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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绣娘的笑容

时间:2022-02-06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老人讲着安树紫珠小时候的事情,低缓的声音,把我们带到岁月的深处。今年45岁的安树紫珠,三四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造成右腿萎缩变形,终生致残,同时失聪、失语。她有七个孩子,安树紫珠排行第五,只有她身有残疾。偶尔外出,对别人的取笑,她也报以微笑,时间长了,没人再忍心去伤害这个可怜的姑娘。手比着绣花的动作,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很高兴的样子。
哑巴绣娘的笑容_云南故事:我的中国梦

后亚萍

那个夏日的中午,刚下过几场雨,阳光润滑明亮得像千万面镜子,晃得人睁不开眼。去往大土滩村的路边,苞谷开花,红穗摇曳,花尖裹不住那重重清香,一波波地涌了过来,轻轻拍打着季节的此岸。素素夏日的湿润阳光,为那个彝族小山村平添了一种简洁的诗意。空气平匀密实得没一丝缝隙。我们轻解光阴之缆,从岁月的码头出发,沿着村庄的边缘一直划进时光的长河,停靠在安树紫珠的家门——村头那片苞谷地的深处,几棵桉树下的一间农家小院。

先前,我一心要找的是另一个哑女绣娘小黑娜,没想几经打听,说她几年前就已去世。痛惜之际,当地朋友文芳聪先生说,大土滩有个黑彝绣娘,也是哑女,我说那就去看看。一路上我又有些忐忑:她会拒绝我的拜访吗?不会手语,我又怎么和她交流呢?

那是个安静的小院子,大门开着,院里有人,领我们去的安树紫珠的侄女伊嫫妮绣,是一个黑彝姑娘,站在门前叫了几声,有人应声而出,其中一个中年女性,拄着一根自制的木杖,右脚往里往上蜷曲着。伊嫫妮绣悄悄说,那就是安树紫珠。我一下就愣住了!

刹那之间,去前我设想过的和她见面的种种场景,全都废了:除了哑,她竟还有残疾。她却是笑着的,笑得就像外面的阳光一样灿烂!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那会儿突然有些疼,有些酸。真是她吗?我不敢相信。有时连上帝也是不公的,她已无法向这个世界倾诉,也无法聆听,为什么还要让她失去一条腿,让她的这趟人生之旅变得如此颠簸难行?

恍惚间,似听到阳光碎了一地,飞溅而起的碎片仿佛硌着了我的眼睛,慌忙将目光移向缥缈云空。天是寡寡的蓝,如同一阵阵弥漫开来的忧伤。她却拄着木杖,麻利地把我们让进堂屋。屋里光线不是很亮,我就像走进了一个隐秘世界,一不小心就趟进了深浅莫测的岁月深处。等我们坐定,她也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来,右腿顺势收了上去,像修行者打了个盘腿。

她一直笑着,很坦然。我却更加忐忑,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她那些隐秘的疼处。

幸好安树紫珠的妈妈,一个80多岁的老妇人进来了,脸上满布的皱纹里,真不知隐藏了多少生活的艰辛。可惜她也不会手语,交流仅靠他们熟悉的手势,多亏陪我去的伊嫫妮秀,临时充任起了“翻译”。

老人讲着安树紫珠小时候的事情,低缓的声音,把我们带到岁月的深处。今年45岁的安树紫珠,三四岁时得了小儿麻痹症,造成右腿萎缩变形,终生致残,同时失聪、失语。原来那一切都是幼年的一场病落下的。相比别人,她的人生从此就多了个缺口。虽然我打心眼里不想用“可怜”这个词,但一想到她的境遇,我的心就被这个词堵得满满当当。

我看看她,她依然笑着。她听不见我们说话,但她的眼神告诉我,她一定知道是在说她。据说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进了学校,她只能去放羊。有一次,家里实在人手不够,老妈妈就叫她去照看一头牛。牛不听话,力气又大,一阵七扯八拉,她竟被牛拉倒了,摔得头破血流。老妈妈心疼得要命,也愧疚得要命。她“啊,啊,啊”地比划着,告诉妈妈没事。是啊,当妈的怎么会不心疼!她有七个孩子,安树紫珠排行第五,只有她身有残疾。偶尔外出,对别人的取笑,她也报以微笑,时间长了,没人再忍心去伤害这个可怜的姑娘。稍大一些,妈妈开始教她绣花,原本只想让她有点事做。她一边放羊,一边绣花。没想到,绣着绣着,却绣出些“名堂”来了。在当地,许多人火把节时穿的新衣服,大多都是她做的。

我试图和她对话,我大声问她:“你什么时候开始绣花的?”

看见我和她说话,她笑得更开心了。手比着绣花的动作,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很高兴的样子。她的笑容,看上去自然,安静,像一朵直接从心底开出的花,一方没有一丝褶痕的锦缎。她听不见我说话,脸上的笑容却一层又一层绽放,渐渐融化了我内心的不安和忐忑。是的,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完美无缺的,有一个缺口,看似不完整,不完美,但在人生的路途上,明月清风,春雨秋霜,花开花落,都是生命中的风景。只要走过,每种风景都是人生旅途上最美的

安树紫珠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这难说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没有尘世的喧嚣,她的心灵深处,有幽兰萦绕,暗香盈浮,澄静如锦。踏着时光的台阶,她从一个小姑娘长成一个少女,绣花手艺也越来越精。十里八乡都知道,有个哑巴绣女的针线活没人能比,到了出嫁的年龄,不断有人来提亲,说是只要她绣绣花,做做针线活,其他的事情都不要她干。她拒绝了。

“为什么呢?”我不解。无论怎么说,她也青春过,梦想过,就像每个女人,一生中都期盼过一场倾城之恋,一个如意郎君,或者一双水晶鞋。严格地说,安树紫珠并非一个灰姑娘,难道就没有那种玫瑰色的梦,没有对一场花烛之夜的期待,而在一切即将到来时竟一口拒绝?

“她看不上,觉得那些人配不上她。”陪我们去的伊嫫妮绣很小就听说她有个姨妈,手巧,花绣得好,只是从没见过她。直到她嫁到这里,才见到姨妈。其实,安树紫珠的妈妈也舍不得让她嫁出去,怕她受气遭罪。

母亲的心情当然能理解。在别人看来,安树紫珠又聋又哑,右腿还有残疾,个人条件怎么说都不是很好,有人愿意娶,那最好不过。可她拒绝了,那些被拒绝的人,一定想不明白。其实,他们错了,错在心态,错在对她只有怜悯甚至施舍。我也错了,一开始,我也觉得她可怜。殊不知她身有残缺,心却完整、坚强,哪里比别人差?相反,倒是那些表面看起来很健全的人,未必有一颗完整强大的心。

那时,我觉得她笑得像一个少女,单纯得不染一丝尘埃。每一个女人都憧憬着一份真爱,那种真爱是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不居高临下,也不颐指气使。安树紫珠虽然残疾,但也是一个骄傲、自立的人,她宁愿抱残守缺,也不会凑合一段没有真爱的婚姻,那看上去更不公平。有时候,幸福是表面的,像婚姻,像爱情。有时候,幸福也是内心的,情感丰富,心怀阳光,精神也因此富足和光明。是谁说过,女人就是一块锦,如果有爱情,那就是锦上添花。即使没有爱情,她也是一块锦。

我想看看她绣的花样,她妈妈比划着把意思“说”给她“听”,她笑着连连点头,起身,拄着那根木杖走了出去。木杖发出“咚、咚”的声音,像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依然很蓝,之前隐藏在内心的忧伤正一点点褪去。很快,她就抱着一堆绣品进来了。她先打开了一床背孩子的被单,四朵颜色鲜亮的花绣在四条边的中间,四只吉祥鸟停在四个角,中间是红底蓝布,镶边绣的各种各样的花朵,金色的线点缀着,闪着若有若无的光,一打开,顿时春色流转,满屋生辉——谁能说那些密密麻麻的针线,鲜艳的花朵,不是她细密的心思和灿烂的人生呢?

那块被单,向我们展示的,正是一颗锦缎织成的心,和没有褶皱与忧伤的笑颜。身体的残缺,却给了安树紫珠丰满的人生。在这个缺少真相的年代,那才是隐藏在她生活背后的真相,只有抵达一个人的心灵,才会明白,我们对生命的理解是多么简单,多么肤浅。安树紫珠对生命的理解,远比我们要丰富得多。想到这里,我的内心洒满阳光,仿佛还有一片毛茸茸的小草芽刚刚从泥土里冒出,带着希望,凝满感恩。

我问她,有没有收过徒弟?

她“说”没有。殷必聪连忙说,该让她收几个徒弟,把手艺传下去。她“听”了,手上比划着绣花的动作,又一次开心地笑了,好像在说,我还能带徒弟吗?

伊嫫妮绣说,要是姨妈收徒弟的话,她就第一个拜师。

临行前,我想在院子里给她拍两张照。她知道我的意思后,“啊、啊、啊”笑着连连点头。她拄着木杖回到她的房间,翻出一套彝族服装换上,戴上头帕。临出门前,又找出一只红色的球鞋换上。坐在院子的小凳上,她拿出一棵绣花针,抽出一根线,对着针眼,想要把线穿进去。那时,她没有笑,表情专注,眼、线、针三点连成一线,线很快就穿了过去。她又笑了,阳光下,真灿烂,像一朵开在尘埃里的花。她拈针引线,穿过一块命运的黑布,那动作,真有说不出的优雅。

天空依然很蓝,我的心境却已完全不一样。安树紫珠,一个残疾人,一个哑女,就那样一针上来,一针下去,在时光的背景中,在无声的世界中,优雅地绣着自己的人生。阳光洒在那块坯布上,闪闪熠熠,像盛开的花朵,开在她手上,也开在我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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