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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民俗中的叫魂习俗

时间:2022-10-21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中国民间,基于此种灵魂观而生成的旨在招魂回体的“叫魂”习俗,普遍存在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叫魂”习俗在中国台湾被称为“收惊”,即针对小孩子突发疾病或夜哭等症状的民俗治疗法。这些都是掩映在“叫魂”这种古老而神秘的习俗背后的文化意义。云南边境地区的民族中,认为人有灵魂甚至有众多灵魂的观念普遍存在,而灵魂的缺失导致身体生病的思维也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逻辑。
云南边境民族的民间信仰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命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楚辞·招魂》。这是《楚辞·招魂》中帝与巫阳的对话,大意是帝告诉巫阳,下界有人需要保护,这个人的灵魂离开了肉体,并让巫阳去占卜,把这个人的魂叫回来。巫阳有点为难,说自己只是掌梦的神巫,叫魂这件事实难遵从。帝说,你必须要给这个人占卜招魂,如果晚了,躯体腐烂,就算叫回灵魂也没用了。

《楚辞》中的这段对话,证明了“灵魂与肉体分立”的观念古已有之。正因为这种灵魂观的存在,中国典籍中记载了很多描写灵魂离开肉体的故事,如陶潜的《搜神后记》载:“宋时有一人,忘其姓氏。与妇同寝,天晓,妇起出,后其夫寻亦出外,妇还,见其夫犹在被中眠。须臾,奴子自外来,云:‘郎求镜。’妇以奴诈,乃指床上以示奴,奴云:‘适从郎间来。’于是白驰其夫。夫大愕,便入。与妇共视被中人,高枕安寝,正是其形,了无一异。虑是其神魂,不敢惊动。乃共以手徐徐抚床,遂冉冉入席而灭。夫妇惋怖不已。经少时,夫忽得疾,性理乖错,终身不愈。”(东晋)陶潜:《搜神后记》。

中国的八仙传说中,铁拐李原本长相十分英俊,有一次,玉皇大帝召他到天宫议事,铁拐李一着急,忘记告诉徒弟,将自己的肉身留在床榻上,灵魂飞去天宫。结果,小徒弟以为师父已经死了,悲痛地将铁拐李的肉身火化了。结果,等铁拐李的灵魂从天上回返,发现已经找不到自己的躯体,没有办法,只好到处寻找可以附体的人身。刚好,有一个又丑又跛的老乞丐饿死在路旁,铁拐李的游魂也顾不上许多,钻进这个乞丐的身体,就变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

从这些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灵魂能够脱离肉体,然而,除非是铁拐李这样的神仙可以自由控制灵与肉,如果是普通人的灵魂离开肉体,轻则生病,重则死亡,所以,保证灵魂附着于肉体就能保人平安。这种灵魂观不独存在于中国,从著名的民俗学者弗雷泽那部卷帙浩繁的巨作《金枝》中,可以看到,认为人有灵魂,而灵魂如果从肉身中走出就会给人带来病痛和死亡的观念几乎遍布世界各地。

在中国民间,基于此种灵魂观而生成的旨在招魂回体的“叫魂”习俗,普遍存在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小孩子偶然受到惊吓,即使无伤大碍,在旁边的母亲也会把孩子搂过来,摸着孩子的头和身体,口中念着:“不怕,不怕,跟妈来来……”母亲为孩子叫回可能被吓走的灵魂,尽管动作和咒语都很简单,但这样的场景在大多数人的童年回忆里,都是温情脉脉的吧,母亲的爱抚和咒语,似乎是最有效的定心丸,仿佛只要有母亲在,我们就是最安全的孩子。

中国记载“叫魂”习俗的地方志和民俗志随处可见,如惠西成的《中国民俗大观》,就提到了广东、江苏、福建、贵州、浙江等地的“喊惊”习俗。“喊惊”就是把因受到惊吓而出现梦中呓语、啼哭或生病的小孩的灵魂叫回来的方法,也就是“叫魂”。郭立诚的《中国生育礼俗考》中也记述了当时北平地区的小孩,会因为见到陌生的人或事物,心生恐惧而发烧、昏迷不醒,即被“吓掉了魂”,治疗的方法就是“叫魂”。“叫魂”习俗在中国台湾被称为“收惊”,即针对小孩子突发疾病或夜哭等症状的民俗治疗法。

中国西南边陲的彩云之南,生态环境的立体性与族群文化的多样性使得这里的“叫魂”习俗也呈现出五彩斑斓的丰富样貌。特别是云南边境地区的“叫魂”,不仅为病人叫魂,为受到惊吓的小孩子叫魂,为逝去的死者叫魂,还在谷子收完时叫谷魂,犁田完成后叫牛魂,火烧山时叫树魂……这种既普遍,形态和功能又很多元的“叫魂”习俗,映照的是世居在此区域的民众的观念世界:他们怎么理解人的身体?怎么看待灵魂?如何解释生病和死亡这类自然生理现象?怎样保证六畜平安,五谷丰登?以及他们承袭着怎样的方式来取悦那些看不见实体却似乎在冥冥中左右和支配着他们的神灵?这些都是掩映在“叫魂”这种古老而神秘的习俗背后的文化意义。

(一)治病

“魂回不了家,身体就‘不好在’了嘛。”

俗话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面对身体的不适,人类有多种解释和解决的办法,也就形成了多样的治疗手段。对于“生病”这种身体现象,在有着中医传统的文化中,其解释就会与中医药知识相关,如一则关于李时珍的民间传说,说的是李时珍的邻居家有个小孩儿,不知道什么原因黄肿且腹胀如鼓,过几天,李时珍再看到他时,这个小孩儿已经活蹦乱跳地痊愈了。小孩儿告诉李时珍,他去后山上,看到一棵树,结了红色的果实,吃了几个,回来后上吐下泻,病就全好了。李时珍跟着这个小孩儿去后山看,才知道,这种有强大消食功能的果子就是山楂。由于中医的医理比较抽象,在普通老百姓看来甚至有点“玄乎”,所以,在很多民间故事中,中医对疾病的治疗通常与近乎神的医生、奇怪难得的偏方联系在一起,反映了这些民间故事的持有者对中医治疗病症的解释。

同样面对“生病”这种人体现象,与中医这类相对客观地看待人体机能和利用动植物特性来治疗疾病的逻辑不同,在民间还有更为普遍的解释和解决系统——生病是灵魂丢失的结果,只要把灵魂叫回来,病情就会好转以至痊愈。萧兵先生在对《楚辞·招魂》的论述中说:“古代中国人的‘魂’虽主要是‘纯粹的精神’,无形无质,随风飘荡,无所不至;但它还有一定的‘知觉’或‘理智’,还希望过‘人’的生活。当它离开肉体还不太长久的时候,有如昏睡病迷,在一定条件下还能对‘同胞们’的呼叫、召唤有所感觉或反应,还可能重新回到躯壳里来,与魄重合,复活为‘人’。这就是对昏迷的病人或初死者必须进行‘招魂’的心理依据或‘实际’原因。”萧兵:《楚辞的文化破译》,湖北<a href=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023页。">

云南边境地区的民族中,认为人有灵魂甚至有众多灵魂的观念普遍存在,而灵魂的缺失导致身体生病的思维也是一种极为常见的逻辑。

如瑶族的“灵魂观”认为:每个人都有灵魂,在生病或受到惊吓而心中不安时就是灵魂暂时离开肉体的表现。在日常生活中,人很容易失魂,比如受到了惊吓或者跌倒等,都会导致灵魂走失,于是就需要叫魂。徐祖祥:《瑶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01年版,第113页。

傣族认为人有32个大魂、92个小魂,分布在人体的各个部分,只要其中一个不在,人就要生病,所以,叫魂时要念:“32魂要来,92魂要到。脚魂别乱走,手魂别贪玩,肩魂别忘背筒帕,头魂要时时想着回家。”就是把这些魂东一个、西一个的叫拢,魂都回来了,命才能保回来。

景颇族关于人的灵魂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男人有6个魂,女人有7个魂,女人的前6个魂与男人相同,只是多了一个假魂,所以女人往往胆小怕事。具体来说,第一个魂称“秋龙术”,是人的精神和力量的源泉,是6个魂中最重要的一个;第二个魂称“鄂龙贝”,是个老老实实的魂;第三个魂称“米龙木”,是个不干坏事的魂。以上这3个魂被称为“真魂”“近魂”或“好魂”。第四个魂称“永木”,喜欢在外面,常不回家;第五个魂称“依龙噶贝”,是个到处游逛、要吃要喝的魂;第六个魂称“桑冬木”,主人外出它总是紧跟着。这三个魂被称为“假魂”“远魂”或“坏魂”。以上这6个魂分别居于人的头、心脏和四肢的血管中,妇女多出的那个魂住在奶管中。人之所以会生病,是因为其中的三个真魂被鬼咬走了一两个,这时可以通过“叫魂”来治病。如果3个真魂都离开了人体,人就要死亡,而死去的人,其3个假魂还会在人间活动。另一种说法是每个人都有2个真魂和4个假魂,在4个假魂中,有1个听话,3个不听话,真魂丢了人会死,听话的假魂丢了,人就会生病。刘刚:《景颇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出版社2002年版,第136页。

在新平花腰傣的观念中,一个人的身体中有数十个灵魂,这么多的灵魂,偶尔失散了一两个,人体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和不舒适,但如果失散了3个以上,可能就会有较为明显的不舒服的感觉,失散的越多,病情越严重。

在这类解释系统中,灵魂就像一个人的内在生命力,所有的灵魂都在,则人的生命力达到最旺值,灵魂离开肉体越多,生命力越弱。按此种思维逻辑,既然失魂是致病的原因,那么,寻找到这些失散的灵魂并招其回归体内便是治病的根本手段。

能够主持叫魂仪式并能把魂找回来的人,类似于巫师,能沟通鬼神,这类人虽然在不同的文化中有不同的称呼、不同的特点,但在功能上大体趋于一致。

1963年采录于怒江碧江县(该县于1986年12月撤消)傈僳族的《招魂调》,表现的是叫魂的男巫师与女病人的对话:

男:“你的魂挂在树枝上,你的魂挂在岩壁上,我要把它喊回来!我要把它招回来!”

女:“我的魂挂在树枝上呵!我的魂挂在岩壁上呵!你用什么来喊魂?你用什么来招魂?”

男:“你的魂挂在树枝上,你的魂挂在岩壁上,我杀牙猪(未阉的小公猪)来喊魂,我宰山羊来招魂。”

女:“用牙猪来祭,用山羊来祭,可是我的魂还在野外跑,可是我的魂还在山里游。”

男:“你的魂不回来不要愁,你的魂不转来不必怕;我是个很神通的人,我是个很显灵的人,我会把魂喊回来,我会把魂招回来。用板栗树枝来喊魂,用麻栗树枝来招魂。板栗树枝摇一摇,麻栗树枝晃一晃,魂呀就转来啦!魂呀就回来啦!”

女:“你虽摇着板栗树枝,你虽晃着麻栗树枝,可是妹妹的魂还是没喊转来,可是姑娘的魂还是没招来。”

男:“摇着板栗树枝,晃着麻栗树枝,喊魂喊不转来呵!招魂招不回来呵!喊不转来你不用急,招不回来你不必愁,我还有金书啊!我还有银书啊!”

女:“你虽有金书,你虽有银书,可妹妹的魂还在野外串走,可姑娘的魂还在山里游荡。”

男:“小妹你给我一块小布,姑娘你给我一团麻线,我要把布递给打卦的达西,我要把线送给祭魂的伙罗,把布贴在金书上,把线拴在银书上,这回魂喊转来了吧?这次魂招回来了吧?”

女:“你拿走了布啊!你拿去了线啊!布是贴在金书上了,线是拴在银书上了,可是魂还是不转来呵!可是魂还是不回来呵!”

男:“魂喊不转来我不歇,魂招不回来我不停,我把剩下的线拴在板栗树上,我把余下的线捆在麻栗树上。”

女:“线是拴在板栗树上啦!线是捆在麻栗树上啦!可牙猪腿放在哪里了?可山羊肉摆在哪里了?”

男:“背上背着俅箩,肩上挎着怒篮,牙猪腿放在俅箩里,山羊肉装在怒篮里。”

女:“祭了牙猪腿以后,献了山羊肉以后,以为魂喊转来了,认为魂招回来了,可是还不见魂转来,可是还不见魂回来。”

男:“我还有喊魂的白米,我还有招魂的糯米,煮上白生生的米饭,蒸上香喷喷的糯米。白米饭倒在俅簸箕里,糯米饭倒在怒簸箕里,再放上牙猪腿,再搁上山羊肉,这回魂该转来啦!这次魂该回来啦!”

女:“祭上白米饭了,献上猪羊肉了,可是魂还是没转来呀!可是魂还是没回来呀!你用什么办法再喊魂?你用什么方法再招魂?”

男:“我还有喊魂的办法,我还有招魂的主意,我用拉白(一种妇女装饰品)来喊魂,我用依玛(一种妇女装饰品)来招魂。”

女:“你用拉白来喊魂,你用依玛来招魂,拉白放在哪里?依玛装在哪里?你站在什么地方祭?你站在什么地方招?”

男:“拉白放在木碗里,依玛装在木碗里,我站在松树门槛上祭,我立在冬瓜树坎上招。达西来祭了,伙罗来招了,摇了板栗树枝以后,晃了麻栗树枝以后,妹的魂转来了!哥的魂回来了!”

女:“哦,魂喊转来啦!哦,魂招回来啦!哥哥的魂也转来了,妹妹的魂也回来了,歇在板栗树枝上了,落在麻栗树枝上了。”

男:“手里摇的板栗树枝,手里晃的麻栗树枝,我把它插在房檐上了,我把它插在房檐上了。”

合:“魂转回来了,魂招回来了,不会再乱跑了,不会再乱逃了,不会再分离了,永远安生了。”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901页。

这则《招魂调》虽然在记录时没有注明演唱的场域和语境,但仍然能够从文本中了解到巫师在“叫魂”仪式中的角色和地位。而“女病人”很可能是由女巫代为演唱。

在澜沧老达保这个拉祜族寨子里,能够“叫魂”的巫师被称为“魔巴”。74岁的李扎戈(见图1-13),是这个寨子里曾经的“魔巴”,现在是拉祜族史诗《牡帕密帕》的国家级传承人。尽管李扎戈是位老人,腿脚也不太灵便,但仍然十分勤快,有时候还一个人翻过几座山去老寨那边的山林里养蜜蜂。为了能够访谈到李扎戈,他的外孙子李扎思一大早就骑着摩托带我们去山里找他。拉祜山乡几乎每天早上都是云雾缭绕,要到上午十点半左右才见得到太阳,所以,一路上风光无限。在费了一番周折后,我们在山间的一处空地上找到了李扎戈(见图1-14)。

图1-13 李扎戈

图1-14 访谈李扎戈

访谈中,我们了解到,“魔巴”的本领大致说来有两个:一是“叫魂”,二是“放鬼”。

“如果人家放我鬼,我外公可以看出来是哪个放的……比如说你放我鬼,我会生病,但不知道是谁放给我的鬼。我就让我外公帮我看,他念那个咒语,念了之后就能看出来是哪个人给我放的了。被人放了鬼,魂就不稳定,我外公看出来以后就要给我叫魂了嘛。”访谈人:原源,访谈对象:李扎戈、李扎思,时间:2013年1月18日。

按照李扎思的说法,被放鬼的人会生病,生病的原因也是由于看不见的灵魂受到了袭击,所以,还是要叫魂。

可见,“魔巴”有一套系统的方法来对付掠走人魂的“鬼”,而叫魂的过程也是“魔巴”与“鬼”斗法的过程。

与老达保寨相邻的岩依村哈尼族寨子,叫魂的巫师不叫“魔巴”,而叫“思娘”。在他们看来,一个人身体不舒服是因为“魂被鬼哄走了”,在这种情况下,“思娘”就负责把魂牵回来。但是,“有些叫得回来,有些叫不回来”。

表面上看起来,“思娘”和“魔巴”都是通过叫回病人走失的灵魂来治愈身体疾病,但是,两者的生成方式却有区别。老达保的“魔巴”靠后天学习,而岩依村的“思娘”是“老天爷安排的”。

在岩依村的“思娘”眼里,灵魂走失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鬼哄走了。所以,成为“思娘”最重要的条件就是能说鬼话,有与“鬼老师”沟通的本领,而这样的本事不能通过后天学习,完全是“老天爷安排”,自己生成的。

在“思娘”的观念中,岩依村的“叫魂”相对来说要简单,基本上是“鬼需要什么东西就要给他什么东西。一只鸡或者两只鸡,公鸡还是母鸡,都是听鬼的”。所以,在岩依村做“思娘”,给人叫魂治病,最关键的就是能够与鬼沟通。虽然“思娘”是“老天爷安排”的,但也是“祖传”的。例如,在笔者调查中认识的一位男性“思娘”的大爹是“思娘”,而当这位大爹不再做“思娘”了,他的妹妹在出嫁后,这位男性成为他的承继者,而这也是“老天爷安排的”。

沧源翁丁的佤族与老达保寨的拉祜族虽然在对这类人的称呼上相同,都叫“魔巴”,但却有很大的不同。在翁丁,拥有叫魂能力的人似乎更多,一位当地的妇女甚至说,上了年纪的老人基本上都会念经叫魂。翁丁大寨因为已经被开发成一个旅游景点,所以,“魔巴”叫魂也成为一种收费项目,游客来到翁丁大寨旅游,如果觉得有些心慌,当地的老人就给游客起个佤族名字,然后念叫魂词,最后在游客的手腕上拴一根线。这种叫魂仪式更像是舞台表演。而在翁丁大寨人的日常生活中,“叫魂”显然要更正式。但当地村民也承认,“魔巴”通过叫魂能够医好的病只是个别的,比如看见老虎、豹子、琵琶鬼等,被吓丢魂了,这种情况下通过叫魂可以把琵琶鬼赶跑,病人的病就会好起来。

一般情况下,叫魂治病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没有什么具体实质的病痛,只是觉得“不好在”,是“叫小魂”;另一种是确实有病症,在这种情况下,病人一般是去正规医院治疗回来后,再请人叫魂,双管齐下,这就要“叫大魂”。

云南人用“不好在”这个词来形容身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具体什么是“不好在”,笔者在澜沧老达保寨调查时,当地的村民这样解释:“(如果)他魂不在,他身体就不好在,睡也睡不着,睡也是做梦梦到回不了家,魂留在了天上或者树上。做什么也不舒服,就是不顺了嘛。”

这种身体的“不好在”,并不能在现代西方医学中找到具体的原因,这个时候,当地人就要叫魂了,因为在他们的解释体系中,身体“不好在”是魂不在了。

所以,红河哈尼族在叫魂仪式上,最先要做的就是寻找失散的灵魂。能够寻找灵魂的人是“莫批”,“莫批”一处处查访,可谓“上穷碧落下黄泉”,为了把人身体内的12个魂快点找回来,他们先跑到“阴间”去,在“阴间”一层一层地查找人魂,如果在“阴间”查找不到,就到“九十九重天”上去找,先到三层高天“烟罗神殿”去找,再到“龙宫”去找,再下到地神家中去找。人的能力如果有限,还会把与失魂者关系密切的牲畜、日用品等请来帮忙。如叫狗帮找:“狗,主人天天领着你,天天喂你,你的鼻子尖、耳朵灵,去,找找去!”如叫甑子帮找:“主人一天摸过十回的甑子,主人天天和你在一处吃饭,他走得再远你也认得,去,找去!”黄凌飞:《红河地区哈尼族叫魂祭祀音乐活动实录》,载《云南艺术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

或者用阳间和家里的安逸温暖、亲人的热切期盼来引诱在外飘荡的灵魂回来,如怒江州的怒族招魂时,先喊一声“喔”,然后叫三遍病人的名字,在叫到最后一遍时,病人回答一声“哎”,表明已经听到了,接下来,老人就开始召唤灵魂:

“我们的地盘里金子堆成山,我们的领地里银子流成河。他族的地盘没有我们的地盘富有,别族的领地没有我们的领地美丽。我们生活的这块地盘呀,我们聚居的这片领地呀,金子银子遍地,珍珠玛瑙遍野。我们生活在有金子的地方,我们居住在有银子的地方。我们生活的地方,牛羊兴旺,我们居住的地方生活富裕。今夜孩儿不慎滚下山坡,今日我儿不幸掉落悬崖。是阿妈不细心的缘故,是阿爸不敏捷的原因。阿妈的心呀,不该这样大意,阿爸的手脚不应这样笨拙,千错呀是妈的错,万错呀是爸的错。今后阿妈要精心照料你,日后阿爸要细心看管你。我儿滚下山坡呀,圣灵栖在山地的树枝上;孩儿的掉落悬崖呀,圣魂藏在悬崖的岩洞里。我儿的圣灵呀别到他族的地盘,孩儿的圣魂呀别去别族的领地。阿爸已守着出金子的金洞,阿妈已占有出银子的银洞。我儿呀快回到阿爸用金子盖的房屋里,孩儿啊快归回阿妈用银子筑的家舍里。我儿的圣灵消失了,孩儿的圣魂吓跑了。阿爸来寻找我儿的圣灵,阿妈来寻觅孩儿的圣魂。找不到我儿呀阿爸无力返家,寻不到孩儿呀阿妈周身冰凉。儿攀着岩峰走回家,儿踏着木桥返回家。回到阿爸的七层房子里呀,归在阿妈的九层房屋里呀。别到昏沉冷酷的阴间去,别到阴森恐怖的冥窟去。阴间的恶狗呀会把你咬伤,阴间的凶鸡呀会把你啄痛。别到那遥远的大湖边呀,湖里的蛟龙会朝你扑来。别到险峻的高山巅去,山巅的暴雨会向你倾盆泻下,祈你别钻到大山的雪窖里,大雪崩塌时会把你压死。求你别爬到险恶的冰川上,严寒的冰霜会把你冻僵。到了雪地以后,爬上冰川以后,踩地呀你踩不稳,抓树枝呀你难抓住。祈你别躲在高大的树下,狂风会把高大的树木吹倒。求你别藏在巨大的岩洞里,凶猛的洪水会把岩洞冲垮。祈你别钻到野外的山箐里,山箐里的滚石会把你砸伤。求你别到山沟里的河边去,河里发洪水时会把你冲走。回到阿爸的身边呀,归回阿妈的怀里呀。阿爸削的箭呀又圆又直,阿妈纺的线呀又细又长。阿爸的箭削好以后,阿妈的线纺好以后,阿爸用箭给你搭桥梁,阿妈用线给你拉溜索。踏着阿爸搭的桥梁回来吧!溜着阿妈拉的溜索归来吧!回到阿爸生活的地盘,归回阿妈居住的领地。你是阿爸家业的继承人,你是阿妈家业的接管人……赶快回来吧,赶快回来吧!”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230页。

在老达保拉祜族的灵魂观中,让人“不好在”的原因也是灵魂走失。走失的灵魂去了哪里呢?村民这样解释:走失的灵魂从老达保寨出发,走到澜沧县城去了。澜沧县城边上有一道生死大门,门口有男女两个守卫,男守卫叫李扎思,专管男人,女守卫叫李娜思,专管女人,他们管理着人的生死簿。走失的灵魂走到大门这里,问:“我的名字在不在?”扎思、娜思就把账本翻出来看,如果不在,就可以回去了,如果在,这个魂就进了第一道门,来到澜沧县城里,县城里有扎战、娜战管理的第二道门,扎战、娜战也有一个账本,如果看到这个魂的名字还在,那么,这个魂就要走进门里,再也回不了家了,如果账本里没有,这个灵魂就会被扔回扎思、娜思的第一道门,扎思、娜思有两个专门扔魂的柜子,把可以继续在阳间生活的魂装进去,扔出大门外。被扔出去的魂虽然可以继续活着,但是他找不到从县城回到老达保的路,“他回不来,为什么回不来呢?他找不到回来的路,想回来也回不来,魂被夹在了死的人和活的人中间,去的路和回来的路不一样,他找不着,去也不是,回也不是,就夹在中间”。而“魔巴”就要把这样的魂叫回来,病人的病才能痊愈。

需要叫魂的病人,如果是男性,就拿着一只母鸡,而如果是女性,则拿着公鸡,来到“魔巴”家,“魔巴”把这只鸡拿到老达保寨的“南跟河”(音译)边(见图1-15),找到生长在南跟河两边的两棵金栗树,将黑、白两根线拴在这两棵金栗树上,就像在河上用线搭桥。在村子这边的河岸,要由一个人抱着鸡,“魔巴”要念咒语叫魂,咒语中把从澜沧县城到老达保所经过的山啊,路啊的名字念出来,引导灵魂回来。于是,走失的灵魂听见了,就一路跟着咒语走回来,并从线上过河回家。然后,“魔巴”把鸡带回病人家,在一个完整无缺的碗中盛满清水,将这碗清水、白布、金栗树的叶子、黑白两根线放在病人枕头前面,清水是“好水”的意思,病人生病期间不得喝水,他的魂回来了,就需要给他喝点好水,水喝了三口以后留上三个晚上,第四天再把水碗撤走。

图1-15 南跟河

图1-16 鸡舌卦

图1-17 鸡头骨卦

图1-18 鸡腿骨上的小洞

图1-19 翁丁叫魂的食物

图1-20 翁丁叫魂用的蜂蜡

接下来就要把鸡杀掉看卦,看看病人的魂是不是被扎思、娜思扔出来,是可以回来的魂。看鸡卦的部位在鸡腿和鸡头,看鸡头时,将鸡嘴掰开,看里面的舌头(见图1-16),如果鸡舌头是正的,就说明魂会回来,如果魂不回来,舌头就会有点歪。然后是看鸡的头盖骨(见图1-17),头盖骨是平平的,亮亮的就是好的,如果是黑黢黢的就不好。再看鸡腿骨,一般鸡腿骨上都会有孔(见图1-18),把牙签插在孔上,如果牙签是直直的就是好的,如果是倾斜的就不好。卦象好,当然皆大欢喜,卦象不好,就会再杀一只鸡,直到卦象好为止。

鸡被杀掉后,病人家属就把准备好的盐巴和米一起放在锅里煮鸡肉稀饭。吃过饭后,“魔巴”给病人的手腕拴上黑白两根线,念咒语,祈祷病人早日康复。

“叫魂”看卦象以鸡骨卦为多,也有鸡蛋卦。在翁丁大寨,叫魂的时候,要在一个小竹篾桌上摆上鸡蛋、米、米花、蜡烛、芭蕉、白布、红线等物品(见图1-19),人的魂就在鸡蛋里面。叫魂前一定要点燃蜡烛(见图1-20),作用就是点火宣告祭祀的开始,四面八方的神灵闻到蜡味,就会来到“魔巴”身边,有火烟,神灵才能听得到“魔巴”的话。

“魔巴”在念叫魂词后,先要把鸡蛋煮熟剥开占卜,如果蛋清是缺的,有些甚至是缺了一半,就说明情况不妙,人的灵魂还在路上,没有叫回来。蛋清缺在哪边,就是哪个方向的魂没有回来。如果蛋清缺得太多,连鸡蛋黄都看得见,就要杀一只鸡,再叫一次魂。如果鸡蛋剥开后,什么也不缺,很完整,就说明魂已经完全回来了。

翁丁的“魔巴”说,茶叶、米花、芭蕉是“叫魂”必须要有的,因为芭蕉是好吃的东西,用来吸引人的灵魂。一般情况下,如果是身体轻微的不舒服,就只是叫魂,要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就要找所谓的算命先生算算到底是那个方向的鬼在作祟,然后找“魔巴”念经撵鬼。送鬼的时候就不用芭蕉了,要用芭蕉叶,因为鬼是不好的东西,要赶它走。所以,叫魂的时候要像哄孩子一样把魂叫回来,送鬼时要吐唾沫,“呸呸呸”地让它走。

如果是治疗较严重的病,那么,叫魂的同时也要撵鬼,这在傣族的观念中也存在。这种治大病的“叫大魂”仪式比照“叫小魂”,要更加繁复,时间也更长。

笔者在勐根村的傣族大寨调查时,妇女主任的舅舅家正好在做叫魂的仪式。于是,在她的帮助下,笔者来到了叫魂仪式的现场。

还没有走进内屋,就看到外面的走廊上摆满了猪肉、蔬菜、南瓜、甘蔗等食物和其他物品,大约七八个人忙里忙外,剁肉、切菜、砍甘蔗(见图1-21)。

主人的内屋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念经的声音,走进去,看到香烟缭绕,也是人来人往。两个“魔巴”正对着南面和东面的两面墙念着咒语,他们面前都摆着两个用扁担连接起来的箩筐,箩筐中盛着米、盐巴、甘蔗、鸡、鸡蛋等,箩筐旁边还有一个铝盆,盛着米、白布和蜂蜡条(见图1-22)。妇女主任的舅妈就坐在屋子的中央,有时候也和人说话,神圣和世俗共处一室,却互不相扰。

图1-21 为叫魂准备盛宴

图1-22 为病人叫魂

“魔巴”在要开始念经的时候,先点燃蜂蜡条,然后再开始叫魂。叫魂词非常长,妇女主任解释说:“大意就是人有32魂,求神仙把这些魂叫回来,(魔巴)要把这些魂东一个、西一个的叫拢。”

据说,傣族有81种叫魂的方法,其中,最高形式是“叫黑姑娘魂”,传说黑姑娘皮肤有点黑,但是心地十分善良,后来,她的魂离开了身体,黑姑娘就病倒了。于是,众人纷纷叫她的魂,并编了叫魂词,以后,无论男女老少谁生了病,都是用叫黑姑娘的叫魂词,就是“叫黑姑娘魂”,“叫黑姑娘魂”在叫魂仪式上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但其叫魂词非常有名:

“向寨神祈求,向勐神祷告,父母魂请来助威。现在啊,我要来向铁锅和甑子讨魂。病者是好人,善良如黄鹿,心地一片纯,赛过二十五成黄金。病者是女人,她能纺线,她能织布,能饲养牲畜,能摘种庄稼,天下事样样会做,是一个善良勤快的女子。病者是男子,他会射死老虎和毒蛇,会游泳,会钓鱼,会犁田,会耙地,天下事样样通,是个勇敢善良的男人。病者是老人,寿命长千岁,行走一天路,能达百万约,虎豹害怕他,鬼怪不敢来,他是我们村的头,他是我们寨的主。挡坝要红土,建村要老人。老人是好者,好者得了病,灵魂去远方,远方隔千里,风雨拦路途。江河拦通道,为了叫回魂,得‘唤荒南朗’,荒南朗,声音响,威力大,野鬼披哈也害怕它。传向东,传向西,传到天,传到地,传到勐纳和加哈宛,声声把魂招。火塘火正旺,锅中水沸腾,甑子冒热气,招词随气飘。我是招魂者,生来知天地,鬼怪脚下踩,叫魂音好听,手中持铁棍,腰间挎长刀,能劈风斩雾,能呼天唤地。今天我来把魂叫,定能把他叫回家。魂桌上,样样东西全备齐,有吃又有穿,有喝又有嚼,有槟榔,有红糖,有黑饭,有白饭,有酒又有肉,专等魂来吃。衣服银线织,裤子金线纺,包巾鞋子才新做,专等魂来穿。今晚好天气,月明星又亮,各家各户都叫魂,大魂小魂都回家,桑木底叫谷魂,选定在今晚,三脚架去追回魂,选定在今晚,铁锅红了,甑子烫了,衣服热了,魂啊,回来吧,啊,宝石的三脚架。明早天一亮,太阳要落人间,星星要垒成山梁,月亮要掉在水桶里,万物的魂要去看,你啊,今晚就回家来,明早也去观赏。一路上不要担心,途中不必怕鬼,我手中有铁棒,铁棒能指山倒,铁棒能赶跑鬼怪。我身上带着铁锥,铁锥比针还尖锐,还有虎头和狼牙,专制服披哈。保护你安全回家,我有锋锐的长刀,我有闪光的银锄,我有刚硬的凿子,我有铁链和铁环,我有快斧和飞镰,一切厉害的东西我都有。有风箱和火炉,有渔箩和渔网,有布匹和口袋,有金针连着红线,有枕头和被子,有手镯和玉簪,有粽子和剁肉,它们是我身上的武器,武器给我助威,它们会帮我杀死野鬼,保护你安全回来。魂啊魂,回来吧,快回来,我的武器,早已飞向四面八方,飞到大森林的岩洞,飞到白雾笼罩的山顶,飞到阴间和天层,四处去寻找你,把三十二魂九十二魂集中,一齐带着你们回来。披哈的龙的铁链拴不住,天鬼地神挡不住路,我的武器有口诀,它会对鬼怪们诅咒,咒语如飞刀,言词如火烧,口诀吹出去,大树成排倒,巨石飞上天。回来吧,三天叫你回,七天叫你归,途中别贪玩,别去到阴间,阴间一片黑,吃的是黄土,喝的是腥雾。你别去远方,你别去天空,你别混混颠颠钻牛肚,别迷失方向,别闭着眼睛,大路不走走邪路,盲目去阴间赶街。途中生病无人管,感冒拉痢没有药,别人会看着你死,死了没地方埋葬,丢在荒野上,大雕乌鸦会来吃。快快回来吧,家乡有房屋,生病有父母,他们会照顾,他们会喂药。身边有儿女,箱里有金银,仓库有黄谷,楼下有牛马,你只等享福,幸福到老死。今天啊,千匹马出寨接你,万条象出村迎你,快骑上大马,快骑上大象,热热闹闹回家来吧。啊,呜!撒!魂归身了。欢南朗叫完,百魂附人身。扯下白琼线,一一把魂拴,拴右手,拴左手,把魂紧紧拴在人身上。”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278页。

“叫黑姑娘魂”中提到的拴白线,是叫魂仪式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在我们到访的这户人家,据说这次叫魂要叫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等到中午12点,“魔巴”就要给病人的手腕上拴白线,表示把回来的魂牢牢地系在身体上。最后,大家一起吃一顿丰盛的大餐,叫魂仪式就算结束了。

出了这户人家,在前面的路边有一个用茅草搭成的小房子,上面插有白幡,妇女主任说,这是前些天给她的舅妈叫魂送鬼的地方(见图1-23):

“就是给鬼盖了一间房子,把不好的东西都送给他们了嘛。……这个小房子要让它自己腐烂。就是把不好的东西放在这里,然后让鬼抬走的意思。”

看来,为了治病,叫魂的同时也要把鬼赶走。“魔巴”撵鬼时,不同于叫魂,叫魂要对走失的灵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它哄回来。撵鬼,则要力图彰显自己的厉害,让鬼害怕,知趣离开:

“嗨!野鬼、恶鬼、断头鬼,你们听着,嗨!青面鬼、獠牙鬼、红脖子鬼,你们听着,你们是疾病的渊源,你们是人类的祸根,今天你们缠绕在病人身上,我要把你们撵出寨子。我是人类的铁人,我是天下的风火之神,老虎的牙齿我敢拔,绿蛇的毒液我敢喝,还怕什么披烘、披海和披哈(野鬼、恶鬼和瘟神)。我的长刀能砍断鬼头,我的弩箭能射穿鬼心,我手中有铁链和火把,能拴住大鬼和小鬼,能烧死披烘披哈。大树我能连根拔,大山我能挑着跑,我能横躺着爬坡,我能倒睡着走路。一顿饭我要吃三斗米,一口水我要喝干三条河,水牛的骨头我能吞下,大象的尾巴我能把它变成头发粗。叭桑木底附在我身上,他给我力量去战胜你们,昨天他送给我一把宝刀,今天他送给我一张弓箭,他委任我做捉鬼的首领,他委任我做杀鬼的人王。我天天到处找鬼,走遍天地和阴间,走遍海洋和森林,今天终于发现你们,我要把你们捆住,我要把你们吃掉。我来了,你们快快跑,天上来,回天去,地里来,回地去,水上来,回水去。别耍花招,免得我砍头。走走走!快离开人身体,正门不准你们过,你们要从墙脚走,你们要从窗口跳,离开村子,离开森林,离开我们祖先的土地,回到你们的阴间,十年不准来,千年不准来,翁沙开发,鬼跑了。”岩温扁:《傣族古歌谣》,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50页。

图1-23 叫魂治病用的鬼房子

可见,治病叫魂的主旨是要将走失的灵魂召唤回来,召唤的形式和话语虽然有差别,但大体说来,都是以人的俗世情感来劝导灵魂不要在外面逗留,及早回到家中,回到亲人身边。如果是因为有鬼在其中阻拦,那么,在指引灵魂回来的同时,“魔巴”还要与鬼决斗,将鬼吓走。

(二)叫谷魂

云南边境民族的民间信仰中认为,灵魂并不是人类独有。万物有灵,有生命的动物植物无不是有灵魂的。而且,与人类一样,如果它们的灵魂都在体内,则生命力旺盛,如果灵魂走失,也会影响生长。特别是与人类有着密切联系的家禽牲畜和庄稼谷物,它们的繁盛与否直接决定着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好坏。所以,对于家禽牲畜和庄稼谷物,老百姓认为,就像定期叫魂能够保佑人健康平安、吉祥顺利一样,定期给它们叫魂也能够让庄稼不受病虫害的侵扰,茁壮成长,让家禽牲畜平安健康。

傣族在春耕结束后,为了防止牛神把牛牵走,要给牛叫牛魂。届时,主人要把牛铃铛、穿鼻绳等负重之物从牛身上解下来,然后在牛角上拴线系魂。为了把牛魂挽留在牛的体内,叫魂时要充分表达主人对牛的一片深情和对牛所做贡献的赞美:

“九月来到了,田犁尽,秧插完,谷棵绿油油,破竹篾,架田坝,家家楼下拴牛魂。用白线,用黄线,红黄绿线都可以,还有犁耙和弯担,摆到牛厩旁,绳子当镰刀,绕在牛脖上,敲响犁头和弯担,主人叫牛魂。公牛魂,母牛魂,大大小小牛魂你听着,雨已停,田犁完,秧插好,今天解下牛铃铛,今天扯下穿鼻绳,为你拴金线,为你拴银线,金线银线系双角,保住你的魂,让你肥又胖,恢复体力更健康。青草在远方,主人去割来,让你吃得饱,每天牵你到野外,去放牧,去饮水,不让蚊子叮,不让蚂蟥咬,冷天让你住楼下,天黑为你熏蚊子。你受伤,人难过,你身亡,主人哭。牛啊牛,田坝是你犁,木料是你拉,今天吉日里,来为你拴魂。待到明年八月时,你再显本领,为人立功劳。”岩温扁:《傣族古歌谣》,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166页。

笔者在勐满镇克木人的寨子曼暖远调查时,村民们也跟我们说起“拴牛节”:

“小时候还有‘拴牛节’。拴牛节就是给牛过的节日,家家户户都给牛角上拴线。时间要看你的水稻秧什么时候栽好,提前栽好就可以先做。那天还要请客,家家户户都要请。要是有很多家一起办(各办各的,但是在同一天),就很热闹,整个寨子都去吃,这家吃了去那家。要请老人来叫魂拴线,要拴那个牛。要是有家庭主男,也要给那个男的拴线。给牛拴线的时候,要说:‘牛,你辛苦了,给我犁田犁地,现在已经犁好了,让你身体健康,不要体弱多病。’给那个主男拴线也是这样,说他辛苦了。如果不拴线,他们会做恶梦,身体不舒服,体弱多病,心里可能会有压力,他会一直琢磨自己在干劳动,睡不着。如果你给他拴线,他有心理安慰,精神支持,他就好。”

除了牛,鸡也是民众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与老百姓生活关系最为密切的动物,所以,与“叫牛魂”的动机一样,“叫鸡魂”也是祈求鸡魂归位,让“鸡魂”知道,只有主人家才是最舒适、最安全的,出了主人家,外面很危险,所以不要跑出去。

在云南边境地区,“叫谷魂”是较为普遍的一类生产习俗。作为维系生命的粮食作物,老百姓对其敬畏有加,生怕“谷魂”被鸟虫或其他原因吓跑,而影响了丰产,或者害怕谷子运回到家里后,“谷魂”没有跟过来,以致自家的谷子不耐吃。于是,在很多民族中,都生成了以丰产为目的的“叫谷魂”仪式。

西双版纳的布朗族在“叫谷魂”时与祭祀一种小动物——竹鼠,是同时的。在每年农历四月和九月的“岗永”(忌日)里,全寨男女集体进山挖一只竹鼠,并在竹鼠的头上插一朵鲜花,绑在棍子上,由两人抬着绕着寨子一周后,抬到寨主“召曼”家,将鼠头留给召曼,鼠身砍成碎块,各家取一点后,回到家里,将鼠肉在火塘的锅桩石上点三下,然后烧掉或丢弃,以此来祭祀家神。他们认为,通过祭竹鼠的仪式,将给大家叫来“谷魂”和“盐巴魂”,来年就会风调雨顺,如果挖到的是一只母竹鼠就更吉祥了。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80页。

为什么祭祀竹鼠就是“叫谷魂”呢?当地有这样的传说:

“相传,布朗族刚刚学种旱谷的时候,旱谷又大又沉,谷粒比南瓜还大。煮一颗米,一个人一整天也吃不完。那时候,谷种全交给雅枯酸一个人保管。有一年收谷种的时候,雅枯酸身怀有孕,抬着一个竹箩般大的肚子,弯不下腰。谷种入仓以后,雅枯酸没把仓库盖严。天热的时候,谷种在仓库里热得冒汗,便偷偷地跑出仓库来乘凉。汗淋淋的谷种被风一吹,便慢慢膨胀大,把雅枯酸居住的地方挤得水泄不通。雅枯酸弯不下腰,她要自己跑出来的这些谷种自个儿返回谷仓,但谷粒谁也不听。雅枯酸一时生气,便用竹棍抽打谷种,因用力过重,谷种一颗颗被她敲成碎粒,纷纷漏下竹楼,东奔西跑而去,所有谷种都跑得无影无踪。”

雅枯酸见谷种跑了,便急忙跑去叫大家来找。人们闻讯赶来,四处寻找,但一粒种子也没找到。谷种丢了。用什么栽?用什么种?用什么来充饥?人们急得不行。大家都责备雅枯酸,说她实在不该用棍子敲打谷种。

人们正在焦急的时候,老天下了一场暴雨,那雨下了两天两夜,山洪水哗哗啦啦地淌个不停。洪水中冲来一只小小的竹鼠。那竹鼠眼看就要断气。雅枯酸见那只竹鼠实在可怜,便用个捞兜捞住了它,还拿到竹楼上喂养起来。风停雨住之后,雅枯酸把那只小竹鼠放回了竹林。她自言自语说:‘竹鼠啊!要是你能给我们找到谷种那该多好!没有种子明年吃什么啊!’

竹鼠似乎听懂了雅枯酸的话,它咕咕地叫了几声,钻进了竹林。

为了感谢雅枯酸的救命之恩,那只小竹鼠真的寻找起谷种来。它钻进草丛、树林、坑坑洼洼到处寻找谷种的下落。它跑遍了寨旁边的山,钻遍了草丛也没有找到一粒谷种。

小竹鼠见地面上找不到谷种,便钻到地底下去找。它在地表皮下打了许多洞,钻进洞去找寻谷种。终于,它在一个小小的土洞里找到了几粒谷种。看到小小的谷种,竹鼠高兴极了,原来这些被敲碎的谷种全都滚进了土洞。竹鼠不停地找呀,寻呀,它把找到的谷种一粒粒抬来,交给雅枯酸。

谷种找到了,人们又开始砍地种谷了。只是原来又大又重的谷粒都变小了,变轻了,成了现在的这个模样。

竹鼠经过千辛万苦给人们找来了谷种,人们对竹鼠十分敬佩。从此,布朗族定下了祭竹鼠节。每年挖一只竹鼠,用鲜花装饰打扮,用竹竿抬着绕寨环行,摇着竹铃表示祝贺。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310页。

所以,勐海的布朗族有《祭竹鼠》的歌谣,表现的就是祭竹鼠的仪式过程和功能:

“深洞中的竹鼠,布朗人父母的魂灵。平时见它不可打,否则无病即有灾。傣历四月和九月,‘岗永’节令到,布朗全寨老幼,方可上山寻竹鼠。逮到竹鼠戴花朵,拴上棍子两人抬。摇着破竹绕寨行,然后抬进‘召万’家。鼠头砍给召万,鼠肉全寨共享,取回祭祀锅桩石,祭毕抛上祭家房。祭祀竹鼠预示着来年,风调雨顺乐开怀。”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80页。

佤族为了五谷丰登,也要“叫谷魂”。佤族民间流传的关于新米节来历的传说,就认为这个节日是为了安抚“谷魂”:

“很久以前,旱谷、小红米和金子、银子一起住在地面上。有一回,为了争地皮,金子银子和旱谷小红米吵起架来,金子银子吵不赢旱谷小红米,就动手打了旱谷小红米。旱谷小红米一气之下逃跑了。从此,人们就没有吃的了。人嚼光了树皮,只好吃土,把大山梁都啃凹了。眼看就要吃金子银子了,这时,牙董就派佤族、拉祜族、傣族、汉族去把旱谷找回来。人们不知道找了多少年,才把旱谷从森林里请回来。牙董又派大蛇和蚂蟥去找小红米。不知道找了多少年,才把小红米从河底的泥沙里请回来。从此,人们不再饿肚子了。金子和银子对人犯了罪,无脸见人,钻到地下躲起来,把地面让给旱谷、小红米。人们为了感谢祖先牙董,也为了安抚旱谷、小红米之魂,每年谷子成熟的时候,都要举行祭祀祖先牙董和谷神的活动,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佤族传统的节日——新米节。”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故事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865页。

西盟佤族为了获得谷物的丰收,祭祀谷神,历史上曾经使用过非常极端的祭祀手段——人头祭谷,著名的民族学者凌春生在20世纪30年代到西盟佤族调查时,详细描述了这个恐怖的仪式。

庄稼谷物和牛羊牲畜是人类日常生活中重要的维生之资,人类为了六畜兴旺、五谷丰登,使自己的生活能够富足不匮乏,想出了种种手段来取悦于能够帮助他们达到此目的的灵魂或者神灵,哪怕是献上人命。在这些叫魂祭神的仪式中,在这些庄稼灵魂飘荡的山间田地,无不是民众对丰收的热切期盼和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三)福佑:“吉祥的日子,我来把魂叫”

作为世代栖息、生活于云南边境地区的大多数族群共有的一种民间风俗——“叫魂”,不仅仅适用于病人,平日里,男女老少为了祈求生活顺遂,也会选择一个吉祥的日子,为全家人“叫魂”。

这类叫魂仪式的主持者并不一定是巫师,被叫魂的对象也不止一个人,而是一家人甚至一个寨子的人。

同样是叫魂,相比于治病叫魂,这类招魂词更像未雨绸缪,这类叫魂的意义更像是对灵魂的告诫,定期关注灵魂的状态,防止灵魂游离于人体。“山梦博客”中描述了哈尼人的“叫魂”仪式:

哈尼人认为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这天,天神下凡,届时,天神会把哈尼人的魂都带来。所以,这天,无论是在外工作还是游玩,人人都要回家来“叫魂”,从而使得家庭和睦、六畜兴旺、百病消除。

“叫魂”这天,每一家都要在院子里栽上一棵树桩,系上葛麻藤,因为传说天神是骑着马下凡的,所以,到来时要把马拴在树桩上。这一天,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非常忙碌,他们是叫魂仪式的主持者,所以,他们要依次为邀请他们的人家去叫魂。叫魂的人家要准备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叫魂的老人将鸡杀掉作为祭品,并在院子里的木桩上烧香祭拜,请神灵到家里来。神灵请进家门后,老人要到寨子外的十字路口,举起盛满祭品的盘子,为这户人家的所有成员挨个叫魂。这家的成员们都要跟着老人过来,然后在路边躲起来。因为家中成员的性别、分工、要祈求的内容不同,所以,老人叫魂时的念词也会有所不同。如果男主人的名字是阿福,老人就会叫:“阿福,阿福!”

这时躲在路边的阿福就要赶忙回应:

“哎,哎!”

“回来!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回来扶持儿女,回来犁田耙地。”

“回来了,回来了!”

“隔山你绕路回来!隔水你绕桥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

然后用同样的程序为女主人叫魂:

“回来办理家务,回来好好照看儿女!”

“回来了,回来了!”

“隔山你绕路回来!隔水你绕桥回来!”“回来了,回来了!”

如果这家的小孩子念书不认真,老人在给孩子“叫魂”时,念词中就会加上:“回来读书!回来读书!”之类的内容。这家人在答应老人的叫魂念词时,还要在藏身的地方捉个蛐蛐或者蚂蚱之类的,认为叫回来的魂就在这些昆虫的身上。全家叫魂结束后,老人递给每人两个点燃的香条,一根插在十字路口,一根拿着,与捉到的昆虫一起,带回家中。回到家后,魂已叫回,老人要再次在木桩前祭拜:“感谢神灵,感谢天神地神,我们的魂已经叫回来了,现在送你上天……”然后解开葛麻藤。最后,这一家人开始煮食鸡肉,团团圆圆地一起吃饭。山梦博客:《哈尼人“叫魂”》,http://blog.sina.com.cn/s/blog_6b5d97ba0100urdk.html。

与此相类似的是“叫栽秧魂”,时间是在秧苗全部栽插完后,自家选择一个吉日,请姑妈来为全家“叫栽秧魂”。为什么是姑妈呢?这还得从哈尼族《兄妹传人种》说起。收录在《哈尼族民间故事》中,流传于墨江县,由李灿伟搜集整理的文本是这样说的:

很早很早的时候,茫茫的大地上,没有什么山,没有什么河。从地角到天的尽头,到处是绿色的老林和青青的草地。草地低凹处,有着一个又一个的龙潭。那时候,天是白的,太阳和星星是黄的,天上飘浮的云块,是五彩斑斓的。生活在天地间的人们,没有什么民族之分,大家和睦相处,日子过得既幸福,又快活。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卡波寨,寨子旁边有一个大龙潭,全寨的人们靠着龙潭里的水浇灌着庄稼,繁衍着后代。有一年,天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日子实在难以熬下去。为了度日活命,人们只好到老林里去打猎、剥树皮。眼看树皮快剥尽,野兽快打光了,人们又下龙潭打鱼。龙潭快干了,经不住几天的捕捞。鱼快捕完了,人们又去捞虾子。

有一天,人们在龙潭里捞到一条大鲤鱼,九个人用九条绳子弄了半天,才把它拖上岸来。这一下,全寨人可高兴啦!大家饱饱地吃了一顿。夜晚,天上出现了几朵乌云,眼看要下雨了。久旱逢雨,一寨人喜得发狂,他们在寨边烧起了篝火,老老少少围着火塘,唱起了“哈巴”(节日、祭祀和喝酒时唱的歌),互相祝福着。伙子们弹着三弦,姑娘们吹着“巴乌”,弹着响篾,唱起了“阿其”(即山歌、情歌)。人们吹啊,弹啊,唱啊,狂欢了一整夜。

第二天,天上下起了人们从来没见过的暴雨。寨边的龙潭,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恶浪,恶浪的顶端,出现一个凶神恶煞的龙王,对着全寨人吼叫道:“你们吃了我的子孙,害了我的水族,我要让你们遭水灾,我要你们偿命!”说完,龙王化作金光钻进水中去了。人们见龙王发怒了,又急又怕,连忙磕头求饶。但是,求饶也无济于事,暴雨还是哗哗地泼下来,地上发水啦!寨子变成了水塘,枯黄的秧苗被淹没了,茅草房顶飘起来了,一寨子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尽管人们跑得快,也难逃出厄运。这时,有一家兄妹俩,哥哥叫者比,妹妹叫帕玛,他俩生活刚强,聪明能干,见发了洪水,急中生智,找来了一个大葫芦,把它从上面往下挖空,兄妹俩钻了进去,任水漂流。

暴雨一直下了九天九夜,洪水淹没了地,洪水漫上了天。地上的绿叶和青草漂到天上去了,白色的天空被染蓝了,洪水冲洗着天上的太阳和星星,太阳变红了,星星变白了,五彩云块被冲散了,被分成一块一块的云霞。暴雨停了以后,洪水才慢慢往下落,有的地方随着洪水陷落下去,变成了河谷,没有陷下去的地方,变成了山。兄妹俩在葫芦里漂呀漂,漂到了哀牢山下停下来了。他们从葫芦里跳了出来,望着这些光秃秃的大山,发起愁来。十七岁的哥哥者比伤心了,十五岁的妹妹帕玛哭了。天也变了,地也变了,世上的一切都变得生疏、可怕了,叫人怎么生存下去呀!正在这时,女天神奥玛乘着五彩云霞,朝他们飞来。奥玛对兄妹俩说:“可怜的孩子,别伤心了。凶残的龙王毁灭了人类,上天已给他应有的惩罚。你俩幸运生存下来,为使人类繁衍下去,你俩成亲吧!”

者比摇着头说:“尊敬的天神,同巢的鸟儿可以做一家,同胞的兄妹怎能相匹配?”

“者比呀!”奥玛又劝道:“我知道你俩是兄妹,如果你俩不做夫妻,以后人类可就绝种了!为了人类的兴旺做做好事吧!”

者比和帕玛沉默不语,奥玛猜透了他俩的心思,说道:“那就看看万物之神的意思吧。东山顶上有一块磨盘,西山顶上也有一块磨盘,你俩分别上去把它们推下山来,如果两块磨盘滚拢在一起了,就说明万物之神同意你兄妹俩成亲做夫妻。如果磨盘合不拢,你俩还是做兄妹吧!”者比和帕玛同意了。于是,者比上了东山,帕玛上了西山,者比和帕玛同时推动了磨盘,两块磨盘同时朝东山和西山之间的凹地,合在一起啦!奥玛“哈哈”笑了起来,对兄妹俩道:“从此你俩不能称兄妹,快成亲吧!”

奥玛同情者比和帕玛,赐给他们锄头、斧子、谷种和牛羊。者比到南山砍来了木头,帕玛到北山割来了茅草,他们盖起了新草房,就在当天,他俩成亲了,夜晚,他们用石头打着了火,在门外的场地上烧起了篝火,两人围着篝火边跳边唱。者比唱道:“兄妹做了夫妻,我们是金鹿配凤凰。天神奥玛啊!你的重托我们永不忘。”

帕玛接着唱道:“高高的磨盘山啊!通往幸福的金桥。万物之神为我们铺平了道路。我们开天辟地把人种传。”

者比和帕玛合唱道:“毁天灭地的洪水,难把人类灭亡。为着人类的生存和繁衍,患难的兄妹,做了患难的夫妻,开天辟地把人种传……”

时间过了几个月,第二年春天,帕玛怀孕了。又过了几个月,帕玛生产了。者比和帕玛十分奇怪,生下来的竟是个葫芦。者比气愤之下,拿起葫芦就朝门外摔去。刚巧,葫芦被一个人伸手接住,原来是天神奥玛来了。她进门说道:“恭喜你们生了个宝葫芦。”

者比和帕玛齐声说:“尊敬的天神,我俩没有做过亏心事,咋个会生下葫芦来?”

奥玛笑了笑说:“葫芦救了人类,人类生个葫芦,有什么不好。告诉你们,这葫芦里培育着千百万人类的后代,你们每天得给葫芦浇一次水,晒一次太阳。等你俩都年满三十岁,你们把葫芦挖一个孔,那时,就有千百万生灵来到人间。你们要牢记、牢记。”说完,奥玛上天去了。

从此,哀牢山哈尼人就有了“年不满三十,不准破葫芦”的规矩。

者比和帕玛一天给葫芦浇一次水,晒一次太阳,葫芦一天比一天长大了。布谷鸟叫过了十四春,樱桃花开过了十四回,者比年满三十二,帕玛刚刚到三十。这一天,太阳出的特别早,彩霞也比往日更美丽。山中的孔雀开屏了,树上的凤凰飞上了天。茫茫的哀牢山,长满了黑压压的原始老林,画眉、山鸡、白鹇、喜鹊……在老林里飞出飞进,钟情鸟唱起了最美的歌……者比和帕玛,把葫芦洗了又洗,小心地把它端出屋来,放在门前的一块平坦坦的大青石上。大青石上撒满了青松毛,表示人类的吉祥和万古长青。他们用竹刀给葫芦轻轻挖了一个孔,过了一会,葫芦动起来了,从里面跳出如指头大的一对男女,这对男女见了阳光,慢慢越长越大。接着,又跳出二对、三对、四对……这几十对男女都慢慢长大了。孩子得有个姓呀!于是者比和帕玛按照山中野兽的名称给第一对孩子取名叫“压提”(野猪),第二对孩子叫“豪乌”(老熊),第三对孩子叫“豪勒”(虎),第四对孩子叫“豪热”(竹子)。

按照孩子的习性,他们把“压提”定为卡多人的祖先;把“豪乌”定为布都人的祖先,把“豪勒”定为碧约人的祖先,把“豪热”定为西摩洛人的祖先……“压提”见了美丽的天空和绿色的老林,喜欢得满山乱跑。遍山的树叶贴在他们身上,各色的野花粘在他们的头发上。从此,卡多妇女的衣服要用各种布料拼成各种颜色的图案,她们的头发上,还要缀上各种颜色的带子。

“豪乌”见了美丽的天空和绿色的老林,也喜欢得满山钻。山上的青藤绕上了他们的头,箐里的野芭蕉树皮包了他们的脚杆。从此,布都妇女脚上要打绑腿,头上要包包头。

“豪勒”和“豪热”见了美丽的天空,绿色的老林,也都高兴得往山里钻。“豪勒”的身上裹满了芭蕉叶,头上披下了“猴子背巾”(一种草本植物,叶宽大则长,多生长于箐边,传说为猴子所用的背巾)。从此,碧约妇女穿上了衣服,头巾一直垂至腿部。“豪热”的肩上缠上了山芋叶,胸前粘满了“一文钱”(一种草本植物,叶似铜钱)。从此,西摩洛妇女头上要戴三角帽,胸前要挂银牌。

自从者比和帕玛传了人种,哀牢山哈尼族得到了繁衍,直到今天,哈尼老人还会唱出心里歌“凶恶的洪水毁灭了我们的祖先。者比和帕玛,又给大地造下了人,天、地、太阳和山川变了,人类照样代代繁衍。万物之神啊!我们不会忘记远古的祖先……”李灿伟搜集整理:《兄妹传人种》,见《哈尼族民间故事》,云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6页。

这则《兄妹传人种》虽然只是世界上普遍存在的“洪水神话”的一个异本,但对于哈尼族民众来说,这是族群历史的一部分,因为者比和帕玛既是夫妻又是兄妹,所以,帕玛是孩子的母亲,也是姑妈。这样,姑妈的地位就很高。直到现在,仍然把姑妈当作“叫魂”的母亲,仍保持着请姑妈为全家“叫栽秧魂”的习俗。朱文旭和白居舟在红河州绿春县大兴镇调查时,较为完整地呈现了姑妈叫插秧魂的程序和形态:

叫栽秧魂的时间要选在太阳落山之前,地点就在自家门口,姑妈站在门外叫魂,其他人围坐在屋内火塘边倾听。姑妈一手执引燃的火绳,一手执盛水的口缸,身边各放一只背箩和鸡笼。背箩内每人得放一件衣服或一顶帽子,笼中得关当晚宰杀的一对公鸡、母鸡和一只公鸭。一切准备就绪,姑妈便按从小到大的顺序,给全家人轮流叫唤各自的魂。叫魂内容大致相同,只需更换人名就行。以人名‘成山’为例,用汉语翻译出来,内容大致如此,‘来哎,成山,成山回来。无痛我来叫魂,无病我来叫魂。山洪没有到,我来先开沟,火灾没有起,我来先设防。麻栗树坚固,还得立护桩;保命线结实,还得添新线。姑妈是叫魂的母亲,姑妈叫魂,没不应的魂。在蓝天护佑下叫魂,在日月护佑下叫魂。往下叫开地下九重门户,往上叫通云外九层天。分散在九个地方的魂我都叫,停留在九条河边的魂我都叫。背着干净的泉水来叫魂,点着明亮的火把来叫魂。魂不是虫不能卧在草丛中,魂不是蛇不能睡在洞穴中。山上的黄牛卸下了犁,山下的水牛脱掉了牛弯担,女人放下了卷起的裤脚,男人放下了撸起的手袖,劳累的魂,暂时离开了人体。魂出游时顺水流漂去,回来时逆水流而上;去时用芦苇作摆渡,来时用芦苇搭梯子。田水汪洋一片,看不清去来的路,我在水中摆一片树叶去探路,树叶漂向哪里,我叫到哪里。山有千重山,看不清去来的路,抛一块石头去探路,石头所到之处我都能叫到。魂能听到的地方我都叫到了,魂能见到的地方我都叫到了。途中树叶不要来遮眼,路上石头不要来绊脚……沿着自家的田埂路回来,沿着自家的水沟路回来,沿着那丘开秧门的秧田走回来,沿着那间吃晌午的田棚走回来……踩着富人马帮走过的足迹归来,踩着穷人背柴的足迹归来。’

以上所列的叫魂词适用于叫每个人的栽秧魂。最后用下面两段叫魂词作收尾:

父子的魂我都已叫拢,

母女的魂我都已叫齐。

长子,我用手牵着回来,

幼子,我用背带背着回来。

母亲牵着女儿的魂回来,

父亲牵着儿子的魂回来。

母亲有托儿的蛋,

父亲有养儿的饭。

母亲托儿的拴被不解开。

父亲托儿的背带不解脱。

来哎,全家灵魂都回来,

回到咱们村里有牛厩的地方,

回到咱们村里有炊烟的地方。

放心地推开咱家的门,

放心地走进咱家的门。

鸡鸣狗吠不要怕,

狗吠为咱保安全,

鸡鸣为咱壮胆量。

至此,姑妈便转身迈进屋内,把背箩鸡笼等都带入家中,同时向围坐在火塘边的家人关切地问一声:‘都回来了吗’,大家齐声应答:‘都回来了。’然后每人喝一口姑妈带进来的叫魂水,把背箩内的各自衣物拿出来穿戴在身,以示秧魂人魂全都附体归位。栽秧魂叫魂仪式到此结束,全家人欢欢喜喜烹鸭宰鸡,庆贺人体康泰五谷丰登。席间,姑妈和母亲再次为未成年的孩子系上保命线。朱文旭、白居舟:《哈尼族叫魂习俗》,载《民俗研究》2000年第3期。

图1-24 杀猪后看猪肝卦

图1-25 糯良春节叫魂

在沧源的糯良村,春节前,家家户户都要杀猪叫魂。叫魂前,主人家要准备一头小公猪,然后选择一个良辰吉日,邀请亲朋好友,在当天中午12点前,宰杀小公猪,宰杀时,要掏出猪肝占卜来年家里的运气(见图1-24)。如果占卜结果不好,就要继续再杀,直到卦象满意为止。宰杀后,家人开始用猪肉做宴席,同时,请来的“魔巴”开始在摆满大米、香蕉等食物的小篾桌前叫魂,为主人家念经祈福,大致内容翻译过来是“走路一帆风顺不跌倒,种粮食要丰收,小孩上学要努力进步,抬头不要苍蝇进到眼睛里,神魂在身……”(见图1-25)在新房建成,主人即将落户居住的时候,也要请村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来为主人乔迁新居叫魂祈福,届时,还要把亲戚朋友,四方邻居都请到家里来聚会吃饭。

笔者参加的勐根村小寨的贺新房叫魂仪式(见图1-26),与当地的结婚仪式基本相近,也要准备一个小桌子,上面摆着两只煮熟的鸡、盐巴、甘蔗、芭蕉、米饭、鸡蛋、蜂蜡条等传统祭祀物品,在大约正午12点的时候,被请来叫魂祈福的老人们开始为新居的主人们念经,内容大致为:

“寨子乐,人欢呼,姑娘挑水忙,路上来回跑。寨子欢,人歌唱,伙子排成行,立柱盖新房。人心齐,力量大,三十二棵柱子,棵棵立起来,一排排,一棵棵,整齐又美观,像少女,像小伙,架横梁,树中柱,搭顶梁,安椽子,放楼梯,上草排,铺楼板,围篱笆,挖泥土,填火塘,新房盖成了,房主多高兴。煮猪头,煮牛脚,抬酒来,摆饭桌,款待众乡亲,人们来祝贺,家家送新米,有的送小鸡,有的送鸡蛋,没有鸡和蛋,就送新衣裳,来人要喝酒,每人一小杯,送礼要吃饭,十人围一桌。老人坐上席,妇女接下摆,姑娘在中间,伙子在门边。主人站起来,说话很谦虚,声调很柔和,请大家吃饭。年大是长者,端酒站房中,口念祝贺词,声声听得清:‘听啊乡亲们,今天好日子,寨里盖新房,我们来祝贺,愿新房牢固,百年柱不歪,风吹不摇动,雨淋草不腐,地基是金片,火塘是银坑,篱笆虫不吃,中柱立千载,愿主人长寿,百年发不白,千年牙不掉,生儿又养女,有子会犁田,有女会纺线,粮食堆满仓,布匹用不完。养鸡会孵儿,养鸭会下蛋,养猪肥又胖,水牛拴满柱,黄牛千百条。愿主人样样顺心,去砍柴碰着银坑,去挑水遇着金罐,做生意年年赚本,夫妻相亲又相爱,白头到老,福气高照,心地善良,子孙兴旺。’长者祝贺完,向房主敬酒,主人喝三杯,向大家感谢。竹笛吹响了,花扇打开了,歌手唱起歌,新房更热闹,按照老规矩,首先唱请客,请客靠姑娘,歌声催促说:‘漂亮的姑娘们,别羞羞答答躲在黑暗处,低头不开腔,你们不开口,我心中明白,你的发髻上插着花瓣,为的是招引情郎,现在小伙子们来了,有本寨也有外寨,他们是客人,快快请进来,是本寨的伙子,请他们进到屋里来,是远方的客人,快备上酒席殷勤招待,斟一碗清凉的米酒,端到客人们的面前,对他们表示热情友好,显露你迷人的笑脸。’第二支歌唱贺新房,人群更欢闹,歌声更嘹亮,唱到鸡拍翅,唱到天发明。一家盖新房,全寨来帮忙,大家来祝贺,歌声唱请客。客人要入座,同喝一罐酒,同吃一甑饭,这时桑木底,定下好规矩,祖先传下来的,友爱代代传,子孙心连心。”岩温扁:《傣族古歌谣》,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06页。

念经过后,老人们起身为坐在桌前的男女主人手腕上拴白线,这是一种祝福,所以,在老人们拴线后,其他亲朋好友,如果也想送上一份祝福,也可以为两位主人拴线。最后,就是在主人家的场院里,喝酒吃饭,庆祝一番。

图1-26 贺新房仪式所用物品

(四)叫亡魂:“要为老人叫亡魂,死到阴间魂要齐”

“叫魂”不仅是叫生魂,还有叫亡魂,即为死去的人叫魂。

哈尼族古老的祭词《斯批黑遮》中《为死者叫魂》篇唱道:“一人有魂十二个,灵魂少了要生病,慈祥的老人死去了,他在世间魂丢尽,要为老人叫亡魂,死到阴间魂要齐。”人的灵魂即使在肉体死去,依然要齐全才好。

范成勋的《云南志通志》载:“白倮倮丧无棺,缚以火麻,裹毡,焚之于山。既焚,鸣金执旗招其魂,以竹签裹絮少许,置小篾笼中,悬死者床间,祭以丑月二十三日,插山榛三百枝于门,列篾笼地上,割烧豚,每笼各献少许,侑以酒食。”(清)范成勋修:《云南志通志》。可见,在云南,为死者叫魂的习俗一直存在。

为死者叫魂基于这样的观念:肉体虽然会被处理掉,但灵魂依然存在。既然如此,在为死者选取墓地地址的时候,也要像对待活着的人一样听取他的意见:如拉祜族在为死者选墓址的时候,“魔巴”要与死者对话:

“某某某,你想在哪里,你自己说,阿厄就把你埋在哪里。你想在哪里,你自己选,你选的地方山好,你选的地方水好,你选的地方山脉旺,阿厄就把你埋在你自己选下的地方,你想在哪里,就给鸡蛋破在哪里,鸡蛋破在什么地方,阿厄就把你埋在什么地方。”来到坟山的时候,“魔巴”左手拿着一炷香,右手拿着一个生鸡蛋,一边念着上面的念词,一边把鸡蛋向后抛,鸡蛋破在什么地方,就说明死者的灵魂喜欢在什么地方安墓。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862页。

灵魂与肉体相生相伴,一生中虽然偶尔会出现短暂的分离,但随着出走灵魂的回归,病症也会随之好转。然而,终有一天,灵魂与肉体要永久分离,所以,对于“死亡”这一重大的人生礼仪来说,如何处理灵魂就成为这些地区民族民间丧葬仪式中一个重要的环节。

从生到死,社会角色和身份已经发生了重大转变,对于这一变故,死者的亡魂一时还不能适应,所以,在丧葬仪式上的“叫魂”首先是要“安魂”,即用“幽冥世界”的美丽和舒适来吸引亡魂,使得亡魂对离开生活一辈子的人世间不那么遗憾。如《引路经》就是死者在停止呼吸之前,在他身旁的老人吟诵的念词,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老人怎样让死者安心离开人世:

“贺戛沙,贺戛沙,当你摆脱了死的痛苦,在快要离开人间的短暂时辰,你要赶快把衣服穿上,这是神赐给你的宏运,希望你的身边围着绿茵茵的茶树,浓郁的芳香把你催入梦乡,希望你坐在天下人看得见的地方,像月亮一样一闪一亮。早晚不忘背诵经文百行,一声更比一声明朗。生老病死谁都难免,只望死后的那一天,能登天梯到神仙居住的乐园,像花儿一样活在地上的人啊,到了冷天也会凋零。花蕊上的种子纷纷落地,入土发芽再迎另一个新春。花种变成花一丛,树种变成菩提一蓬,像云一样飞上天的人啊,有时会很幸运地同神仙居住,享受着从未有过的幸福。热闹的摆啊神仙会举办,你用不着把人间思念……”岩温扁:《傣族古歌谣》,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68页。

在送葬的时候,还要再次安抚:

“你安心地去吧!不要惦念家中人。前面要翻一座山,山路已经砍开平坦。前面要过一条河,渡船已经给你准备好了,渡河银子也放在你的口中。你不要再回到家里,唤你从前的伙伴去吧,不要回来找我们。过河后,岸上有棵栗标树,果子甜蜜又清香。你吃了以后,会忘掉人间的一切烦恼。吃过栗标果后,再往前走,你将经过许多鬼墟。这些地方,你莫停留。再往前走,便到了长生不老的勐苗豆苗哉。去吧,你安心去吧,不要惦念我们。”岩温扁:《傣族古歌谣》,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第268页。

丧葬仪式中,能够沟通人界与冥界的巫师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他要指引迷茫、不知所措的新亡灵来到“鬼寨”,像送别远行的朋友一样把他送到目的地,安顿好一切后,嘱托一番,巫师才回来。

对于亡魂的处理,在大多数的文化中都有两个层面,一个是表达生者对死者的留恋和不舍,另一个层面是告诫亡灵应该到它该去的地方,不能再搅扰世间的亲人。

阿昌族认为,人有3个灵魂,在人死之后,一个灵魂要被送到祖先居住的地方,一个会随着棺木来到坟山,一个置放在家堂。所以,在丧葬仪式上,阿昌族非常重视送魂、安魂和招魂。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3页。

阿昌族主持丧葬仪式的人是“活袍”,为了安魂,首先,“活袍”要给亡魂讲生死道理:

“……人在世上,本来是要死的,这是始祖遮帕麻和遮米麻,造天织地、创造人类时就规定了的。你若不信,瞧瞧你的爷爷奶奶,也是在堂前屋中横停过的。现在是你百年归宗的时候了,千万不要责怪你背过抱过的儿孙。”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0页。

然后,要指引亡灵前往应该去的地方:

“我是某姓的活袍,来给你指点路子了,夜间的明月照白了路,像一幅白布那样伸展,曾经抱过你,抚养过你的爹妈已在山上了,你找他们去吧。你的魂离家上长岭岗,一定会找到先祖们的原居地。你穿好衣服整好行装放心地去吧,你要逢山过山,逢水过水,认清路口辨明方向。有海的路是傈僳族的路,有红口水的路是傣族的路,有弩箭的路是景颇族的路,有文章纸墨的路是汉人的路,这些路都不能走……”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0页。

从“活袍”的念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安魂首先要让亡魂明确地知道自己的新身份和新角色,并要它接受“死亡”这个事实,到亡魂该去的地方去,不要留恋生前的财物。

为了帮助亡灵尽快找到自己新的归属地,安顿下来,“活袍”也要为此费一番周折:

“某某家的亡魂,你到桌边来,历代祖宗的魂,请围拢桌边来,这次给你们献熟食,这是最后一次奉献你们了。你们儿子儿媳女儿都来了,他们用甑子蒸熟了饭,用热锅煮熟了好肉好菜,都摆在桌面上了,请某姓的三代祖父四代祖母,所有亡故祖先的魂,围拢桌子领受子孙后代给你们食物。大伙甜甜地享受吧,这些好酒好肉好茶好饭,是专门奉献给你们的,不是给三邻八舍的魂享用的,也不是孤魂野鬼享用的,你们甜甜地享受,这是最后的祭献了。”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中国民间文学集成·云南卷》编辑委员会:《中国歌谣集成·云南卷》,中国ISBN中心2003年版,第12页。

被安置在家堂之上的灵魂要与前辈祖先的灵魂在一起,所以,“活袍”为了让其归入这个“新集体”中,就要把前辈亡魂都召集在一起吃饭,共享后辈们供奉的食物,同时,让新亡魂的新身份得到认同。

由于在丧葬习俗中,参加丧葬仪式的活人要到坟地等“阴气”较重的地方去,特别是容易丢失灵魂的体弱者和小孩子,很容易因此而失魂生病。所以,在丧葬仪式的叫魂中,巫师也要防止送葬人的魂留在!山,在即将回返的时候,要把生魂叫回来。

给死者叫魂的仪式过程无不体现了民众对亡魂既留恋又惧怕的矛盾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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