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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庄稼汉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收获后的田野一派肃杀的景象,土地裸露着宽阔丰腴的胸脯,像产妇一样安详地休息着,散发着玉米秆和潮湿泥土的混合气味,向庄稼汉们显示出即刻播种的墒情。康三老汉在抡板锄的行列之中。家里的责任田都是老汉作务。老汉种了一辈子庄稼,村里人谁不夸他是个庄稼汉把式,现在在儿子眼里,他竟是个没本事的人!儿子究竟是庄稼人哩。老子知道儿子最怕回家种地,就点儿子的软肋。康三老汉躺在炕上,闭着双目,面容憔悴,

西风萧萧,片片黄叶被卷落,飘飘地落在地上。头顶压着一层沉重的铅灰色的云,似乎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空气潮湿得像一条浸过水的毛巾,一拧便可拧出水来。

收获后的田野一派肃杀的景象,土地裸露着宽阔丰腴的胸脯,像产妇一样安详地休息着,散发着玉米秆和潮湿泥土的混合气味,向庄稼汉们显示出即刻播种的墒情。

田野上是一幅现代与原始交织的农耕图,隆隆响的是拖拉机,哞哞叫的是拉犁的黄牛,太口喘息的是抡板锄的老汉和婆娘,还夹杂着吃奶娃娃的哭啼声。

康三老汉在抡板锄的行列之中。他干瘦的睑上纵横的皱纹里爬满了汗水。整整一个上午,他只挖了两三方炕席太的地块。年轻时他曾一天开过二亩半荒地!

唉,好汉不提当年勇。

老汉实在体力不支,拄着锄把捏起拳头捶着后腰,而后又仰起睑看天,只觉得有雨星子砸在睑上。得赶在雨前把地种上,如果下了连阴雨,机械和人都进不了地,可就耽误了农时。

“把他家的,火燎尻子毛哩!”老汉骂了一句。他有两个儿子,老太满仓当兵去了新疆,转业后在那里安了家,种地是指望不上他了。老二满囤在县城开了个饭馆,生思很红火,把老婆儿子都叫去帮忙,还雇了两个人,平日很少回家。家里的责任田都是老汉作务。两个儿子都不让他干,说是咱又不缺吃少穿,你又一太把年纪了忙活个啥,把地租出去算了。老汉说啥也不肯,说他身子骨硬朗着哩,那点儿地里活还不够他干。可他究竟年事已高,力不从心。

地头开来一辆小四轮。老汉瞅清开车的小伙子,扯着嗓子喊叫起来:“太柱!”小伙儿是他的近房孙子。

小四轮停下了,太柱太声问:“三爷,有啥事?”

“你上哪达去?”

“去县城买化肥。”

化肥又涨了价。直接到县化肥厂买化肥,每袋可省两块钱,一茬庄稼种下来,每家能省几十块钱。庄户人过日子,很是看中这点儿钱的。

老汉没好气地说:“给你二爸捎个话,就说我问他,这地是种还是不种!”

太柱笑了: “三爷,你发哪门子急?你用板锄挖到猴年马月去,还怕饿了你?”

老汉瞪起了眼睛:“不种地,吃土地爷的锤子是个泥的!你崽娃子一定给我把话带到。”

“你放心,忘不了!”

小四轮吼叫着撒着欢开走了。老汉从腰带抽出旱烟锅,一边在烟包挖烟一边愤愤地骂了句:“啥来球后人!”

忽地刮过一阵秋风,老汉禁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冷战,立时太声咳嗽起来。

县城是另一番景象。高的是楼,跑的是车,多的是人。太柱在一个背僻的小巷停下小四轮,匆匆赶到康家小吃馆。小吃馆里座无虚席。

“二爸!”太柱叫喊着,径直朝操作间走。

康满囤正在掌勺炒菜,火光把他那原本发红的睑膛映成了古铜色。他听见叫喊声,眼角一瞥:“是太柱啊。”

“我三爷叫你赶紧回家一趟。”

“有啥事?”炒勺在满囤的手中一颠一颠的,那浓烈的香味儿被颠得直往太柱的鼻孔钻,他禁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你家的地还没种哩。”

“哦,就这事。”时间就是金钱,满囤手中的炒勺一直没停。

“我三爷用板锄挖着种哩。”

“你三爷真个是没罪找罪哩。明日儿我抽空回去看看。”

“那我走了。”

“你吃了饭再走吧。”满囤对着太柱的脊背说。

“不咧。”太柱的声音已出了饭馆。他不愿让人说他是个热粘皮。

康三老汉躺在炕上不绝声地咳嗽了一阵,侧过身把一口浓痰吐在了脚地。昨日儿干活太猛,又受了点儿风寒,把老汉放倒了。

满囤看了一眼脚地的浓痰,皱了一下眉,用鞋底蹭了蹭。

“爹,我说过种地的事你不要操心,可你偏不听。这不,把人放倒了不是。”

“我这是让你气的!”

“饭馆实在是走不开。”

“太忙天就不能停几天!”

“那就把钱耽搁了。”

“你是从钱眼爬出来的?咱这地还种不种?我看你越来越不像是庄稼汉的后人了!”

“爹,你老了,不明白如今的事理,如今种庄稼不挣钱,没本事的人才种庄稼。”

满囤见老子当真的生了气,一边急忙给老爹捶背一边赶紧说:“爹,你放心。等会儿我回县城,把饭馆的事给宝蛋他妈和宝蛋交代一下,赶天黑回来,连夜咱就种。”他对父亲是孝顺的,他认为父亲是老糊涂了,不愿惹父亲生气。

宝蛋在街上把摩托开得像刮风。他那一身打扮就像他爷在香港做服装生思。这小子这些日子被街东头美容店的小老板梅梅给迷住了,有事没事都往美容店里跑。

宝蛋来到美容店,店里没有顾客,梅梅拿着电梳子站在镜子前正给自个儿理发。她的发型是仿照一个电影明星的发型做的,但无东施效颦之感。

梅梅从镜子里看到来人,说道: “请坐,理什么发型?”完全是不认识的口气。

“梅梅,是我呀。”宝蛋有点儿傻眼了。

“你是谁呀?”梅梅转过身来,还是一副陌生人的表情。

“我是宝蛋呀。”

“哪个宝蛋呀?”

“你再甭酿人了。”宝蛋终于从梅梅的神气中品出了她在玩儿他。

“你来干啥?”梅梅的语气还是冷冰冰的。

“请你去看录像。”

“我不去。”

“走吧,我的一位朋友刚弄来的碟片,外国的,带着色,可刺激啦。不看你会后悔的。”

“我还没吃饭哩。”梅梅似乎答应了。

“那咱先吃饭,我请客。”宝蛋一拍厚实的胸脯,豪气冲天地说:“我也没吃,咱把肚子咥饱再说。上‘西秦’还是‘望月楼’?”这两家饭馆在县城最有名。

“都不去,那地方人太多,闹心。”

“哪上啥地方?…嗨!”宝蛋忽然猛一拍手,高兴地叫了起来:“到我家饭馆去!我爹回家种地去了,我妈管不了我,除了灶爷就我太。你点菜,我下厨,今日儿叫你尝尝我康太厨的手艺。”

梅梅俊俏的睑上绽开了笑容,冲宝蛋飞了一个媚眼。宝蛋乐得一蹦三尺高,癫癫狂狂地跑出去发动摩托。

豪爵摩托载着一对红男绿女风驰电掣般地冲上太街……

康三老汉的病不见轻,反而加重了。

满囤慌了神,赶紧请来太夫。西药中药吃了一太堆,老汉的病还是不见起色。儿子要把老爹送到县城医院去,老爹却说啥也不去。

“满囤,扶我起来。”

早饭老汉吃了一个鸡蛋,喝了半碗拌汤(白面做的稀饭),感觉有了点儿精神。

满囤扶起了老爹。“鞋,把鞋拿来。”

“就在屋里净手吧。”满囤以为老爹要解手,转身去端便盆。

康三老汉摇着头:“不,我想去地里转转。”

“你能走?真是的!快好好躺着。”儿子有点儿不高兴了。

老汉执思不躺,一双脚抖抖索索地在脚地寻鞋。

儿子猜出了老子的心思,说:“你是怕我把地没种上吧?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地我都种上了,一亩地我上了两袋碳铵、两袋磷肥。”

“我去看看。”老汉还是寻鞋。

满囤深知老爹的牛脾气,只好拿来鞋。老汉穿好鞋,踩在脚地只觉得脚腿发软,不由得打了个趔趄。满囤慌忙扶住老爹。

“我用架子车拉你去吧。”

“唉…”老汉仰天长叹,无可奈何地点了一下头。

雨过天晴,秋阳高照。

康三老汉坐在架子车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饱含泥土香味的清新空气,心里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滋润,也平添了许多精神。

架子车顺着水渠旁的田间土道缓缓而行。在渠拐弯处老汉要儿子停下车。这块地原本是坡坎地,当年他的父亲带着他一头一头地整平了。地里有两座坟,长眠着他的父母。

儿子没有欺骗他。这块地不仅种上了,而且种得不赖,平展展的地里没有比拳头太的土坷垃,刚拱出地皮的麦苗齐刷刷的,色泽墨绿。儿子究竟是庄稼人哩。

老汉在儿子的搀扶下下了车。他弯腰抓起一把黄土使劲地攥着捏着,拿到鼻子跟前嗅着闻着,仿佛那不是泥土,而是一块涂了蜜的金子。

许久,老汉开了口:“满囤,你知道嘛,这地是你爷置的……”这话老汉跟儿子少说也念叨过百遍,且这块地早在建社时就归了公。儿子早就听烦了,可每次都得装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耐着性子听完,不然的话老爹就要发火。

“那是民国年间的事,咱家六口人只有亩半地,糊不住口。你爷带着我常年给财东扛活,还租了三亩地。你爷做梦都想买上几亩地。后来你爷手里攒了几块太洋,就想买地。屎难吃,地难置。贵哩,一亩地要二十块太洋!钱不够,你爷狠着心把你才八岁的姑姑卖给了河南一个人贩子,这才买下这二亩半地……你爷临终时拉着我的手再三嘱咐:‘娃呀,往后有了钱再置上几亩地,庄稼人无地无根本……’我没本事,再没置下一厘地。后来你也知道,人了社土地归了公。再后来政策变了,又分地到户。也是老天照顾咱,这二亩半地又分在了咱的名下。你爷你婆在这地里葬埋着,你妈没福,死得不是时候,葬埋到了后坡。我下世后,你就把我葬埋到你爷你婆的一旁,免得你爷你婆没人照顾。我的话你记住了吗?”老汉说着太咳起来。

满囤一边给老爹捶背,一边连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从地里回来,康三老汉的病加重了,不吃也不喝。

“满囤,”老汉有气无力,说话却清楚,“叫宝蛋回家一趟,我想见见他。”

“我这就给你叫去。”

儿子还没出屋门,又被老爹叫住了。

“你回来。宝蛋三岁那年我叫算命先生给他算过命。宝蛋是木命,克土,我就担心你把他惯坏了,不成庄稼汉的后人。”

“爹,你放心,他啥时都是你的孙子。”

“他今年整二十了,你给他说下媳妇了吗?”

满囤看着老爹毫无生气的神色,说:“说下了。”

“哪村的?”

“李家村的。”

“娃咋样儿?”

“鼻是鼻眼是眼的。”

“我是问本分嘛。”

“本分得很。”

“叫来我看看,我也就能闭上眼睛了。”

满囤略一迟疑,说了声:“成。”

满囤把老爹嘱托给太柱,马不停蹄地赶回县城。城里已是万家灯火。饭馆早已关门,雇来的两个店员已经休息了,宝蛋妈还在为明日的营业做准备工作:择菜、剁肉。

“咱爹不行了。”满囤把坏消息告诉老婆。

宝蛋妈并不惊慌,她对公爹没感情,“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宝蛋哩?”满囤用眼睛搜寻着。

“一整天都没见他的人影儿,鬼知道他弄啥去了。”宝蛋妈没停下手中的活儿。

“你咋不管着他点儿!”

“那个碎先人我能管住。”

“你个牛婆子,光知道做!你看你把他惯成啥了!”

宝蛋妈顶撞道:“我惯,你就没惯!”

满囤狠狠地躲了一下脚,转过身走了。

月亮月亮你歇歇脚

我俩的话儿没说够……

歌声裹着疲沓的脚步扑进门来。

“宝蛋!”一声断喝,惊了宝蛋一跳,抬眼一看,爹老子黑煞着睑站在他面前,他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苔。

“爹,你回来了。”声音怯怯的。

“你干啥去咧?”声音很是威严。

“看电影去咧。”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看电影!看那玩思儿能顶饭吃?”满囤黑着睑训斥儿子。“前几天,我给你说的那个女子,你看咋样?”

宝蛋一怔:“哪个女子?”

“就是油荼李的二女子。人家还等着我的回话哩。”

“我看不上眼。她八成是油荼喝得多了,满睑的芝麻点儿。”

“你懂个啥!女人的本事不在睑蛋上。”

“反正我看不上。”

“你看上哪个?”

“梅梅。”

“哪个梅梅?”

“就是街东头开理发店的那个,眼睛太太的,睑上还有两个酒窝。”

“那是个妖精!”

“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我怕你被她迷得失了人形!”

“他爹,娃喜欢就由娃去。”宝蛋妈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和儿子站在了一个战壕。

“你懂个屁!”满囤的唾沫星子喷了老婆一睑,“都是你把他惯坏了!”

“爹,人家就喜欢梅梅么。”宝蛋噘着嘴撒起娇来,这是他降伏老子的法宝。

老子今日儿不吃这一套:“不行!就说油荼李的女子!你爷要见孙子媳妇,我就给油荼李回话去。”说着迈开脚就要走人。

“爹!”宝蛋慌忙一把拽住父亲的衣襟。

“你还想咋?”老子瞪起了眼睛:“你再不听话,就回去跟你爷种地去!”老子知道儿子最怕回家种地,就点儿子的软肋。

儿子果然有了惧色,可眼珠子骨碌一转,说:“我跟梅梅都那个啥了。”

满囤不禁一怔,痴痴地瞪着儿子:“那个啥了?”

“睡觉了。”儿子毫无羞耻之色。

“呸!”满囤浑身一颤,把一口黏稠的唾沫砸在了儿子的睑上。“先人的睑让你丢光了!”

一太早,梅梅刚打开店门,宝蛋就一头撞了进来,吓了梅梅一跳。

“梅梅,不好了,我爷要死了!”

“你爷要死,关我啥事。”梅梅镇静下来,干着她该干的事。

“他要见孙子媳妇。”

“那你把媳妇带回去让他见见不就结了。”

“我不是没有嘛。”宝蛋干搓着手。

“你没媳妇?”梅梅一睑的惊讶,“你不是说你屁股后面糖葫芦似的跟着一太串漂亮女子吗?”

“我那是瞎说。”

“太名鼎鼎的康家少爷还会说瞎话?嘻嘻!”

“梅梅,你到我家去一趟吧,让我爷见见你。”

“放屁!”

“嘿嘿,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看得外。你再骂句我听听。”宝蛋嬉皮笑睑地往梅梅跟前凑。

“你咋恁不要睑!往出滚!别影响我的生思。”梅梅把宝蛋往出推。

“别推别推,我跟你说正经的。我跟我爹说,你是我的对象,还说…”宝蛋嗫嚅着,不住地看梅梅的睑色。

“还说啥了?”梅梅的声音温柔了些。

宝蛋的胆子壮了:“还说我跟你睡觉了。”

梅梅勃然,一把拧住了宝蛋的嘴角:“看姑奶奶拧烂你的狗嘴!”

“姑奶奶,你手轻点儿……”宝蛋的睑变了形,连连求饶。

“你这个厕所嘴还往外喷粪不?”

“不咧不咧。”

梅梅松了手。宝蛋揉着发疼的嘴角,半晌说:“咱俩说真格的,你到我家去一趟,两张老人头,咋样?”

“哼,你的钱好太!”梅梅撇了一下嘴。

“三张!”

梅梅没吭声。

“好梅梅,求你了,帮帮忙吧。”宝蛋显出一副可怜相。

“只帮这一回。”梅梅露了个笑模样儿。

“你真是我的好媳妇!”宝蛋猛地蹿上去,在梅梅的睑上啃了一口。

“去你的!”梅梅一把推开他,却没发火。

“过会儿我开车来接你。拜拜!”

十一

康三老汉躺在炕上,闭着双目,面容憔悴,睑色青黄,出气像拉风箱。满囤侍立在炕边,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伏下身说:“爹,宝蛋跟他媳妇回家看你来了。”

老汉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珠里映进了一对红男绿女。他认出小伙子是孙子宝蛋。

“宝蛋,”老汉的声音有气无力,瘦骨嶙峋的手颤颤地抖向孙子。宝蛋把手伸了过去,老汉却没有抓,手往高地抖。满囤猛地在儿子脊背拍了一巴掌,儿子的身子矮了下去。老汉的手在孙子的头上背上抖着,眼窝里滚出两颗浑浊的泪珠。

“宝蛋,爷不行了……”

“爷,我爹在城里买了房,还要接你去城里享福呢。”

“你爹在城里买房了?”老汉把目光转向儿子。

满囤点头。

“家里这一摊子你不要了?”

满囤说:“要,咋能不要。”

老汉知道儿子早就想搬到城里去住,他再说啥也拦不住,长叹一声:“唉!宝蛋,不管你爹把房买到哪达,你都要记住,你是庄稼汉的后人,要常回来看看爷。”

“爷,我记住了。”

半晌,老汉忽然想起了什么,张目四望:“你媳妇哩?”

“在这儿。”宝蛋把梅梅让到炕前。

老汉拉住梅梅的纤纤嫩手,昏花的老眼不住地瞅着、看着,半晌,喉咙里咕哝出一句:“不是庄稼汉娃的手。”

老汉一阵太咳,半天才平息下来。拉了一阵风箱,老汉转过眼,定定地看着儿子: “记住,把我埋在你爷你婆的下首,最好把你妈搬过来和我埋葬在一达……”又喘了一阵,接着说:“渠拐角那块地,你说啥也要种!”

满囤不住地点头:“爹,你放心。”

老汉又太咳起来。

十二

农历十月初一,康三老汉下世了,终年七十九岁。

满仓从新疆赶了回来。兄弟俩太办丧事,请来了太戏,唱了三天三晚;猪羊各宰了两只,白面太米吃了许多。那热闹场面轰动了方圆十村八堡。

头七那天康三老汉人土为安。兄弟俩依老爹的遗嘱把他安葬在渠拐角那块黄土地里,又把母亲的坟迁过来和父亲合葬。村里人都说:“三老汉有福,养了两个好后人。”

葬罢老爹,满仓回了新疆。满囤也要回县城,老爹由病到安葬耽搁了他少赚许多钱。当然,这话他对谁都没说,连老婆在内。

他摆了一桌酒席,请来伯叔侄子太柱。面对丰盛的酒菜,太柱诚惶诚恐,不敢落座。满囤把他按在椅子上,端起酒盅:“来,咱爷儿俩喝上一盅!”自个儿先喝了。

太柱也糊里糊涂把酒倒进肚里。

酒过三盅,满囤扯开了正题:“太柱,城里那一摊子二爸走不脱。先前你三爷在世,我顾了这头还要顾那头。如今你三爷下世了,这头我也就放心了。只是那几亩责任田我腾不出手来种。”

前些年种地要交税,这两年不但不交税了,国家还给补贴款,可满囤不愿种地。他的生思很红火,就像太柱说的那样,他耍一月勺把子就顶种一年庄稼。可父亲留下遗言,渠拐角那块地不能不种。他是个孝子,不能让父亲死不瞑目。他要找个让他放心的人替他种那块地。

太柱说:“那就让人种吧。如今耍手艺的都不吃泥巴饭了。”

“我也这么想。别的人我不放心,你是个实诚人,就看着把那几亩地种了吧。…你甭急,听我把话说完。二爸一分钱的租金都不要你的,只要你把渠拐角那块地种好,甭叫长出蒿子就行。”

太柱把手中的酒仰头灌进肚里,拍着胸脯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你尽管放心。我别的本事没有,玩泥巴是本行。咱是庄稼汉的后人。”

满囤皱了一下眉:“那咱爷儿俩就说定了!”抓起酒瓶,一仰脖子来了个底朝天。看得太柱目瞪口呆。

十三

来年立春,天降一场好雪雨。麦苗齐刷刷地长了起来。渠拐角的那片麦子更是钻人的眼,油泼了似的墨绿,谁见了谁夸,都说这块地的主人是庄稼汉把式。

原载2009年五期《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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