉子,生性好强,尽管在年轻时受过打击,但骨子里永不会向他人示弱,也因为脾气,舅舅吃了很多亏,好在我有个好舅娘,性情温顺,忍辱负重,宽容待人,一大家子过的和和美美。

舅舅对我们家的支持很大。那些年,他自己家里孩子一大群,生活也不富裕,还经常接济我们家,从糍粑豆筋子到鸡鸭鱼肉、瓜果咸菜,从响水窖到石首全靠步行,中间要过三次渡口,五十里地挑着东西一走就是一整天。记得有一年,舅舅把我们全家人接到他们家过年,我们一住就是好几天,我们兄弟几个和表弟连伍高兴的疯玩了一阵子。临走,舅舅弄来了辆板车拉着我们,上面还放了不少的年货。我们家那时还住在城外的老三街,到家时天已黑了下来。第二天早晨舅舅要返回了,我送他出大门,望着消逝在街囗的舅舅,我的那股沉浸在昨日的快乐也随之坠落。

团山河是当年去舅舅家必经的渡口

舅舅一直就是这样无怨无悔的帮助我们家,所以,他在我们兄弟几个心目中的位置高高在上,而且远远超出了他说的"娘亲有舅"那句老话。前几年,我们全家老小特意又在舅舅家吃了一顿团年饭,女儿朵朵和志斌表弟的女儿年龄相仿,俩人这天也玩疯了,她的年龄正好与我当年相仿,只不过时间相差了四十年。

舅舅、舅娘都老了,最近几年,我只要一回石首,都会去看望他们。今年春上,我叫上克平老哥一块去看望他,舅舅请来他当年的几个老同学来作陪喝酒。刘常伍、邓玉清两位老人,我们是老相识了,想当年我在响水窖诊所学医时,他们一个是大队会计,一个是大队秘书,我一直还记住邓秘书当年到诊所取药,对着柜台里的我说:“卫平,你这伢聪明,前程远大,我看你有个富贵相,今后要做大事的。”

吃饭的时候,趁着舅舅的同学黄局长与克平大哥在争论毛是毛非的时候,我特意向当年的邓秘书恭恭敬敬的敬了一杯酒,感谢他四十二年前的鞭策,托他的吉言我能支配我自己了。

吴爹在五年前去逝了。那年我回老家过春节,跟老三谢华到响水窖接舅舅、舅娘到石首吃团年饭,特意绕道去看望吴爹。几年前专程看望过他,那时,大队的诊所已不存在,他在自己家的堂屋摆了个诊台,还带了本村的一个徒弟,看着我的到来,他立即放下手中的活计,乐得嘴都拢不到一块,他就是这样一直喜欢我。

我们到他家时,喻家家一人在屋里,房子里一片寂寥,吴爹自己没有生育孩子,将侄儿落斌舅舅立祠做了养子,他们一家子在广西当兵的儿子承岗那儿,平时家中只有二位老人。家家听到我的喊声,立刻就哭了起来:“卫平,快点!你吴爹不行了,上午就拉到官垱医院抢救去了。”这时,住在隔壁的她侄儿媳妇、我们喊的森林舅娘告诉我,老人平时都糊里糊涂,耳朵也背了,眼睛也看不见,你一来,他突然清白起来。

舅舅村里的鱼塘里一群正在捕鱼的渔工

我安慰了家家几句,掉头就向官垱跑。找到镇医院抢救室时,吴爹带着氧气面罩,已处在昏迷状态。我看不到他的面部和表情,只听到他嗯嗯的哼哼声,我把手伸进被子,捂着他的手,那一刻,眼泪直打转……三十多年前,你接纳了我,把我从石首县城带到了这个偏远的乡村,给了我一个偏安一隅的时期:夏天的傍晚,诊所没有了病人,他会带上我,拿上鱼网到粟宁河打鱼,我会在边上喊叫:吴爹,这网撒得像簸箕,又大又圆;这网没撒开,像个筲箕。在寒冬漫漫的长夜,祖孙俩睡在一张床上,我给你煨脚,你给我讲了多少幕古戏,八虎闯幽洲、薜仁贵探窖、四郎探母水浒108将……你把我带到安乡、常德,介绍给你的那些亲戚们;你在旁边放着一把尺子,逼着我学习背诵《药性颂》。

我叫了几声吴爹,他没有反应,在一旁照看他的惠芳表妹告诉我,医生说希望不大了。我默默的注视着他,这难道就是那个说话俏皮、做事干脆果断、名闻八里十乡的名郎中吴名臣么?

我给惠芳表妹交待了,吴爹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留下一点钱就走了,舅舅还在车上等着,满屋子的人还等着我们吃年饭。

返程时车子经过湘鄂两省的友谊桥,我停下车来,在桥上看着一片灰蒙的粟宁河,她很寂静,没有流淌。在桥头湖南一侧有块302省道的零公里路碑,从这里往北能去四川、重庆,往南能去广州、上海、北京。

我十二岁那年,这里没有这座桥,没有这条公路,也没有这个路碑!

我常想,响水窖药铺那个垫着木板在抓药的少年,邓秘书凭什么就认定他有前程呢?

江边的季节渡口

吴爹十多天后去逝了,喻家家不久也离世了,他们的后人都没有告诉我这些,因为怕给我找麻烦。

前两年清明节,我陪同落斌舅舅和承岗表弟回了趟响水窖,给吴爹磕了头,烧了纸,我们在吴爹的老房子前逗留了很久才离开,笫二年落斌舅舅在南宁去世了,肝病折腾了他十多年。

60年代的初中生们在辩论毛是毛非

我出生时的老房子

302省道零公里处,12岁那年在响水窖药铺学医时,这里没有路没有桥

栗宁河上的捕鱼人,我又想到了吴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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