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根经济学与金融的崛起

经济的金融化在20世纪80年代得到了进一步跃进。里根时期的自由主义政策极大地偏向华尔街，为经济的金融化提供了助力。比如1981年的税制改革，极大地降低了资产增值税（瑞斯敦在制定政策时起了很大作用）；1982年的一项措施允许公司回购自己的股票。[53] 虽然里根有财政保守主义的名声，但他远非保守主义。减税的同时他提高了政府支出，这一政策加剧了财政赤字。[54] 赤字又刺激了通货膨胀，使得沃尔克用更高的利率来疏导。传统经济理论认为，如果利率升高，公司和个人最终将终止借贷，从而结束通货膨胀、泡沫和经济过热。但现实没有这样发展。这主要归功于信息技术的崛起，以及和金融化交汇的经济全球化。金融化是当前的金融时代—克林顿前劳工部长罗伯特·莱克管它叫作“超级资本主义”—的基础，创造了一个主要为市场自身服务的市场体系。[55]

公平地讲，当时是不可能预料到这些新兴潮流会改变货币政策的运行方式的。沃尔克用让人眼红的利率试图放缓经济金融化的步伐，这个策略在某些意义上很有道理。他担心里根的赤字支出会阻碍他打击通货膨胀的努力，因此拒绝调低利率通过通货膨胀来遏制债务。美联储和支持它的领导者们从未在政治压力面前表现得如此坚定。但事实证明，高利率和美国极高的收益率是外国投资者无法抵挡的诱惑。日本人，随后的中国人和其他新兴市场投资人成为美国国债的大买家。外币的涌入让金融化的脚步得以继续。各种资产都能进行投资，让人急切地想尝试金融市场中更加投机的形式。

外币还有个作用，就是让美元升值，进而减少了对美国货物的需求，伤害了美国实体经济。1982年由卡特皮勒公司主席李·摩根主持的美国商业圆桌会议中就传出了对此的抱怨声。[56] 不幸的是，他们提出的解决办法—进一步解除对全球金融市场的管制，把资金推回日本之类的地方—没能成功。不过财政部倒并不介意。外币的涌入虽然将资产价格推到历史新高，却依然让里根政府维持了高赤字率。

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的技术革命并未使这个日渐失调的体系变得更加民主化—实际上它起到的作用恰恰相反。在1984年，前肯尼迪政府经济咨询委员会委员、现任美联储主席珍妮特·耶伦的导师、曾获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托宾作了关于“金融市场与赌场的相似点”的演讲，哀叹金融化的趋势和技术如何仅仅加速了金融化进程而非有益于整体经济。“我要表达一个让人不安的重农主义疑虑……那就是我们把越来越多的资源，包括年青一代最有能力的人才，都投入到了金融活动中，这些和生产商品、提供服务完全无关。这些活动提供了和它们的社会生产力完全不成比例的高回报”， 他如此说道，“我怀疑计算机的巨大潜力被用到了这种‘纸面经济’中，不是为了让同样的交易过程变得更加经济，而是为了让金融交易的数量和广度激增。大概因为这个原因，高科技在经济生产力方面目前只达到了让人失望的收益率。”[57]

这一锅由全球化、技术推进的交易和金融增长融合而成的危险品在1987年10月导致了股市崩盘。道琼斯指数一天之内下降了22.6%。这只是将要出现的众多危机中的一个。20世纪80年代，每隔几年就会出现一次繁荣与萧条的经典桥段，就像查尔斯·金德尔伯格在他的名著《疯狂、惊恐和崩溃》中描写的那样。一个新鲜的概念（不管是大额存单、可调利率抵押贷款还是新出炉的首次公开募股）推出之后就是信贷扩张，然后是投机狂热、金融困顿，最终彻底垮台（通常之后还会有政府为缓解恐慌采取的疯狂举措）。等到沃尔克的继任者艾伦·格林斯潘在1987年接手美联储时，政府已经养成了每次市场疲软就进行降息刺激的习惯，这如同火上浇油，让回报和风险都越来越高。

“如果你给金融家们零利率的货币，他们的反应就是出门赚更多钱。他们就是这样运转的。” 摩根士丹利投资管理的新兴市场部长和银行宏观经济专家鲁奇尔·沙尔玛表示。（他只是担心美联储在2008经济危机达到顶峰的空前的资产购买和低利率会对市场造成扭曲的诸多专家之一）。“宽松的货币政策是对华尔街最佳的奖赏。毕竟，从股市上扬中获利的主要是富人。”[58]

格林斯潘掌权期间市场虽然繁荣了，但之后也萧条得绝无仅有。1987年的股市崩盘、1989年的储蓄贷款危机、1994年的墨西哥比索汇率狂跌、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1998年的新兴市场危机，还有互联网泡沫破裂都发生在他掌权的时代。每一次经济出现问题时，格林斯潘就降低利率，鼓励贷款。（由于他每次必定使用这套策略，华尔街的银行家们管它叫“格林斯潘法”，讽刺地表达了他们对美联储不管怎样必定会给他们提供救助的信心。）但这些政策从未改善美国经济的潜在问题，而是将经济中深深的结构性裂痕隐藏了起来。货币成了障眼法，人们从数字中得出繁荣的结论。但事实上人们的工作被外包出去，公司也被短视的、追逐市场利益的决策损伤了。到了21世纪初，美国经济中基础投资在 GDP 中所占比例低于二战后任何一个10年间的数字。[59] 赌场取代了饭店，最终成为经济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