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百科知识 我的情人的消息

我的情人的消息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经过反复商量和讨价还价,我们终于议定在我的洗手间里备一份George的洗漱用具,衣柜里腾出一个抽屉来放他的换洗内衣。George在美国长大,这种“半同居”的方式在刚开始交往的美国年轻情侣中倒很普遍;对我来说,能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个方案得到了双方的一致赞同。待这些初步的清洁工作做完,我才铺上从北京带回来的床单,给枕头换上新罩子,房间里这才有了人的气息。

第十一话 我的情人的消息

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

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不禁莞尔而笑。

1.

26日上午,我们告别韩予冰和David,由原路返回。先是乘水上飞机到达马尔代夫的首都马累,下午再登上前往新加坡的飞机,转机后才飞回北京。

飞机在北京降落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本来空荡荡的机场大厅,我们才一出现,不知从哪里就突然拥出大批记者,闪光灯闪个不停。与世隔绝、自由自在的日子过久了,这阵势我还真是不习惯,幸好George一手推着行李一手紧紧牵着我,不然我就要被这群人挤倒在地了。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上了出租车,我苦笑着对George说:“这反差太大了,我一时适应不过来!算了,这才是日常生活,马尔代夫的日子太美好了,反而有些不真实。”

回到家,放下行李我就直奔露台,灯光下看到我的牵牛花已经爬满了大半个花架,绿油油的栀子也结出了绿色的花苞,整个露台上散发着一阵清香,沁人心脾。家里虽然比不上马尔代夫的美丽和单纯,但在这现实人间里,它也是一块我们的净土

我和George把晚饭搬到露台上,就着花香慢慢享用,格外惬意。

“哎,你说,我要不要搬上来,我们同居?”George一边咬着鸡肉,一边一本正经地问我。

我嘴里的一口小米粥差点喷出来:“还用搬吗?我们现在不是同居是什么?”

“但是同居的意思,不是说两个人天天晚上都睡在一张床上吗?”

“那你就直接在这里睡好了,需要搬什么?”

“当然要的,衣服都在下面,上来下去地跑,多麻烦啊!”

“那如果你搬上来,下面岂不是没人住了?太可惜了吧……再说,我也需要点私人空间。”

“好吧,你说怎么办呢?”George无可奈何。

经过反复商量和讨价还价,我们终于议定在我的洗手间里备一份George的洗漱用具,衣柜里腾出一个抽屉来放他的换洗内衣。除了睡觉时间,未经许可他不得随意进入我的卧室。

George在美国长大,这种“半同居”的方式在刚开始交往的美国年轻情侣中倒很普遍;对我来说,能保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个方案得到了双方的一致赞同。

2.

可能是在马尔代夫的日子太过逍遥了,才回到北京没几天,我就挨了当头一棒。

报纸对我依然采取毫不留情、一踩到底的政策。第二天,各报娱乐版头条标题醒目,风格不一。影射型如《数日攻“陈”,才女头衔欲女本色》,夸张型如《George携女友度假,精力透支暴瘦如柴》等等。我大为郁闷,George哪里瘦下来了?这趟回来反而还增重了几斤呢!只是晒得黑了一些,何来“精力透支暴瘦如柴”之说?

这天早上我回到公司正式请了假,告诉大家我要做毕业答辩了。张导建议我提前几天回武汉,这样既能为答辩做充分准备,也可以暂时避一避媒体的风头。

这个提议正中下怀,毕业临近,我竟然开始怀念过去的大学校园生活,再说我的宝贝干女儿芒芒也要满百日了,上次满月没赶上,这次可不能再错过了。

晚上,我整理皮箱,把在马尔代夫穿的泳衣、薄裙腾出来,往里面塞上牛仔裤、T恤、衬衣和素净的连衣裙。George在一边说是帮忙,实为添乱。

“可……”他突然叫起来。

“嗯?”我还以为他被割了手什么的。

“你这一回去,不就能见到韩文馨他们了?”

“是啊,还有小芒芒,对了,把那个芭比娃娃给我带上,差点忘了,这是特意买给她的!”

“那你说,大家都变了,是不是?”他把芭比娃娃递给我,嗫嚅着。

“当然变了,韩文馨都当妈妈了,芒芒满周岁之后她还要去找工作,不然康明勋一个人的负担挺大的。”我头也不抬。

“你,你呢?你变了吗?”

“呵,你觉得呢?现在的我,跟你最初认识的我,有什么不同?”

“当然,变得成熟了,也变得漂亮了!”

“谢谢,谢谢,这不就对了吗?大家都变了,而且啊,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变的。”

“宇文浩呢?你对他变了吗?他对你,变了吗?”George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其实我一早就知道,这家伙绕来绕去无非就是想问这个。

我放下手中的行李,拉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说:“你放心,一切都变了。我已经有你了,而且,他也要当爸爸了,我和他永远不可能了。”

George点点头,把我拥进怀里。

良久,他突然轻轻在我耳边说:“宁可,我爱你!”

我刚要回答,猛然想起很久以前……我立即揪住他的小辫子:“你以前不是说,美国人都是在去教堂结婚时才会说这句话的吗?”

“那么,你就当做是我在求婚吧!”

“这可不行,这么轻率!鲜花、戒指、烛光晚餐一样都没有!”我开玩笑,“再说,在我们中国,求婚可是很讲究的,不仅是男女感情的事,还要取得双方家庭的同意。”

“那你爱我吗?”

“爱。”

“那我要抓紧时间行动!对了,这次去香港,要带些燕窝回来孝敬我未来的岳母大人!”

“恭喜你!你已经完全领悟到中国文化的精髓了。”

3.

28日凌晨,我离开了北京。

飞机抵达武汉时,这座城市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笼罩在一层如烟的薄雾中。因为时间太早了,我没有麻烦任何人来接我,自己拖着一只皮箱上了出租车。

在学校研究生宿舍楼前下了车。

校园的早晨空气清新而富有朝气,对面绿油油的草坪上有人在朗声读着英语,树下的小径上,有环卫工人在沙沙地打扫落叶,那些年轻的男孩、女孩脚步匆匆,有的是为了赶往教室占个好位置,有的是为了去食堂吃香甜的红豆稀饭。这是一种久违的熟悉,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不禁莞尔而笑。提着箱子一路上楼,已有不少熟人认出我来了,彼此点头招呼。

320室还是静静地位于走廊尽头。

打开门,一股落寞的气息扑面而来,闲置了大半年的宿舍,桌上、床上都落满了灰尘。得赶紧把窗户完全敞开,透透气。然后我找了一条旧毛巾当抹布,这里需要来一次大清扫。水龙头拧开,锈黄色的水流了好久才变得清澈。

我先是把被子晾到窗外去,然后卷起袖子将窗、门、桌子、椅子和床都仔仔细细地擦过一遍,再操起那把破旧的扫帚把地面打扫干净。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费时又费力,光是擦窗户,就擦出了几桶黑水,地上灰尘很厚,我整整扫了三遍,又用湿拖把反复拖了几次,才看得到地面。

待这些初步的清洁工作做完,我才铺上从北京带回来的床单,给枕头换上新罩子,房间里这才有了人的气息。剩下的工作只有把箱子里的衣物腾进衣柜了,不过此时我已经是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决定先洗个澡,找点吃的再继续收拾。

正当我哼着歌儿,身上满是泡泡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敲门声。

奇怪,会是谁呢……不会是韩文馨从George那里收到消息,所以赶过来了吧?

我把浴巾往身上一裹,就匆匆跑去开门。不敢开太大,只是拉开一条缝,然后把头探出去,竟是宇文浩!

我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半拍。

不知所措中,我竟把门整个打开了,他看到我这个样子,显然也吃了一惊,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在屋里,谁都没有说话。我甚至不敢正眼看他,此刻的一秒钟仿佛天荒地老般长久,只感到自己的脸热腾腾地直烧起来。

“咳……我,呃,从下面经过,看到窗户开了,就上来看看。你接着洗吧,我就在这儿等你!”宇文浩终于先开了口。

经他提醒,我才想起自己身上只裹了条浴巾,于是赶紧又回到卫生间,慌慌张张地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等我擦干身子时,才发现自己一件衣服都没带进卫生间来,真是晕,我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人上门来!

我在卫生间里一筹莫展,心想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出去拿吧!于是我又把那条浴巾紧紧裹在身上,开了门,依稀瞟到他站在床前发愣。该死!我的衣服正在他身后。

我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不敢抬头看他,眼睛专注地盯着衣服。

正当我伸出手就要够到衣服时,宇文浩已经倏地抱住了我,随后他的吻雨点般地落在我的脸上,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吻堵住了我的嘴唇。他的吻霸道、不容置疑,我想伸手推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最后,身上一凉,我知道浴巾被扯掉了,他的手在我身上肆意地游走。

他的吻是那么熟悉,我有一秒钟的晕眩。然而,当他放开嘴唇吻向我的脖子时,我的理智瞬间恢复过来了。我使劲推开他,大声说:“宇文浩,我们早就结束了!”

他仿佛被我这句话浇了个透心凉,一下子愣住了,随后他的手放开我,绵软无力地垂了下去。我赶紧捡起地上的浴巾将自己重新裹起来,然后抓起床上的衣服就跑回了卫生间。

当我穿戴整齐再出来的时候,他还保持原样站在那里,这时我才清楚地看到他瘦了好多。他身上那件白衬衣还是我们在一起时我为他挑的,如今罩在身上显得太宽大,他的脸又黑又瘦,毫无光泽,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像苍老了五岁。

“对不起,我刚才以为……”他抬头看我,眼里满是痛苦。

“不,不用道歉,是我不好,我让你误会了。”我打断了他。刚才在卫生间换衣服时我就想明白了:就在我伸手去拿衣服的瞬间,他以为我是要过去拥抱他。

我不忍心责怪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问我:“可以吗?”

我点点头。

他娴熟地打了火,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像吐出满腔怨气似的喷了一大口烟。

可是,他原来不抽烟的!

接连两支烟的工夫,我们都没有说话。

他就要点上第三根时,我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劝他:“别抽了!”

“是不是很失望,我竟变成了一个烟鬼?”他顺从地把烟放回烟盒,抬头看着我,自嘲地问。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苦笑,那笑容还挂在腮上时,眼眶却红了。

不管此前我下了多大的决心从此不再插身于他与柳眉之间,不再与他发生任何超出师生关系的关系,不管我多少次在心里对自己明示暗示“他要当爸爸了”、“我们彻底结束了”,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我那部分自认已经坚硬的心就融化得不成样子了。

我主动走过去,蹲在他跟前,握住他的手问:“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柳眉的关系不是改善了吗?他们的孩子不是就要出生了吗?学校的房子已经快建好了就要分下来了不是吗?母亲的病情好转,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不正是他所向往的吗?

宇文浩紧紧地把我搂在胸前:“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生活好像完全脱离了正轨,变得我无法控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唉,常常想,如果现在给我一盏阿拉丁神灯,我什么都不求,只想让时光回到一年前!”

正要开口问他,我的手机却响起了短信铃声。

他松开手让我去看短信。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是:“谢先生说,你太调皮了,敬酒不吃吃罚酒!”又是赖女士,看来她和谢先生是看到昨天的报纸了。

宇文浩在一旁说:“你先忙吧!我就不打扰你了,都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也该回家了!”

“不,不,这短信……算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吃午饭吗?”

他的眼里有一丝犹豫,但很快还是回答道:“不了,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说完不容我再问就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宿舍里陷入一片寂静。

他拥抱的力道仿佛还停留在我身上,他的忧伤像一把利刃,刺得我的心发痛、滴血。他没有如我所愿那样过上宁静、幸福、美满的生活,这是显而易见的。

4.

我打电话给韩文馨,她激动得要过来接我去她家吃午饭,他们早已搬了宽敞的大房子。

韩文馨一身苹果绿的连衣裙,青春洋溢得根本看不出是个当了妈妈的人。我把带给芒芒的礼物一件一件地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她,除了那个芭比娃娃,其他都是些粉嫩的小衣服、小帽子,其实明知道芒芒不缺衣服,但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要买。

“哎,你们太宠她了!小孩子长得快,好多衣服都是只穿过一次就穿不下了,太浪费啦!这么娇生惯养下去,将来怎么能吃得了苦啊?”路上,韩文馨不无担忧地说。

“谁说我们芒芒将来要吃苦啊?她就是要当一辈子被人宠爱的小公主!”

“可是,人长大了总会遇到困难吧?”

“只要心态健康、性格开朗,再大的困难都会挺过去的,就像我一样……”我突然想起宇文浩来,“对了,宇文浩最近怎么样?”

“呃,我说了你可别伤心!宇文老师啊,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柳眉可体贴了。听说每次产检他都是全程陪同,家里的家务全是他亲手做,傍晚时候还常常陪着她和他母亲在学校里散步,路上连个小石子都要先踢开,就怕她跌倒!我是没亲眼看到,但学校好多老师都看见过。大家都说他是学校里男老师中最称职的老公。”

“呵呵,我伤心什么?当初你怀孕时,康明勋不也是这样对你的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那不一样嘛,”韩文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着说道,“毕竟他那么爱你,这个转变……也太快了吧!”

“我们早就是过去时了。”

“不过,我听明勋说,宇文老师其实并不开心,他现在身上总有烟酒味,上课常常迟到,院里让他写的一篇短文,拖了一个多月才交……你不知道,之前他还在科研室里发了一场脾气,几乎要崩溃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他以前的勤奋和好脾气可是出了名的。”

“我猜多少跟你有关!他发脾气那天,就是你送George去机场的照片登出来那天。就因为打印机出了点故障,他当场大发雷霆,要不是有人拦着,管把打印机都砸了!柳眉也在场,也不劝,只是冷眼看他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

我说不出话来。如今的宇文浩像个谜,一个我猜不透的谜,但我想,谜底一定是忧伤的。

下午,我在图书馆也没专心看资料,随手翻到一本小说就看了起来,直看到去吃晚饭的同学又回来了,才想起同学们约好了今晚七点在校外一家餐厅聚餐为我接风,天啊!差点都忘了。

从图书馆出来,走在一条花香满径的小石子路上,校园里暮色初临,图书馆前的广场上已亮了灯,成对成对的同学在打羽毛球,一片欢声笑语。

我正急匆匆往外赶,一抬头只见小路那头走来了三个人。

两边的正是宇文浩和柳眉,他们搀在中间的老人想必就是宇文浩的妈妈了。我避之不及,只好退到旁边的草地上,点头低声向他们问好。宇文浩目不斜视,对我好像完全没看到。

柳眉的肚子已微微隆起,但她本来就比较瘦,又穿了件宽松的上衣,倒是不大看得出来,她的脸依然素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梳于脑后,一手轻轻抚着肚子,一手搀着身边的老人,见我点头,她忙把头扭了过去,干脆来个视而不见,只有素未谋面的宇文浩妈妈微笑着向我点了个头。

5.

芒芒百日那天,我吃过早饭就去了韩文馨家。

家里只有韩文馨和芒芒,康明勋去院里了。学校早已决定让他留校,虽然还没正式毕业,他也每天要到院里去上班,韩妈妈则出门买菜去了。

韩文馨一边收拾芒芒的衣服,一边说:“上次摆过满月酒了,今天就不摆了,我们谁都没通知,就你和我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我特意叮嘱了我妈,多买几样你平时爱吃的菜就行了。”

“太好了,人少我还吃得自在点,对了,送件礼物给你和小芒芒!”我说着递了个盒子给她。

“数码相机?”韩文馨拆开盒子,朝我使劲摆手,“不行,这绝对不行,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

“这是给芒芒的。你想想,照片拍好了存在电脑里,以后她长大了,就可以回顾她成长的每一天,多好啊!”

“好,好吧!”韩文馨听我这么说,也动心了,“那你能快点结婚吗?收了你这么多礼物,我想快点还礼!”

“没问题!”

“真的?!是不是和George?他向你求婚了?”韩文馨当了妈妈,仍然不改八卦本色。

“少啰唆,快给我和芒芒拍几张合影!”

到中午时,我们已经拍了上百张照片,芒芒吃奶、睡觉、笑、翻身,甚至换尿布,都被镜头记录下来了,拍了就看,几个人笑成一团,韩妈妈饭也不做了,抱着芒芒连连摆Pose让我拍。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韩文馨对芒芒说:“呀,爸爸回来喽!”

我于是拿了相机跑过去,口里还说:“明勋,笑一个!”说着咔嚓一声,却发现镜头里康明勋身后还有一个忧郁的身影,是宇文浩。

我定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

康明勋见状赶紧说:“宇文老师记性真好,记得今天是芒芒的百日,这不,一定要上来看看芒芒。文文,赶紧给宇文老师倒杯水啊,人家刚刚下课了来的。”

韩文馨把宇文浩让进了客厅,然后折转过来悄悄对我说:“他是来看你的,快过去吧。”

因为宇文浩的到来,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韩妈妈去厨房准备做饭了,我也故意跟着去帮忙择菜洗菜。听到他们在客厅里断断续续地谈着话。

过了一会儿,韩文馨到厨房里来小声对我说:“别躲了,就是冲你来的,陪他去阳台上说说话吧!”

我只好洗洗手,去了阳台。站了没一会儿,宇文浩果然跟过来了。

“对不起。”他说。

“什么?”我有点纳闷,怎么又是这句?

“上次在图书馆旁碰到你,我……柳眉她比较敏感,情绪又不好。”他解释。

“没事,你不提我都忘了。”

“这几天在忙什么?我去你宿舍找了几次,你都不在。”

“哦,我白天一般都在图书馆。找我有事?”

“没事,没事。”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就是想见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半晌之后,才问:“你母亲好吗?上次见到她,看上去很精神的样子。”

“是的,她高兴。嗯,因为柳眉怀孕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抱孙子,所以精神很好,身体也好起来了。”

“哦,那真好。”我又词穷了,低头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吧,我也该走了!这样,下午你能不能在宿舍等我?我,我想跟你谈谈。”

“嗯,好。你不在这儿吃饭吗?”我问道。

“不了,她们……我母亲在等我。”

我还呆呆站在那里,听到康明勋他们努力挽留他,也听到他的推辞,然后又听到康明勋送他下楼。

过了一会儿,韩文馨悄悄地走到我身边来:“唉,人生真是一出反转剧啊!”

“怎么说?”

“想想啊,当初宇文老师对柳眉是一见倾心,导致你们三年的感情差点玩完。现在呢,他和柳眉结了婚,就要有孩子了,可念念不忘的却是你。难不成真像张爱玲小说里写的,有了红玫瑰,就念念不忘白玫瑰,有了白玫瑰又一心想念红玫瑰?”

“别这么说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对了,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说下午要找我谈谈。”

“下午?是说宇文老师?他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有课啊!”康明勋这时候正好走过来,插嘴道。

“我知道了!跟柳眉说下午有课,然后找个老师代课,自己去找你!”韩文馨分析得头头是道,“想不到啊,柳眉把他管得这么严!”

6.

那天下午两点半刚过,宇文浩就准时来敲门了。

我泡了杯茶给他,坐在椅子上等他开腔。

结果又是一番漫长的沉默,记得我们以前总有说不完的话,开不完的玩笑,那样的快乐一去不复返了吧?

他掏出一包烟,用询问的眼神看我,我点点头。

猛吸了一大口之后,他才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跟你面对面,心里有一罐子的话,就是倒不出来,以前不是这样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着条蓝黑格子的裙子……哦,那天我在《人文讲坛》做讲座,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我还有点紧张。结果我一讲完你就站起来提问,当时我心想,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比我还镇定!呵呵。”

他一说我就全想起来了。

那时候听到下面有人叫他“宇老师”他就会脸红,我完全是出于调戏他的心理才故意发问的。没想到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情形。

他又接着说:“结果每次你都是第一个提问,到了最后,我渐渐地对做讲座已经不紧张了。到了开讲前就会想,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她今天会不会来。然后一上讲台我就四下张望着找你,找到了就特别安心。那时候你真小,真可爱,总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走起路来蹦蹦跳跳的,像个初中的小女生,跟现在完全不同。”

“那天我在路上看到你,很想过去跟你打个招呼,结果正好听到你在说调戏我的事,把我气得!呵呵,现在想起来,当时怎么那么傻呢,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给耍了!”

他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已忍不住跟着刷刷地往下掉,刻意尘封起来的记忆被一一召回,那是我青春里最最阳光灿烂的片段,单纯,快乐。

宇文浩的眼眶也红了,他把烟头摁熄在桌子上,黯然地说:“结果都被我毁了!要不是我在国外鬼迷心窍,要不是我伤害了你,一切都还好好的。我们还会像从前那样快快乐乐的,可是这些都被我毁了!”

我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不,这不怪你,是我的错,是我执意要去香港,是我自私,没有听你的话去考博、留校,是我把我们的好时光给毁了,要怪就怪我!”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根源在我!如果不是我,那她……”

“什么?”

“算了,没什么……总之我是自作自受!”

“好吧,就算是因为你,”我知道他不想说,也不再逼问,“好时光过去了,不表示将来就没有更好的时光了!我听说,你最近意志很消沉,这样消沉下去,就算有再好的时光到来,也会生生被你错过的。”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件事的!我受不了了,我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了,什么职称、专著、房子,我全都不在乎,也不想管了,我只想要你,你跟我在一起吧。要是你离不开那份工作,我跟你一块儿去北京,我可以找份记者或编辑的工作,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可可?”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边说边用企求的眼神看着我。

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我的心痛得无法自持。抱住他的头,我只能喃喃地说:“晚了……太晚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大声质问:“什么……晚了?你还是和那个混血的小子在一起了,是吗?!”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是,我是和George在一起了!但那也是在你结婚有孩子之后!”

“我可以离婚的!反正我什么都不在乎,这种日子我一天都过不下去了,不,是一秒都过不下去了。”他站起来,激动地走来走去,不停地说,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不行,我不能这么过下去,再这样下去我会疯的……要改变,一定要逃出去,不然我就完了。”

我明白,他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了,而在他看来,我是根救命稻草,是他逃避现状的一个理由。

“我要是离了婚,你能离开那个混血的小子吗?”他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我。

“孩子怎么办?总不能生下来就没父亲吧?”

他仿佛突然冷静了下来,喃喃地说:“是啊,孩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虽然……但是孩子总需要父亲……”

我见他已不像刚才那样情绪激动,便拉着他坐下来,把茶递给他:“听说学校准备分房子给你们,是吗?”现在我也只能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了。

“啊?”他好像回过神来,“哦,是的,学校新盖的公寓,我们分到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

“那很好啊,你不是一直都希望在武汉安家吗?房子虽然不大,也足够一家人住了。”

“安家?不,不,我不要一辈子被捆住,我不想。”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恐怖之情,“宁可,宁可,你说我还能逃得掉吗?”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放心,亲爱的,没有谁能捆住你,你也不用逃,别怕,有我在这儿。”

过了很久,他稍稍恢复过来,又点起了一支烟,自我解嘲般地说:“现在只有它和我最亲近。以前不能理解,明知道吸烟有害为什么那些人还要去吸?现在明白了,人生漫长艰险,总得有点什么喜好,总得有点盼头。我现在什么都指望不上了,好在还可以抽抽烟、喝喝酒……”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生气地打断了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是,我是辜负了你!但你还有你的事业,你的家庭,你的人生并不是一片灰暗的!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母亲和你的孩子考虑吧?他们如果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开心吗?你要是想骂我、恨我,都可以,但能不能不要用这种作践自己的方式来令我痛苦?”

他惊讶地抬起头,显然没料到我会说这些话。

良久,他才低声回答:“他们不会看到我这副样子的,我在世人眼里是孝顺儿子、模范丈夫,没人理会我到底是开心还是绝望。我不恨你,也不是要你痛苦或内疚,我只是怪我自己,是我自作自受。”

“你是说……和柳眉有了孩子的事?”我试探地问他。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半天,才点了点头。

“你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既然决定了和她生活下去,有孩子那也是迟早的事啊。是不是突然要当父亲了,感到很不适应?”

“不,不是这样的……”他还没说完,身上传来了手机铃声。他停下来去接手机。

我听到他说:“喂……对……五点下课……嗯,等我回来做饭……好,再见!”显然是家里打来的。

挂了电话之后,他不再接着上面的话头往下说了,我也无从问起。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我能感觉到却无法进入他的孤独。那孤独浓得化不开,把他心里塞得满满当当的。

离五点还差二十分钟时,他起身走了。

7.

但我那时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惹火上身了。

宇文浩和我谈话后的第二天上午,我照例在图书馆里查资料,心里反复思考着宇文浩的那些话,他的欲言又止的态度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我渐渐感到有些异样,那些路过我身边的同学,好像都会对我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当我抬起头时,他们又赶紧低下头或是把目光移向别处。平时也有同学会特意多看我两眼,因为“George陈的女友”这个身份。可不知为何,我感觉今天别人的眼光里多了点什么。

正在不解,收到韩文馨发来的短信:“随便找份报纸,看看娱乐版!”

我暗叫不妙,肯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坏事了。

来不及猜测,我疾步赶到报刊室,找到了一份当天的报纸,稀里哗啦地翻到娱乐版,只一眼我就气得差点把手里的报纸撕个稀烂。

报纸上登出了几个月前我和赖女士在咖啡馆会面的照片,标题为《George女友贪图富贵,暗会淫媒求包养》,文中称赖女士乃是香港娱乐圈中的知名淫媒,一向与香港富商、圈内女明星相熟,专门从事介绍、拉拢的勾当并从中渔利。报纸上还说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开出五百万一年的天价包养费,并许以赖女士一成的高额报酬,请求她为我牵线搭桥。

我终于明白了同学们的那些眼光,也明白了赖女士和谢先生一开始就设好了这个局,如果我不乖乖就范,他们就打算给我“好果子”吃。

我既没有哭,也没有感到悲观,胸中有的只是愤怒。我很清楚,他们捏造这样的事实来诬蔑我,无非是想逼我就范,否则无法在圈子里立足。

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呢!

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我在周围同学的注视下离开了图书馆。

韩文馨和康明勋已在宿舍里等我了。韩文馨见面就问:“你没事吧?得罪谁了,要这样整你?”

“你相信我?”

“傻丫头,当然相信你了!咱们认识这么久,我还不了解你吗?”

恶毒的诬陷并没有让我流泪,但韩文馨的一句话却使我的眼泪汹涌而下。

平静下来之后,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一告诉他们。

韩文馨听了气得直骂人,康明勋倒是理智多了,他问我有没有保留赖女士发来的短信,将来可能有用。经他提醒,我才想起,最近的那条短信我倒确实还没来得及删除。

那天不断有人打电话给我,张导说让我放心,公司已决定起诉最早刊登这则新闻的报纸;韩予冰也说需要她帮忙的话随时开口,她在香港人脉很广;父母更是打电话来追问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为免他们担心,我只能回答说是媒体无事生非而已。

最担心我的还是George,他急得只想买机票马上飞过来,我竭力劝说他安心做完工作,我很好,不会受任何影响。

的确如此。

换了几个月前,我可能会感到前途险恶,要打退堂鼓。但现在我明白,这世界虽然不如我们想象中那么洁净,但仍然值得我们为之努力。光是这些温暖人心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我已经赚到了。

事情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次日的报纸上又登出了George在香港的“绯闻”照片,标题是《George香港爆绯闻,与花心女友各有各玩》。大致内容无非是说George老早就将我甩了,并火速恋上了一位香港的小明星。而此前我们在机场的亲密举动,不过是在媒体前故作姿态罢了。报纸还“顺便”提及那次我和宇文浩的“元旦事件”,影射我向来以男人为阶梯,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傍上了男明星就甩掉博士男友,为了傍香港富商又甩掉了男明星。

报纸这样前后自相矛盾,令我大开眼界,几天前他们不是还说我“数日攻‘陈’”吗?!

8.

中午George打电话来解释,他的语气疲惫不堪:“可可,相信我吗?”

“当然信!”

“可是照片……”

“我还被人拍到密会淫媒呢!”

“谢谢你!你不知道我多担心,现在我放心了。”他这才提起精神来。

然后他跟我解释了照片的事。

事情发生在我们去马尔代夫之前,他当时正在香港赶进度。那天收工后,他在路边等助理开车来接他。不知怎的,有个女孩走过他身旁时,像是要晕倒的样子。他自然绅士风度“作祟”,赶紧过去扶起她,还替她招了一部出租车,却压根儿没想到暗中有人拍了下来。至于那个女孩,他根本连她的样子都没看清,直到今天看到报纸才知道,她竟然还是个小明星。

那位谢先生也太老谋深算了,我真没想到他会费这么多心思布下这样一个局。

下午,宇文浩再次到宿舍来找我时,我当时正在网上跟公司的同事谈到起诉报纸之事。

同事说公司不过是放出风声说要追究,报纸主编已连忙致电请求和解,还主动透露照片是一位匿名人士提供的,照片背后还注明了一些细节,报社愿意公开向我赔礼道歉。公司征求我的意思,是继续追究下去,还是接受他们的公开道歉。我回答需要好好考虑一下,然后匆忙下线了。

宇文浩见我关了机,问道:“还好吗?本来昨晚打算来看你的,但是实在走不开。”

“别担心,我又没事,这件事应该可以很快解决,就算解决不了,也打击不了我!”

“George和那个小明星,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了,我相信他。”我微微一笑。

宇文浩低下了头。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伤害到他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苦笑道,“我想,你一定是真的爱上他了……我一定是彻底地失去你了。”

“不,你没有,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关心你,甚至……”

“甚至什么?甚至可怜我?你会离开他回到我身边吗?”他盯着我,“不,你不会了,你的心早已经不在我这儿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不给我一点儿回答的时间。

其实我很想对他说: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关心你,甚至还一样爱你。我不知道,这样心里同时装着两个人是对还是不对,可是你早已深深地融入我的生命里了。

经过一整晚的思考,我决定还是息事宁人算了,接受那家报纸的公开道歉,毕竟打官司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拖的时间又长,对公司也不利。再说,告的虽然是一家报纸,但势必要从此得罪整个媒体,对George将来的发展也不好。

但偃旗息鼓显然是我单方面的幻想,虽然整版的道歉申明刊登了出来,但仍然有别家的报纸试图捕风捉影,George在香港有点风吹草动就被跟踪偷拍,凡是在公开场合露面必然会被问到我的事。我担心这样下去,迟早会有媒体把镜头伸到学校里来,那影响就太坏了。

关键时候还是韩予冰出面摆平了一切。

她先是故意放出了自己的结婚照和怀孕的消息,一下子就把娱乐话题吸引了过去,我和George很快就被撂到了一边;接着她又托了香港方面的关系,打听出了“谢先生”究竟是何许人也。她出道多年,与香港上流社会交情匪浅,再加上丈夫David又是美国金融界响当当的人物,“谢先生”辗转地答应卖给她这个人情,从此不再与我为难。

她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才打电话安慰我。

我很是感动,她一直辛辛苦苦地隐藏着结婚、怀孕的消息,可是为了我,一下子都前功尽弃了,除了感谢我竟说不出别的话来。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谢的,只是小事一桩!你啊,应该一早就告诉我才是,那我早就帮你摆平了,怎么会拖成这样。以后可记住了,咱们交情不一般,你有什么事再瞒着我,就是见外了!”她佯装嗔怒。

我连连点头。

这件事就此总算告一段落,大家也都舒了一口气。

刘教授出差回来后,我登门拜访,跟他说起“谢先生”之事,他也为我捏了一把汗。因为论文答辩马上就要开始了,他特别提了几个问题问我,我都一一作答,条分缕析。他相当满意。

就在我告别前,刘教授又关心地说:“这次的答辩组成员包括宇文老师和他的妻子柳老师……我也知道以前你和宇文老师关系很好,到时候,你不会尴尬吧?”

我笑笑:“绝对不会。”

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真是有点七上八下的。

9.

答辩的日子终于来了。

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和一条几年前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帆布鞋,脸上没有化任何妆,头发也只用了一根皮筋扎在脑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有一阵子神思恍惚,仿佛看到了一年前的自己。

答辩是在院里大会议室的圆桌上进行的。圆桌周围坐着答辩组的八位老师和参加答辩的十个同学,其余的空位则坐满了低我们一级的师弟师妹们。我早早地过去,挑了个最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但耳边仍然能听到师弟师妹们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身边的韩文馨悄悄安慰我:“别管,让他们说去!咱们别紧张。”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当答辩组的八位老师陆续就座后。

我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宇文浩和柳眉一起走了进来。他仍然穿着那件几年前的白衬衣,脸色苍白。柳眉穿一件宽松的藕荷色连衣裙,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她已经身怀六甲。刘教授坐在主席位上,宇文浩和柳眉坐在我对面稍稍靠前的位置,也就是我随便一抬头就能和他们中的某一个眼光对接。所以我一直低着头,像个被公审的犯人。

答辩的程序大致是这样的:除答辩者的导师外的其余七位老师,分别先谈谈自己对该学生论文的想法,指出其优点和不足,然后针对论文提出一个问题,答辩者必须在两分钟内做出回答。

据毕业了的师兄和师姐们说,别看老师们平时嘻嘻哈哈的,好像很平易近人,到了答辩那天就会露出狼尾巴。不但对学生的论文进行无情地鞭挞,而且力争提出最刁钻、最古怪的问题。你要是答不上来,不仅要受到严厉批评,还会在低年级的师弟师妹面前颜面尽失。

不知道是我们这一届特别幸运,还是论文做得都还算符合老师们的要求,答辩竟然在有说有笑的气氛中开始了。老师们虽然不时提出批评,总的来说却还是给答辩者留了情面的。

这让我一颗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胸口。

轮到韩文馨时,我才又紧张起来。一来老师们对她的论文提出的批评比较尖锐,只有宇文浩的评价相对温和些;二来她答辩完后,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韩文馨被老师们批评得面红耳赤,回答问题时结结巴巴的,我和康明勋在一边只能干着急。

成教授眼看自己的爱徒这样被围攻,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我插一句啊,按规矩我是她的导师,是不该说话的,但韩文馨的情况比较特殊,大家知道,她刚当上了母亲……做了母亲的人,当然是孩子最重要了,所以她放在论文上的精力自然少了点,不过这可不代表韩文馨功课不扎实啊!”

刘教授笑了:“我们也没说不让她过关啊,你就急成那样!好了,好了,大家还有没有人要提问?没有就下一个了。哦,下一个是我们宁可,老师们请随便批评,我是决不会开口回护她的,哈哈!”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哈哈大笑,但我注意到宇文浩和柳眉都没有笑。

老师们对我还算客气,先是肯定我在新意方面下了工夫,然后又指出我的文章中一些结构上的缺陷,还有遣词造句不够严谨的毛病。他们提的问题都不算太刁钻,我事先准备比较充分,都一一回答上了。

宇文浩是第三个开口的,他对我论文的评价跟别的老师差不多,又特别指出我在某处史料的引用上不符合论文写作的规范。对此我都点头接受,只是不太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最后他问了一个比较偏的问题,我想了一想,做出了回答。

过了他这一关,我微微松了口气,韩文馨在下面偷偷地捏了一下我的手,以示祝贺。

等到所有老师都给出评价、提过问题之后,柳眉还是按兵不动。

大家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位老师忍不住开口了:“柳老师,你对宁可同学的论文怎么看?”

“这份论文我压根儿没看。”

此话一出,空气好像顿时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一凛,隐隐感到事情不对。我能感觉到背后的师弟师妹们暗暗涌起的骚动和兴奋,想来这是一出他们盼望已久的好戏。我抬头去正视柳眉的脸,她仍然面无表情。

“我认为这份论文根本不值得我花时间去看,”柳眉盯着我的眼睛,冷冷地说,“两年的硕士研究生生涯,竟然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校内,这样的学生能做出什么样的论文来,我想,不用去看也能得出一个不偏不倚的结论了。”

“柳老师,我看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刘教授虽然说了不会回护我,此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没这个必要!”柳眉果断地打断了刘教授,然后站起身来,直视着我,“你说说你这一年来闹出了多少新闻,给学校丢了多少颜面。你自己不要脸,学校还要脸,学校这么多的老师和同学还要脸呢!你再说说,你三天一个绯闻,两天一件丑闻,这样闹腾你哪里还有心思放在学业上?学校要是让你毕业、拿到学位,那真是降了硕士的格……”

“好了!你有完没完?!”宇文浩也站起身来,一声怒吼,震住了柳眉,也吓呆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

片刻,柳眉反应过来了,她冷笑一声,矛头立刻掉转过去对准了宇文浩:“怎么了,受不了了,听不下去了,心疼了?我作为老师有权批评她,作为你的妻子也有权责骂她!你不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你不是想她想得撕心裂肺吗,现在正是你表现的时候了!怎么,我侮辱了她,你来骂我啊,吼我啊!”

宇文浩听了这话反而软了下来,跌坐在椅子里,垂下头一言不发。

接下来会议室里静得像一潭死水。

事情已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虽然之前也预感到今天的答辩会不好过,但我决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场面。从未受过如此屈辱的我,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掉,韩文馨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不久,有个老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勉强笑着打圆场:“柳老师,忍耐、忍耐,夫妻之间总会有矛盾的,私底下说两句就好了,现在是学生答辩,你要是说完了,我们就轮到下一个吧!”

“我还没说完呢!”柳眉大声说,“我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宇文浩老师是怎么一心牵挂着他的宝贝学生的,他的宝贝学生又是怎么让老师牵肠挂肚的!”

说完,她从椅子上拿起一个显然事先准备好的资料袋,往桌上一抖,哗啦哗啦,掉下来的全是剪报,其中一张飘落在我眼前,在泪眼模糊中我看到,上面的照片是我和George逛街被偷拍的。

柳眉随手拿起一张,语带嘲讽地说:“哦,这张,George与女友十指紧扣,情侣手镯大秀恩爱。就是为了这张报纸,宇文浩老师把自己关在洗手间里研究了一个多小时。”

她又拿起另一张:“再看这张,不得了啊,数日攻‘陈’,才女头衔欲女本色,宇文浩老师这天晚上一个人出去喝酒,凌晨才醉醺醺地回来。”

她再拿起一张:“前几天的,报纸上说我们的宁可私会淫媒,开天价求包养。宇文浩老师放了学生们半天的鸽子,跑到她宿舍去安慰她。好了,我也不一一列举了,反正都在这里,大家有兴趣的自己看,宁可同学这大半年的新闻,我们宇文浩老师是一条不漏地收藏得好好的。各位老师们请公正地说,这样一个处处惹是生非、不务正业的学生,她配拿到硕士学位吗?我要说的就这些!”

说完她推开椅子,自顾自走了,留下一会议室的死寂。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良久,刘教授才开腔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今天上午的答辩就进行到这里吧,大家各自去用午餐,下午再继续。”

10.

韩文馨和康明勋把我扶回宿舍,又为我打来了饭菜,我却什么都吃不下,既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不久,宇文浩也来了。不说话,只是默默站在那里。

韩文馨和康明勋见状,带上门走了。

宿舍里又只剩下了我和宇文浩。

“对不起。”他说。

又是这句,好像我们之间的开场白永远都是这句!

我本来已止住了的眼泪,此时眼泪又开始扑簌扑簌地往下掉。他坐到我身边来,轻声说:“都是我的错,我自作自受不说,还连累了你,可可,你骂我吧!”

“你总说是你的错,你的错!你到底错在哪里了?”我忍不住生气了。

“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我不该认识她,不该伤害你,后来更不应该放开你,随随便便和她结婚,我错的太多了,回头想改都改不过来!”

“真没想到她这么恨我!”我喃喃自语。

宇文浩颓丧地说:“我也没想到她会把什么都压在心里。平时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竟然都是装出来的!她早就准备好了今天来这么一出……我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语,过了很久才说:“对不起,我不能。”

“那你总该知道她爱你吧?”

“她爱我?”宇文浩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置信的事,“这不可能,她不可能爱我!她要是爱我的话,今天就不会来这么一出了!”

“为什么不可能?她怀了你的孩子!而且,如果她不爱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的言行?如果她不爱你,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我反问。

宇文浩答不上来,只是喃喃地说:“她不可能爱我,这不可能,不会的……”

尽管他口里说着不可能,我知道他心里已经在动摇了,因为事实无可争辩地就摆在眼前。

下午的答辩我没有参加。

上午在院里会议室发生的一幕,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校园,我再一次成为大家议论纷纷的对象,而有关我插足宇文浩老师和柳眉老师婚姻的种种猜测和流言,在午饭的餐桌上就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刘教授特意打电话给我,让我不必参与下午的答辩,好好在宿舍休息就行了。

George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我都没有接。眼下我实在装不出欢欣鼓舞的语气来骗他,实情相告又只会令他也心神不安。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