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多疼

我认为真正的问题不是动物（包括鸟类和鱼类）是否能够感受到疼痛，因为答案是显然的。

真正的问题是它们到底能感受到多少疼痛？同样受伤，动物的感觉是不是也像人那样强烈呢？这里我们讨论的是程度问题。

同样的伤害，动物所感受到的痛苦是否跟人感受到的一样？答案是否定的。首先，即使是在单独的时候，受伤或生病的动物通常也不会像处于同样情况的人那样痛苦。这一点非常重要。

此外，对大脑的许多了解告诉我们，动物对疼痛的体验和我们不同。大约一年多以前，我看到一份研究说，持续的疼痛和前额叶过度亢奋有关，这让我非常吃惊。疼痛是一种基本感觉，是所有生物为了避免伤害而具有的原始反应。在我看来，它只是大脑一项古老而底层的功能，最多和额叶有点关系，但我没有想到它还和前额叶的高级活动有关。这个研究使我怀疑动物的有意识疼痛可能不像人类的那么剧烈，因为动物的额叶比人类小，也没有那么发达。

于是我开始阅读有关额叶和疼痛关系的资料，我发现多年以前，精神病学家就已经认识到二者间的联系。活跃的额叶意味着对疼痛更加敏感，这种认识早已深入人心。在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就有精神病医生通过手术把额叶和大脑其他部分隔离开来，治疗难以康复的持续性疼痛。这是一种轻度的前额叶隔离手术，并不是将额叶完全切除，而只是切断它和大脑其他部位的联系。

这种手术会导致许多后遗症，但对于减轻病人的痛苦有着神奇的效果。手术几天后，本来由于疼痛而丧失所有行动能力的病人能够走下床来，继续参与以前的活动了。这种“康复”如此神奇，这个手术的发明人埃加斯·莫尼兹获得了1949年的诺贝尔生理医学奖。

这里的“康复”之所以要加引号，是因为这个手术并没有真正帮助病人恢复健康。从他们的行动来看，他们似乎康复了，但如果有人问他们感受如何，他们总是会说疼痛还在。手术以后疼痛并没有发生变化，发生变化的是他们对疼痛的感觉，他们没有那么在意疼痛了。安东尼奥·达马西奥在其《笛卡尔的错误》中描写过一位病人。达马西奥博士说他初次看到这个病人时，他情况很糟，“痛苦地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即使轻微的动作也会使疼痛加剧。”手术两天后，这个病人就可以坐在椅子上和另外一个病人打牌了，看起来似乎什么问题也没有。

达马西奥博士问他感受如何，他回答说：“疼痛还是老样，但现在我感觉好多了。”如果阅读关于前额叶隔离手术和疼痛关系的文章，你会发现很多与此类似的案例。手术后，病人对疼痛不再关心。用达马西奥博士的话说是他们的疼痛还在，但已经感受不到痛苦。

虽有剧痛，但却能不为其所干扰。这种感觉是难以想象的，对于我们许多人来说，剧痛就意味着剧烈的痛苦，二者没有什么区别。我认为这是因为额叶把疼痛和痛苦的感受通道连接到一起，我们无法将二者分开。这有点像立体视觉，如果你视觉正常，你无法将你右眼看到的事物和左眼看到的事物分开，除非你将其中一只闭上。

我们无法知晓那些病人前额叶被隔离后的感觉，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的痛感依然存在，也需要服用止痛药物。只是手术之后，他们不再需要像吗啡因这样的强效止痛药，而是用阿司匹林就可以解决问题。可能他们的痛觉和我们有轻微不适时的感觉是一样的。轻微的疼痛也是疼痛，但不影响正常的生活，而如果疼痛非常剧烈，你就很难集中注意力于任何事情。这应该是剧痛了，这种情况下你会疼得魂不守舍。

如果你用大头针猛刺一下前额叶隔离手术后的病人，他也会疼得惨叫起来，至少在一定程度上，他们仍能感觉到疼痛，实际上他们要比疼痛知觉正常的人还要叫得厉害。多数研究人员认为，这不是因为他们感受到的疼痛更强烈，而是因为他们控制冲动的能力更差。额叶负责审查并控制各种冲动，包括疼痛引起的惨叫。由于这些病人失去了这种控制装置，即使用针轻轻刺他们一下，他们也会大喊大叫。

我认为受伤的动物也许就处于前额叶隔离手术的病人和正常人之间。它们能够感觉到疼痛，有时是非常剧烈的疼痛，因为它们的额叶并没有从大脑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但对于同样的疼痛，它们的反应可能不像人那样激烈，它们的额叶没有人类的大，也没有人类的发达。动物之所以不会像我们那样，在手术后保持安静，就是因为它们没有疼到不愿意活动的地步。我认为动物能够像我们一样感觉到疼痛，只是它们遭受到的痛苦比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