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核桃树

双春天

我喜欢看厚朴花开时干净雪白的样子，我喜欢闻厚朴花开时散发出的清香味道……淡淡的乡愁、浓浓的情怀，我始终眷顾着故乡土地上厚朴花开时的“那些事”，或伴随快乐的童年生活，或有关于青涩的少年生活，一直到风华正当时的今天，花的样子、花的味道不曾改变。在它波澜起伏的命运里，见证着故乡的变迁，折射出故乡人的平凡生活，甚至是——云岭大地、祖国大地广袤农村的变迁、普通百姓的生活。

我出生在凤庆县新华彝族苗族乡澜沧江畔的一个偏僻山村，贫瘠的故土长不出茁壮的庄稼，即便是再多的土地、多么的精耕细作也无法靠耕种粮食脱贫致富。然而，庄稼“水土不服”并不意味着所有置身这片土地的绿色生命都会在成长路上戛然而止，有的甚至会长得欣欣向荣，比如厚朴树、核桃树。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家附近的山谷间、田边地头，随处生长着苍翠茂盛的厚朴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它的书名，村民们叫它“小马花”，还有几种无法书写的叫法，也不知道稀奇古怪的名字由啥而来，只记得，春末夏初——花香弥漫山谷的季节，那里充满着欢声笑语。

厚朴属于国家二级保护野生植物，常青乔木，花蕾和树皮有着理气、化湿的良好功效，是一种很好的中药材，特别是花蕾。每到花开季节，父母总爱吩咐我们姊妹几个去摘花蕾，说是可以卖成钱，要给我们买好吃的。遵照吩咐，我们姊妹几个各背上一只小篮子来到地边摘厚朴花蕾，你我争先恐后爬上树后，骑在有着韧性的树枝上快乐摆荡比赛摘花蕾，左一个、右一个，把花蕾尽往包谷地里仍。等爬下树再捡，若看见火热绽放的花朵便小心翼翼地拿着，要把它插放在用空酒瓶或饮料瓶自制成的花瓶子里，装点屋子。爬下了树，只见包谷地里杂乱布满着厚朴花蕾，姊妹几个又开始比赛捡花蕾，捡到“好料”便欣喜若狂地把它揣进裤兜里，等着用小棍子把它戳成小马或小牛，尽情玩搏斗游戏。花蕾运回家后，得把它一切两半，再用热水烫过后晾晒，直到不含一丝水分。到了赶集天，母亲背上用蛇皮袋装好的干花蕾拿到山街上卖，挨近的大理的小商贩则以每公斤四五块钱的价格把蛇皮袋抖得一干二净。苦等到傍晚母亲赶集回来，背上的篾篮子依然殷实，篮子底还依稀沥着肉水和豆腐水，这让热灶上的锅有了菜下，零食糊住了馋馋的嘴。后来才知道那些干花蕾是落户大理知名的中药厂。

那个20年前的故乡，村民虽然只能靠传统耕种来讨生活，但日子过得悠闲自在。春耕时节，清脆的吆牛曲响彻静谧的山沟，劳作的人们闲坐在厚朴树下乘凉，牛羊蜷在厚朴谷里懒洋觅食，房前屋后，水灵灵的梅子、杨梅、桃子、梨挂满枝头，泉眼随处可见、天籁之音随时能听，蓝天白云下的大山深处，呈现着一幅天地人和谐的美好景象。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近20年开始，改革开放的春风拂煦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缤纷世界一些意识的、物态的东西开始不断融入村民的生产生活，特别是——活跃的核桃市场开启了村民巧用智慧脱贫的钥匙。故乡的土地本就为核桃的生长而存在，故乡的人本就为核桃的成长而劳作。为了“金”树的成长，只要是它的根茎所触伸到的地方，就没有其他树存在的可能，疯狂的长势所向披靡。就是在那个时候，锋利的斧子划破了静美的厚朴山谷，葱葱郁郁的常青树没了，沁人心脾的花香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幼小的核桃树苗，即便它将要枯死。入冬，落了叶的核桃树干骨嶙峋，如死去一般，寂寞凋零的山谷失去生机——唯有那幸存下的几株厚朴，“树影婆娑叶如剪”。那些时候，我的寒假生活便成了父亲的帮手，嫁接核桃树、给核桃树打杈施肥……总之，做一些有关核桃的活。

故乡的人，我的父亲，那么钟情于核桃，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值得赞成。是它改变了故乡贫穷落后的面貌，告别了住草坯房、吃包谷饭，运输靠人背马驮的历史，对我来说，更是雪中送炭让我有机会走出大山。我曾多次用文字表达了对它的感激或赞美之情。大力种植发展核桃是故乡唯一能致富奔小康的绿色产业之路——尽管进入冬眠期它就像死去一般。

白驹过隙，一晃十年过去。近十年来，我只顾折腾于融入城市，过上城里人的生活，有关于故乡的事，耳濡目染最多的莫过于“道路加宽了、房子变靓了、生活水平提高了”。直到2014年“五·一”放假回家，当我走近曾经充满着快乐童年的厚朴山谷，眼前的美景把我怔住了，攀爬在朴厚树上的野生金银花金黄色的花朵和洁白如雪的厚朴花竞相开放，蜂蝶起舞欢歌，花香沁人心脾，或喜悦或感慨，打从心底油然而生。原来，唯有核桃树“独尊”的那个时候，父亲并没有对厚朴树斩草除根，经过多年的风雨洗礼，顽强的生命得以重新焕发生机。当我设想要把如此静美的厚朴山谷作为一个重要元素加以保护，打造具有本土特色的美丽乡村时，在父亲的余光里我看到了希望，过去遥不可及的梦想似乎变得现实而简单。其实，我的父亲，故乡的人，也喜欢常青、花香的厚朴，还有许多能装扮家园的果树，只是为了尽快能脱贫致富，不得不做取舍。

湛蓝的天空，若没有白云的点缀，美丽只能是缺憾的。其实，这些年来，他们不仅尝到发展核桃（不止是核桃）带来的甜头，同时也饱尝了毁了厚朴（不止是厚朴）带给的酸苦。他们渐渐懂得，盲目、贪婪的发展不可取，巧妙利用资源优势、合理开发大自然才是过上天地人高度和谐美好生活的捷径。大自然里本就没有你死我活的较量，万物和谐才是真谛，谁较劲，谁就会输得最惨。遥望如今的故乡，耕地里皆是硕果累累的摇钱树，周围的山谷则满布葱郁花香的风景林，房前屋后又有花果点缀着，一切搭配得如此自然、美丽，因为它们之间本就是和谐的。

如今，我圆了一个简单而弥足珍贵的梦——又见到故乡的厚朴花开！但愿你也是幸运的，回到故乡依旧能见到心爱的“厚朴”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