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陇人品格的解读

序　关于陇人品格的解读

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句话虽名之为俗话，却具有真理的意味。其实，这句话只表达了一层意思，被忽视了，或被遮蔽了的一层意思应该是：一方人撑起一方天地。水土养人，人反哺水土，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天人合一，众生和谐，这才是一方完整的世界。甘肃地域广阔，历史久远，民族成分复杂，文化形态各呈异彩，但在一方水土之上，一片天空之下，共生共荣数千年，互相切磋，互相砥砺，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在中华民族大文化背景下，打造出了一种具有甘肃特色的人文精神和风貌，我们称之为陇人品格。现表述如下：

一、诚实守信

陇人天生处在这样一种生存悖论下：一者，严酷的自然条件时时威胁着陇人的生存；一者，陇人又更依赖于自然的赐予求得生存和发展。在此生存悖论下，陇人经过漫长而痛苦的实践，也摸索出了切实可行的生存策略，这就是：首先，尊重自然的宗主地位，不与自然争胜，而是感恩自然，敬畏自然，依赖自然，顺应自然，呵护自然，谋求与自然的和解与和谐；然后，尊重自然规律，发挥主观能动性，改良自然，拓展自身的生存空间。陇人对自然的这种态度，根源于中国传统道德中“和”的精神。和为贵，倡导的不仅是与人和，还有与天地和，而其根本则是自己与自己的和谐，正如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所表达的和谐观一样：自己与自己心灵的和谐是最高的和谐。一“和”存心，节制一己的欲望，节而求“和”，“和”而独善其身，以此为基准，“和”而致达，谋求兼济。这种品格在陇人这里得到了充分体现，相延成习，浇筑于文化传承中，化育为一种诚实的处世态度和守信的交往准则。他们对天诚实守信，承认天大人小，“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人只有顺天命而尽人事，才是根本的生存之道。顺天命是对天的诚实，尽人事是对天的守信；他们对地诚实守信，因地制宜是对土地的诚实，安土重迁是对土地的守信，因之在这一方酷寒之地上，创造出了堪称辉煌的农耕文明、绿洲文明和草原文明以及现代工业文明；他们对人诚实守信，宽以待人，亲和比邻，一诚存心，守信四方，利己而利人，志在双赢；他们对自己诚实守信，陇人的自我奋斗是以对自己的诚实为底色的。如果说，对他人诚实守信是处世准则，那么，对自己诚实守信，却是立身之本，他们明白“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道理，一份劳动，一份收获，脚踏实地，循序渐进，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乐观达命，安分守己。

二、包容创新

三千里陇原，东起中原，西连西域，南临巴蜀青藏，北接蒙古大漠，自古以来便为内地与边疆的天然走廊，万里丝绸古道，三分道路陇上居其一。这是一条华夏文明走向世界的走廊，这是一条世界文明走向华夏的走廊，这是一条中原民族与西北少数民族同台竞技、取长补短的走廊。数千年来，各民族时分时合，合而分，分而合，分时互相切磋借鉴，合时共同融会贯通，分分合合之时，正是共存共荣之机。十多个民族，虽各持生活方式，各具文化禀赋，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多元共存，多元共荣，可谓道大乃容，大度能容，尊重差异，包容多样。这既是一种古老的道德信条，又是一种现代的文化品格。包容是一种文化情怀，更是一种精神打造，包容产生力量，包容激发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包容为创新制造契机，包容为创新提供动力。人类发展史早已揭示了，一种文化只有勇于吸纳，才可激发自身的源头活水，一个敢于包容善于包容的群体，才可拥有永不枯竭的创新能力。陇人本身是融合而成的群体，陇文化本身是包容的遗产，陇人从古融合至今，包容至今，创新至今。我们不妨直观地去看待陇人和陇文化。有人把甘肃地形图比作一只东西摆放的如意，东头搁在中原大地的肩上，西头延展至西域腹地，背靠广阔的漠北高原，袒腹于河山雄奇的巴蜀青藏，而作为华夏地理几何中心的兰州正好是这只如意的支撑点。乍看，不仅形似，而且神似。其实，本来就是如此。如意，在这里不是形容词，而是名词。这是众多民族几千年来用智慧、用血汗，铸造的一只如意。如意，如意，万事如意，这又是华夏民族以“和”文化的基本理念延伸出来的文化信念。而对陇人来说，作为华夏的一分子，陇上如意，华夏如意。无数历史事实早已揭示了这一理念。作为中原连接西域、漠北、巴蜀、青藏的桥梁，陇上安定，华夏基本处在一统盛世，陇上动摇，华夏的分崩离析也在所难免。而几千年的陇上，虽有分有合，但合多于分，更重要的是，合为大趋势，合为各民族在各个时期最大利益所在。而合之所以成为陇上飘扬最久、最鲜艳的旗帜，因素固然很多，但与陇人本来就是融合的产物，陇文化本来就是多种文化的融合体有关。可以说，包容是陇人之所以成为陇人的最重要的遗传基因和文化基因。包容的实现，需要互相磨合，需要互相协商，需要互相妥协，需要互相认同，需要求同存异，需要和而不同的文化品格。在这些过程中，吐故纳新成为可能，创新求变成为现实。陇人在包容与创新的道路上，从远古走进了新时代，此时，在人类的大视野下，包容和创新更成为一种文化形态生存和发展的前提，同时，也为陇人在新时代的包容和创新，从形式到内容都提出了新的要求。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包容和创新完成了陇人和陇文化的过去和现在，陇人和陇文化的未来依然在于更大范围，更多形式，更多内容的包容和创新。一句话，陇文化的精髓在于包容，陇人的前途在于以包容为前提的创新。

三、执着坚韧

陇上自然条件严酷，天灾人祸，从来与陇人如影随形，要生存下去，要在生存中获得发展，必须具备执着的精神，坚定的品格。陇人性格中之执着坚定，堪称天下之最。执着不是固执，而是咬定青山不放松；执着不是不知变通，而是外方内圆，外讷内敏；执着不是蛮干，而是苦干加巧干。执着是陇人的精神底色，坚韧是陇人的品格展现。坚韧不是逆来顺受，而是绝地求生；坚韧不是麻木不仁，而是守拙待时；坚韧不是随遇而安，而是百折不挠；坚韧不是消极保守，而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底线坚守。执着是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信念，坚韧是上下求索的行动，执着与坚韧联袂，这是严酷生存条件赐予陇人永远的礼物，也是陇人对严酷生存条件永远的回赠。陇人在自然带来的无尽的挫折面前，练就了进退有据从容应对的执着坚韧功夫。在生存理念层面，陇人愈挫愈奋，欲取先予，“人一之，我十之；人十之，我百之”，以十倍百倍的努力换取生存和发展的契机；在生存技术层面，天时不利，则慎独自励，失之东隅，则收之桑榆，摧之不折，则层楼更上，惠风和畅，则高歌猛进，为下一轮不可避免之挫折的到来，积蓄应对之力。袁林一部长达1815页的《西北灾荒史》，描述的重点虽然是发生在西北大地有准确气象记载的千年灾荒史，同时，也可视为西北人坚韧性格的锻造史。而陇上无疑又是西北灾荒最集中的地域，当然，陇人也是西北灾荒最重要的承担者。在频繁的、名目众多的灾荒中，陇人在与灾荒的对抗中，磨炼出了坚韧的生存意志，在与灾荒的周旋中，获得了博大精深的生存智慧。无情的灾荒并没有使陇上返回远古蛮荒，相反，陇人在与灾荒的对抗与周旋中，不仅实现了生存，而且获得了发展。历史的烟云时兴时散，而灾荒走向陇上和陇人的脚步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只是：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站在今天的陇原大地，抚今追昔，真个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放眼望去，陇原大地依然生机勃勃，陇人走向未来的脚步依然轰轰作响，陇人执着坚韧的品格依然处在锻造的过程中。

四、团结奋进

陇人的历史是一部团结的历史。团结诞生了陇人，团结发展了陇人，过去的陇人靠团结走到了今天，今天的陇人必须更加团结，才能走向未来。从词义的本源而论，团结是古代一种军事组织的名称，取其团而聚之之意。团结的目的何在？团结就是力量，团结是奋进的前提，俗话说得好：人心齐，泰山移。陇人在过去的几千年里，以承担中西文化交通为己任，东方文明因此远播欧陆，西域精神经此润泽华夏，河山三千里，石窟三千座，风云几千年，汇通东西方，至今光照世人。并且，每当内地动荡之时，陇上则踊跃担当大后方之责，中华文明成果借此得以保护和传承，辉煌灿烂的五凉文化和敦煌文化便是明证。在革命战争时期，陇上则承担了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之重任，并成为陕甘宁边区的重要组成部分；抗日战争最艰苦时，陇上成为抗日军民获取外援的唯一通道；和平建设时期，陇上又为共和国奉献了第一批现代化大工业；改革开放时期，陇上价格低廉的宝贵原材料支撑着国家众多的建设项目。陇上向来以酷寒著称，陇人向来与贫穷结缘，但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陇人何以担当起如此重大的责任，其力量的源泉是什么？一言以蔽之曰：团结。走进历史深处，一处处遗迹，一座座废墟，无不展示着先民聚族而居的团结意识，放眼当下，无论是广阔田野，还是草原深处，一个个村寨，一顶顶帐篷，无不排列为互相声援的格局。许多部落、许多民族曾经从陇上走过，人远去了，文化却一一沉淀下来了，成为后继者的精神营养，许多民族定居在这里，这里就是家园，同处一方天地，同饮一条河水，无论是哪个民族，都是街坊邻居，都是朋友兄弟，众人拾柴火焰高，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支援他人，就是支援自己。抬头寒天，低头酷地，没有民族与民族的团结，任何一个民族难以在这里生存和发展，没有个人与个人的团结，任何人的一切梦想在这里都会化为一声叹息。团结之于陇人，意义分外特殊，它是陇人生存与发展的密码。以国家民族观念衡量之，团结是每个民族每个人的根本利益，若以地域民风而论，诚实守信则是陇人团结的性格基础。团结可以凝聚人心，团结可以产生力量，团结可以促人奋进，铁山精神，白银精神，定西精神，“三苦”精神，老区精神，等等，无不是团结的陇人所展示的一个个团结奋进的团队精神。

四组汉语词汇，十六个方块字，字词虽有分别，血脉却无歧义。诚实守信是陇人品格的道德向度，包容创新是陇人品格的文化宽度，执着坚韧是陇人品格的信念力度，团结奋进是陇人品格的灵魂高度。几千年来，陇人诚意正心，身体力行，用血汗浇灌着这十六个字，用智慧完善着这十六个字，用卓绝的实践提升着这十六个字。词分四组，字有十六个，体现的却是一种精神、一种品格。这种精神、这种品格，将陇人从远古导入今天，又必将导引着陇人从今天奔向未来。

“陇人品格”课题组（马步升执笔）

200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