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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黑夜的故事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梁大婶拍打着手在脚地直转磨磨,眼泪哗哗的。他在心里为舅舅的命运叹息,也知道这事刺伤了舅舅的自尊心。四眼蹲在他身边,看看他,对着黑糊糊的旷野不时地吠叫几声,似乎在呼唤少主人。四眼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背,似在安慰他不要着急。这一夜解放在村外打麦场上的麦草垛里蜷缩着。深秋的夜颇有寒意,被太阳晒了一天的麦草垛却暖烘烘的,散发着清香和温馨。他缩在黑暗处一动不动,做贼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四章 发生在黑夜的故事

解放深夜出走,父母和姐姐硬是没拦住。

“这可咋弄呀!”满仓老汉长叹一声,圪蹴在脚地闷头抽烟。老汉没了主意,只会唉声叹气闷头大口抽烟。

“看这娃看这娃,今晚夕咋能走哩!”梁大婶拍打着手在脚地直转磨磨,眼泪哗哗的。彩英这时也来了气:“都是你们从小惯的!”埋怨归埋怨,心里却比父母亲更着急。

一家人坐在院子,谁也不再吭声。窑里买来的媳妇已止住了哭声。黑狗四眼偶尔对着夜空吠几声,似乎在呼唤少主人。

不知过了多久,满仓老汉突然问女儿:“彩英,解放不会出啥事吧?”

梁大婶顿时紧张起来,眼巴巴地望着女儿,似乎女儿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彩英安慰爹娘:“他一个大小伙能出啥事。再等等,他会回来的。”心里却也慌慌的。

就又等了等,还不见解放回来,梁大婶沉不住气了,强撑着站起身,说:“我去寻寻娃。”满仓老汉拦住老伴:“黑灯瞎火的,你上哪达去寻?还是我去吧。”磕掉烟灰,起身佝偻着腰就要出门。

彩英叫住了父亲:“大,你腿脚不利落,磕绊着了咋办?我去寻。”

老汉说:“不妨事,咱俩分头去寻。”

彩英摇手,一指屋里,意思是说,都走了她咋办?她要跑了就鸡飞蛋打了,嘴里却说:“我一人去寻就行咧。”老汉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还是女儿想得周到,前些日子村东头张三老汉给儿子从王大 手中引回了个媳妇,谁知在洞房花烛夜那女人跑了,还卷包走了一包袱衣裳。前车之鉴,不可不防。

“你上哪达去寻?”老汉问女儿。

彩英思忖一下说: “我先回家去,叫二毛和他大到咱几家亲戚去看看。”

老汉想想,也只有这么办了,再三关照女儿一路小心,又吆喝四眼跟上彩英,说是给女儿壮壮胆。

彩英带着四眼风风火火回到家,叫醒丈夫大有和儿子二毛,把娘家的变故说了一遍,叫他俩赶紧去寻人。

李大有是个木匠,平时少话,性子蔫,但听说小舅子出了事,急忙穿上衣服,跳下炕就找鞋。二毛揉着眼睛,嘟嘟哝哝说:“寻啥哩,我舅那么大的人还能失遗了。”

彩英在儿子脊背上打了一巴掌:“你外爷外婆急得在屋里胡抓胡挖哩,你还说这话,还不快去寻!”

女儿三毛惊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妈,我舅咋啦?”十二岁的碎女子聪明伶俐,是母亲的好帮手。

彩英说:“你娃娃家就甭问这么多了。你把四毛照看好,我跟你大你哥去你舅家一趟,明儿才能回来。”

这时小儿子四毛也醒了,嚷嚷说也要去舅舅家。彩英摸着他的头说:“妈去去就回来,你跟你姐在家好好睡觉,听话。”

四毛带着哭腔说:“不嘛,我也要去。”他还不满八岁,不愿离开妈妈。

二毛蹬上裤子,跳下炕,拦住父母:“你俩都甭去了,去了也寻不着我舅,我一个去寻。”转脸又对母亲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舅不会出啥事的,我保证把我舅寻回来。”

彩英望着儿子,问:“你说你舅不会出啥事?”

“不会出啥事。”二毛回答得很肯定。

彩英松了口气。她知道二毛比她更清楚更了解解放的心性。她信儿子的话,转脸对丈夫说:“那咱俩就不去咧,叫二毛寻去吧。”

一家人节俭过日子,连个手电筒都舍不得买。二毛带着四眼摸着黑出了门。他常到外婆家去,四眼跟他很熟,摇着尾巴围着他转了几圈,随后小跑着在前头给他带路。

残月落了山,满天星斗闪烁,天地间一片混沌,四周一片模糊,睁大眼睛也看不出几步远。

李家堡距梁家沟有五里地,这条乡间小道自小到大二毛走了无数趟,就是闭上眼睛他也走不到路沟里去。

二毛嘴里虽然安慰母亲,说舅舅不会出啥事,可心里也十分着急,怕外爷外婆急出毛病来。他十分清楚,舅舅是外爷外婆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一旦真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要了两位老人的命!他大步流星,风风火火赶到外婆家。两位老人摸着黑坐在炕上正在唉声叹气,看到外孙两双手都拉住了外孙的胳膊,好像外孙是大救星。他便好言好语安慰了老人一番,再三说舅舅不会出啥事的,稳住了他们的心,这才带着四眼去寻找舅舅。

舅舅到底上哪里去了?二毛心里多少是有些底。他从小在外婆家长大,光着屁股跟比他大一岁的舅舅玩尿泥、打土堆,后来一同上学,直到闹“文化革命”学校停课。他们虽是甥舅,实则是兄弟、同学加好友。舅舅的脾气和心性他最了解,舅舅的理想和愿望他也最清楚。他没想到母亲和外爷外婆会给舅舅买个媳妇回来。可他细一想,以外婆家目下的处境,除了这条路还有哪条路可走?他在心里为舅舅的命运叹息,也知道这事刺伤了舅舅的自尊心。可他清楚舅舅外表刚强,骨子里却软了一些。今晚是一时赌气跑出家门,不会出啥事的。黑灯瞎火的,舅舅跑到哪里去呢?

二毛打定主意先到四狼家的窑洞去看看。他跟四狼同过几年学,自然清楚舅舅跟四狼的关系。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后沟,敲响四狼的窑门。四狼搂着媳妇睡得正香,被敲门声惊醒,骂骂咧咧地问道:“是谁个狗日的?半夜三更地敲啥门,还让不让人睡觉!”

门外的声音很响:“是我,二毛!”

四狼一惊,忽地坐起,揉着惺忪的睡眼,爬在窗口问:“二毛,你有啥事?”

“我舅在你窑里么?”

“他早些时候来过,又走咧。”

二毛一怔:“你知道他到哪达去咧?”

“他不是回去了么?”

二毛眼前一黑,心里一阵惊慌,难道舅舅真的出了事?半晌,他转身走人。身后窑门一响,四狼披着衣服追了出来。

“咋地,你舅没回屋去?”四狼的声音不无慌惊。

“没。”二毛停住了脚。

“这家伙!跑到哪达去咧?”四狼跺了一下脚。

“你估摸我舅能上哪达去?”

“估摸不来。除了我的窑他还能上哪达去?半夜三更黑马日老鼠的,他跑到哪达去咧?走,我帮你寻去。”四狼穿好衣服,蹬上了鞋。这时窑里传出女人的喊叫:“四狼!”

“做啥?”

“我肚子疼……”

“把他家的!”四狼有些迟疑。

二毛一惊,不知四狼的窑里哪来的女人,怔怔地看这四狼。

“是我媳妇,拾掇的外路客。”四狼说。

二毛释然:“那你快回窑吧,我一个去寻。”

“咱俩一块去寻。”

“别价。我舅是个大活人,失遗不了。”二毛把四狼往窑里推。

二毛答应一声,抬腿走了。

上哪达去寻呢?除了四狼的窑里二毛实在想不出舅舅能到哪里去过夜,难道舅舅黑天半夜真能往亲戚家求宿?就是真的去亲戚求宿,也只能是自己家。环顾四周,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想大声呼唤,又怕惊醒村里人闹得满城风雨。他有心回外婆家,可回去怎么跟两位老人交代呢?

二毛伫立在旷野,仰望天空,任凭夜风吹着发昏的头脑。四眼蹲在他身边,看看他,对着黑糊糊的旷野不时地吠叫几声,似乎在呼唤少主人。

许久,二毛俯下身抚摸着四眼的脑袋,喃喃说道:“四眼,你说我舅能上哪达去?”四眼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背,似在安慰他不要着急。他拍拍四眼的脑袋,说:“走吧,咱俩再寻寻去。”

四眼叫了一声,摇摇尾巴,跑在前边给他探路。

这一夜解放在村外打麦场上的麦草垛里蜷缩着。深秋的夜颇有寒意,被太阳晒了一天的麦草垛却暖烘烘的,散发着清香和温馨。他在麦草垛掏了一个洞,狗似的把身子蜷缩进去,又把撕下的麦草盖在身上。麦草如棉被一样温暖柔软,给他冰冷的心些许安慰。

躺在温热的麦草窝里,他双臂抱在胸前,没有一点睡意,闭上眼睛假寐。夜极静,偶有促织叫几声,犹在耳畔。从饲养室那边飘来一股新鲜牛粪的味道,直往鼻孔钻,他揉揉鼻子,硬是把一个喷嚏揉了回去。“唉!活到这个份上,真是窝囊!”他心里一声叹息,真想回屋去,按四狼说的法子去收拾那个女人。他忽地坐起身,屋里那个女人可怜巴巴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他呆坐半晌,复又躺倒身子。那也是个可怜人,真要那样干与野兽何异?他不是野兽,是人,但又不能好好做人。唉!他只能蜷缩在麦草洞里,咀嚼生活的痛苦和无奈。

忽然,他听见有奇异的响动声,一惊,竖起耳朵细听,是吭吭哧哧的喘气声夹杂着细细的呻唤声。不像是牲口,是人!是谁?深更半夜地在干啥?偷吃麦草?人是不吃麦草的,难道还有谁跟他一样在麦草窑借宿?好奇心促使他爬出了麦草洞。他蹑手蹑脚寻声摸去,想看个究竟。

打麦场紧挨着一面土崖,几个大小不一的麦草垛连在一起,麦草垛后面的崖面上挖着几孔敞口大窑,窑里堆放着铡碎的麦草节,是给牲口预备过冬的饲草。

他提着脚摸到东边窑口跟前,饲养室的灯光远远照着窑口,他隐约看见两个人影扭成一团,心里不禁一惊,以为是贼,还是两个!可又一想,不对,贼半夜三更偷麦草干啥?咋又扭在一起吭吭哧哧地呻唤啥?

他又朝前摸了几步,蹲下身子仔细看。一团灰糊糊压着一团白亮亮,那吭哧声和呻唤声正从那里发出。他脑子发懵,闹不明白那里在干啥。好半晌,他灵醒过来,明白了那里在干啥,在肚里狠狠骂了一句:“驴日的,我当是做啥哩,原来是狗在连儿子(交媾)哩。”只觉得晦气。

他想弄清楚是谁,刚想再往前挪几步,灰糊糊和白亮亮分开了。他一惊,急忙缩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

“有人哩!”白亮亮惊慌地说。

“在哪达?”灰糊糊倒满不在乎。

他缩在黑暗处一动不动,做贼似的连大气都不敢出。四周一片寂静,星星眨巴着眼,近旁的玉米地里传出几声秋虫的唧唧声。

“没啥动静么。”灰糊糊说。

“我听着好像有脚步声。”白亮亮说。

“就是有人怕啥?谁能把我咋地!”

“你是土皇上么,歪得很。”

“嘿嘿,皇上就得有三宫六院。你这奶头又绵软又瓷实,我咋捏揣都捏揣不够……”

“甭骚情了。”

“咱再弄一回吧。”

“算咧,时候不早了。”

“我还没过足瘾哩。”

“留些劲,屋里还有一个哩。”

“甭提她!”

“咋?”

“一提她我就倒胃口。”

“再甭到我跟前拣好听地说了,到了她面前你乖得跟羊娃一样……”

解放听出来了,灰糊糊是大队支书杨振东,白亮亮是杨振东的侄媳妇菊凤,他俩咋连在了一达?这不是扒灰么!

杨振东已四十出头,小名叫东娃,早些年给梁满仓扛过一年长工,土改时是积极分子,起了官名——杨振东,后来当上了大队的民兵连长兼治保主任。“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刚一烧到牛尾沟,就拉了一帮人扯旗造了反,随后当上了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还是公社革委会委员,前些时候又荣升为大队支书,一身兼三职,成为牛尾沟大队的最高领导人。杨振东多次在人窝说,毛主席是中国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我是牛尾沟粉红粉红的太阳。

梁家沟有两大姓,梁姓和杨姓,还有几家杂姓。杨振东现在在牛尾沟大队说一不二,他脚一踏,整个牛尾沟大队的地皮就都乱动。他生就一张黑脸,一天到晚都板着,很少有笑的时候,见了女人拿白眼翻,女人见了他好像老鼠见了猫。谁都知道猫最爱玩的就是老鼠。

菊凤的风流是出了名的,梁家沟的拴狗说,菊凤风流得卵子都能割下两粪笼。她二十六七岁,脸蛋子并不怎么俏丽,却有一身人见人爱的白膘肉;腰肢且细又软,走路一晃一摆,浑圆的尻蛋子就很好看地扭着,胸前的一对肥硕的奶头就在胸脯上蹦跶,极有丰韵,令多少男人魂魄颠倒,直淌口水。

杨振东的老婆爱珍也长得蛮标致,是村里数得着的俊女人,杨振东咋还嫌倒胃口?解放稍稍一想就明白了,人有了权就有了势,有了势就敢胡整,吃着碗里的还瞅着锅里的。可他还是有点不明白,菊凤的男人根娃虽说老实得有点傻,可毕竟是杨振东的侄子,菊凤就是嫌弃根娃,村里的好小伙有的是,随便去找哪个也不能去找杨振东。杨振东是她的叔阿公!这不是扒灰么!

解放脑子里在思考着“扒灰”的问题,那边又有了说话声。

“三爸……”

“我说过多少回,咱俩在一达时别这么叫。”

“那我叫你啥?叫哥?嘻嘻!”

“啥都别叫,白搭话。”

“我没油吃咧。”

“明儿个我到队里保管室给你弄上几十斤来,爱咋吃就咋吃。肚里有了油水,这脸这肉就都滋润了。”

“我也没钱花咧。”

“给,这二十块钱你先拿上花着。”

“你真好。”

“你也好,这一身白膘肉我到死都爱不够。”

“过几天我再来,迟回去了给你那个瓜(傻)侄不好交待。”

“小乖乖,让我再亲一口。”

“嘻嘻,胡子真扎,明儿个刮刮。还有件紧要事差点都忘了给你说。”

“啥事?”

“咱俩的事被人知道啦,骂你是骚狗骂我是狐狸精。”

“谁骂的?看我不收拾他!”

“谁还能当着面骂,是你那瓜侄说的。”

“他知道啦?”

“他知道个啥,是有人在背后戳火他,咱得小心点。”

……

解放想扑过去捉了这对狗男女的奸,出一出胸中的闷气。可他忽然想到,前些天邻村东王庄一个小伙去捉他们大队革委会主任的奸,反被人家咬了一口,说他强奸那个女人,被送到公社的民兵小分队,险乎被“专政”死。自己这会去捉奸,难免要蹈邻村小伙的覆辙。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到时候谁会信他的话?他就是浑身都是口也难辨是非,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想到此,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罢了,人家把脸当成屁股与他何干?就当看了一回不掏钱的西洋景。

一对风流人儿终于起身离去了。

解放出了一身冷汗,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一阵夜风袭来,他打了个尿颤。他撒了一泡尿,又钻进刚才的麦草洞里。他闭上眼睛却无半点睡意,心窝里似乎塞进了一团乱麻。他想不明白这人白天穿上衣裳看上去都人五人六的,到了晚上啥事都干得出来,也都敢干。把他家的,这世上咋就有些人猪狗不如呢?想着想着,他就迷糊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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