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朗—古道

小沈收拾完东西，叫上阿靖和其他留宿的旅人，在小沈的带领下，开着机车从村庄里呼啸而过。途中还经过阿靖睡过一会儿的警察局，还是那个值班的警官，阿靖坐在机车上，飞驰而过，只是冲他笑笑，招了招手。

走完村子里的主道，又穿进了偏僻狭窄的土路，小沈最终在一个海巡署停了下来。刚一停下，几个穿着橙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提着两桶垃圾走了进来，阿靖走过去一看，全是些海上漂流到岸边的垃圾，有瓶子、泡沫、漂流球……

小沈很熟练地走进海巡署，也熟练地和里面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他拿出了几个大网袋，走了出来，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们今天的任务就是这个。”小沈给每人发了一个网袋，笑着说，“去海边捡垃圾。”

小沈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将要去的海岸线叫做阿朗一古道，这是台湾唯一一段从未被开发过公路的海岸线，也是台湾唯一的椰子蟹的栖息地、绿毛龟产卵地。但只要公路一修到这儿，或者环境被污染，这里的生态将会破坏殆尽。现在不知道公路会不会修到这儿，但是不管怎样，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当志工，就应该尽自己一份力，把这里维护好，我们待会儿就进去里面捡拾垃圾。这里的风景有多漂亮，待会儿进去就看看，大家就知道了。”

离开海巡署时，在海巡署靠近海岸线的一面，用繁体字手写着一段阿郎一古道的介绍：

阿朗一古道，是琅峤卑南古道（恒春——卑南）的一段，目前古道起自屏东县牡丹乡旭海村，止于台东县达仁乡南田村。全长12公里，也是目前全岛环岛公路未被打通的部分，在台26线唯一的缺口阿朗一古道，依山临海，又有“天涯海角”之称。

看到这段简短的介绍，更是把大家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在小沈的带领下，大家徒步走进了一片丛林。刚步入古道，是一般的砂石路，两边的丛林树木高大，在树林里就能听到林外太平洋的涛声，这样吹着风感觉真好。越往前走，眼界越是开阔，直到没有了丛林，大海突然间在眼前展露无遗。

这里的大海最吸引人的并不是海水，而是满沙滩的鹅卵石。确切地说，这里的沙滩是没有沙的，全是大大小小的、扁圆状的鹅卵石。鹅卵石从海岸到海浪处，由大到小，形状也各异，尤其是石头上的纹路，各具其趣。连绵无际的鹅卵石海滩，蔚为壮观！太平洋的风，吹卷着浪头拍打在海滩上，海浪退下时，最上层的小石头被卷回海里，来回摩擦碰撞，发出类似万人轻声擂鼓的“嘎吱”声响，清脆回响。石头的大小不一，海浪的力量时大时小，石头响出的声音也就忽高忽低，像是在演奏这一曲永不结束的神奇乐章！天籁动听！

阿靖已经没来得及理会呼呼作响的海风和潮浪，着迷似地闯进了这片令人心动的鹅卵石海滩。行走于海滩上颇为费力，圆滚滚的石头很滑，一不小心就容易扭到脚，每走一步，似乎都是一步华丽的迈出。每踩一脚，海滩上总能发出“哐哐”的声响，走快了，这样的响声融合进海浪席卷海滩的交响乐里，更是另一首主题曲。

这里完全没有了任何都市特色的声音，有的只是一片纯粹得令人热泪盈眶的自然。阿靖站在靠近海浪的石滩上，闭上眼睛，用心地聆听和感受这大海和石头轰轰烈烈的爱情，淡淡的咸味夹杂着细腻的水雾，吸入鼻腔，令人不忍心再把它呼出来。

阿靖捡了一块石头，用力丢向大海。海的远处一片深色的蔚蓝，到了近处的浪花，大海好像在向阿靖诉说着它的善变，几道层次不一的蓝水上，漾着金黄色的阳光，海面上波光粼粼，光芒闪闪。靠近海岸的几块海岩，把这道席卷而来的光芒化作一团团散落的乳白色浪花，飘散在空气中，淡淡的。

海滩上有许多巨大的漂流木，都是被东北季风卷到岸上的。当然，一起被卷上岸的还有很多纸、渔用泡沫等其他生活垃圾。小沈经常来这里，他已经无暇欣赏风景了，闷着头在海滩上捡着垃圾。阿靖晃过神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捡了大半袋垃圾了。阿靖弯下腰来，一起捡拾着石滩上的垃圾。

一望无际的大海，尽管无限的包容，但是脆弱的生态却经受不起人们对它的开采和破坏。这里要是硬加入一条被视为怪兽的公路，让人觉得行走其间也都是一种罪。大自然是有生命的，是谁给了人类这样破坏它的权利？阿靖对着大海狂吼了几声，只是这声音很乏力。

走到海滩的尽头，有一处垂直而上的崖壁之路，狭窄凶险。路的中央垂下一条粗犷的麻绳，供人协助攀爬。小沈没有带着大家继续往上走，大家把手里的网袋装满便往回赶了。临走时，阿靖在海滩上捡到一颗形状酷似台湾地图的鹅卵石，阿靖不假思索地放入口袋，想带回家作纪念。往回走的路上，阿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里的村民和志工们想尽办法让更多人加入到保护环境的行列里，而自己却因一己之私而破坏了它该有的美。美好的东西，不一定就得拥有它，它应该在最美、最合适的地方存在着。况且，要是每到这里游玩的人都带走一颗或者几颗鹅卵石，积少成多，这样的海滩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满目疮痍。

阿静果断地把石头拿出来，放回到海滩上。望着它，阿靖一下子心安了。他蹲了下来，用他在西藏时见过的敬畏大自然的方式，在海摊上砌了个玛尼堆，然后把那块石头留在了玛尼堆的顶端。这才是这块石头最好的归宿，它是属于旭海村的，是属于阿朗一古道的，也是属于这片令人心潮澎湃的鹅卵石海岸线的。

捡回来的垃圾被堆放在海巡署的院子里，有些会被工作人员就地取材，自己动手做些装饰用品，剩下的也会有垃圾车运走。离开海巡署时，小沈挑了几个形状特别的漂流木，准备自己动手做手工。黄大哥也经常教他们做工艺品，有时候工艺品也会被义卖，换来的钱也作为为社区服务的善款。

从早上看日出，到给老人送餐，再去海边捡垃圾，奔波了一天回到蒲公英之家，阿靖累得在长条凳上睡着了……

“你回来了？”睡了许久，阿靖似乎听到了小沈的说话声。

“嗯，快过来帮忙搬米，有人捐助的。”有个陌生的声音。

“太好了，我们的米也快用完了。”小沈拍了拍阿靖，叫上一起搬米。

讲话的陌生人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外套，脚上夹着一双标准的台式人字拖，脸上是一副阳光般的笑容。他开着一辆小拖车，车上放了几包米和一套钓鱼的渔具。

“阿靖，这就是阿缤。”走近了，小沈帮他们介绍道，“阿缤，他是阿靖，单车环岛路过的，大陆来的哦。”

阿靖和阿缤都同时惊愣了下。

“原来你就是阿缤啊？门口的那面旗子就是你的哦？”

“大陆来的哦，好酷哦！”

他俩几乎同时点点头，笑了起来。

“是的，是我的。欢迎你来这里。”阿缤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

“谢谢，我是闽南人。”

“哎哟，酷哦。听得懂当地话哦？”阿缤讲话很像周杰伦。

“没问题。”阿靖用当地话回答道。

阿缤从车里拿出一条蓝色的毛巾，扎在头上，然后扛起一袋大米就往里屋走去，说道：“我们先把米搬进去，待会儿我们好好再聊。”阿缤讲话的口气不仅像周杰伦，扎起头来，样子还有几分神似，酷酷的。

“好啊！”阿靖也扛了一袋米，跟着阿缤和小沈走去。

放米的地方，还堆着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这些大多是爱心人士捐赠的。墙上挂着一个本子，是专用于接受捐赠以及财物支出的记录。搬完所有大米，也差不多是要做晚饭的时间了。他们边七手八脚地生火、洗菜、烧菜，边聊着旅行。这是旅者之间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聊到阿缤的旅行，自然是从他的照片说起。

“这些照片拍的很好，除了美丽的台湾风景，还有感动的人和事。”阿靖说起阿缤的照片，便把他第一眼看到这些照片的想法说了出来。

“谢谢，这也就是我环岛的初衷。”阿缤笑着说，“我本来是在台北工作，是婚纱摄影师。但是看到我镜头里的画面，大部分人都说，哇，你拍出来的照片好漂亮哦，或者是说你的照片真美，可是很少人会说你拍得照片让我好感动。这样长时间的累积让我有感而发，突然有某种动力要去做某些事情。所以我就突发奇想，决定走路环岛，去寻找一些令人感动的画面。我希望我留给别人的不仅仅是美，而且是感动。”

阿缤讲起他的这段历史，没有大大咧咧的笑容，而是一脸认真。

“为了环岛，你就把在台北的工作辞了？”阿靖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当时很坚决地就辞掉了。那是我的梦想，我一定要去实现。”阿缤握了握拳头。

“那你当时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阿靖问道。

“一年前当我还是个徒步环岛的台北仔时，偶然之下遇见了另一位逆向环岛的朋友，他给我看了阿朗一古道的照片及风景。为了前往这个公路环岛的缺口，命运的齿轮就此开始转动，我便与旭海这个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阿缤说道。

“哦？就是我们刚才去的阿朗一古道？”阿靖转过头去问小沈。

小沈点了点头，阿缤继续说道：“当初只是对这里的文化及生态感兴趣，甚至还参加了古道解说员的认证考试。经过一年努力，也正式成为解说员之一。而这也成为我目前的经济来源之一，乡下的工作机会本身就不多，我想老天爷可能为了让我留下成为解说员吧，希望能将这的美丽与故事分享给更多的人。”

“那你这一年多的旅行，给你留下了什么？”阿靖问。

“那这一路走来，我确实得到不少历练，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内在的。台湾真的很美，大家都很爱台湾，这也让我的镜头下多了很多很多感人的画面。没有走出来环岛，我并没有体会到原来身边是可以有那么多美景，那么多感动的。”阿缤说道，“尤其是黄大哥这里，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在这里呆一个月就好，但是没想到在这里已经呆了一年了，而且我暂时还不会走。我之所以会留在这里这么久，就是因为这里的老人家和小朋友。”

阿缤的眼神里透着股隐藏得很深的力量和坚持。

“这里多亏了有阿缤，他在这里帮黄大哥张罗着志工团的大小琐事，还帮忙募集物资给这里的老人和小孩，大家都舍不得他走。”在一旁洗菜的小沈插嘴说道，“他在这里办了摄影展，因为拍得感人，吸引了很多有爱心的人，关注到这个志工组织，帮已经捉襟见肘的黄大哥出了大力。”

在这个环岛旅人的必经之地，黄大哥用自己本来就不多的积蓄，为老人做饭，陪他们聊天，还为过往留下的志工提供食宿。原本是环岛壮游，许多环岛的过客们也回馈一点点力量，在蒲公英之家学着做志工，帮忙陪伴独居老人，或进行道路、海岸的维护；因为受到感动，许多原本只是要做短暂停留的旅人，开始长时间驻足在这里，一个月，甚至一年多。比如小沈就已经来了两个多月了，阿缤就不用说了，来了一年多了。

“其实这些照片都是记录着这里的点点滴滴的感动，也映照了我自己的心灵成长历程，对啊。”阿缤似乎很久没有好好收拾下自己一年多的心情了，情到深处难掩哽咽之情，“已经有很多人，包括你今天跟我说我的照片有让你感动到，那我心里真的很开心，我想我是做到了。”

阿靖默默地聆听着阿缤的讲话，享受着台湾带给他的一路感动。

阿缤就是蒲公英之家的一朵蒲佘英，他用他的方式把感动传递出去，把对社会的关爱化作蒲公英种子，吹向了更远的地方……这次当志工的环岛经历，应该是他们人生转变的起点，这样的旅行让人更懂得感恩社会，回馈社会。

饭熟了。

阿缤提议，吃完饭，和他一起去海边钓鱼。只是入夜了，天气寒冷，夜里的风强劲有力，尤其是海边，衣服穿少了还会被吹着凉了。阿缤确实是钓鱼的行家里手，而阿靖却一窍不通，只是在一旁看着。

钓鱼的地方是个海港避风区的进口处，夜晚强大的海风，把海面吹得水流湍急，阿缤说这样的海口会有很多鱼，可是他的手气一直不好，几个小时下来没有几条像样的鱼上钩。尽管夜晚天寒地冻，可空中却是漫天星光。远处的山顶上，一颗灯塔发出耀眼的光芒，像个巨大的蒲公英被风吹过，分散开来化成一颗颗星星散落在天际。

钓鱼，是人与鱼之间的博弈，爱垂钓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浮漂，享受着博弈的过程，熬到天亮都可以，如阿缤。不钓鱼的人，则在一旁，焦躁地等待，以看到鱼儿上钩为乐，如阿靖。撑不到3小时，阿靖就骑着机车先打道回府了，留下阿缤在海边，独自垂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