哺乳动物的本能与智慧

许多著名的哺乳动物有做种种巧事的先天能力，而无须经过练习。这些先天能力被我们称之为本能，是与智慧不同的。保有本能最显著的是蚂蚁与蜜蜂，它们第一次开始活动，就能做一种复杂的事，但它们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是什么。在哺乳纲与鸟纲中，本能似乎常有智慧为佐，所以进行中遇有阻碍时，智慧常能找到出路。这在较低等的动物——在它们自己的行为中是极高等的——如蚁与蜂是很少见的。

那么，哺乳动物的何种行为可以算是“本能的”呢？如海狸以其凿一般的齿环咬一树的基干，以至一阵微风可以把咬剩的细小的树中心折断；如松鼠储藏坚果以备过冬之用；如鼹鼠藏积许多的蚯蚓而把每个蚯蚓的头都咬了去；如巢鼠把它的巢建造在稻干间；如母野兔将远行时从其居处跳跃而出，回巢时亦作长距离的跳跃，使其臭迹间断，以保护其巢中的幼子不为其他野兽所获取等行为都是本能的表现。

埃夫伯里爵士（Lord Avebury）有一条狗，名字叫做“范”，它学会了把某种希冀的经验与所见的有字卡片相联系。譬如，它要出游而见有机会可以出游时，它便走到放置卡片的匣旁，选出印有“出游”的一片。在别的情形中，它会从匣中选出印有“茶点”的卡片。但我们对于这种行为不能估价太高，这狗所学习的内容，仅能于心中将某某黑色的记号与某某希冀的事——如出游与茶点联系起来罢了。

有些狗能确切地分辨口笛声的含义，有些狗能把特定的汽车的喇叭声与其主人的归家一事联系起来。有一只警犬会在人家问它的名字时说出“先生”（Don）的声音，问它感觉何种痛苦时发出“饥饿”，而于问想要什么时发出“饼干”，观看的人都会为它对于问句的答话的流利感到惊奇。但有一天，有一位科学家来了，开始就问，它感觉何种痛苦，那狗答道“先生”。由此可见狗的主人常以这个顺序，用同一问答来训练它。学习说话的狗仅仅只是对于第一句话发出“先生”一词的声音，对于第二问句发出类似“饥饿”的声音而已。两者间是建立了一种联合的关系，但这仅仅是按照问句的顺次，来回答某种答案的联合罢了。

褐松鼠（Brown Squirrel）

它的敏捷显而易见，在其建造巢穴以及贮藏食物以备冬季的活动中，这种动人的动物显示出一种高级的本能和智慧的特质。

在许多的例子中，狗确实能够辨别某某特殊的字音，从而以之联系到它的某种动作。这在动物界中是极关紧要的，自然界中某些幼稚的动物费了许多时间所学的，无非是把林中某种声息联系到特定的片段的行为而已。

沃森教授（Prof. John B. Watson）曾细心地研究一头名叫贾斯珀（Jasper）的雄犬。它的主人泰勒（Dixie Taylor）从一个屏风的后面，泰然地说道：“贾斯珀，到隔壁房间中去，为我取一张在地板上的报纸来。”贾斯珀立刻照做，唯有许多的东西一起放在地板上时，它会取错。那时候它不一定会取到所要的东西，它也许没有取报纸，而取了拖鞋回来。在街上行走时，泰勒对贾斯珀说：“到我后边去，把你的脚放置在自行车上”，那自行车约离泰勒身后50英尺远，但那猎犬立刻趋至自行车处，照主人说的做了。命令它到距离100码远的地方，并把它的脚放在汽车上时，它也能同样便当地照做。这条狗已学会去做这些事，它能辨认某个字或某些字的音，把它们当作它去做某一表演的记号。

我们并不会说，能解释这些会表演的犬所作的一切奇异的事，但大部分的奇事都是可以用“联系”、“联合”或“制约反射”等名词来涵盖的。在教导的过程中，那动物学到了：或看见或听见某一记号，便去做某一特定的事。

许多哺乳动物都是极敏捷的学习者，不知它们会受许多教程的人，往往过分地赞赏它们。当然它们是值得赞赏的，但并不常如表面上所见的那般灵巧。曼彻斯特的美景园（The Belle Vue Gardens）中有一头大象，常从好心的观众那里得到一个一便士的铜币，把它投入一个自动机的投钱孔内，而取到一片饼干。但如果观众给它以一个半便士的铜币，它便愤恨地把它掷回。“多么聪明呀！”人们常常这样说，但这表演的每一阶段都是细心训练的结果。教练把它的长鼻耐心地引向机器的投钱孔，它须经过二三个月的训练，才能够辨别可用的便士及不可用的半便士。这里确实有一些智慧，不过与表面所见的相差甚远。有些哺乳动物，如猪，看似呆笨却颇聪明，但也有许多看似很聪明的，实际上却并不如此。

许多哺乳动物，如鼠，能很快地学会走至迷宫中央的方法，最初让动物先在迷宫的中央一室中吃食物，然后教它们沿着路走到该处。它们在饥饿的时候学习得最快，那是理所当然的。一天一天地学习，它们的错误日渐减少，它们去掉了无用的动作，最后在许多的例子中它们可以完全没有错误了。

关于一种奇特的鼠——日本舞鼠——曾经做过许多有趣的试验，它是以喜好作古怪的旋转跳舞而出名的，它的舞并无什么显著的理由。它的体质中常常有些不对的地方，但究竟哪里什么不对，我们不得而知。它是一种在自然界中不能自存的动物，但在人类的保护之下却生活得很好。我们对于它的兴趣是因为它能够很快地学习某些课程。耶基斯教授（Prof. Yerkes）给这只鼠上的课程之一，是辨别两道以不同的光亮及不同的颜色为记号的通道。如果那只鼠选择了通道A，就能很顺利地跑到它的巢中。如果选择了通道B，则要受较低度电击所责罚，而且要兜了远路才能到达巢中。过了几个小时，那鼠学习得非常完美，它直趋入通道A，而绝不会再犯错，当然，要知道，我们须不使臭迹帮助那鼠。并且通道A有时放在右边，有时移到左边，否则位置的关系也要计算了。这试验所明晰地证明的是，哺乳动物能够在短时间内学习辨别两种略有不同的光和色。这种学习在自然界中似乎是非常有用的，因为有些聪慧的哺乳动物，如狐狸，无疑是能很敏捷地注意到环境中所发生的细微变化——新的声息或臭味，新的阴影或动作，凡此种种，它都以怀疑的态度来对待，这即是我们所视为谨慎的根源。

我们已经发现有些哺乳动物是有先天的聪慧或本能的，我们已举过若干例，它们能学会把某种所见之物及所听到的声音和它们自己的某种动作相联系，但最有趣味的问题是，它们——哺乳动物——会思想吗？它们也能以智慧的方式从经验中获到教益吗？它们能够思考而使我们觉得它们在某种程度中了解它们所做的是什么吗？

我们试看牧羊比赛中的牧羊犬，它们遇到种种的问题：如把羊群从一条难走的道上带回到羊栏中，或把已混杂的两群羊分开来，我们每次都觉得它们的本领高。这些狗的行为似乎显示它们了解它们所做的是什么。我们看马球比赛（Polo match）中的小马，也有同样智慧的印象。许多观察者都同意吉卜林（Kipling），认为一匹聪慧的小马加入了比赛，且会很智慧地帮助其骑者。我们常见一匹马在走近火车站时，往往避开铁道而越过，如果以为这行为并不是智慧的，那必当视其为极似智慧的摹仿品了。关于印度森林中帮助伐木者运木的大象，我们也可说如上述的同样的话。在这些的例子中——犬、马、大象——我们所述的是那些拥有极发达的脑的哺乳动物，我们不能否认。但我们要记得的是，它们是做学徒的，而且是与人合作的，这必然有助于激发它们的智慧。我们还能找到别的例子吗？

在爱丁堡的美丽动物园中，有些大型哺乳动物住在旧有的石场中，这样观众可以在有趣的岩石的背景中看它们，而不须从铁栅中看它们了。有一天，我们看到一只北极熊坐在一块伸出水面的石板上，一些善良的观众们投之以香糕，但许多香糕都落不到石板上而落在水中。这时它跃入水中，而把香糕取出来是很容易的，但它却不这样做。我们当时所见的情景是很有趣的，它坐到伸出着的石板的边缘，用它的大掌撩水，水便产生了水流，它这样巧妙地不停地撩，那香糕便浮过来而被它取得。当然，我们不能因为偶然看见了一次，便以此为根据下任何大的结论，但这只北极熊要算是有智慧的了。那熊确是在某一模式中思索——它用了旧的方法来达到了新的目的。

有一条狗衔了一篮子的鸡蛋，路上遇到一道篱笆挡住了它的路，它把篮子从篱笆底下推过去，自己后退了几步，一跃跳过了篱笆，然后又拖过了篮子继续赶路。又有一条狗，因害怕涉水，便跑到一艘它主人的船上，而随它的主人渡过了河。有一次，近河的牧场大水泛滥，一群母马护着它们的小马到一小山的顶上去，且把小马围在它们的中央。通过这些行为的例子，我们应当许以智慧的称号。

现在我们来讲科勒教授（Kohler）的黑猩猩，因为他所做的观察是非常仔细的，且他的黑猩猩是养在圣克鲁斯（Teneriffe）非常卫生的环境中。那结果所显示的是，以前的博物学者忽视了那些猿的智慧。

高级动物每次都尽量地以直接的方式取它所想取的目的物，如食品。但如果被铁板或别的阻碍所阻隔，不能直接取得时，它就寻觅一种迂回的方法，我们可因其所作尝试之性质与次数，而判断其智力的高下。科勒的黑猩猩极易见到这样的情景，详细见下述的实验中。目的物是一只盛有许多东西的篮子，挂在屋顶，但从地上是取不到的。将篮子推动使之摆动时，最远能摆到旁边的平台，所以若在平台上便可因篮的到来而得到。“这样的迂回之法是容易看出，容易做到的，但仅有数分钟的机会”。那篮子摆动时，就让三头黑猩猩奇卡（Chica）、格兰德（Grande）及忒失拉（Tercera）进到里面。格兰德从地上跳跃着想获取，但不能得到，奇卡静静地观察了这情景之后，爬上平台，伸直其臂，以待篮子摆到它的面前，它取得了篮子。

这个实验在第二次复验时，格兰德也照做了，每一只黑猩猩都能解决这种的问题，这似乎只要有一点判断就行了。

跳高竿上的奇卡（Chica）

科勒教授的黑猩猩在腾涅立夫园内的空场上显示出一种高级的智慧。为索取远到那悬在它头顶上的果物，这只黑猩猩发明了跳高竿。它常常攀登到竿子上面，在竿子没倒地之前，就获得奖品而跳离竿子了。

与笼中的绳子相连而挂在远处的东西，黑猩猩会牵引其绳而取得，但是如果绳子与东西是不相连的，它便不去牵引，除非它对牵绳产生趣味而故意牵绳的。它也会用一支手杖把一件东西拖入笼内。悬在空中的香蕉一只手不能取得者，它会在另一根绳上荡秋千，在逼近香蕉时取得之。有些果物悬在屋顶下者，它把一只木箱放在其下，登箱而取之。有时则更会用一支手杖以增补木箱的不足。

在它们的学校中——就在圣克鲁斯——黑猩猩们运用了许多东西，如“跳高竿”，它们爬到竿上，在其未倒地之前，跳到它处；如杠杆，用以破坏箱笼及门闩；如铲，用以掘地；如杖，用以争斗。当然，这些猿们并没有学过什么，只给它们以机会而使其自己发现而已。它们表演过一件有趣的游戏，它们把自己不甚喜吃的一片面包从铁条间伸出来给一只鸡吃，鸡正要啄取时便拿了回去；或任鸡啄食而以另一手所持的手杖或铁丝猛刺对方。在少数的例子中，有两只黑猩猩用面包喂鸡，而且极有兴致地观看它吃完——但这也仅是一种游戏，决不是什么“利他主义”使然！

有一次，一只黑猩猩用手杖来取香蕉，可是太短。它把另一支更短的手杖放置在第一支的旁边，以为这样其长度可以触到香蕉的。当然这是无用的，但却是有趣味的。隔了不久，给它两支竹竿，其中一支比另一支细而短，那黑猩猩把短的插入长的内，做成了一支接长了的竹竿，因此而达到它的目的。这是一种成就，那发明是在实验的一天中做成的。机会会给它以帮助，正如有时给人类以帮助，那黑猩猩享受到这机会带来的利益。

要够到悬在屋顶下的宝藏，一只黑猩猩会踏在另一只黑猩猩的肩膀上或立在一只木箱的顶上。有一次，木箱拖到了篮子下方后，它仍然够不到那空中悬挂着的果物，它便很生气地从箱上跳下来，拖了一只更小的木箱在房间内奔走，一面咒骂，一面蹴踢。“它当然不是要把小木箱放在大木箱上面，不过是要借以出气而已”。但突然它的行为改变了，它站住，发出了一些声音，把小木箱拖到大木箱旁，提起来把它放在大木箱上面。有时候它会把摇摆不定的四只木箱叠起来，这显示出视情况而选择行动的真能力。

这些只是科勒教授记在其有价值的书中的少数极有趣的观察例子而已。这些都证明黑猩猩很有智慧，但我们也需要注意到，在许多的例子里，它们所显示出的局限性也与它们的成就同样的奇异。黑猩猩在全体的情景中得到了一个视觉的把握后是会发明的，但它们经常被视觉上的纠纷所迷惑，这在小孩却是能够立刻看透的，它们似乎不及人之初，这主要在于构成影像的能力薄弱，至于它语言的贫乏，那是显而易见的。它们是奇异的动物，人类和它们略有一些关系，但却是不足为耻的。

有些人因为厌恶猴类像人的论点，对它们不肯下公平的论断，他们不愿意了解达尔文所说关于人类的世系究竟是怎样的。首先，我们需要知道，猴与猿是哺乳动物中的一大目（灵长目），它们是有巨大的差异的，因此，普通的猴与类人猿之间是有巨大的距离的。但类人猿虽与人类最近似，却并不是说任何活着的猿乃是人类的祖先，这是超出问题之外的。达尔文所教的是原始的实验中的人，早已和它们与类人猿所同属的一种族不同了。它们被这关键的趋异引向人类的大路上，大概已经是不止一百万年以前的事情了。那类人猿继续为树居动物，没有多大的进步，实验中的人继续它在陆地上的进化，成为唯一的令人惊奇的人类。人类并不会因为族系而损害他的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