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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配武松西门乐梳笼桂姐帮闲喜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妇人听言,一面哭起来一面说道:“众位听着,你老人家差矣!奴不是歹意谋死了男子汉,今日添羞脸又嫁人。他手里有钱没钱,人所共知。就是积攒了几两银子,都使在这房子上。房儿我没带去,都留与小叔。家活等件,分毫不动。就是外边有三百四百两银子欠账,文书合同都交与你老人家,陆续讨来家中使用。再有什么银两来?”

第三回 发配武松西门乐梳笼桂姐帮闲喜

拦住军牢,张四先开言道:“列位高邻听着!大娘子在这里,不该我张龙说,你家男子汉杨宗锡与你这小叔杨宗保都是我外甥,是我的姐姐养的。今日不幸他死了。挣了一场钱,有人主张着你,这是亲戚难管你家务事。这也罢了。怎奈第二个外甥杨宗保年幼,一个业障都在我身上。他是你男子汉一母同胞所生,莫不家当没他的分儿?今日对着列位高邻在这里,你平日里有东西,没东西,嫁人去也难管你,只把你箱笼打开,眼同众人看一看,你还抬去,我不留下你的,只见个明白。娘子,你意下如何?”

妇人听言,一面哭起来一面说道:“众位听着,你老人家差矣!奴不是歹意谋死了男子汉,今日添羞脸又嫁人。他手里有钱没钱,人所共知。就是积攒了几两银子,都使在这房子上。房儿我没带去,都留与小叔。家活等件,分毫不动。就是外边有三百四百两银子欠账,文书合同都交与你老人家,陆续讨来家中使用。再有什么银两来?”

张四不肯:“你没银两也罢。如今只对着众位,打开箱笼,有没有,看一看。你还拿了去,我又不要你的。”

妇人也恼了:“莫不奴的鞋脚也要瞧不成?”

正乱着,只见姑娘拄着拐杖自后面出来。众人说道:“姑娘来了。”都齐声唱喏。

姑娘还了万福,陪众人坐下,然后开口:“列位高邻在上,我是他的亲姑娘,又不隔从,莫不没我说处?死了的也是侄儿,活着的也是侄儿,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如今休说她男子汉手里没钱,就是有十万两银子,你只好看它一眼罢了。她身边又无出,少女嫩妇的,你拦着,不教她嫁人,留着她做什么?”

众街邻高声道:“姑娘见得有理!”

婆子又道:“难道她娘家陪的东西也留下她的不成?她背地又不曾私自与我什么。说我护她,也要公道。不瞒列位说,我这侄儿,平日有仁义,老身舍不得他好温克性儿。不然,老身也不管着他。”

那张四在旁急了,把婆子瞅了一眼,说道:“你好失心儿!凤凰无宝处不落。”

的?”

张四也不示弱:“我虽是异姓,两个外甥是我姐姐养的。你这老咬虫,女生外向,行放火又一头放水!”

婆子骂道:“贱没廉耻老狗骨头!她少女嫩妇的,留着她在屋里有何算计?既不是图色欲,便欲起谋心,将钱肥己!”

张四辩道:“我不是图钱,怎奈是我姐姐养的!有差迟多是我,过不得日子不是你。你这老杀才,搬着大,引着小,黄猫儿黑尾!”

婆子道:“张四,你这老花根!老奴才!老粉嘴!你恁骗口张舌的,好淡扯!到明日死了时,不使了绳子杠子!”

张四骂了起来:“你这嚼舌头老淫妇!挣将钱来焦尾巴!怪不得恁无儿无女!”

当下两个差些儿打起来,多亏众邻舍劝住:“老舅,你让姑娘一句儿吧!”

薛嫂见此二人嚷做一团,领率西门庆家小厮伴当和众军牢,趁热闹里七手八脚,把妇人床帐、妆奁、箱笼,搬的搬,抬的抬,一阵风都搬去了。张四气得睁大眼,敢怒而不敢言。众邻舍见不是事,安抚了一会,散了。

六月初二日,西门庆一顶大轿,四对红纱灯笼。这边是她姐姐孟大姨送亲,小叔杨宗保头上扎着髻儿,穿着青纱衣,撒骑在马上,送嫂嫂成亲。西门庆答贺了他一匹绵缎,一柄玉绦儿。兰香、小鸾两个丫头都跟了来,铺床叠被。小厮琴童年方十五,也带过来服侍。到三日,杨姑娘并妇人的两个嫂嫂孟大嫂、二嫂,都来做三日。西门庆与杨姑娘七十两银子,两匹尺头。从此亲戚来往不绝。

西门庆就把西厢房里收拾三间与她做房。又排列第三,号玉楼,令家中大小都随着叫三姨,到晚夕,一连在她房中歇了三夜。

这边喜事刚办妥,西门庆燕尔新婚,如胶似漆,那边亲家陈宅使了媒婆文嫂儿来通信,六月十二日就要娶大姐过门。西门庆促忙促急,攒造不出床来,就把孟玉楼陪来的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陪了女儿。如此这边父女继喜,足乱了一个多月,那边潘金莲家也就冷清了一个多月。

潘金莲每日门儿倚遍,眼儿望穿。使王婆去西门庆门首两遍。门首小厮知道是潘金莲使来的,多不理她,只说大官人不得闲。金莲又打骂小女儿迎儿去街上寻觅。哪里寻得见,回来被金莲又打又骂,不给饭吃。潘金莲背地里卜卦,孤闷时含泪弹琴唱曲,只怨西门庆变了心。好不容易把打门首过的玳安叫住,好生招待,好言相求,托带信儿,就是不见西门庆的影儿。金莲是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看看七月将尽。到了西门庆的生辰,仍旧杳无音信。金莲把王婆叫来,安排肉与她吃了,向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与她,要她一定把西门庆找来。这王婆吃了酒肉,又得了簪子,答应次日一定把西门庆大官人请来。事也凑巧,王婆次日在西门庆门首对过墙脚下等了多半天,不见西门庆,路上寻去,便与醉眼摩娑的西门庆撞了个正着。王婆向前一把把马嚼环扯住,便把西门庆给金莲拉来了。

金莲闻知西门庆到了,迎出门来,欢喜一阵,嗔怪一阵,一面将早已预备的上寿酒肴安排停当,又取出与西门庆做下的上寿物事用托盘盛给西门庆,其中一根并头莲瓣簪儿上锻着一首诗:“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西门庆见金莲恁般聪明可意,满心欢喜,搂进自己怀中。到晚夕,二人如颠狂鹞子相似,玩乐了一夜。

第二天,二人睡至饭时还不起来,王婆敲门叫道:“大官人、娘子快起来,有句话要和你们说。”门未开,王婆只得急急说道:“武二差士兵寄了书来,不久就到要见他的哥哥。”

西门庆在床上只听清楚了这一句,如同五雷轰顶,又似八块顶梁骨分开,半桶冰雪倾下来,全身都凉了。与金莲起床穿衣,把王婆请进房内,果然王婆手中有信一封,拆开看了,武松告知哥嫂,不过中秋便会到家。二人都慌了手脚,想不出个法子来,只得又求王婆。

王婆毕竟老奸刁滑,说道:“大官人,此有什么难处,幼嫁由爹娘,后嫁由自己:古来叔嫂不通门户。武大百日来到,大娘子可请上几位高僧,把灵牌烧了,趁武二未到家来,大官人一顶轿子娶了家去。武二来家,由老身去说话,他敢怎的?以此你二人自在一生,无些鸟事。”二人听了,如迷雾拨开,千感万谢。于是约定八月初六请僧念佛烧灵,初八日晚,抬娶潘金莲。

金莲娶进门来,家中大小多不欢喜。好在金莲伶俐,先把大娘子吴月娘托住,快把小意儿贴恋。月娘也就渐渐喜欢起她来,因金莲在娘家时排行老六,称呼她做“六姐”。李娇儿等众人见月娘错敬她了,心中不满,面上也还过得去。

潘金莲头天晚上离开武大家,武二次日便回到了清河县,交了差,领了知县老爷的赏银,兴冲冲地径往紫石街哥哥家来。进得门来,只有迎儿小侄女在楼穿廊下撵线,哥哥嫂嫂都不见了。连呼数声,无人响应,再问迎儿,迎儿只哭泣不做声。

正问着,王婆过来,接过问话回答:“二哥请坐。我来告诉你,你哥哥自从你去后,到那四月间得个拙病死了。”

武松一听,急圆了眼:“四月几时死的?得什么病?吃谁的药来?”

“四月二十头,猛可地害急心疼。病了八九日,求神问卜,什么药不吃到?医治不好,死了。”

“我哥哥从来不曾有这病,如何心疼便死?”

“唉,都头,却怎的这般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早脱下鞋和袜,未审明朝穿不穿。谁人保得常没事?”

“我哥哥如今埋在哪里?”

“你哥哥一倒了头,家中一文钱也没有,大娘子又是没脚蟹,哪里去寻坟地放着。亏左近一个财主,前与大郎有一面之交,舍助一具棺木。没奈何,放了三日,抬出一把火烧了。”

“今嫂嫂往哪里去了?”

“她少女嫩妇的,又没的养赡过日子,胡乱守了百日孝,她娘劝导,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丢下这个业障丫头子,教我替他养活。专等你回来,交付与你,也了我一场事。”

武二听罢,沉吟半晌,出了门。到晚夕回来,已是换上一身重孝,买了果品香烛钱纸之类,重新安设哥哥灵位,安排羹饭,点起灯烛,铺设酒肴,挂起经幡纸缯。一更时安排毕,浇奠起哥哥来。

武二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兄长抚养长大,尊兄为父,不为过分。面对灵位,诉说衷情,不胜之处,放声大哭。夜深人静,哭声四扬,听得到的邻舍街坊无不心惊肉跳。因这哭声真切,也因这死者冤枉,一旦事发,说不定明日就是一场厮杀,这可是打虎英雄痛苦之哭。武松哭累了,将羹饭酒肴与跟来的士兵和迎儿吃了,安排各自睡下,武松就在灵前桌旁睡。

武松哪里睡得着,不是思忆兄长之恩,就是疑惑兄长之死。三更过后,就见灵桌下卷起一阵冷风,逼得武松毛发皆竖。武松定睛看时,哥哥竟从桌下钻出,满脸惨状,叫道:“兄弟!我死得好苦也!”武松正要上前问话,冷气散去。武松连声称奇,心里便知哥哥之死定有冤情。于是坐在那儿,只等天明。

五更鸡叫,东方发白。士兵起来烧汤,武松洗漱了,唤起迎儿看家,自己带领士兵出门,在街上访问邻舍街坊:“我哥哥怎死的?嫂嫂嫁与何人去了?”

街坊虽是同情武松兄弟,却也惧怕西门庆,都不肯多此事,只要武松去问近邻王婆。也有一两个口快的,说了:“卖梨的郓哥和仵作何九最知详细。”

郓哥好找,武松当时寻到郓哥,请进酒店。小郓哥见是武二来了,知道自己也有出气的日子,却又担心一旦官司打起来,家中老父无人赡养。武松掏出五两碎银子给他。郓哥这才把事件的前后因果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武松听言,已是怒发冲冠。他要郓哥帮寻何九。郓哥告诉他,何九探知武松将归,已走得不知去向。

第二日,武松托人写下状子,连带郓哥,来到县衙厅上,跪下喊冤。知县见是武松告状心中大惊,听完武松冤情,知道被告竟是西门庆,为难起来。当下接了状子,摘了郓哥口词,退堂与县承、主簿、吏典商议。此事当即被县中皂隶李外传报告西门庆。西门庆也慌了,即使心腹家人来保、来旺带上银两,去县衙打点,都买嘱了。次日,武松来到县厅上,指望知县催逼拿人,不料状子搁了下来,县中四衙皆以证据不足,尸首又无,不能受理。武松收了状子下厅来,放了郓哥归家,不觉仰天长叹,咬牙切齿,口中只骂淫妇不绝。官府不理事,自有理事处。武松一条硬汉,怎能消下这一口气。

他二话不说,一口气奔到西门庆生药铺前,不见西门庆,只有傅伙计,便恶狠狠地上前打问西门庆在哪。傅伙计见是武松,客气地照实说西门庆不在铺中。武松把他引出铺面,到僻静处用手撮住他的衣领,睁圆怪眼,再行逼问。傅伙计只得说出西门庆往狮子楼吃酒去了。

武松丢开傅伙计,大叉步直往狮子楼奔来。原来西门庆为谢李外传报告武松告状的消息,也想再问武松告状如何,正请这位“外传”饮酒。西门庆敬了几杯,把眼向窗外望去,便只见武松凶神般从狮子街桥下直奔酒楼前来,已知来者不善,托辞更衣,离开座位,溜到后楼,往窗外一跳,顺着房山跳进一家人家后院跑了。

武松三步跨上狮子楼,眼光一扫,不见西门庆,只见李外传,认得,知道这家伙是来报信的,一步上前,怒目而问:“西门庆哪里去了?”

低头喝酒的李外传抬头见是武松,顿时魂飞魄散,心中发虚,半日说不出话来。武松一脚踢倒桌子,劈面一拳向李外传打去。李外传被打进墙角。他挣扎着起来,想跨上窗子寻出路,被武松冲上来提住,隔着楼前窗,倒身撞落在街心,跌得个头昏眼花,分不清上下左右。武松又气不舍,奔下楼,不管三七二十一,兜裆又是两脚。那李外传毕竟是人不是虎,虽是一拳两脚,已是呜呼哀哉,断气身亡。等到众人明白,无药可救。地方保甲见人已死,又不敢上前捉武松,只得请武二爷关照,别自己跑了。武松是条正直汉子,自己跟着保甲和几个证人去到县衙。

西门庆立即得知此消息,去对潘金莲说了,二人拍手喜笑。金莲叫西门庆上下多使钱,务要结果武松,以除后患。西门庆自然照办。知县收了西门庆的厚礼,对武松便翻脸了,验尸取证,以斗殴杀人判了死罪,解送东平府。

东平府尹陈文昭是个清廉官,见文书有疑,重审详情,心中却佩服武松是个有义的烈汉,要再提西门庆并潘氏、王婆、郓哥、何九重新审查。

早有人把此事报与西门庆。西门庆慌了手脚,不敢来打点府尹,只得去央求亲家陈宅心腹,并使家人来旺星夜往东京,下书与杨提督,提督转央内阁蔡太师,太师下书东平府陈文昭,免提西门庆和潘氏。陈文昭是蔡太师的门生,见案情牵扯如此,只得大事化小,免去武松死罪,刺配二千里充军。

武松由两个公人押送,先来到哥哥家中,将家活多办卖了,打发两个公人路上盘费,央托左邻姚二郎看管迎儿。街坊邻舍无不同情,有资助银两的,有送酒食钱米的。武松一一叩头谢过:“倘遇朝廷恩典赦放还家,定有重报,不敢有忘。”说完,离了清河县,上了孟州大道。

西门庆得知武松已被刺配二千里外的孟州,一块石头方落地,心中如去了痞一般,十分自在。于是吩咐家人来旺、来保、来兴儿,收拾打扫后花园芙蓉亭干净,铺设围屏,悬起锦障,安排酒席齐整,又叫了一起乐人吹弹歌舞。请大娘子吴月娘、二娘李娇儿、三娘孟玉楼、四娘孙雪娥、五娘潘金莲,合家欢喜饮酒。家人媳妇、丫环使女,两边侍奉。

正在传杯弄盏花攒锦簇饮酒之时,只见小厮玳安领着一个小厮、一个小丫环,拿着两个盒儿进来,说道:“隔壁花太监家的,送花儿来与娘们戴。”那小厮小丫环上前向西门庆、月娘众人都磕了头。

那丫环生得乖觉,说道:“俺娘使我送这盒儿点心并花儿与西门大娘戴。”

揭开盒儿看,一盒是朝廷上用的果馅椒盐金饼,一盒是新摘下来鲜玉簪花儿。月娘满心欢喜,说道:“又叫你娘费心。”一面看菜儿,打发两个吃了点心。月娘与了那小丫头一方汗巾,与了小厮一百文钱,说道:“多上复你娘,多谢了。”又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答道:“我叫绣春。小厮叫天福儿。”说完告辞去了。月娘便问西门庆:“咱这间壁住的花家,这娘子儿倒且是好,常时使过小厮丫头送东西与我,我并不曾回些礼儿与她。”

西门庆道:“花二哥他娶了这娘子儿,今不上二年光景。他自己也说娘子好个性儿,不然,房里怎容得两个好丫头。”

月娘道:“前者六月间,她家老公公死了出殡时,我在山头会她一面,生的小玲珑身材,团面皮,细弯弯两道眉儿,且自白净,好个温克性儿。年纪还小哩,不上二十四五。”

西门庆道:“你还不知,她原是大名府梁中书妾,晚嫁花子虚,带了一分好钱来。”

月娘说:“她送盒来亲近你我,又在紧邻,咱休差了礼数,到明日也送些礼物回答她。”

这夜全家欢饮,二更方散。西门庆走到金莲房中,已有半酣,乘着酒兴,要和金莲云雨。金莲连忙薰香打铺,和他解衣上床,百般玩弄那话儿,呜咂良久,淫情倍增。西门庆呼春梅进来递茶。金莲恐怕丫头看见,连忙放下帐子来。

西门庆道:“怕咱怎的!隔壁花二哥房里倒有两个好丫头,今日送花来的是小丫头。还有一个,也有春梅年纪,也是花二哥收用过了。但见她娘在门首站立,她跟出来,生得好模样儿。谁知这花二哥年纪小小的,房里恁般用人。”

金莲听了,瞅了他一眼,说道:“怪行货,我不好骂你!你心里要收这个丫头,收她便了。如何远打周折,指山说磨,拿人家来比。奴不是那样人,她又不是我的丫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往后边坐,一面腾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她来,收她便了。”

西门庆听了,欢喜道:“我的儿,你会这般解趣,怎教我不爱你!”

二人情投意合,更觉美爱无比,云雨之后,抱头交股而寝。

次日,果然金莲往后边玉楼房中坐了。西门庆叫春梅到房中,春点杏桃红绽蕊,风欺杨柳绿翻腰,收用了这妮子。

这一日,轮该花子虚为十兄弟在家摆酒会茶。内官家摆酒,都是大盘大碗,甚是丰盛。众人都到齐了。那日西门庆有事,约午后不见到来,都留席面。少顷,西门庆来到,衣帽整齐,四个小厮跟随。众人都下席迎接,叙礼让坐。东家安席,西门庆居首席。一个粉头,两个妓女,琵琶筝阮,在席前弹唱。端的说不尽梨园娇艳,色艺双全。酒过三巡,歌吟两套,三个唱的放下乐器,向前花枝招展,绣带飘飘磕头。西门庆呼来玳安,书袋内取三封赏赐,每人二钱,拜谢了下去。因问东家花子虚:“这位姐儿上姓?端的会唱。”

西门庆笑道:“六年不见,就出落得成了人儿了,果然不差。”

落后酒阑,桂姐上席来递酒,殷勤相劝,情话盘桓。西门庆问道:“你三妈、你姐姐桂卿在家做什么?怎的不来我家走走,看看你姑娘?”

桂姐说道:“俺妈从去岁不好了一场,至今腿脚半边通动不得,只扶着人走。俺姐姐桂卿被淮上一个客人包了半年,常是接到店里住,两三日不放来家,家中好不无人。只靠着我逐日出来供唱,答应这几个相熟的老爹,好不辛苦。也想往宅里看看姑娘,白不得个闲。爹许久怎的也不在里边走走?放姑娘家去看看俺妈?”

西门庆见她一团和气,说话儿乖觉伶变,就有几分留恋意,说道:“我今日约两位好朋友送你家去,你意下如何?”

桂姐道:“爹休哄我!你肯贵人脚儿踏俺贱地?”

西门庆道:“我不哄你。”便向袖中取出汗巾,连挑牙与香茶盒儿,递与桂姐收了。

桂姐高兴道:“多咱去?如今使保儿先家去说一声,作个预备。”

西门庆笑道:“只待人散,一同起身。”

少顷,递毕酒,约掌灯人散时分,西门庆约下应伯爵、谢希大,也不到家,骑马同送桂姐,径往勾栏进李家去。

西门庆等人送桂姐轿子到门首。李桂卿迎门接入堂中,见毕礼数,请老妈出来拜见。不一时,虔婆扶拐而出,半边胳膊果然动弹不得,见西门庆,道了万福,说道:“天么天么,姐夫贵人,哪阵风儿刮你到于此处!”

西门庆笑道:“一身穷冗,没曾来得,老妈休怪休怪。”

虔婆又向应、谢二人说道:“二位这许多日子怎的也不来走走?”

伯爵道:“便是白不得闲,今日在花家会茶,遇见桂姐,因此同西门爹送回来。快看酒来,俺们乐饮三杯。”

虔婆让三位上首坐了,吩咐点茶,打抹春台,收拾酒菜。少顷,保儿上来放桌儿,掌上灯烛,酒肴罗列;桂姐重新打扮出来,旁边陪坐,真个是风月窝,莺花寨。少不得姊妹两个在旁金樽满泛,玉阮同调,歌唱递酒。席上是觥筹交错饮酒。

西门庆向桂卿说道:“今日二位在此,久闻桂姐善能歌唱南曲,何不清歌一词,以奉劝二位一杯酒,意下如何?”

那应伯爵道:“我等不当起动,洗耳愿听佳音。”

桂姐坐着只是笑,半日不动身。原来西门庆有心要梳笼桂姐,故此发言,先索落她唱。却被院中婆娘见精识精,看破了八九分。那桂卿在旁就先开口说道:“我家桂姐从小儿养得娇,自来生得腼腆,不肯对人胡乱便唱。”

西门庆听了,便叫玳安小厮从书袋内取出五两一锭银子来,放在桌上,说道:“这些不当什么,权与桂姐为脂粉之需,改日另送几套织金衣服。”

那桂姐连忙起身相谢,一面令丫环收下了,一面放下一张小桌儿,下席来唱。别看桂姐年岁不大,却是不慌不忙,轻扶罗袖,摆动湘裙,袖口边搭剌着一方银红撮穗的落花流水汗巾儿,唱了一支《驻云飞》:

举止从容,压尽勾栏占上风。行动香风送,频使人钦重。嗏!玉玷污泥中,岂凡庸?一曲清商,满座皆惊动。何似襄王一梦中,何似襄王一梦中!

唱毕,举座惊呼,西门庆喜欢得没入脚处,当下吩咐玳安回马家去,晚夕就在李桂卿房里歇了一宿。紧着西门庆要梳笼桂姐,又被应伯爵、谢希大两个在跟前一力撺掇,就上了道儿。次日,使小厮往家去拿五十两银子,缎铺内讨四套衣裳,要梳笼桂姐。

西门庆在院中贪恋桂姐姿色,竟半个月不曾回家去一次。吴月娘使小厮一连拿马接了数次,李家已把西门庆衣帽都藏过一边,不放他起身,丢得家中这些妇人都闲静了。别人犹可,惟有潘金莲这妇人,青春正炽,欲火难禁,每日和孟玉楼两个打扮得粉妆玉琢,皓齿朱唇,走在大门首倚门而望,直等到黄昏时分。晚夕,金莲一人归入房中,孤枕无伴,独睡难眠。只得走去花园中,散心解忧。这看管花园的是当时玉楼带来的一个小厮琴童,年约十六岁,才留起头发,生得眉目清秀,乖滑伶俐,晚夕一个人在花园前一间小耳房内歇。这小厮对金莲专一献殷勤,金莲喜欢他,常叫他入房赏酒他吃,朝朝暮暮,竟眉来眼去,都有意了。

将近七月二十八日,西门庆生日来到。吴月娘再使玳安拿马去接西门庆。金莲也暗暗修了一柬帖交付玳安悄悄递与西门庆。玳安骑马直奔李家。西门庆搂着粉头与众帮闲正欢乐饮酒,见玳安来到,便问:“你来干么?家中有事?”

“家中没事。”玳安不敢撒谎。

西门庆道:“没事就好。前边各项银子,叫傅二叔讨讨,等我到家算账。”

玳安道:“这两日傅二叔讨了许多,等爹到家上账。”

西门庆又问:“你桂姨那一套衣服捎来不曾?”

玳安道:“已捎在此。”便向毡包内取出一套红衫蓝裙,递与桂姐。桂姐,桂卿道了万福,收了,连忙吩咐下边管待玳安酒饭。

玳安吃了酒饭,复走来上边伺候,悄悄向西门庆耳边低声说道:“家中五娘,使我捎了个帖儿在此,请爹早些家去。”

西门庆才待用手接帖儿,早被李桂姐看见,只道是西门庆先前哪个婊子寄来的情书,一手挝过来。拆开观看,却是一幅回文边锦笺,上写着几行墨迹。桂姐递与祝日念,教念与她听。这祝日念见上面写词一首,名《落梅风》,便对众人朗诵了一遍:

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他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

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孤眠衾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下书“爱妾潘六儿拜”,祝日念也念了出来。

桂姐听毕,撤了酒席,走入房中,倒在床上,面朝里边睡了。西门庆见桂姐恼了,从祝日念手中夺过帖子,三下两下扯得稀烂。又当众人面,把玳安踢了两脚。再使人去请桂姐,请了两遍不来,慌得西门庆亲自进房内,抱她出来坐在席上,对玳安说道:“还不带马回去!家中哪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

玳安含泪牵马回去了。

西门庆又劝慰桂姐:“你休恼,这帖子不是别人的,乃是舍下第五个小妾投寄,请我到家,有些事儿计较,再无别故。”

祝日念却在一旁戏道:“桂姐,你休听他的,哄你哩!这潘六儿,乃是那边院里新叙的一个婊子,生的一表人物。你休放他去。”

西门庆笑着赶他打:“你这贼天杀的,单管弄死了人,尽胡说。”

李桂卿发话了:“姐夫差了!既然家中有人拘管,就不消在前梳笼人家粉头,自守着家里的便了。才相伴了多少时,那人儿便就要抛离了去?”

“说得有理!”应伯爵插口道:“大官人,你依我:你也不消家去,桂姐也不必恼。今日说过,哪个再恁恼了,每人罚二两银子,买酒肉,咱大家吃。”

那西门庆把桂姐搂在怀中赔笑,一递一口儿饮酒。这时,丫环用鲜红漆丹盘送上七盅茶来,雪绽般茶盏,杏叶茶匙儿,盐笋、芝麻、木樨泡茶,馨香可掬,每人一盏。应伯爵说道:“我有个《朝天子》儿,单道这茶好处:

这细茶的嫩芽,生长在春风下。不揪不采叶儿楂,但煮着颜色大。绝品清奇,难描难画。口儿里常时呷,醉了时想它,醒来时爱它,原来一篓儿千金价。

谢希大笑道:“大官人使钱费物,不图这‘一搂儿’,却图些甚的?”又说道:“如今每人有词的唱词,不会词的,说个笑话儿,看谁能把桂姐逗乐来,也好与桂姐下酒。”

先该谢希大说:“有一个泥水匠,在院中墁地。老妈儿怠慢着他些儿,他暗暗阴沟内堵上个砖。落后天下雨,积得满院子都是水。老妈慌了,寻得他来,多与他酒饭,还秤了一钱银子,央他打水平。那泥水匠吃罢酒饭,悄悄去阴沟内把那个砖儿拿出,水登时出得罄尽。老妈便问:‘作头,此是哪里的病?’泥水匠回道:‘这病与你老人家病一样,有钱便流,无钱不流。’”

谢希大这个笑话虽好,却把桂姐家伤了。桂姐接上说道:“我也有个笑话回奉列位:有一孙真人,摆着筵席请人,却教座下老虎去请。那老虎把客人一个个都路上吃了。真人等至天晚,不见一客来到。有人告诉说,你那老虎把客人路上吃了。不一时,老虎来,真人便问:‘你请的客人都往哪里去了?’老虎口吐人言:‘告师父得知,我从来不晓得请人,只会白嚼人。’”

桂姐这个笑话又把众人都伤了。应伯爵道:“可见得俺们只知白嚼你家孤老,就还不起个东道?”说罢,向上拔下一根闹银耳斡儿来,重一钱。谢希大一对镀金网巾圈,秤了秤,只九分半。祝日念袖中掏出一方旧汗巾,算二百文长钱。孙寡嘴腰间解下一条白布男裙,当两壶半酒。常时节无以为敬,向西门庆借了一钱成色银子。都递与桂卿置办东道,请西门庆和桂姐。那桂卿将银钱都付与保儿,买了螃蟹,割猪肉,宰了一只鸡,自家又赔出些小菜儿来。厨下安排停当,大盘小碗拿上来。众人坐下,说了一声“动箸吃”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蔽日,犹如蝗蝻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牢才打出。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如肴;那个连连筷子,成岁不逢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恰似与鸡骨朵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恨不把猪毛皮连唾咽。吃片时,杯盘狼藉;啖良久,箸子纵横。杯盘狼藉,如水洗之光滑;箸子纵横,似打磨之干净。这个称为食王元帅,那个号作净盘将军。酒壶番晒又重斟,盘馔已无还去探,珍羞百味片时休,果然都送入五脏庙,竟吃了个净光。西门庆与桂姐吃不上两盅酒,拣了些菜蔬,还被这伙人吃得去了。

这一天,席上椅子坐折了两张。临出门来,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把她头上金啄针儿戏了。谢希大藏了西门庆的川扇儿。祝日念走到桂卿房里照脸,溜了她一面水银镜子。常时节借的西门庆一钱八成银子竟是写在嫖账上。

这伙人玩得快活,捞得够本,而西门庆家却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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