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精神的创造性及其实证性

黑格尔哲学思想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从《精神现象学》《逻辑学》《哲学全书》到《法哲学原理》可以见到黑格尔思想的转变过程。正如洛维特所说:“黑格尔经历了三个重大的政治事件:在其青年时代是法国革命，成人时代是拿破仑的世界统治，最后是普鲁士的解放战争，这些事件也规定着他的政治思维的转变:从对现存事物的彻底批判，经对拿破仑的承认，到为普鲁士的官僚国家辩护。”^[18]黑格尔写作《精神现象学》时期已经不是罗伯斯庇尔时代，而是拿破仑时代，这意味着社会不仅仅是破坏性的、革命性的、颠覆性的，而且是建设性的，黑格尔把拿破仑当做马背上的精神。因此德国社会当时相比于英国和法国虽然是落后的，但是德国社会充满了旧秩序和新秩序的混合，并不是一无是处。在黑格尔看来只是因为人们没有把握住这个现实的概念，所以社会看上去是礼崩乐坏的。而《精神现象学》就描述了绝对精神的发展过程，展现了精神是如何与自然搏斗并获得丰富性而回归自身的。马克思在《1844年手稿》中抓住的正是这一著作，并把它作为“黑格尔哲学的诞生地”^[19]。不过《精神现象学》只是为人们达到绝对知识提供的一个梯子，是他的科学体系的一个导言，然而“这条达到科学的道路本身已经就是科学了”^[20]。《精神现象学》描述了知识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其中重要的是涉及对“实体即主体”的理解。黑格尔认为“一切问题的关键在于:不仅把真实的东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为实体，而且同样理解和表述为主体”^[21]。实体并不是斯宾诺莎的大全式的阴沟，而是变动的实体。在这里为了便于理解，还要与上述已经讨论过的康德和费希特哲学做一个对比。我们说康德哲学之伟大在于他用哲学的语言思辨地指出了现代社会的形式和内容的分裂，现代社会的物化状况是人只能跟着现实走，人看似是为这个社会给出了形式，但是这个社会其实是自律的，是韦伯所说的“合理化”的，人对它事实上只能采取直观的态度。康德用哲学的语言表达出来则是人所具有的先验感性直观形式接受的是现象界给予的材料，但是对物自体是无法认识的。正是这一形式和内容的分裂为费希特所扬弃，费希特推进了康德的批判哲学，宣布这个世界就是我的，但是在费希特哲学中我们看到仍然存在着形式和内容的分裂，自我永远受到那个非我的限制。之后谢林哲学则抛弃了康德、费希特哲学的出发点，直接从同一出发，这样形式和内容一开始就不再是分离的了，但是达到同一的方式则是理智直观，这不是人的能力而是上帝的能力，谢林其实是返回到了斯宾诺莎那里。这一思想进程发展到黑格尔这里，则表达为实体就是主体的命题，这一过程是主体与实体不断搏斗形成和解、是实体和主体本身不断变动的过程。因而黑格尔把这个实体当做是活的实体，“活的实体，只当它是建立自身的运动时，或者说，只当它是自身转化为与其自己之间的中介时，它才真正是个现实的存在，或换个说法也一样，它这个存在才真正是主体。实体作为主体是纯粹的简单的否定性，惟其如此，它是单一的东西的分裂为二的过程或树立对立面的双重化过程，而这种过程则又是这种漠不相干的区别及其对立的否定。所以唯有这种正在重建自身的同一性或在其他物种的自身反映，才是绝对的真理，而原始的或直接的统一性，就其本身而言，则不是绝对的真理”^[22]。卢卡奇将其称为“主体和客体关系本身的相对化”^[23]，即是说黑格尔的主体和实体是具有不同的层次的，不再是康德的不可到达的物自体，主体就在与不同层次的实体的碰撞中达到统一，主体在不断异化为客体中获得自己的丰富性，继而返回自身，这就是黑格尔的具体的辩证法。如果说康德哲学从人并不能把握现实世界这个内容从而只能采取直观的态度这个角度，指明了现代社会的形式与内容相分裂的问题所在，那么黑格尔哲学指出了一条走出这种分裂的道路。卢卡奇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把黑格尔哲学理解为“创造‘创造者’的主体”^[24]。

我们看到，黑格尔哲学用思辨的语言为现代生活的困境指出了一条出路，但他只是用思想去把握时代。黑格尔很清楚整个时代的异化过程，并也同样清楚走出这个异化的途径，但是历史的整个发生在他那里只有哲学家才能看清楚，也就是说只有绝对精神或上帝才能看清楚，从而黑格尔的哲学还不能真正触及现实。在黑格尔那里，历史的主体不是现实的人，反而是绝对精神。而事实上黑格尔确实很少谈具体的、特殊的、有限性的人，这些小写的人只是绝对精神在其展开过程中的一个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