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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娇娃好心无好报

时间:2022-07-14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玉雪儿正在驰骋之际,猛然受束,心情很不舒畅。宋河用手抚摸了马鬃几下,随即翩身下马,又一次将脸贴近了马脸。幸好宋河个子高过南飞雁一截,否则非要闹个口对口唇对唇不可。他挖空心思地想娶自己,十有八九是看中了施家的银子。施念慈认定这一切都是季良策与季朝栋设的圈套,是一个阴谋,一个陷阱。施念慈心里清楚,自她被劫离花轿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几天之前,她是一个拥有美丽、青春、亲情,让人心疼

第五章
伤名节施念慈被休 遭疑忌粉狐狸遇刺

1

苍远辽阔的天空中,有一只鹰在盘旋。

祁连山深处,一片向阳的山坡上,立着一座大青石板砌成的坟墓。

墓前的石碑上,刻着一行字,上面写着:大清故游击将军宋公之墓。

旁边另有一块墓碑,上刻:

  先

  妣 考

  讳

  穆 宋

  宋 江

  氏 波

  之

  墓

旁边一行小字:不孝男 宋河 泣立

一匹白马自远远的山道上,奔驰而来。

马蹄敲打山路的声音,清脆而急促。

马匹越来越近。

马匹驰上山坡,扬起一股烟尘。

距坟墓尚有百丈开外,马上的骑士勒住了马缰。骑士摘下蒙面头巾,却原来是宋河。

那马儿浑身雪白,通体上下除了眼睛鼻子四蹄是黑的,没有一根杂毛,真好似祁连冰雪,晶莹如玉。宋河为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玉雪儿”。玉雪儿正在驰骋之际,猛然受束,心情很不舒畅。为表达对主人的不满,它便前蹄腾空,原地打了一个转圈,鬃毛也根根直立,发出一声有力的嘶鸣。

宋河用手抚摸了马鬃几下,随即翩身下马,又一次将脸贴近了马脸。他松开了马缰,从马背上取下一个皮袋,然后,拍了拍它,就转身朝坟墓走来。

玉雪儿也用嘴轻咬了一下宋河的衣袂,鼻子里喷出了一个轻嚏,便撒开四蹄,朝山谷里奔去。

宋河又回过身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景物,见山谷幽深,松柏苍翠,绿草如茵,便手拎皮袋来到墓前。

宋河打开袋口,从里面掏出一块粗家纺白织布,先是细心地把墓碑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尔后,他又把墓前的青石板祭台也擦拭了,便从皮袋之中掏出祭祀的供品,一一摆放齐整了,先斟了酒,双膝跪地,双手擎起酒具,望着坟中祷告:“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十年了,孩儿一直在追凶。害死你们的仇人,儿子已经查明找到,他,就是你们用心相待,为他养活了可怜幼儿的季朝栋!可是,他被狗吃了良心,自己贪功误了战机,为逃避军纪国法,竟然不惜出卖朋友,加害于你们!他用你们的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顶子!可是,救儿子逃出一命的恩人,孩儿至今还没找到。爹、娘,儿子不孝,没能把那姓季老狗的脑袋割下来,给你们祭灵。前几日,孩儿得到一个机会,那姓季的老狗娶儿媳妇,我本来可以把他的独生儿子季良策一刀砍下脑袋的,可是,不知为啥,却下不了手。最终,我只绑了他新婚儿媳的票,我要让那老狗蒙受奇耻大辱!我要让他日夜不得安宁!爹、娘,你们在天上看着我,儿子发誓,一定要把那老狗的人头割下来,献到你们的灵前!”

宋河说完,把酒倾洒在墓前,又把金箔银纸点火烧了。

随着袅袅青烟,那火势越来越猛,还发出一阵火啸。宋河面色阴沉铁青,磕了头,站起身来,这才发现,粉狐狸南飞雁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立在他的身后。

“你咋跑到这儿来哩?”宋河惊讶中带着诘问。

南飞雁没说话,沉着脸走到墓前,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旋即起来,抹了一下眼睛,直视着宋河:“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大爹大妈报仇吗?”

“是,我是要报仇!”宋河也沉声回答。

南飞雁嗓门大了起来:“那为啥二哥三哥他们抓住的那些清狗,你却不让杀!”

宋河没言语,看着爹娘的坟墓沉思。

“你说话呀?”

“说啥?”

“为啥子不砍下那些狗头祭灵?”

“为啥你还不清楚?冤有头债有主,那个何仁不是杀害我爹娘的元凶。”

南飞雁脸色都变了,杏眼睁圆责问:“可他们是帮凶!你以为那个何仁上山来是请你吃饭唦?他是来杀你,杀我,杀我们所有山寨的兄弟的!”

宋河返回身,朝坟墓跪下又磕了几个头,起来就大步朝山下走去。

南飞雁一愣,跟着就追,跑了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匆匆朝墓前磕了几下:“大爹,大妈,我是雁儿,我给你们磕头了。”起身又紧追过去,“你做啥去呢嘛!啊,你害怕了,是不是?你害怕杀了何仁姓季的会找你算账是不是?”

宋河正在急步猛走,闻言突然停下脚步,猛可地转回身,想说什么。不料,南飞雁赶得急,收不住脚,两人碰了个面对面。幸好宋河个子高过南飞雁一截,否则非要闹个口对口唇对唇不可。南飞雁细嫩的脸蛋迎面撞上宋河的如铁疙瘩般的胸膛,火辣辣地生疼。她哎哟一声,一把抱住了宋河,把脸深深地埋在了那宽厚的胸膛里。

宋河也觉得撞得不轻,他连连说:“撞疼了吧?你跟那么急做啥呢嘛?”

南飞雁不说话,也不松手。

宋河推了一下,没推开:“雁儿,碰疼了吗?”

南飞雁这才抬起头来,满脸绯红,语带娇嗔地:“你真是个铁疙瘩,方才疼,现在又不疼了。”俩人离得太近,她说话时口中的气息喷向了宋河的鼻孔,宋河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推开了南飞雁。

南飞雁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站到一边,摆弄起衣服来。

宋河找了一块露出草丛的平坦石头坐了。

南飞雁也跟过来,坐在了另一块石头上。

宋河眼望远方,心事浩茫,半天没说话。

南飞雁手托下巴:“哥,你生气啦?”

“没有。”

“没有咋不理我嘛?你就是生气啦?”

“没有。”

“你骗人!”

宋河又不说话了。

南飞雁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摇着他的肩膀:“哥,你真没生气?”

“真没有。”

“那你说,你想啥呢嘛?”南飞雁撒娇耍赖地拉着他问。

宋河回头问:“雁儿,你说,那个施小姐回到嘉峪关,季家会怎么对待她?”

“哎哟喂,闹了半天,你在想她呢?”南飞雁气得嘴撅了起来,一甩手,跑开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她!”

“你胡说啥呢?我在想,我这样做,不仅没报仇,反而害了人家。”宋河说。

“父母的血海深仇你不报,却在这儿怜香惜玉,你对得起大爹大妈吗?”南飞雁激烈地指责起来。

宋河的眼里也喷了火:“谁说我不报?可我不能连累无辜!”

南飞雁毫不示弱:“可那个女人不是无辜,她是季朝栋的儿媳妇,季良策的婆姨!”

“那又咋啦?她与我家的仇冤无关!”

“既然如此,那你为啥还要绑票?你是不是就看上她啦?”

“你胡说!”

“你不要心虚!要没有鬼,你敢当着大爹大妈的面发誓吗?”

“我有啥不敢。”

“那你就发誓!”

“发就发!”宋河瞪了南飞雁一眼,转身就朝坟墓走去。

南飞雁也紧跟着上去。

山道上,又传来一阵擂鼓般地马蹄声,几匹骏马飞奔而来。宋河停下了脚步,回首张望。南飞雁说:“是三哥他们。”

远远地,传来庞鸿的喊声:“大哥,出大事啦!”

2

嘉峪关通向肃州的大道上,路两边是一色的柳树。

这种柳树,树干粗壮,皮色似铁,枝繁叶茂,格调高古。每逢暮春初夏时节,才开始吐蕊结荚,摇曳多姿的柳条上,布满点点粉绿的米骨朵。远远望去,一树一树的米骨朵就变成了鹅黄烟柳,与祁连冰峰、戈壁绿洲并列河西走廊三大景致,是为河西三绝。

这种柳又被称为“左公柳”,过去在西北的道路两旁并不多见。自从光绪二年陕甘总督左宗棠驻跸肃州,督师收复新疆起,即开始在兰新大道遍植柳树。数年过去,初栽时的弱小细柳已经长成了一道风景。

施念慈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心思恍惚,信马由缰。她的眼前还闪现着方才的一幕:当着她的面,季良策竟然真的撞墙自尽,以命相抗他老爹的无情,这不禁让施念慈深感震惊。她一直以为季良策是个纨绔子弟,凭他老爹季朝栋的品行,他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挖空心思地想娶自己,十有八九是看中了施家的银子。虽然他老爹身为嘉峪关的游击,又掌管着大黄出口的命脉,可是,一年的俸禄也抵不上施家一笔大黄买卖。施念慈认定这一切都是季良策与季朝栋设的圈套,是一个阴谋,一个陷阱。她也曾想对爹爹说出这个疑虑,可是没想到爹爹竟然不顾她的感受,在继母与二哥的撺掇下,答应了季家的求婚。

施念慈对季良策与季朝栋的仇恨与鄙视已经深入骨髓,为此,在被绑架的那一瞬间,她甚至有了一种被解脱的感觉。在卧虎寨,虽然她嘴上对劝说她的丫鬟仆妇义正词严,心底里却有几分认同她们说的道理。她的斥责,更多的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反应,长期以来,她受到的教育都是君子思维的教育,而不是强盗思维的教育。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与“强盗”打交道,更没有想过会被“强盗”用这种方式与她见面。

施念慈心里清楚,自她被劫离花轿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活就被彻底改变了。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下了山,来到嘉峪关的城门前,等着命运的裁判。季朝栋的做法,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可令她万万没想的是,季良策为了她竟敢舍命,如果说这桩婚姻是他与季朝栋的阴谋,那么他决不会以头击石。与施家的银子相比,命自然更值钱。

短短的几日,让施念慈见识了人有不同的活法与想法,使她对自己原有的想法产生了极大的动摇。

她亲眼看见季良策像只燕子一样朝坚硬的城门墙石撞去,都没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见他软软地倒在地上。施念慈下意识地跑过去,少女的矜持使她没有去碰季良策,只是站在她的身边叫喊:“你咋啦?你干吗要这样唦?”

季良策头上的血不断涌出,苍白的脸上沾满了血。听见了她的叫喊,季良策慢慢地睁开眼睛,见她着急的样子,竟然笑了:“我,都是为了你。”季良策挣扎着想去拉她的手,施念慈吓了一跳,朝后退了几步。季良策的脸上露出失望,手又耷拉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就在施念慈手足无措之时,城门开了。

金生银与王二蛋哆嗦着跑出来,嘴里连声喊着少爷,就去扶季良策起来。随后,跑出来几个女娃娃,嘴里哭喊着。

金生银与王二蛋连拖带抱地把季良策弄进了城里,那几个女娃娃也相跟着进去了。这一切都发生得非常快,快得施念慈连反应都没有。她恍惚记得有人朝她吐了唾沫,还有人骂了她一句什么,她一概想不起来了。

施念慈能想起来的,就是那一张纸。一张用安徽宣纸写的那一篇字纸。这张很薄很轻很软的宣纸,到了施念慈手里,却重如泰山厚如黄河坚硬如利箭,一下子就把她的心压碎挤扁戳穿了。

她的心开始滴血。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上的马,她也不清楚肃州城里的那个家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迎接她。几天之前,她是一个拥有美丽、青春、亲情,让人心疼的女娃娃,几日之后,她变成了一个浑身污垢、空白无物的贱女子。她除了座下的这匹马,还有怀里的这张宣纸写就的休书。她是个弃妇,尽管她连洞房的门也不知道朝哪边开。

大道上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子。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娃单人独骑在路上走,非同寻常。施念慈并不理会,也无法理会,只是任马儿一路颠簸着,朝着未知的前方走下去。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惊醒了迷迷糊糊的施念慈。她定睛看去,见一匹快马正从肃州方向飞奔而来。施念慈赶紧策马朝路边躲闪,就在两马相错的一刹那间,飞奔的骑士突然喊了一声:“小姐!”旋即,那马一个急停,接着又回奔过来,与施念慈的马儿并辔而行。

施念慈才发现马上之人是施保。

“施保,你到哪里去?”施念慈问道。

施保在马上朝施念慈施了个礼:“小姐,我奉了老爷之命,去嘉峪关给季军门送封急信。你咋在这里?”

“送的什么急信?”

“回小姐。我不知道。”

“噢,那你快去吧,别误了事。”

“小姐,我先送你回家吧。这段路上不太安静呢。”

“不用,你快去送信吧。我已经被土匪抢过一回了,我还盼着土匪快出来呢。”

“小姐,那我走了。”施保又施了个礼,策转马头,绝尘而去。

施念慈看着施保的背影,直到消失,忽然想起忘记问一下小元子的情况。自从那日在嘉峪关城下被抢之后,也不知小元子如今咋样了。她与小元子的关系,早已超出主仆拘束,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她被绑票音信杳然,还不知小元子是如何的难过呢。还有保尔,一个好朋友,因为她而受到了继母张氏的污辱。也许,她这次被绑票,继母说不定会诬赖是保尔设的圈套呢。想到此,施念慈犹豫不决的脸庞,现出了坚毅的神色,她勒转马头,放开四蹄,一溜烟似的朝肃州城跑了下去。

3

卧虎寨里,一阵大乱。

寨门前的高秆上,挂了几颗血淋淋的人头。

还有几个人被绑在了拴马桩上,正被蒋三指挥人抽打。

一阵马蹄声碎,宋河与南飞雁飞马赶到,庞鸿率人在后紧随。

宋河来不及下马,就高声断喝:“都给我住手!”

打人的喽啰闻声停下了手中的皮鞭,闪立在两旁。蒋三也从逍遥椅中站起来:“大哥,你回来了。”

宋河看了一眼高秆上的人头,又看了看被绑着的兵勇,怒声斥责:“这是咋回事?是谁让你杀的人?”

庞鸿拼命想挣脱,但蒋三的胖手,仿佛一双鹰爪,他哪里挣脱得开。

“二哥,我没有骗你。我知道那个姓何的跑了,你怕担干系,想杀人,我又拦不住你,才扯了个谎。”庞鸿满脸堆笑,但钻心的疼痛却让他的笑脸非常难看。

蒋三厉声说:“我怕担干系?你可知道那个姓何的一跑下山,卧虎寨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咱们不杀人,人家就会杀咱们!我只道你能把何仁追回来,岂知你竟然骗我!你就是狼筋扯不到狗腿上。”

庞鸿委屈地申辩:“真是沟子嘴走遍天下,耿直人寸步难行。我这么老实忠厚的人竟成了骗子?那个何仁又不是个吃素的,祁连山山大沟深,他随便朝哪里一钻,你也找不着。快放开我,进寨子听大哥的吩咐。”

蒋三这才松了手,庞鸿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抱怨:“你还真下手啊?”说着,就跑进了寨门。

4

一阵猛跑,再加上一阵猛跑,最后气喘吁吁,踉踉跄跄了,还是要跑。何仁的耳朵里,一直没有断过追杀声。尽管每一次回头,身后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可他还是听见卧虎寨的土匪在狂呼乱叫,仿佛随时都要出现在他的背后。直到何仁筋疲力尽,栽倒在祁连山少女峰的一条深沟里,这种声音仍旧回响在他的耳边。

这条深沟,位于祁连山腹地的一片山林密布的地方。这是一条干沟,祁连冰川的雪水没有流经此处,沟里由于年复一年的积聚,把整条沟铺满了一层厚达数丈,五彩斑斓的落叶。因此,当何仁失足跌入沟底时,他却是毫发无损。只是由于惊吓过度,加上疲惫至极,一时晕了过去。

日头从林间的缝隙透射下来,形成了一条条,一片片的色块与色条,整个林间静谧异常。何仁从昏晕中渐渐醒来,耳边的追杀声消逝了,眼前的景象让他慢慢地记忆起自己的逃亡经历。他从离开那座山寨,大概奔跑了大半夜,又加上大半个白天,这之间他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他很惊异自己竟然有那么大的劲头和体力,能一连不停地跑这样远的路,其实,他跑的根本就不是路,有路他也不敢跑。何仁躺在沟底松软的落叶上,看着头顶灿烂的阳光,他被自己的行为感动了,于是,他流下了两行热泪。

从伍这么多年,他大小也经历了几十次战阵,可没有一次能与这一次的逃亡相比。这次他是真的卖力气,使出了自己吃奶的本领。

他成功了。

何仁想站起来,可试了几次却没有如愿。他就那么躺着,望着林间变幻的光影,他开始思量自己的去向。很明显,直接回嘉峪关,风险很大。季朝栋不是一个很宽厚随和的人,作为他的副将,何仁几年来没少领教这种性格。这次受命出来,更是非同一般,季朝栋给他的差事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他不仅没有见人见尸,反而丢盔卸甲,做了强盗的俘虏。更要命的,是他自己一个人逃出,其他的弟兄却无影无踪,这样回去,季朝栋赏给他的,也就是一把鬼头大刀。

可是,假如不回去,那哪里又是他何仁的归宿呢?他行伍半生,连个家也没有。他曾经娶过一个婆姨,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却弄清楚那个儿子不是他的。他一怒之下,把那女人连同那个野种一块儿杀了。

何仁思谋了半日,没有头绪。突然,他的眼光落在了脖子上戴的那个银钗上。这个银钗,是他在金佛寺堡与艾沃沃旧情复燃时,两个人互换的信物。

何仁翻身想爬起来走路,只是浑身酸软,又饿又累,爬不起来。他感到身下有个硬硬的东西硌了一下,用手在落叶中摸索,竟然摸出了一个野山果,他没有犹豫,就把那野果子吃了下去。

野果下肚,何仁便觉得腹中一阵疼痛。他以为是吃得急了,用手揉了揉肚子,结果越来越痛,而且头开始发晕,嘴里发麻。何仁吓坏了,他明白自己是吃了毒果子了。

何仁拼命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一番之后,身体越来越软,眼睛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他丧失了意识。

沟边上,一只野猪嗅着气味走过来,嘴里不时地发出低沉的哼哼,不知道是找不着食物不满意,还是吃饱了快乐地唱着小曲。

5

“良娃,你好赖吃些子唦。再怎么着,自己的命重着呢嘛。为了一个女娃,就寻短见,你读的书,都算白读了。”季良策的继母尤氏坐在炕边,亲自端着饭碗,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季良策紧闭双目,躺卧炕上,仿佛沉睡过去,没有声息。

几个妹妹也在炕边,连声喊着哥哥,他一概没有反应。

季良策被抬回来之后,季朝栋是又气又疼又无奈,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的儿子会是这样一个没出息的男人。他一边安排营中的郎中给儿子治伤,一边在签押房破口大骂,摔了几件东西,还是止不住心中的怒火。

师爷进来劝慰,乘机说少奶奶还在城外呢,请示如何处置。季朝栋一听更来气,大吼:“从今日起,没有什么少奶奶了!她不是季家的人!”

师爷说:“此事恐怕不这么简单。施乃千方才派人送信,催问女儿下落,话说得很不客气。少奶奶,不,施小姐可是明媒正娶的。如今,就这样拒之门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者,施乃千那里,又该怎么交代呢?”

“明媒正娶怎么着?她还没进我的家门,就被人绑票,她已经不清白了。我季家的门风,咋能让她给抹脏了?”季朝栋挥挥手,“你去对那个烂婊子说,季家不要她了。”

“这,恐怕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我老季家咋能娶一个被绑匪睡了的女人?”

“这话说说而已,可人家施家未必承认呀。人家是把黄花大闺女大吹大打地送上了花轿,由公子亲自迎娶,兵勇护卫出的娘家。现在说人家不干净了,于理不通呢。”

季朝栋眼睛瞪圆了:“不管咋说,她是被绑了票吧?”

“是,可这与施家无关哪?”

“无关不无关,我管不着。我季朝栋的儿子不能娶一个被绑匪睡了的女子。”

“这话更不合适了。”

“咋不合适?有啥不合适?”

“人家是黄花闺女,说被绑匪睡了,有何凭据呢?”

“这还要啥凭据?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唦。绑匪把她弄走,还不睡了?除非那绑匪脑子进水了。”

“这话说说而已,如果施乃千问你要证据呢?你如何确信绑匪就一定睡了少奶奶——施小姐呢?要是拿不出证据,施乃千可不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我让何仁进山缉拿绑匪,怎么到如今连个音信也没有?都是一群废物!”

“祁连山那么大,找几个绑匪那是大海里捞针,谈何容易?眼下如何处置施小姐,才是当务之急。”

“那你说如何处置呢?”

“这个,乃是军门家务,小可不好置喙。”

“你是我的师爷,我让你出主意。”

“那军门确定是不要施小姐做儿媳了?”

“就是我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也决不要施家女子。”

“那公子已经拿命相搏,倘若他日后再蹈覆辙,那如何办理呢?”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儿子是年轻人一时想不开,等他伤好了,我再给他找一个好女子,他就会把施家女子忘得干干净净,来年做梦都不会梦到她。”

“既然如此,只有一个办法,可让施家无法寻衅。”

“啥办法唦?”

“写一纸休书。”

6

忠义厅里,宋河正在商量如何应对官军的事情。

宋河面色严峻:“何仁这一跑,必回嘉峪关报信。那季朝栋老狗一直在寻我,这次知道了底细,定会派官军前来围剿。兵法云:有备而无患也。我们要提前做好防御的准备。”

庞鸿说:“咱们卧虎寨,倚山面水,地势险要,寨墙坚固,来一个,灭一个,来两个,灭一双。怕他个鸟?”

庞鸿针锋相对:“一人惹了祸,都把皮袄脱。你自己戳下的马蜂窝,让全山寨的弟兄陪你挨蜇,你还有脸说我?”

南飞雁厌恶地看着他俩:“狗咬狗,一嘴毛。眼下事情紧急,你们俩只顾着咬,还要脸不要脸?”

蒋三一听急了:“粉狐狸,你骂谁呢?”

庞鸿也跟着撺火:“就是的,骒马上阵光屙稀。有能耐你自己去灭了姓季的,也算为大哥报了血海深仇。”

南飞雁急了,站起来就要往他们跟前凑,被宋河一把拉了回来:“都给我坐下。现在啥时候了,还谝闲传!赶紧商量如何御敌。”

7

屋子里压抑的气氛,好像能拧出水来。

施乃千坐在太师椅上,神情颓然,一点儿也看不出女儿劫后余生的欣喜,手中的洋纸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张氏在他下首而坐,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生的儿子施文礼才满五岁,还闹不明白大人们为何突然这样,他一会儿到施乃千跟前,摆弄一下他的胡须,一会儿又到张氏身边,伸手到她的衣服里掏摸一番,然后又跑去施念慈那里,拉她的手要去外面玩耍。

施文忠满面欣慰中又带着焦虑,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施文义看上去很愤怒,不停地在屋子里来回地走动。施念慈则静静地站立在门口,面色平静,嘴角微微翘起,一副等待发落的样子。

院子里,一些家人伙计与奶妈仆妇聚集在角落里,悄悄地议论着这盼望了好几日又突然归来的小姐到底是被啥人绑了票。

施保与小元子走过来:“看啥子唦?没见过小姐?该做啥做啥去,不要等着老爷收拾。”众人听得如此说,只得散了。

“我说老二,你能不能坐下?”施文忠忍不住了。

施文义不耐烦地回道:“出了这样丢人的事,我坐得下嘛?”

“你不坐就不丢人啦?”

“一口唾沫一个钉,放个响屁砸个坑。这事要传出去,俺们家都出不去门了。”

张氏接着说:“不图砖满地,单图个好女婿。满以为这是门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姻缘,哪里想到就出了这事呢?施家在肃州城,咋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老爷的脸面那比金子还要贵着呢。这赶明儿传出去闺女被土匪抢了,又被夫家休了,我的脸都觉得没处搁了唦。”

施念慈的脸色倏忽一变,可她咽了口唾液,换了个站姿,又恢复了平静。

施文忠听不下去了:“你们只顾着自己的面子,可想着小妹的心是多难受吗?她惹谁招谁了?好好的,飞来了这横祸。你们不说体贴着点,还被窝里的猫专咬被窝里的脚趾头,啥意思嘛。”

施文义不乐意了:“哥,好事不出门,瞎事一溜风。这事情瞒不住,俺们就是在家日日体贴着小妹,你还能挡着别人家的舌头不舔肥屁股。”

施乃千脸色更加阴沉,咳嗽一声:“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商量这事咋个应对,不是叫你们扯磨耍嘴!”

“咋个应对,我看不好办。”张氏软顶了一句。

施乃千瞪了她一眼:“你给我悄声!”

张氏不满地看了看施乃千,又与施文义对视了一眼,把话憋了回去。

施文义说:“错在俺们,总不能再找人家季朝栋讨说法去唦?”

“咋不能?这事就得去找他们季家。凭啥他们想娶就娶,想休就休?要说绑票,也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绑的,我们没找他们家的麻烦,就够仁义的了。他们这样做,也太没人性了。这让小妹今后咋样做人?”施文忠激愤不已。

施文义点头:“你说的都是道理,我没啥说的。可你敢去找姓季的说理吗?你敢吗?”

“我有啥不敢?我明儿个就去。”

“那好,你就去吧。你找别人家说啥嘛?”

“我要让季朝栋收回休书。小妹既然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那就生是他季家的人,死是他季家的鬼。”

“好,你想得好,也说得好。只怕季家不像你说的那样想。”

施文忠斩钉截铁地说:“我不管他咋想,人不能退回来!”

“那好,就按你说的,你明日就把小妹再送回去。不过,我有话在先,不管季家收不收人,小妹都不合适回来。”施文义也毫不示弱。

施念慈发话了:“大哥,二哥,别人的话我不管,你们俩与我一母同胞,你们的话我得听。咱妈死得早,从小到大,你们也没少疼我。这桩婚事,不是我的心愿。被人绑票,也不是我的计谋。被人休了,我无处可去。只能回娘家,可我娘又死了。爹爹要的是面子,不然他也不会答应季家的求亲。既然你们这样疼我,我心里都承着你们的情呢。你们的心意我也明白,大哥是不能让我不明不白地这么被人糟践,二哥是不能因为我在家里被人指着脊梁骨笑话。总之,我是不能在施家再待下去了。那好,你们谁也不要烦心,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扛着。从今以后,我施念慈是死是活,与施家无关了。”

施念慈说着,向前几步,扑通跪倒,朝上磕了几个响头:“爹,您老人家保重。女儿不能尽孝了。”说完,站起来就朝外走。

“站住!”施乃千一声断喝。

施念慈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施乃千声音微颤:“你……你要到哪里去?”

施念慈慢慢地转回身来,已是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

施乃千站起身来,走到女儿的身边,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泪:“香油拌的苦苦菜,各打各的心上来。你们的主意,我心里都明镜。我还没死呢,丢脸还轮不到你们。你们的脸还没那么金贵。既然季家如此行为,我施乃千当然不能装聋作哑,更不能看着我的闺女无家可归!念慈,你且回你的房里歇息,其余的事爹爹自会料理。”

施念慈此时再也忍不住,扑到父亲的怀里,痛哭起来。

施乃千也控制不住感情,流下了两行老泪。他一边用衣袖擦拭,一边抚慰着女儿。待施念慈的情绪稍微平复,他朝外面喊了一声:“小元子。”

小元子与施保在门外偷听,一直在哭,哭得涕泗交流。正哭得伤心,猛听得老爷一声呼喊,泪也顾不得擦,就跑进屋里来:“老爷,您有啥吩咐?”

施乃千看了她一眼:“去,带小姐回她的房间歇息了。”

小元子答应一声,破涕为笑,搀起施念慈的胳膊就朝外走。

施乃千追了一句:“小元子,把你的鼻涕擦了。”

小元子答应一声,与施念慈又都笑了。

施文忠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施文义脸色铁青:“爹,你既然早有主意,为啥还让我们白费这口舌呢?”

张氏接着道:“就是呀,你想留娃娃,就留下唦。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弯,何必呢嘛。”

“我就是要看看你们的心,到底是热的还是冷的!我施乃千一生清白,不能让姓季的就这么给染黑了。”施乃千说着,迈步出了门。

张氏追着他的背影:“你争气俺们没说的,可你总不能把闺女窝在家里一辈子唦。”

施文忠没好气地朝门外走,丢下一句:“小妹不会在施家待一辈子的。”

施文义冲着施文忠“呸”了一口:“软处凿窝窝,硬处扛锨过。你以为好人都是你做的?哼!滑头。”

张氏重又坐在了椅子上,施文礼爬到她的身上,手伸进衣服要摸奶子。张氏把他的手打了一下:“你多大啦,知不知羞唦?快出去耍,我与你二哥有事要说。”

施文礼不高兴地撅着嘴走了。

施文义坐下来,对着张氏发起了牢骚:“姨母,你看,老爹就是这样的人,每次都是把你明着架上台子,尔后再把你摔得鼻青脸肿,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这下子,我算是把妹妹得罪了。”

张氏安慰他道:“你爹的脾气你还不清楚,他心底里也是最不想让你妹妹回家的,可他做不出来呀。你只管说,这是大事,事关施家的门风,咋能含糊呢嘛。”

8

回到房里,施念慈发现,房间里陈设依旧,纤尘不染。仿佛她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个家,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感觉疲惫不堪,进屋就躺到了炕上,连鞋子也没脱。

小元子赶紧为她脱了鞋子,把裹脚布一层层地扯下来,扔进了盆子里。“真臭,你几天没洗了。”小元子说着,又去伙房里端了一盆热水,为她把脚洗了,除去了外衣。

施念慈一直绷紧的神经,到了她自己的闺房里,闻到了她熟悉的气味,突然松弛了。她感觉这么多天的经历,就如同一场梦。她甚至有点怀疑发生的这一切是否都是真的?

随着小元子轻柔的动作,她就像一个婴孩般,进入了真正的梦乡。等小元子为她盖上被子,发现她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

小元子很惊奇,小姐从来睡觉都是安安静静的,怎么被折腾了这一番,却打起呼噜来了?看着施念慈苍白又有些疲倦的面容,小元子的心里有股酸楚,她的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那日,小元子作为陪嫁的丫头,是与施念慈坐在同一辆骡车里的。事发当时,一切是那么神速,她都来不及反应,活鲜鲜的小姐竟然不见了。

她有点吓傻了。

虽然,这事不能怪罪于她,可小元子总觉得自己罪不容诛,是她没有保护好小姐。从嘉峪关回来后,她一连三天没吃东西。她吃不下去,也睡不好觉。一闭眼,就是施念慈的面容在面前晃动,还冲着她喊:“小元子,快救我!”

没有人谴责小元子,甚至除了当天施乃千详细讯问了她出事的经过后,再也没有人对她提起过这事,可她仍旧无法原谅自己。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应该能够保护小姐的,或者当时被绑票的不是小姐,而是她小元子,那该有多好啊!

可事实是残酷的,施念慈被绑票了,她连根毫毛也没受损。

连日来,她都在祈祷,每日都去观音堂和城隍庙烧香,保佑小姐能逢凶化吉,平安回来。

现在,小姐果然回来了,就在她的眼前,睡得那么香,那么甜。在梦里,小姐大概遇见了可怕的事,满脸惊恐。接着,又是生气的样子。

小元子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炕头,静静看着施念慈,一步也不愿意离开。她怕一离开,小姐又一次不见了。

施念慈咂吧了一下嘴,脸上现出痛苦的神情,接着,发出一声惊叫,忽地坐了起来。

小元子赶紧扶住了她,连声问道:“小姐,你咋了唦?梦见啥了?”

施念慈睁开眼睛,见小元子在旁边,一脸惊慌的样子,醒悟过来。她笑了一下,用手在小元子的脸上抚了一下:“没事,把你吓着了吧?”

小元子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看你是吓着了。”

施念慈点点头:“我是做了个噩梦。”

小元子好奇地问:“你梦见恶人了?”

“没有。”

“那你吓成这样?”

“我是梦见季良策,他,死了。”

“啊,小姐,你是恨他,在咒他吧?”

“不是的,是真的。”

“那,姑爷他,真的死了?”

施念慈坐正了身子:“是真的,我亲眼看着他用头撞了城墙,满脸都是血。”

小元子吓得朝她身边靠了靠:“他为啥撞墙呀?”

“我被祁连山的马匪放回来以后,他爹不让我进城,他就撞了墙。”施念慈说起这些,好像还有些后怕。

小元子疑惑不解地:“这样说,姑爷他,对你还是真心的?他连命都不要了。”

施念慈摇摇头:“不清楚。就算是这样,可他爹还是写了休书。我与季家没有瓜葛了。”

小元子在那里沉思,没有说话。

“哎,你想啥呢?”施念慈拨拉她一下。

“没想啥,你说,姑爷他,既然死了,那季家为啥还写休书呢?而且,施保去嘉峪关送信,也没见有死人的动静呀。”

“我与他没关系了,以后别再叫姑爷了。他死不死也与我不相干。”

“咋不相干,要是姑……要是季良策没死,老爷去找他们家交涉,还有话说。要是人都死了,还去说啥呢嘛。”

“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不管他死与活,反正我是死也不进他姓季的家门了。”

“那你打算咋办?总不能在家里做老姑子,一辈子不嫁人唦?”

“不嫁了。”

“骗人。”

“嫁一次人就差点送命,还被人家休了。我被泼了一身污水,哪个还敢娶我?”

“有。有一个人就敢,不知你愿不愿意嫁。”

“哪一个!”

“洋行的保尔。”

“别胡说。我生气了。”

施念慈又躺下了,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小元子把被子扯开:“我说的是真的。你出事后,保尔来了家里好几趟,还差点被二哥打了呢。”

“为啥打他?”

“二哥说是他和你设的计谋,让他把你交出来。”

“真是岂有此理。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我天天哭,去庙里烧香,求神保佑你,哪里顾得上别人的事情。”

施念慈叹了口气:“你明天再去洋行打听打听,咱们不能冤枉了人家。”

“那二哥与奶奶要是知道了咋办?”

“知道了能咋的?不过,你悄悄地去。”

“知道了。你饿了吧,我给你弄饭去。”

“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你去南局饭庄,端一盆桃花面来。”

9

何仁被一双柔软的手弄醒了。

那双手,是一个少妇的手,正在为他的伤口抹药。

他睁开眼睛,费力地问:“你,你是谁?”

少妇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啊,你醒了?”

“你是谁?”

“我呀?说了你也不认得。”少妇笑着说。

何仁挣扎着想起来,一阵撕裂的疼痛,让他哎哟一声又躺在了炕上。

少妇把药拿开,又换了一盆清水,把手巾湿了,递给他:“擦擦脸吧,清爽些唦。”

何仁接过手巾,胡乱地擦了一把:“我,这是在哪里?”

“在祁连山里。好险哪,你差点喂了野猪。”少妇端起水盆走了出去。

何仁想起来了,他记得自己吃了那只野果子之后,头就发晕,渐渐失去了知觉。那只野猪到他跟前时,他下意识地进行了反抗。

少妇又走进来,何仁仔细打量了一眼,见她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乌髻高挽,眉目清秀。身材健壮而又丰满,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快的女人。虽然穿着家常的衣服,但自有一种朴实无华。

何仁来了点精神:“请问,你是如何搭救我的?”

少妇也看了他一眼:“不是我救的你。”

“不是你?那是何人?”

“是我的男人。”

“你男人?他是做啥的?”何仁觉得有点失望,眼睛却朝屋子里四处扫了一遍。

少妇好像猜到了他的心思:“他是猎户,也采大黄。他不在,去采药去了。”

何仁又想起来,少妇赶紧把他按住:“你不能动。你的腿被野猪咬伤了,很厉害。”

“我还有紧急事,要到金佛寺堡。”何仁想起来卧虎寨的绿林好汉,他怕这少妇的男人与那些人是一伙的,就打算离开。

少妇信以为真:“看你穿着打扮,像是做公的人吧?”

何仁惊慌失措,连忙否认:“不,不是。我是淘金子的,淘金客。”

少妇笑了起来,声音清脆爽朗。

“你笑啥么?”何仁更心虚了。

少妇住了笑:“我笑你会说笑话呢。”

“我会说笑话?”

“是呀。你不是说你是淘金客嘛。”

“我就是,淘金客。真的,淘金的。”

少妇一撇嘴:“别扯谎溜子了。俺们一年有大半年在山里头过,没见过你这样的淘金客。”

何仁强作镇定:“我哪儿不像淘金客?”

“淘金客会不认识山里的毒果子?还有,你的衣服。”

“大姐姐,你真是好眼力。我,不是淘金的。我在肃州衙门里,做个跑腿的差使。”何仁见此,不敢再嘴硬。

“我说呢。你是头一回进山吧?”少妇好像也没怎么在意。

何仁赶紧说:“是头一回。我是到金佛寺堡办点差,听人说山里金子多,就想进山试试运气,想闹点金砂回去,发点小财。”

少妇有点相信了:“你以为金子那么好淘?多少人死在山里,连个骨头都没拉下,可连一钱金子也没找到。你还算命大,正巧碰上俺的男人。”

何仁试探地问道:“听说山里还有绿林好汉,大姐可曾见过?”

少妇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做啥呢?”

“不,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个听说。我喜欢绿林好汉,从小就喜欢,听说书人说的。”何仁心里七上八下的。

少妇岔开了话题:“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面去。”

10

两匹快马奔驰在山道上。

南飞雁与她的侍女者五儿一块儿下山,要日夜兼程赶到嘉峪关。

这也是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吵,大家达成的共识。那就是,无论如何,要尽快打听清楚官军的动静,一旦获悉季朝栋要进山征剿,好提前做好迎战准备。

本来,宋河是要蒋三进城的,可南飞雁却抢着要去,也只好让她去。蒋三去联络其他寨子,约好共同对付官军的办法。庞鸿去金佛寺堡,一是接应南飞雁,二是采办山寨所需的兵器粮草。宋河则留守山寨,做好迎敌的准备。

南飞雁主仆二人快马加鞭,一路紧赶,黄昏时分,进了金佛寺堡,直接到了铭秀茶馆。掌柜朱信正在前厅坐着喝茶,见南飞雁牵着马进了院子,赶忙地迎出门去,笑脸开花:“四当家的,您咋下来了?也没提前传个令箭。”南飞雁有点疲惫,把缰绳交给了出来迎接的店伙计,径直朝后院走:“事情急,没来得及。快闹点吃的,打盆热水,送到我的屋里。”朱信连声答应着,安排去了。

早有小二在前面跑路,在后院靠西北角的一溜房屋,开了最把头的一间房门。这间房子,是南飞雁的专用闺房,平时她不下山,也是房门紧锁,不接待客人的。房间里的布置,也是南飞雁亲自装点,从四柱八腿的描金大床,到双屏四镜的梳妆台子,连同床上的幔帐,起夜用的铜壶,无不精心挑拣。不仅如此,南飞雁还严令,除了茶馆掌柜朱信的婆姨隔几日进去打扫一番之外,任何人都不准踏进屋内一步。如有敢违令者,定斩不赦。由此,这间屋子,连朱信也没有观看过,因而愈发显得神秘。

朱信安排好饭菜后,赶紧让自己的婆姨提了两桶热水,送去南飞雁的房间里。同时,也把者五儿安排在了南飞雁的隔壁客房,同时让人送去了热水。

者五儿没有自己先洗,而是来到了南飞雁门前,问是否要她伺候。南飞雁喊她进去,者五儿帮她洗了脚,又把裹脚布洗了晾上。此时,饭菜也已送来,主仆二人用了餐,者五儿才回自己的房间洗漱。南飞雁告诉她:“歇息两个时辰,即连夜赶路。”与此同时,朱信也被告知,提前与守堡的兵丁约好了,以便出城门时没有阻碍。

朱信接令,安排人去了。

南飞雁这才宽衣解带,上床休息。

此时,正是初更,茶馆里挤满了进山与出山的金客和各路的客人,喝酒饮茶,打牌耍赌,听曲嫖风,一派吵吵嚷嚷。嘈杂的叫嚷声,猜拳行令声,女人的娇嗲声,不绝于耳。南飞雁平日里下山,也听闻过这些声音,但那时都是与宋河等人一齐下来,心情愉悦,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但今日里,只身下山,加上在山寨里与蒋三庞鸿治了些气,又对宋河今日的表现也颇有怨言,这嘈杂的声音便有些刺耳了。

她本来想把朱信喊来,让他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人统统赶走,可起身下了床,又复躺了回去。她知道,这茶馆是卧虎寨的一个重要耳目,招徕各路闲杂人等,是山寨搜集掌柜官府动态的可靠保证。因了这个原因,茶馆才开了兼备赌馆、烟馆、饭馆、客栈功能,已经成为了金佛寺最招人的去处,倘若她下令驱赶客人,势必引来许多的麻烦。

于是,她只得隐忍不发,可又睡不踏实,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脑海里便浮现了很多的思绪,更是难以入睡,只好在黑暗里睁着双眼,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发呆。

突然,一阵细微的响动,还是透过嘈杂纷乱的声音过滤到了南飞雁的耳朵里,她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那个声音,窸窸窣窣,时有似无,仿佛是老鼠,又仿佛像夜猫子,先是在屋顶上游动,接着窗户吱地一声,一条黑影如同入水的鱼一样,滑了进来。

与此同时,南飞雁早已持剑在手,左手里扣了独门暗器“鸳鸯飞梭”,溜下了床,立于床后静候迎敌。

那黑影几步摸索,到了床前,用手中兵刃朝床一指,低声喝道:“不要动,动则丧命。”

哪知,兵刃一指之下,黑影立感有变,迅即抽步回身,想朝外闪回。就在此时,南飞雁的剑锋所指,已经离黑影仅差分毫。黑影缩身一闪,剑尖擦胸而过。黑影疾步移动,手中的兵刃回首一招,逼了南飞雁半分。南飞雁闪得一闪,黑影已经从窗户钻出,蹿上房顶。

南飞雁娇吒一声:“哪来的狗贼,敢惹你的小姑奶奶。”跟着出了屋子,就要腾身跃上房顶。这时,黑影子来到屋外,似乎也不打算逃走,乘机一刀,掠过了粉狐狸的额前。南飞雁左手一扬,一对“鸳鸯飞梭”先后激射而出,黑影躲过了第一支,动作稍微慢了一慢,第二柄飞梭紧随而至,正中黑影右肩。黑影闷哼了一声,回身撤步,就要逃离。

南飞雁左手射出飞梭,右手剑尖一点墙壁,已飞身腾上屋顶,跟着剑锋前指,直向黑影后背。黑影脚步奇快,眨眼之间,已越过了几重房屋。南飞雁紧追不舍,一路朝下赶来。脚步缓了一下,黑影子已经失去踪迹。南飞雁俯身打量,不见人影。又跳下地来,打量了四周,才发现这里是把总陈乐勤的营房所在地。

正待要再行搜索,朱信与者五儿等人打着火把,拎着气死风灯匆匆赶来。一见面,忙打问消息。原来,南飞雁的动静惊着了朱信,他连忙上前叫门,却无人应。见窗户洞开,打起灯火照了,屋内空无一人,这才喊醒了者五儿,又集合了店中的兄弟,上街寻找。

南飞雁简要说了大概,朱信说此事蹊跷,且回店里再行商议。

于是,一行人返回茶馆,商量对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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