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为美国之父的富兰克林，年轻时曾去拜访一位前辈。那时他年轻气盛，挺胸昂首迈着大步；未进门，他的头就狠狠地撞到了门框上，疼得他一边不住地用手揉搓，一边看着比他矮的门。出来迎接他的前辈看到他这副样子，笑笑说：“很痛吧！可是，这将是你今天来访问我的最大收获。一个人要想平安无事地活在世上，就必须时时刻刻记住‘低头’。这也是我要教你的事情。”这真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富兰克林把这次拜访得到的教导看成最大的收获，并把它列入一生的生活准则中。这对他后来建功立业、成为一代伟人不无帮助。
由富兰克林我想到了中国古代两个“低头”与“不低头”的故事。故事主人公的举止行为截然相反，但给后人的启示则异曲而同工：必要的妥协，实乃人生一大策略。
先说“不低头”的事儿。《水浒传》第十二回上有个故事，叫《汴京城杨志卖刀》。这杨志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的一个重要角儿。
故事讲的是杨志在京城里面花光了钱，衣食无着，只好把祖传的宝刀拿到市上去卖。没想到，他碰到一个外号叫“没毛大虫”（大虫即老虎）的臭无赖牛二。这个牛二一向胡作非为，没人敢惹他。牛二看中了杨志的宝刀，又没有钱买，便无理纠缠起来。他问杨志，为什么叫宝刀？杨志一一说了刀的特点：砍铜剁铁，刀口不卷，吹毛得过；锋利无比，杀人刀上没血。牛二不信，杨志便当场试验。先是剁一摞铜钱，从上到下一劈两半；又拿一把头发，对着刀口用力一吹，头发都断成两截，纷纷飘落。牛二还要看刀不沾血，杨志说可以找条狗来试试。喝得半醉的牛二存心耍无赖，非要杨志杀人试试不可，并向杨志大喊大叫：“你要是条好汉，就剁我一刀！”这牛二还动手动脚，打了杨志。杨志见牛二欺人太甚，一时性起，便朝他脖子上捅了一刀，把他捅倒了，又赶上去，往胸脯上连刺几刀，把牛二给杀死了。
杨志这一举动算不算勇敢？一般来说也算。但和一个街头流氓无赖争气斗狠，虽说“勇敢”了一回，却被关进了死牢。要不是朋友相救，他便会活活丢掉性命。倘使这样，一条英雄命换个无赖命，实在可惜。
杨志当然是英雄，是豪杰，但他手刃牛二之举，的确只能说是蛮勇、匹夫之勇。这只要和韩信受胯下之辱一比较，就可见出高低了。
这里便要说说该低头时且低头、当妥协处便妥协的韩信了。《史记·淮阴侯列传》上记载，韩信年轻时家里很穷，自己不善谋生，时常四处流浪，向人讨饭吃。一天，韩信在街上逛，被一个杀猪佬的儿子瞧见了。这小子看韩信贫寒的样子，就存心欺侮他。这家伙来到韩信面前，故意挑衅地说：“你这么大的个子，腰里还挎着刀呀剑的，有多大能耐！我看你是表面上强壮、骨子里虚弱，胆子没有兔子的大！”那小子一吵吵，很多人便围上来看热闹；人一多，他更来劲了，更显出无赖本色：“你有本事，不怕死，就用你那宝贝剑把我杀了；若胆小怕事，就从我胯下钻过去！”说着，他还真的叉开双腿，等着韩信去钻。韩信看看这小子，摇摇头，叹口气，就俯下身子，从他的胯下爬了过去。围观的人哄堂大笑，都以为韩信是个胆小鬼。
后来，韩信受到刘邦重用，被拜为大将军，带领千军万马向北进攻。在和赵王的决战中，韩信只有几万人，而对方有二十万大军，但他毫无惧色，挥师挺进，背水一战，结果以少胜多，大获全胜。之后，韩信路过家乡，派人把那个杀猪佬的儿子找来，那小子吓得战战兢兢，以为非死不可了。韩信不但没有杀他，还给了他一个小官，并对手下的将官说：“我不但现在可以杀这个人，当年我也可以杀死他。但我想，杀了他当初我就得偿命，这样的话，又怎能建立大丈夫的功业呢？不能因小失大，所以就忍下这口气。不然，怎么会有今天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古代多少人的人生经验的概括。韩信忍小辱而最后成大志，令多少人心生敬意。对于一个血气方刚的人来说，妥协与隐忍，有时并不是胆小、怯懦。忍让、低头，既要战胜别人，不顾世俗的歧视，更要战胜自我，消除或压抑受辱时的复仇心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勇敢呢？低头，有时是一种大智若愚的勇敢。
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他疯狂。一个人除非先控制自己，否则他将无法控制别人；能战胜自我的人，才有可能克敌制胜。佛教《法句经》上有句名言，颇值得玩味：“战场胜千敌，不如胜自己。”
我们知道，军事斗争，外交往来，商场较量，无不充满争夺与妥协的合奏。妥协是军事艺术、外交策略、商战技巧，它也蕴含着人生之道。生活中，我们不一定就遇到杨志、韩信那样的事；但类似的、其理相通的考验人人都可能遭遇。心存鸿鹄之志又学会必要的妥协，实在是非常必要的。低头妥协往往与坚忍相连，德国诗圣歌德说过一段富含哲理的话——
只有两条路可以通往远大的目标，及完成伟大的事业：力量与坚忍。力量只属于少数得天独厚的人；但是苦修的坚忍，却艰涩而持续，能为最微小的我们所用，且很少不能达成它的目标，因为它那沉默的力量，随时间而日益增长为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
朋友，人生舞台，风云变幻，何处没有矛盾，何时没有纷争？学会聪明的妥协，培养坚忍的心智，积蓄奋进的力量，这乃是为人的方略、处世的艺术啊！老子讲“大智若愚”、“大巧若拙”，我们是否可以加一句：大勇若怯？
（范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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