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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跌宕·弹指而落的光阴

时间:2022-08-13 百科知识 版权反馈
【摘要】:在塞纳河上乘船漫游,一种不同于中国和英国的迥异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友好的工作人员也许是体谅母亲的不易,让杨绛抱着圆圆优先下船,钱钟书则与其他游客一起排队下船。在巴黎这片优美的海洋里,钱钟书和杨绛以及女儿这艘三人乘坐的小船,即将扬帆开启求学的航程。如此,杨绛和钱钟书便有了偶尔一同外出的时间,只要把圆圆交给邻居太太照看就好。

在塞纳河上乘船漫游,一种不同于中国和英国的迥异气息在空气中飘散。都市的气息始终在云端里笼罩,偶尔有风吹过,便飘飘洒洒地散落一地,哪怕已经触及脸颊,却怎么抓也抓不住。这是巴黎独有的味道,没有谁不会为这样的气息着迷,哪怕仅仅身为过客。

1936年,钱钟书与杨绛第一次来到巴黎时,便在好友推荐下,办理了巴黎大学法国文学院的入学手续,此后一年,虽然两个人身在牛津,却早已成了巴黎大学的学生。

法国的太阳似乎比英国的太阳勤快一些,几乎每个清晨,都能看到太阳准时露出笑脸,风和日丽的天气洒满明媚的阳光,让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的心情都很舒畅。钱钟书和杨绛喜欢巴黎,这里有便宜的学费和宽松的学校管理制度,在这里学习生活,感觉不到疲累,更多的是惬意。

钱钟书和杨绛给女儿起了乳名,叫作“圆圆”,刚过百天的小娃儿,便跟着父母乘上了远行的列车。杨绛给圆圆穿了一件宽大的婴儿服,这使圆圆看上去更像一个娃娃般可爱。也许是列车颤动的频率加上母亲温暖的怀抱,让圆圆萌生了浓浓的睡意,熟睡的她,不知道一位英国的乘客已经将她仔细端详了个遍。这位乘客为圆圆做了点评:“a China baby”。杨绛听出了话里的夸奖,虽然表面听起来,这句话是说“一个中国娃娃”,可是换成双关语,便成了“一个瓷娃娃”。圆圆的皮肤像妈妈,既细腻又白皙,可不就是个瓷娃娃吗。这句夸奖,让杨绛也得意极了。

刚刚开始学习照顾孩子的两个人,一下子又要带着孩子远行,难免手忙脚乱起来。杨绛把抱孩子的“重任”揽了下来,只把两只小行李箱让钱钟书提着。巴黎与牛津相隔甚远,下了火车,还要乘船。排队下船时,圆圆为杨绛带来了“特权”。友好的工作人员也许是体谅母亲的不易,让杨绛抱着圆圆优先下船,钱钟书则与其他游客一起排队下船。

杨绛怀中的中国娃娃实在太过可爱,连海关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跑来“欣赏”。大家只顾争相看圆圆,以至于行李一件也没查,一个箱子都没有打开,便统统画上了“通过”的记号。法国人对母亲和婴儿的关爱,给杨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巴黎远比想象中遥远,下了船,还要再坐一次火车,才能到达目的地。他们在巴黎留学的老同学,早已为他们提前租赁好了公寓,离市中心仅有五分钟路程。钱钟书和杨绛一下火车,便有容身之地,实在是一大幸事。

公寓的主人是一位女士,退休之前在邮局工作,人们叫她咖淑夫人。这栋房子是她用退休金购买的,专门用来出租。在这里居住的好处,除了交通便利以外,还提供一日三餐。咖淑夫人烧菜的手艺很不错,价格公道,伙食也非常丰盛,鸡鸭鱼肉样样齐全,每天有十几位房客同桌一起吃饭。只是,似乎从来不赶时间的法国人,上菜的速度很慢,一顿午餐往往要消耗两个小时。对于钱钟书和杨绛来说,空闲的时间不用来看书,便是浪费了。并且,法式的食物荤腥较多,对于喜好清淡的杨绛来说,不太合胃口。于是,已经对厨房驾轻就熟的她,仅仅在咖淑夫人那里包了很短的伙食,又重新投入自己制作中餐餐食的日子,钱钟书负责采购食材,如此一来,便有了空闲的时间读书,何乐而不为。

万物有道,知识无边,学海无涯,好问是帆。在巴黎这片优美的海洋里,钱钟书和杨绛以及女儿这艘三人乘坐的小船,即将扬帆开启求学的航程。

巴黎大学的历史比牛津大学更为悠久,当牛津大学创办时,巴黎大学已经创办了一个世纪。在巴黎大学里,杨绛深刻体会到了法国人的浪漫和英国人的严谨形成的鲜明对比,连法国学校的制度都要比英国自由许多。虽然不用每日报到,但钱钟书和杨绛也从未在学业上有丝毫松懈。中文、英文、法文、德文、意大利文都被钱钟书纳入了阅读范围,没有了牛津大学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两个人就去旧书店淘书,那里的书不仅内容丰富,价格也便宜。钱钟书和杨绛又将“家庭读书比赛”延续了下去,因为功课轻松,书也比从前多读了许多。

上帝说:“不能让你太孤单”,于是把天使赐给我们做朋友。人类与天使不期而遇,或许相识,或许错过,都只在一念之间。相视一笑,莫逆于心,总在世间不期而遇。

钱钟书和杨绛身边的“天使”很多,大多都是从中国到巴黎来留学的学生。朋友中有善于烹饪的,他们便时常受邀去做客享用美食。朋友再介绍朋友,如此,朋友圈便扩大了。在巴黎,喝咖啡是一种时尚,钱钟书和杨绛偶尔也会与朋友聚在一起,喝喝咖啡聊聊天,或者到中餐馆吃饭。只是,圆圆依然是夫妻二人最大的牵挂,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除了用来读书,就是用来照顾孩子。

孩子是上帝赐给父母最好的礼物,孩子嘴角漾起的微笑,便是人间最美的温馨与幸福。

圆圆已经成长为一个小人儿,再不是刚随父母到巴黎时的那个小婴儿。爷爷为她取名叫作“健汝”,但父母仍喜欢叫她的乳名“圆圆”。还是咿呀学语的小娃儿,似乎已经懂得体谅父母在外求学的不易,她很少哭闹,乖得很。最喜欢的就是坐在小推车里,让爸妈推着出去晒太阳,圆圆把这项活动叫作“外外”,这也是她最早学会说的话。杨绛也曾经动过把圆圆送去幼儿园的念头,可一想到孩子离开父母难免受苦,便舍不得了。当听说幼儿园的吃喝拉撒都有一定的规矩,更是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圆圆成了所有人的宝,连邻居太太都对这个中国来的瓷娃娃情有独钟。也许是因为没有孩子的缘故,这位太太对小孩子更多了一份喜爱。她常常带圆圆到自己家里玩,圆圆学着邻居太太的样子唱法国歌、说法国话,竟然也学得有模有样。如此,杨绛和钱钟书便有了偶尔一同外出的时间,只要把圆圆交给邻居太太照看就好。

圆圆不认生,和邻居太太相处得很和谐,她曾经建议杨绛夫妻,让她把圆圆带到乡下去养,那里有新鲜的空气和天然的食物,对小孩子很好。他们试探着让圆圆与邻居太太共住一晚,圆圆竟然也能适应,只是钱钟书和杨绛却忍受不了思儿之苦,哪怕只有一晚,也萌生出许多不舍。圆圆的“郊游计划”也只得作罢。

圆圆的成长伴随着书香。书籍为父母开启了异国之门,也为圆圆开辟了成长之路。父母看书,她也有样学样,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大大的一本书摊在面前,好像看得无比仔细。偶尔还用铅笔在书上涂画一番,却从不哭闹。

法国的饭菜把圆圆喂养得无比结实,杨绛和房东太太学做的“出血牛肉”,鲜红的血也能让圆圆吃得很开心。对食物的不忌口,让圆圆胖乎乎的很健康,粉嫩的小手小脚,隐约可以看出骨骼像极了爸爸。女儿是爸爸手中的宝,钱钟书对这个女儿更是无比疼爱。他们只有这一个孩子,因为钱钟书说,如果再有一个孩子,我们更疼他,圆圆岂不是会伤心?这一举动,真是将父爱发挥到了极致。

浪漫之都里的平凡生活,便是人生的真谛。每当将巴黎朦胧清新的空气缓缓吸入身体,一丝甘甜和清爽顿时便让人心旷神怡。远方的客人,总能在巴黎领到最好的礼物,每一座古老的建筑,都成为这里美丽的延续。

巴黎向钱钟书与杨绛毫无保留地展示了自己的坦荡胸襟,并和着她那清爽的气息和灿烂的文化,吟唱着最优美的和弦。巴黎送给他们的礼物便是《围城》,在巴黎遇到的人和事,很多都被钱钟书写进了书中,褚慎明这一人物便是其中之一。杨绛回忆,这位“原型”比褚慎明更加夸张。一次,杨绛与这位“原型”一同乘坐火车,他忽然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许多选项:相貌、年龄、学问、品性、家世……共有十七八项之多,杨绛一看便知,这是少女选择丈夫的条件。他让杨绛为这些选项排序,杨绛只得小心应付过去。他竟然又问:“她们说钱钟书年少翩翩,你倒说说,他‘翩翩’不‘翩翩’?”杨绛心里明白,自己与他立场不同,便淘气地说:“我当然最觉得他‘翩翩’。”一句话说得他半天不言语。这是他们在巴黎时的一位朋友,他曾对杨绛和钱钟书说,自己爱“天仙的美”,不爱“妖精的美”。这是在巴黎生活的一段插曲,在钱钟书的演绎下,却成了一段让人记忆颇深的小说情节。

巴黎始终披着迷人的轻纱,吸引人们无数次的探究。在这座充满魅力的城市里,钱钟书与杨绛体味着欧洲的文化习俗、风土人情,这是一段重要的人生之旅,这座辉煌的老城,让他们似乎感受到了无尽的生命力。

一柄北斗与一轮明月,始终指引着一个方向——江南,那是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每当月色把回家的路照亮,湿润的眼眶总是忍不住遥望回家的方向。那里有母亲的臂弯和父亲的怀抱,哪怕离家再远,这一场魂牵梦萦,注定朝思暮想。

杨绛在怀孕时,还一直保持着与家里的通信。母亲在信中说,当心别换错了孩子,父亲又打趣:“当心别换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谁料此话竟成绝笔,日本人打进江南,杨绛的家乡也被占领。父亲带着全家人逃难到了上海,通信便也断了。到了法国以后,大姐偶尔写了几封信来,却总不见妈妈的附笔,家人起初还不敢说出实情,很久以后杨绛才得知,母亲已经在逃难时去世了。

在姐姐的讲述中,杨绛才知道,当日寇第一次空袭苏州时,父亲便带着全家人逃到香山避难。在逃难中,妈妈得了恶性疟疾,战争摧毁了一切,无处求医的母亲已经奄奄一息,父亲打定了主意与母亲同归于尽,坚决不抛下她一人。没过多久,母亲就再也支撑不住了,没有见到四女儿的最后一面,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父亲带着女儿抬着母亲的棺材,在撤退的国军队伍中穿行,炮火中连求得一片坟地都是难事,父亲求人在棺材外面砌了一座小屋,又在棺木、砖头、瓦片等处写满了自己的名字,生怕炮火连天过后,找不回母亲。做完这一切,父亲在荒野上失声痛哭,这边看信的杨绛,眼泪也早已止不住了。

在《回忆我的母亲》一文中,杨绛曾经提到:“我曾写过《回忆我的父亲》《回忆我的姑母》,我很奇怪,怎么没写《回忆我的母亲》呢?大概因为接触较少。小时候妈妈难得有工夫照顾我。而且我总觉得,妈妈只疼大弟弟,不喜欢我,我脾气不好。”

如果说父亲是心中的一座山,母亲便是孩子头顶的蓝天。才做了半年妈妈,杨绛却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她心中的天塌了,只有哭泣能宣泄自己的悲情,一哭便没完没了。娘恩未报,成了杨绛此后最大的遗憾。

有了母亲,便有了生命。再多的风雨也会被母爱这一屏障全部抵挡。杨绛自小便以妈妈为榜样,母亲是个贤惠的女子,哪怕父亲遭受再多的苦难,也绝对不离不弃。父亲逃亡,母亲默默相守;父亲辞官,母亲收拾行囊一路随行;父亲重病,母亲含泪恳求医生“死马当活马医”,挽回了父亲的一条生命。

杨绛始终在效仿母亲的贤惠与谦和,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她与钱钟书夫妻二人的心意相通。母亲的去世更加深了杨绛对父亲的思念,回乡的念头也变得更加迫不及待。

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整个世界的上空,巴黎的一切虽美,却抵不住祖国的召唤。巴黎咖啡馆中的咖啡似乎也失去了原有的香气,所有人的心,都牵挂着千里之外的故土与同胞。钱钟书夫妇与许多在法国的华人一样,时刻关心着国内的动向。日本已经侵占了祖国的土地,有血性的儿女怎能躲在国外偷生?国土的沦丧,让海外求学的游子心情更加沉重悲愤。《救国时报》上的一篇社论,彻底激发了他们回国的决心。这篇题为《我们的主张》的社论中说道:

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须立即实行全国军事上的总动员;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须要实行全民族统一战线;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须立即实行民主自由;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须立即武装民众;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就必须全国人民一致奋起为抗战军队与政府之后盾;要实行全国之总抵抗,须立即肃清一切日寇奸细。

丰厚的奖学金也无法挽留住回家的脚步,虽然钱钟书还能获得一年的奖学金,但是他们却早早做好了回家的打算。回国后是否有工作,已经变得并不重要,只要能在祖国最危难的时候赶回去尽一份力,便是他们最大的愿望。回国前夕,钱钟书给自己的好朋友司徒亚写了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我们将于九月回家,而我们已无家可归。我们各自的家虽没有遭到轰炸,都已被抢劫一空。……我的妻子失去了她的母亲,我也没有任何指望能找到合意的工作,但每个人的遭遇,终究是和自己的同胞结连在一起的,我准备过些艰苦的日子。”

多少美好被战火埋葬,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人们忘记了享乐与狂欢,于是,曾经热闹的角落,已经不见了人头攒动的影子;曾经悠闲的脚步,也变得匆匆与不安。也许每天都有生命从此定格,人们已无暇顾及眼前的任何景色,只有岁月把它深深地融入记忆,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向人们娓娓道来。

战争的火焰在世界各个角落迅速蔓延,回国已经变得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单是买船票就变成了一大难事。钱钟书和杨绛托了朋友,才在通船的最后期限里,辗转买到了一家人的回程船票。

出发前夕,钱钟书陆续收到了国内约聘他回国工作的来信,有外交部、英文《天下月刊》、上海西童公学,还有西南联合大学文学院聘请他担任外文系教授的聘书。对于一般人来说,即使留学归来,也只能先从讲师做起,而钱钟书一回去就能担任教授,还能享受300元的月薪,实属破格录取。钱钟书很开心,决定前往应聘。而杨绛已经默默地将钱钟书的衣物同自己的物品分开整理。她已经打定了暂时分别的决心,她要回上海看爸爸,又觉得不能拖累钱钟书,思来想去,决定让钱钟书在香港下船转道云南,自己则带着圆圆直接回上海。钱钟书理解杨绛对父亲的惦记,虽有诸多不舍,却只能随她心意。

陌上花开,绽放出离人的心怀,皓月皎洁,却不抵即将分离之人的一片愁情。都说夫妻是前世的牵绊,今生的梵音。几经轮回,缘起缘落,所谓最美的相遇,便是找到彼此的灵魂驿站。情到深处,总免不了问一句“我为什么要遇到你”,殊不知,利害关头,“我舍得放开你”才是爱情的真谛。

回程的路途依然辗转,要先乘火车,再改乘邮轮。在1938年8月,钱钟书一家三口,毅然登上了回国的行船。回想三年前第一次坐船,钱钟书和杨绛都晕船晕得厉害,夫妻二人本来还对当时的经历心有余悸,没想到在回程的一次风浪中,竟然被杨绛发现了防止晕船的窍门。当时的船身已经倾斜得非常严重,坐在舱内,一会儿能看见窗外全是水,一会儿又能看见全是天。这说明船身在猛烈地左右摇摆,所有人都晕得厉害。杨绛告诉钱钟书,不要以自己为中心,而要以船为中心,随着船的摇摆而摇摆。钱钟书听了杨绛的话,随着船的摇摆而摇摆,自己的头与脚之间的垂直线就与船固定成了直角,如此一来,头永远在天上,水永远在脚下,果然感觉不到波动,也就不会晕船了。这个“伟大”的发现,让钱钟书再一次对杨绛感到佩服,他说:为人之道也如此。是的,适应环境,而不是与世沉浮,为人之道,正是如此。

出国与回国,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出国时,对一切未知充满了向往;回国时,本应充满对久别故乡的怀念与激动,而在战火连天的特殊时期,却变成了国仇家恨的沉重与悲痛。爱情的结晶圆圆,是旅途中对两个人最大的安慰,却也让杨绛为自己对女儿的照顾不周倍感惭愧。

当初出国时,船上的伙食非常不错,杨绛没有想到,战争直接影响到的便是食物。物资的匮乏与船舱等级的低廉,让一家三口每日只能以土豆为食。上船之前,杨绛只为孩子准备了一点乳制品和辅助食品,可怜的圆圆刚刚断奶才两个月,就只能天天以土豆泥作为主食。原本胖乎乎的惹人疼爱的一个瓷娃娃,在船上半个多月就瘦得可怜。同船的乘客也看圆圆可怜,当船过科伦坡时,一位锡兰的博士邀请钱钟书夫妻二人带着圆圆去他们家吃饭,大人倒无所谓,孩子的确需要补充一些营养,牛奶便成了圆圆此时最好的晚餐。

路途再远,总有到达终点的一天;离愁再苦,也终有分别的一刻。当邮轮在香港的港口靠岸,便是钱钟书暂别杨绛的时刻。他一个人提着行李上岸,杨绛抱着圆圆,在甲板上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这是两个人结婚三年来的第一次分别,战争为这场分别更涂抹上了悲壮的色彩,杨绛心里很难过,也不放心,但面对还不会说话的孩子,却又无从倾诉。

当战火烧到北平,清华大学便迁往长沙;当长沙开始战乱,便又迁往昆明,与北京大学、私立南开大学联合组成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带着回母校服务的一腔热忱,钱钟书在1938年9月,来到了昆明报道。而杨绛则带着圆圆在上海上岸,钱钟书的弟弟把他们接回家,抗战的岁月,从此正式宣告开始。

婚姻是一场修行,苦痛与快乐总是穿插而来,一场看似简单的分别,却饱含着多少无助地叹息和卑微的无奈。不能终日厮守,两个人的情感似乎空了,一颗心都拴在彼此身上,去了遥远的地方。且行且爱,且行且参禅,想必才能修得最终的圆满。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家乡”曾经是最神圣的字眼,如今却已满目疮痍。有家人的地方便是家,人们在战争中挣扎,悲情在战火中翻卷荡漾,战争形成的漩涡虽偶然恢复平静,却不知何时又突起暗涌。

钱钟书曾经写过《哀望》一诗,充分表达了国破家亡时刻思念亲人的心情:

白骨堆山满白城,败亡鬼哭亦吞声。

孰知重死胜轻死,纵卜他生惜此生。

身即化灰尚赍恨,天为积气本无情。

艾芝玉石归同尽,哀望江南赋不成。

一路劳顿,杨绛终于再一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地。她见到了公公婆婆,钱家一切安好,思父之情便更为迫切。旅途劳顿,更是让杨绛一夜无眠。仅仅在婆家住了一个晚上,她就带着圆圆去见父亲和姐妹。一别经年,当年十三四岁的小妹妹,也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她在车站接杨绛回家,杨绛几乎没认出来。血浓于水,连圆圆似乎也懂得身边都是极亲的人,虽然面孔陌生,却并不哭闹。

战争带走了母亲的生命,也带走了父亲曾经英姿飒爽的容颜。父亲见到杨绛和圆圆平安归来,自是欢喜,杨绛看到父亲苍老的面容,却有着说不出的伤心。父亲的长须已经剃去,眼神也不再有往日的神采。战争让父亲在晚上难以入睡,只得大量服用安眠药,睡眠并无好转,却更让父亲满面倦容。

有人谣传父亲眼睛瞎掉了,杨绛惊讶此话从何而来。原来父亲见到了一位已经做了汉奸的熟人,假装没看见也没打招呼,那人便生气地咒骂,说父亲目中无人,眼睛瞎掉了。在一片混沌中保持自身的清净绝非易事,偶然想起父亲的某位好友许久没来做客,杨绛问父亲原因,父亲说他没脸来了,因为他也“下海”了。

杨绛此前并不知道,父母与姐妹在战乱中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当一家团聚,才从家人口中了解了曾经的遭遇。当日本侵略者对苏州展开第一次空袭时,大家大宅的杨家便成了飞机轰炸的目标。父亲带着全家人从前院躲到后院,又从后院躲回前院,全家人怕得吃不下饭,却还一同拉肚子。母亲便是此时患上了疟疾,逃到香山之后,没过多久便阖然长逝。

城里的日本鬼子每天都在到处寻找“花姑娘”,杨绛的姐妹为求自保,只得剃光头发,改穿男装。杨绛的三姑母杨荫榆虽是女子,却极富正义感。她会说日语,见邻居饱受日本人摧残,便不止一次直接找到日本军官,责备他们纵容下属奸淫掳掠。日本人果然将抢得的财物归还,却也由此埋下了对杨荫榆的恨意。

一日,两个日本兵将杨荫榆骗出了家门,走到一座桥上,日本兵就从后面向她开了一枪,紧接着就将她抛入河中。杨荫榆并没有被这一枪打死,日本兵发现她还能游泳,便连发几枪,直到鲜血染红了河水,可恶的日本兵这才扬长而去。

杨绛全部的情感被沉痛与悲愤充斥着,所幸父亲安好,便是最大的安慰。杨绛带着圆圆有时住在公婆家,有时住在父亲家。住处都不宽裕,但能够一家团聚,其他的也就不太重要。即使住在公婆家,杨绛也会每天去探望父亲。父亲非常宠爱圆圆,越是在苦难之中,便越是能体会亲情的珍贵。在父亲眼中,从不分“外孙女”或“内孙女”,也不要孩子们叫自己“外公”,而是称作“公”。遗憾的是,圆圆从没有见过外婆的面。每当遇到危难的事情,父亲却总是庆幸,幸亏母亲不在了,不用再操心或是劳累。谁又知道,这是否是对自己最心酸的安慰。

杨家在苏州灵岩山“绣谷公墓”购得一块墓地,把杨荫榆与杨绛的母亲一同安葬,下葬的时候,已经回国的杨绛也在场。三姑母的棺材是一具“丑陋”的棺材,没有刨光也没有上漆,仓促间合上的几个木板便收敛了她的遗体,这也像极了三姑母坎坷的一生。

姐妹们再也见不到母亲的模样,只能隔着棺木,幻想抚摸着母亲的脸庞。大家用手绢将棺木仔细擦拭一遍,干净得不见一点灰尘。父亲用心良苦,特意将墓穴倒满石灰,最后用水泥封上。因为石灰不会被人撬走,这是父亲在乱世里,送给母亲最后的安稳。

钱钟书虽身在昆明,一颗心却系在妻女身上牵挂不已。他作了四首七绝诗寄给杨绛,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苦爱君家好巷坊,无多岁月已沧桑。

绿槐恰在朱栏外,想发浓阴覆旧房。

他不知道当时苏州的景象,已与记忆中的场景有了天壤之别。

借着安葬母亲的机会,杨绛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苏州,曾经的烟雨江南,如今却已是一片狼藉。曾经大办酒席的酒楼,如今却连吃顿简单的饭菜都已难得。劫后的家,已经不见了当年的模样,杨绛曾经躺在秋千上看院中的果树成熟,樱桃、枇杷、桃子、橙子……母亲还会用橙皮做好吃的果酱。如今,果树早已变作防空洞,秋千也不知去向;曾经连片的花海,也已经枯萎得不成模样;当年游满金鱼的鱼缸,也被落叶和尘土填满;琴桌和细瓷鼓凳早已不见了踪影。这是怎样荒凉的一幅景象。

如果说院中的景象让杨绛伤感,进入屋内,每个角落都隐藏着对母亲的思念。随意翻看一样物品,母亲生前的场景便如电影片段般在眼前一幕一幕地重现,浓浓的悲伤在小小的房间内肆意汹涌,再也无法压抑。曾经被母亲整理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已经满地凌乱。杨绛将每一件东西都回归原位,所幸母亲精心保留的许多物品,还完好地保存在原地。也许是日本人对旧的东西看不上眼,装在旧网篮里的一小篮古瓷器,还平安地躲在母亲的床下;旧箱子里装着的一箱古钱,也没有被掳走。除了家具,家里的陈设几乎所剩无几,连书本也没有幸免。家里的电源已经被切断,每到夜里,一片漆黑,父亲却还庆幸地说,幸亏母亲不在,否则看到这个破败的家,难免伤心。这句话像是安慰家人,更像安慰自己。

等待,是一丛在心底里生长的荆棘;思念,总将独处的人轻易拉进灰暗的漩涡。战争岁月让情感只能留下残缺的痕迹,悲伤早已麻木成灰,风轻轻一吹,便飘落一地尘埃。

杨绛在等待团圆。钱钟书一人在昆明教书,她则带着圆圆在婆家“做媳妇儿”。如果说当年“三日入厨下”只是象征性地把收拾好的鱼入锅,如今却是真正地开始做家务。钱家人口多,住着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除了钱钟书的父母和弟弟妹妹,还住着叔叔一家,房间不够,只能共用,叔叔在客堂里放上一张桌子,权当是教孩子们学习英语的客堂。还有女佣帮忙做家事,考虑到公公婆婆有人照顾,杨绛便带着圆圆搬出来,与父亲租了一处房子同住,方便照顾父亲。

环境的变化,圆圆这个小人儿也感受得到。首先就是说话,再没有人对她说法语,也没有人说各种各样的外国话,她自己发明的语言也没人听得懂。到了上海,家人都说无锡话,圆圆竟然很快学会了说话。快到一岁时,圆圆也能扶着墙跌跌撞撞地走路,家人给她换上软鞋,没多久,不用扶墙就能自己行走了。在钱家时,如果有人逗她玩耍,她还不高兴,用从邻居太太那里学来的法语“non non”表示不满,或是发出小狗一样的声音。可是在杨家,无论大家怎样爱抚,圆圆全部欣然接受,也从没发出过那样的声音。

虽然钱钟书不在身边,杨绛也从没忘记做媳妇的“本分”。她常常买些东西孝敬婆婆,向家里的长辈请安,也会帮忙做些杂事。她还帮一位富商的女儿补习功课,做家庭教师,全天授课,日子也充实了起来。

充实的工作与亲情的温暖,似乎让杨绛对钱钟书的思念稍有缓解。姐妹们常常到父亲这里聚会,热闹的氛围让一家人更显亲近。母亲的离去是全家人心头永久的伤痛,每当一家人齐聚一堂时,却刻意不在父亲面前提到母亲。

照顾父亲,成了姐妹几个共同的责任。无论是上街购物,还是在家理发,父亲的身边总有女儿们陪伴着。都说照顾老人就像照顾小孩,大家买来各种精致的糖果和小吃,装在许多瓶瓶罐罐里,摆满父亲的床头。一旦哪个罐子空了,姐妹们总是悄悄填满。大家以为自己的行为隐蔽,父亲绝不会察觉,可是当父亲去世以后,从父亲留下的日记中看到,每一次有人探望,悄悄留下什么东西,父亲都有详细的记载。你不说,我不问,便是世间最好的默契,女儿记得父亲的爱,父亲也把女儿的好,写在纸上,记在心头。

苦难也能谱写出欢乐的诗歌。当乱世沧桑改变了世界的模样,平淡安好,也能带来莫大的安慰。

孤岛似一座浮萍,太多的情绪只能与茫然相对。哪怕卸下所有,也躲不掉孤独和寂寞的跟随。

1937年的上海,便是一座“孤岛”,日本侵略,国民党撤退,周边的城市设立了重重关卡,戒备森严。上海因为有英、美、法等国的租界,从而成为日本人的禁地,但是四面皆被日本人包围,因此,上海便像一座孤岛一样,虽少有侵扰,却孤苦无依。

在“孤岛”上生活的日子是寂寞苦闷的,但是无论多少辛劳憔悴,只要回到家里,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便能瞬间烟消云散。

时局越是动荡,杨绛越是需要工作。只是,与日本沾边的工作,哪怕待遇再好,她也绝对不会考虑。多年的教育让杨绛将国仇家恨牢记心头,也让她迎来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苏州振华女校是杨绛的母校,校长王季玉先生听说杨绛回来了,便登门拜访,希望她能与自己一同为振兴中华效力。

日本人占领了苏州,也想占领振华女校。王季玉先生坚决拒绝,并与同事们一起开始转移振华女校的资产,珍藏的图书和贵重的教学仪器被隐藏到了太湖之滨的东山农家中,一部分师生随之迁往,在那里继续办学,当战火继续蔓延,东山的学校也被迫停办。

王季玉先生也是留过学的,曾经在美国马赛诸塞州的蒙特豪里尤克学院取得文学学士学位,又在伊利诺伊大学获得了理科硕士学位,学成归来的她,在母亲创办的振华女校教书育人,后来又担任校长。学校的师资和经费,都是经过她的努力争取而来,在社会活动中募捐到的每一分钱,都用来办学。也正是有了她的努力,振华才从小学变为了中小学兼具的女子学校,学校在战争中被迫停办,是王季玉校长最遗憾的事情。重办振华,也成了她每日奔走的主要使命。

时间总是不知不觉的在人们身上增添许多东西,比如皱纹和白发。

两鬓斑白、面容枯瘦的王季玉先生,让杨绛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位英姿勃勃的女士,她老了,老得连听人说话也需要扩音器的帮忙。王季玉先生告诉杨绛,自己是来求她帮忙的,杨绛却急忙谦虚,自己哪会帮什么忙?看出杨绛似乎有些退却,王季玉先生湿润了眼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嘴里忍不住叹气,她感叹自己为了振华付出奔走,到处求校友帮忙,却难得援手。杨绛本是担心做不好,并非推辞,见到王季玉先生如此伤心,连忙答应:“只要我能做的事,我一定做。”

听到这里,王季玉先生转悲为喜,却又不说具体让杨绛帮忙做什么,只说答应就好,明天详谈,留下地址,便匆忙告辞了。

杨绛并不知道,王季玉先生早已看中她作为振华女校的校长候选人。战火在全国范围内熊熊燃烧,只有在上海能偷得一片清静之地。租界是重新办校的首选,王季玉先生不方便露面,校董们也同意她的想法,由杨绛来担任振华女校上海分校的校长。

按照王季玉先生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杨绛准时来到了她的住处。她以为会有许多熟人在场,没想到依然只有王季玉先生一人。一听说是要去见校董,杨绛又有些退缩,王季玉先生摆出条条理由,让杨绛拒绝不得。其实,杨绛做校长,也是替振华充充门面,真正的校长,还是王季玉先生自己。

父亲的经历告诉杨绛,做什么也别做官。可如今这个校长的头衔,怎么也推不掉,自己又没有信心做好。父亲再一次成了杨绛的指路明灯,他做过振华的校董,也了解王季玉校长的为人,父亲认为“此事做得”。而公公的态度却截然相反,他认为女人不需要外出谋事,只需在家做好家务即可。杨绛最终接受了“校长”一职的任命。

筹办学校的琐事很多,教师、教室都是首要考虑的事情。杨绛每天在外奔波,虽然没有工资,却依然尽心尽力。赫德路振粹小学的校舍,成了办学地点的最终选择,两所学校合用,各上半天课。振粹小学的校长也是一位年轻的女士,不仅低价出租校址,还免费提供一位事务主任的住处。

人说笨鸟先飞,杨绛不笨,只是缺少飞翔的经验。王季玉先生手把手地教她处理学校事物,从招生人数到招生费用,甚至教职员的薪水,都要杨绛一一把关。杨绛把需要办的事情都记在本子上,一件一件处理,王季玉先生多年的办学心得,也毫无保留地倾囊传授。教课、管理与威信,都经过了王季玉先生的一一指点,当振华女校的美金存折和钤记印章交到杨绛手中,她这名校长便正式宣告走马上任了。

王季玉先生相信,杨绛这只刚学会飞翔的小鸟,只有脱离了保护的翅膀,才能真正地展翅翱翔。她告诉杨绛,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来信商量。又叮嘱道,一些重要的职务,需要靠得住的人才可以担任,学校经费紧张,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叮嘱完这些,王季玉先生当天便离开了上海。

当打定主意去做一件事情时,人们便开始对成功的日子翘首企盼,越是渴望,便越是觉得成功的脚步有些迟缓,所幸它依然在前行,就在不断迈动的两足之间。

经过了整整一年的筹备,振华分校在1939年的秋天终于正式开学。在上海租界避难的振华学校曾经的学生,又重新回到了校园,除了原有的教职员工,父亲也为杨绛推荐了一些优秀的教师,钱钟书虽身在外地,却也对杨绛的“事业”心存挂念。他为杨绛推荐了两名英文教师,杨绛自己也把高三的英语教学接管了过来。

杨绛不是笨鸟,反而聪明得很。王季玉先生稍加指点,杨绛便悟出诀窍。半年下来,竟然也有条不紊地将学校办得有声有色。杨绛就是这样,认定了一件该做的事情,就把全身心都投入进去。既是校长,又是老师,还没有放弃家庭教师的工作,这样一来,她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投身于教育办学事业,杨绛自觉对女儿有了许多亏欠。她似乎整日都在工作,陪女儿的时间少之又少。圆圆出过一次疹子,又得了一次痢疾,杨绛抽身照顾护理,请儿科专家医治,圆圆总算病愈,可杨绛连陪孩子玩耍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圆圆的小表姐阿寿,成了她最好的玩伴。每天,两个小娃儿面对面坐在小桌子前,小表姐读书,圆圆就在旁边跟着学习,两岁半的时候,圆圆就已经跟着小表姐学完了上下两册的《看图识字》。杨绛也买了一套《看图识字》给圆圆,她遗传了父母的聪明劲儿,书里的字可以一次不差地认出来,只是每天坐在小表姐对面,书是倒着看的,圆圆只有把书倒着拿,才能认字。

这么聪明的孩子,不好好培养实在是可惜。杨绛的姐姐决定亲自教圆圆正式识字。圆圆太过聪明,教过的字只一遍就能全部熟记于心。每当认得一个字,还能联想出曾经在哪里见过这个字,这也让杨父想起,小时候教大女儿识字,二女儿在旁边竟然也都认得,于是他说:“过目不忘是有的。”一次看见一个“朋”字,圆圆对妈妈说:“这两个‘月’在亲热呢!”不到三岁的年纪便懂得拆字,让杨绛忍不住为女儿作诗一首:

颖悟如娘创似翁,正来朋字竟能通。

方知左氏夸娇女,不数刘家有丑童。

她在夸女儿聪明,容貌又好,遗传了父母的优点。

圆圆认了好多字,也开始学着妈妈的样子看书。杨绛没有想到,这么个小孩竟然还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物。一次,圆圆正在翻看一本带图画的《苦儿流浪记》,刚看了个开头,就被书中的情节感染得大哭,怎么都止不住。杨绛赶忙劝说,这只是个故事,可是圆圆依然还是哭,杨绛只得把书藏了起来,不让圆圆看到。

圆圆爱妈妈,想黏着妈妈,却也懂道理。她知道妈妈要给学生批改作业,每次杨绛摊开作业本,她就乖乖走开。有时想妈妈想得极了,就用两个小拳头去捶打作业本,眼角挂着两滴眼泪,默默地流。圆圆总是能听懂大人讲的道理,有一次吃坏了肚子,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小孩子见到好吃的很难控制住自己,可只要妈妈说哪个不能吃,圆圆就乖乖的不再要。哪怕是从来没见过的新鲜食物,也从不吵闹着要吃,只是乖乖地扯着妈妈的衣角,眼巴巴地看着,小泪珠挂在眼角,就是不流下来,杨绛看得心都要化了。

不只杨绛疼爱圆圆,外公也把她视为珍宝。自己的孩子们都没有一人与之同床睡过,只有圆圆这个外孙女,圆圆让杨荫杭每晚都要搂着睡。杨绛的母亲生前给他缝制过一个耳枕,是一个中间有窟窿的枕头,可以把耳朵放在里面,母亲去世后,父亲更加珍爱这个耳枕,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用,唯独舍得给圆圆枕。

圆圆知道外公疼自己,也依赖外公。当在海外留学的舅舅回国以后,为了给舅舅一个宽敞的环境,杨绛主动提出带着圆圆搬出去的想法。杨绛告诉圆圆:“搬出去,没有外公疼了。”小小的人儿竟然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大大的眼睛噙满了眼泪,浸湿了外公的衣裤,惹得外公也跟着哭了起来。

每一段唯美的句子,都蕴含着幸福到忧伤的旋律;一段充实到忙碌的日子,掩盖了温柔的时光。在纷乱的岁月里,仿佛只要伸手轻轻触碰,忧伤的音符便止不住地回响;当一滴眼泪悄然滑落于眼眶,才发现思念的情绪早已成了一把锁,锁住了一段情,和一段幸福时光。

一段相聚的路,也许是不愿抹去的情愫,相聚虽短,路程不长,却是眼中最美的风景。只要一个侧目,便能看到彼此的面容,真实而又温暖,空气里流淌着的,都是淡淡的喜悦和不露痕迹的满足。

钱钟书回来了,只是短暂的团聚。1938年秋,钱钟书已到西南联大报到了。由于新学期还未开学,他便利用空档时间回到上海,看看妻儿和父母。这是一次来去匆匆的旅行,只相聚了四五天,对于至亲至爱的人来说,依依不舍的心绪便更是强烈。相处虽短,钱钟书却能理解杨绛办学的苦处。知人易,知心难。所谓知音,必是知心之人。钱钟书支持杨绛工作,他懂得杨绛的才华,了解她工作的价值,相信她一定能够有所作为,如果不干一番事业,的确是可惜了。但是,作为挚爱之人,他又担心杨绛会过于劳累。

四五天的光阴转瞬即逝,好像还没来得及相处,便已再次面对分离。到了钱钟书动身重返昆明的日子,杨绛天不亮便起身送他出门。天上还挂着一弯残月,好像依依不舍地不愿退离天际,这也像极了杨绛当时的心情。虽难舍难离,也要放手由他去,耐得住相守,也经受得住分离,这才是爱情的真正意义。

钱钟书走后,杨绛又将一颗心扑在了办学上,与王季玉先生约定的半年时间一到,杨绛便写好了辞职信,寄到了王季玉先生所在的东山。接到辞职信的王先生,火速赶到了上海,她对杨绛说:“你又小囡脾气了!社会上做事,哪有做半年就歇手的,至少做一年呀!”好说歹说,杨绛只得将这个自认为“狗耕田,牛守夜”的差事再做半年。又过半年以后,杨绛把学校的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再一次提出辞呈,只等顺利交接,可王季玉先生再一次赶到了上海,非要杨绛给出一个辞职的理由。杨绛说:“我是学文学的。”王季玉先生马上说:“我是学生物的,太先生要我当校长,我才放弃了自己热爱的专业。”一句话说得杨绛无言以对,本来还想说自己想安心搞创作,也没好意思说出口。只是杨绛执意要辞职,王季玉先生也拗不过,只得同意杨绛召开董事会公开辞职。校董们不希望杨绛离开,纷纷劝说她留下,杨绛思来想去,自己的兴趣是文学和创作,如果一味地妥协下去,自己的人生岂不是要别人来做主了?她下定决心,写信给王季玉先生,声明自己要离开上海,并推荐了继任校长的合适人选。

杨绛顺利地辞了职。1940年,王季玉先生再一次来找她时,她才知道,当时王季玉先生病了,右肋疼痛,还吐血,手臂也抬不起来了。杨绛本以为王季玉先生是装病挽留自己,知道真相后,满心惭愧。王季玉先生说,在教育局的档案上,杨绛依然是振华的校长,学生的成绩单和毕业证书都需要她的图章,杨绛爽快地把图章借给王季玉先生,两人就此别过。

没有了学校事物的劳顿,杨绛终于可以潜心创作。她后来创作的短篇小说《事业》,便是以王季玉先生为原型。杨绛认为,在振华做校长的经历,增加了人生经验和智慧,只是,做领导和做群众,中间永远有着一条间隔。她始终认为自己不是行政人才,做校长的经历,也是自己人生中最苦恼的经历,她不喜欢专权做事,只希望自己一辈子在群众中,一辈子是老百姓。回忆当年,杨绛说道:“我生平做过各种职业,家庭教师、代课先生、中学教员、小学教员、灶下婢、大学教授、研究员。经验只一条,我永远在群众中。”

战争的硝烟依然在上海的上空尽情肆虐,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从此打响,上海租界再也不是日本人的禁地,“孤岛”也宣告沦陷,振华分校不得不再次停办。王季玉先生断然拒绝了的聘请,坚决不出任日寇学校的校长,振华的全体教职员也全部拒聘,如此民族气节,实属罕见。

王季玉先生并非无心办校,只是不想为敌人效力。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的当天,王季玉先生便立刻奔赴上海,当即召集董事会和教职员,商量重新办校事宜。仅仅两个月,振华就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复校了。在杨绛眼中,王季玉先生既是严师,又是慈母,她终生未婚,以校为家,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嫁给了振华”。杨绛与振华的缘分很深,自幼在这里上学,回国后又做过校长,这是一段不可多得的经历。她敬佩王季玉先生,敬佩她为教育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生,也感谢她曾经给过自己无微不至的帮助和细心的指点。每当想起为振华效力的日子,杨绛便会更加思念这位培养出无数优秀人才的导师。

人生好似一场旅行,有人相伴走过一段路,合唱过一首歌,流泪、伤感、幸福,都是醉人的模样。不能每日相守,便是分开旅行,各自收集沿途的风景,当重逢之日,将一切美好一一分享,如数家珍,那幸福再小,也有着超然的能量。

杨绛在上海做校长,钱钟书在昆明做教授。上海是一座灯红酒绿的时尚都市,昆明则是古朴韵味的高原小城。那里的天好像蓝得无边无际,近得仿佛伸手即可触摸,古城古街上,牌坊和院落错落有致,建筑风格竟然像极了北平。这是一片在战争中难得的清净之地,钱钟书与同事们住在一处小院儿里,房间不大,钱钟书用“屋小如舟”来形容,但有一个独居的房间,却也是一大幸事。

文人们总喜欢做一些风雅的事情,尤其是一群文人住在一个院落里,总是要搞出一些热闹的气氛。他们成立了一个诗社,叫作椒花诗社,定期就会社集一次,在纷乱的局势中偷得一抹清净,也在苦难之中制造一些欢乐。

钱钟书对书本的眷恋已深入骨髓,人们常看到他在上下课的路上,腋下夹着一大摞书,往返在图书馆的必经之路,还回去一批,便又借来一批,如此往复,填满了全部的闲暇时间。学生们喜欢钱钟书的讲课方式,他总是面带微笑,只用英语授课,从不批评学生,也不提问,学生们听课时也感到无比轻松。平淡无奇的课文也被他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表演戏剧一样,有人评价他:“化科学为艺术,使散文有诗意。”他时常张口而出的妙语,在学生中广为流传,还有学生说:“钱师本身就是一串警句。”

杨绛曾对朋友戏言,说钱钟书是他眼中最“翩翩”的人,在西南联大,钱钟书留给人们的印象,的确是这样一位“翩翩君子”。他常年西装革履,有时是浅咖啡色,有时是藏青色,颜色不同,却同样表现出对教学职业的尊重。黑边镜框后面的眼睛里,总是带着谦和的笑意,脸上的表情,总是那么轻松愉快。只是,在这轻松愉快的背后,隐藏着对家人的深深想念。他常说杨绛不仅是自己的妻子,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两个人当年在牛津对坐读书,形影不离的日子,是一段那么快乐的时光,如今两人天各一方,虽然共同为国家效力,但总觉得有些形单影只。钱钟书把自己的房间取名叫作“冷屋”,想必就是没有杨绛的陪伴,房间也显得冷清了许多吧。

一面是想念,一面是实干。钱钟书没有辜负西南联大对他的破格聘任,他在学习上的用功、在教学上的勤奋、与人相处上的谦和都获得了极佳的口碑,几乎每个人都很喜欢他。他的心思也只用在教学上,其余的事情很少过问。他有着鲜明的“美国派头”,做事只讲求实效,虽然率真的言语和嬉笑怒骂的讽刺引起了某些人的反感,但这也正是他的随性率真的个性使然。

与杨绛通信的传统一直保留了下来,每隔两三天,两个人就要通上一封信,讲讲自己的近况,倾诉一下相思之情。他曾作过一首《此日忽不乐》的七言诗,将思念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昼长悄悄夜如何,赠影酬形强自娱,

恨故难量千斛过,言还不尽一书无。

香能引绪烟飘篆,蜡亦煎心泪滴珠,

剩有微波托词赋,最怜鸿断与鱼枯。

岁月把思念的影子,拖成修长而又曲折的色块,千万种思念,在空气中凝固。相聚,是每日追逐的梦,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在蓝天白云间驰过,只为道一声想念。

凡是有阳光照耀的地方,便能盛放出情感的花朵,其中一支,叫作“思念”。当思念蔓延,花朵便开满山谷丘陵,开满发鬓庭院,思绪在连绵的花蕊中飘动,漫漫长路,遥思万里,直到思念之人的面前,方能停住。

在昆明的钱钟书,每一天都饱受思念煎熬。好不容易等到学期结束,他迫不及待地发电报告诉杨绛,自己要回上海探亲。暑假一开始,他便急忙踏上了回家的路。听说钱钟书要回上海过暑假,杨绛的父亲特意为他腾出了一个房间,久别重逢的喜悦充斥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就连才两岁的圆圆,也懂得享受团聚的乐趣。圆圆已经学会说话,她喜欢爸爸,因为爸爸“没大没小”,每天陪着她一同淘气,她开心得不得了。钱钟书也喜欢每天陪着女儿玩耍,还把两个人一同淘气的趣事,写在了诗里。

钱钟书和杨绛的父亲尤其谈得来,两个人都爱好诗文,连日常对话都要引经据典,无论谈论什么,都能开心。每天回钱家向长辈请安,也是钱钟书放假期间的必修功课。当时,钱父已经身在湖南蓝田教书,他给钱钟书写了一封信,说自己经常生病,想念儿子,希望钱钟书能去蓝田照顾自己。同时,钱父也为他安排好了师范学院英文系主任的职务,在那里工作一年之后,两个人就可以一同回到上海。

钱钟书接到信后满面愁容,他不愿去,杨绛也知道,钱老先生并非是真需要儿子侍奉,只是想为学校招人而已。钱钟书被清华破格聘为教授非常不容易,轻易辞职,不仅不利于事业的发展,也辜负了清华同仁“共赴国难”的誓言。

沉默和妥协并不代表软弱,有时也是为了对方的幸福和快乐。钱钟书和杨绛并不是从来不吵架,他们在出国的邮轮上曾经发生过一次争吵,不像一般的小夫妻为了生活琐事争吵,他们两个人吵架,竟然是为了一个法语读音。杨绛说钱钟书发“bon”音的时候,口音带着乡音,钱钟书不服气,说了许多伤感情的话,杨绛也不服气,一句一句地还了回去。最后请到同船的一位法国夫人评理,最终的结论是杨绛对,钱钟书错了。可是,杨绛虽然赢了这桩“官司”,心里却并不觉得高兴。夫妻之间哪有什么真的对错,真要计较输赢,最终也是两个人都不开心。

两个人觉得吵架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吵来吵去也无法改变对方,索性约定,以后不必一切都强求一致,各自保留自己的意见也是好的。后来遇到事情,两个人便不谋而合,也全无争执的必要。可是关于钱钟书去蓝田的事情,杨绛却想要争执一下了。

她去请教父亲该怎么办,父亲心里知道钱父的想法不对,却又不便说什么,杨绛顿然领悟,还是让钱钟书自己决定吧。

人生漫漫,变化莫测,也无从捉摸,明天会有怎样的喜怒哀乐,谁也无从知晓。夫妻就像一盘棋,两个人都在用心地经营棋局,赌的却不是输赢,只是今生的一段情。

杨绛懂得钱钟书的左右为难,也体会到钱家人带来的压力。钱钟书的母亲、叔父、弟弟、妹妹,全都主张他应该听从父亲地召唤去蓝田,所有人的难看的脸色告诉她,如果钱钟书不去蓝田,她在钱家恐怕也很难做人了。

杨绛再一次选择了放手,她同情自己的丈夫,真的爱他,就不再勉强他。钱钟书写了一封辞职信,寄给了西南联大外文系主任叶公超,其实,叶公超是钱钟书最后的指望,如果他不批准辞职,钱钟书就找到了不去蓝田的借口,可以继续留在清华。可是,叶先生也许是生了钱钟书的气,他并没有这么做。后来,叶先生在上海遇见了袁同礼,还对他说:“钱钟书这么个骄傲的人,肯在你手下做事啊?”有人向叶先生问起钱钟书,他竟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显然,叶先生的确是生气了,他误以为钱钟书离开清华去蓝田当系主任,是因为骄傲,是因为不屑于在自己手下工作。

这中间有许多误会,还有些“悬案”。一封离奇“失踪”的电报,成了叶先生误解钱钟书的导火索。钱钟书刚刚离开上海的时候,杨绛就收到了一封电报,是堂姐夫发来的,问钱钟书为什么不回复梅校长的电报。杨绛马上回复,并没有接到任何电报,又赶快把这一消息告诉钱钟书。钱钟书一个多月以后才收到杨绛的来信,他马上回信解释了辞职来到蓝田的原委,一切都是为了多病的父亲,否则是绝对不会离开清华的。

这件事情也成了一件不解之谜,那一封失踪的电报,始终也没有露出过身影。叶先生生钱钟书的气,一切都出于误解,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分别,也许是为了下一次更好的重逢。眼看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杨绛开始为钱钟书收拾行囊。钱钟书就快过生日了,算算日子,那天应该是还在路上,杨绛说,我只好在家里为你吃一碗生日面了。

从上海到蓝田的路曲折难行,尤其是在战争时期,更是要辗转而行。钱钟书一行人,先是从上海坐船到宁波,偏赶上日军开始封锁港口,等了许久,船只才可以通过。宁波的景色很美,小船在两侧的高山之间穿行,竟萌生出了许多诗情画意。再坐一段汽车,接着再坐一段人力车,中间还要步行,由于是半夜赶路,又逢大雨,道路上泥泞不堪,大家只得中途休息,找到一家小旅店住宿。待了两天才重新启程,坐了一段汽油船,又坐了一段黄包车,才到达了溪口,接着再改乘汽车到金华,从那里坐火车到福建鹰潭,下火车之后再搭汽车到江西南城转宁都到吉安,简直没有一站是顺利的。到了庐陵时,大家已经囊空如洗,钱花完了,堂堂的大学教授们,竟然穷得只能在街头凑钱买几个烤山芋分着吃,如此惨状,差点连叫花子也不如。到了湘赣交界的界化垄,由一处荒山冷僻的小站乘上公路汽车进入湖南境内,从耒阳到邵阳,最后还要坐轿子才能抵达安化县的蓝田小镇。

这注定是一段艰辛的旅程,不仅辗转,也不能一帆风顺。一会儿是人没到齐,一会儿是行李还没到,一会儿是钱又不够用了,好不容易都凑齐了,车票又买不到,买到了车票,车又坏了。一路上等待的时间比乘车的时间还长,光是在吉安就足足停留了七天。钱不够用了,只能忍饥挨饿。荒村辟地,也没有好的住处,投宿的荒郊野店里面,到处都是跳蚤和臭虫,真是遭了好大的罪。

一路上,别人已经没有了欣赏山水的兴致,只有钱钟书似乎分分秒秒都在争取时间读书。他喜欢看英文字典,同行的人对他大为佩服,钱钟书说:“字典是旅途中的良伴,上次去英国时,轮船上唯有约翰生博士的字典随身相伴,深得读字典的乐趣,现在已养成习惯。”

钱钟书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到了蓝田,他瘦得近乎只剩下皮包骨头,还没有走马上任,就先病倒了。

痛苦迷惘的时候,常常感叹岁月的无奈和漫长;春风得意快乐之时,又会叹息时光飞逝太快,苦中作乐亦风流,钱钟书把旅途的苦难当成了生活的调味剂,一路上不断地把创作的诗句寄给杨绛,诗中的文字,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杨绛读过之后,总是又难过,又感动。她喜欢钱钟书的诗,尤其喜欢他用拟人化的手法来描写景物,山山水水在钱钟书的笔下无比鲜活,离愁别恨全都赋予山水之中。

那次暑假,钱钟书与女儿玩耍得不亦乐乎,此番别离,他对女儿的想念比此前更胜一筹。白天想念女儿,想得晚上也睡不着觉,勉强睡着,女儿的音容笑貌也一次一次地出现在梦中。他曾经作过一首想念女儿的诗——《宁都再梦圆女》,诗中这样写道:

汝岂解吾觅,梦中能再过。

犹禁出庭户,谁导越山河。

汝祖盼吾切,如吾念汝多。

方疑背母至,惊醒失相诃。

短短几句,父亲离开爱女的无奈跃然纸上,谁看了,都会可怜这位思念女儿的父亲。他也想念杨绛,两个人曾经在上海共度中秋,一同赏月,钱钟书还作了一首《对月同绛》的诗句:“分辉殊喜得窗宽,彻骨凝魂未可干。”明年的中秋,还不知道会不会见到杨绛,想到这里,钱钟书更加觉得伤感:“借谁亭馆相携赏,胜我舟车独对看;一叹夜阑宁秉烛,免因圆缺惹愁欢。”是啊,明年的圆月,还能与杨绛并肩共赏吗?谁又能给出答案?

离愁是一首在心底里吟唱的歌,枝头的明月与零落的星辰都是歌中的唱和。阑珊的夜晚总能带来浅酌无绪的惆怅,辗转难眠,独居一处,只能遣去一轮明月,寄送离别的哀愁。季节的颜色在纷飞的树叶中飘落,天上的一轮圆月,似乎比人还要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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