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断腕的转型升级之路

二、天能事件：壮士断腕的转型升级之路

就在长兴正致力于产业结构调整，推进经济转型升级之际，2005年长兴煤山镇却爆发了数千群众围堵环境污染问题严重的浙江天能电池有限公司的“天能事件”。“天能事件”最终在地方党委政府积极、有效的应对下得到了妥善解决，但这一事件却以更加醒目和剧烈的方式凸显了长兴加快经济转型升级的迫切性。“天能事件”的发生，充分说明，对于长兴来说，传统的发展方式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推进经济转型升级已经成为实现地方经济社会持续发展破釜沉舟的唯一选择。

长兴蓄电池行业是长兴县的支柱产业，对于长兴经济的快速发展起到过重要的作用。但蓄电池行业发展所产生的环境污染，以及由此产生的企业与当地群众的利益冲突问题，也是地方政府长期很头疼的问题之一。长兴县虽然对此采取了一系列力度不小的治理措施，但收效一直不是很理想。

坐落于长兴县煤山镇工业园区内的浙江天能电池有限公司，是长兴蓄电池行业具有代表性的龙头企业。2005年4月初，天能公司附近新安村大安自然村个别儿童因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化验，发现血铅超标，引起村民疑虑，并波及周边涧下、邱坞等村，引发群众对企业环保诉求而发生的纠纷。

6月27日早晨5时许，煤山镇涧下村、新安村大安自然村100余名村民用石块将天能电池有限公司大门堵死，切断公司的自来水源，使该公司生产和职工生活受到严重影响。为此，县委、县政府于6月28日专门成立了天能环保纠纷处置工作领导小组，县主要领导和有关分管领导组织县级机关有关部门和镇村干部走村入户向群众开展思想工作，并责令天能公司就环保问题立即予以整改。同时煤山镇负责人与上访群众进行对话，并就有关问题给予明确的答复。6月30日下午，村民散去，障碍物被拆除，纠纷暂时缓解。

7月13日，煤山镇政府将涧下村于6月16日抽血化验的137名儿童的化验结果如实下发。因化验结果超标儿童较多，部分群众情绪激动，于7月14、15、16日连续三天到镇政府上访，强烈要求关停天能公司极板车间。为此，县委于7月21日晚专门召开了常委扩大会议，会议要求：一是要以铁的决心、铁的手段、铁的措施和铁的纪律，继续整治全县铅酸蓄电池产业污染问题。二是要依法依规处理好天能电池公司环保纠纷问题的，对血铅超标儿童的治疗负责到底，选最好的医院、邀请最好的医生、制定最好的治疗方案、达到最好的治疗效果。同时天能公司铅冶炼生产项目必须关闭到位。三是妥善处理群众提出来的赔偿问题，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四是请环科院专家对这一地区的生态环境进行环境检测。县委、县政府分管领导和工作组同志及时与村民代表进行了对话沟通，村民代表对此表示满意，事态得到暂时平息。

7月28日上午，煤山镇涧下村30余名村民以儿童血铅超标为由聚集到煤山镇政府，并提出几点诉求：要求政府安排血铅超标的儿童脱离污染环境16年；要求政府对涧下村村民代表（天能公司污染监督代表）发放证件，确定工资待遇；要求政府答复对血铅超标儿童进行经济赔偿；要求关闭极板生产车间等。煤山镇党委、政府积极与村民进行对话协调，说明情况，但少数村民对对话结果不满意。

7月29日上午8时左右，涧下村除部分村民继续到煤山镇政府上访外，另有20多人到天能公司强行破坏水塔和水管。由于预警措施到位，拆除水塔行为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及时制止，但部分村民情绪激动，继续破坏水管。天能公司几名职工得知后，驱车前往拍摄予以取证，双方发生争执。村民趁势砸坏了天能公司的车辆和办公器材，损失价值5万元。当日下午，村民派出4名代表到省信访局上访。在省、市领导的关注下，县主要领导迅速对处置工作作出妥善处理的具体要求，县处置领导小组的领导到煤山指挥协调工作。县委、县政府派出镇、村干部赶往现场以及走村入户开展群众的疏导劝阻工作，进行法制宣传。

7月30日上午，县主要领导在煤山镇组织召开了由9个重点村的农村指导员、村干部和部分承包组长参加的座谈会，表明了县委县政府对铅酸蓄电池整治的决心，同时指出了当前妥善处理天能环保纠纷问题的具体意见，对与会人员提出了“统一思想、广泛宣传、正确引导、控制局势、化解矛盾、确保稳定”的工作要求。同时，县委、县政府分管领导与代表对话商议，并对村民提出的要求作了答复。通过对话，大部分村民代表对政府的处理意见表示满意，尤其对血铅超标儿童的治疗态度和方案表示满意，并对天能公司极板车间的搬迁时间确定为1年半到2年时间表示理解，认为应该给企业一定的时间进行搬迁，但要求尽可能缩短。至此，天能环保纠纷处置工作正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然而，8月14日上午6时许，煤山镇涧下村30余名村民继续以要求解决天能环保纠纷一事为由闹事。县天能公司环保纠纷处置工作组和煤山镇党委政府有关领导及时到现场做工作，但没能取得成效。县公安局传唤了一位涉嫌损毁公私财物的村民。当地村民获悉后，于19时许聚集煤山派出所，要求公安机关放人，并引起大量群众围观。到晚上10时许，公安机关调查结束，被传唤的村民被村干部领回，聚集在煤山派出所的村民才陆续离开，但仍有近100名村民（包括围观群众）滞留在天能公司门口。自14日起部分村民通宵达旦地集聚在天能公司门口，拦截出入天能公司的所有车辆，严重地影响了企业的生产经营和生活秩序。

纠纷再次发生后，县主要领导迅速赶到煤山指挥协调工作。15日晚上，在煤山分别主持召开了镇党委班子会议和镇全体干部会议。会议对下一步工作提出了方案：一是必须坚持公正的原则，依法依规处理纠纷。二是以儿童血铅超标的调查、治疗为突破口，继续扎实做好群众思想工作。首先要增强工作权威性，向省卫生厅请求派出最强的专家团队，对煤山儿童血铅超标问题进行调查，对每个血铅超标儿童进行个体原因分析。同时由镇、村干部配合上门走访，送血铅防治知识上门；其次省环保监测组立即进入开展环境监测；再者所有过程都要有群众派代表参与。三是引导与行政推进相结合，把环保纠纷落实到通过法律诉讼的渠道上解决。引导群众或村民委员会通过法律诉讼途径解决问题，并立即启动法律援助工作。四是充分依靠煤山镇、村两级组织以及全体镇、村干部的作用，继续做好工作。实行镇干部包村包户方式做工作，吃住在群众家里，责任到人，继续做好宣传教育工作。五是公安要进一步摸准信息，把握动态。会议进一步统一了镇班子成员、全体干部的思想，明确了任务，落实了责任，班子成员和镇干部分成12个组，包村逐户做群众思想工作。从16日开始，县有关领导亲自带班，县、镇、村三级干部组成14个工作小组，进村入户开展工作。

16日下午，煤山镇召开党委扩大会议，县主要领导和县处置领导小组其他领导参加会议，煤山镇12个村的村支书和村主任列席会议。会议明确：一是县委、县政府和镇党委、政府自始至终高度重视群众的诉求。二是县委、县政府将继续支持煤山镇党委、政府依法、科学、负责任地处置这起纠纷中群众反映的问题。会议要求党委、政府必须站在公正的立场上，依法、科学地处理这起纠纷，尤其是要处理好儿童血铅超标和污染这两大焦点问题。为确保公正，整个处理过程都要有群众代表参与。镇、村两级干部要勇敢依法地维护群众的合法权益。各村要继续发扬前阶段良好的工作精神，继续与镇党委、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与镇干部联动做好群众工作，与群众沟通好，把群众引导到法律诉求途径上来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县司法局等部门要积极提供法律援助，帮助群众用合法手段来维护合法权益。

8月17日上午，县领导带领县天能环保纠纷处置工作组、煤山镇党委政府和有关部门主要负责人及其成员分成两个组深入涧下村村民家中，召开座谈会，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为下一步工作方案的制定打下基础。下午，县主要领导和有关分管领导与涧下、新安、邱坞村的村民代表进行对话。对村民反映因血铅超标而引起的疑似症状进行了科学的解释，同时再次表明了县委县政府对处理此次纠纷的立场和态度，要求村民要相信科学、依靠科学，依法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要依靠组织，公正、有序地解决实际问题。会后，村民报以热烈的掌声，会场气氛得以缓和。

在少数人的煽动下，村民始终坚持要求立即关闭极板车间，要求得到经济赔偿但又不愿意通过诉讼途径进行索赔，工作一时陷入僵局。8月17日深夜，县委召开了天能环保纠纷处置专题会议。会议决定采取三项措施：一是18日早晨，以煤山镇人民政府的名义，向全镇广大干部群众发出公告，表明党委政府的态度，对血铅超标的儿童将不惜一切代价给予治疗；对铅污染造成侵害的应当通过依法途经进行补偿；天能公司极板生产在一年半左右时间实行搬迁，劝说大家要相信科学，以合法途经进行索取赔偿。二是启动预先补偿机制。对离厂区500米以内的和血铅儿童超标的实行分类补偿，预先支付一定的营养费。三是对天能公司厂区内职工开展一次送水、食品以及生活用煤活动（因天能公司大门以被堵5天，厂内1000多外地职工已到了断水、断米、断煤的境地），借此时机尽可能地清除天能公司门口的障碍物。

8月18日晚，县委再次召开会议，专题研究天能环保纠纷处置工作。会议部署了下一步工作：一是继续推动儿童血铅超标预付赔偿工作落实。涧下、邱坞、新安三个村的赔偿预付款必须在次日发放到户。县成立专门的工作组逐步推进具体赔偿的协调工作。二是加大法制宣传力度。在清障行动前，以公检法名义发出通告，讲明事态的严重性和触犯法律的严重性质，一切行为必须依法办事；从机关抽调懂法律和有农村工作经验的干部配合煤山籍干部组成3人一组上门做好原籍干部亲属及其亲朋好友撤离现场的思想工作，同时积极引导群众要依靠法律通过诉讼途径解决纠纷；继续要求天能公司教育好员工在解决纠纷过程中务必保持克制态度。三是妥善开展清障工作。确定最佳时间，以送生活用水、食品、煤等方式开展清障工作，公安部门要做好维护秩序的准备工作，确保不发生正面冲突。

8月20日上午，各工作小组继续下村入户做思想工作。谈判小组与村民代表的谈判工作有序进行，达成了极板生产车间13个月搬迁的意向，并准备在下午进行签约。但在当天中午，3个村的村民代表以天能公司擅自清除障碍物为由要求终止谈判。指挥部获悉后，立即派出现场指挥组和镇及有关村100多名干部迅速赶至现场，开展疏导劝阻工作。由于双方情绪激动，已发生互相扭打和投掷石块的现象。下午1时45分左右，150余名防暴警察赶赴现场维护秩序，后又抽调400余名公安民警到现场增援。当时现场聚集村民约四五百人，外围围观的群众达到几千人。下午4时30分左右，鉴于现场村民情绪激动且围观村民越聚越多的情况，指挥部决定将警力撤出现场。但在撤出途中，极少数人趁机挑拨群众情绪，并趁乱烧毁2辆警车。民警在制止冲突、维护秩序过程当中有5人轻微擦伤；群众在互相斗殴中也有7人轻微擦伤。

总体上讲，“天能事件”的处置过程，在近些年发生的群体性事件中还是比较成功的。地方党委政府及时地采取了有力措施，工作做得也比较细致，使事态得到了控制。但从事件的孕育发生过程来看，天能事件依然给我们留下诸多值得关注的经验教训。

长兴素有“鱼米之乡”、“文化之邦”的称号，这里东临太湖，南望杭州，西北部连接江苏和安徽的山地，温润的气候使它与“茶”这一清雅的植物和文化符号紧密相连，中国文化史上的“茶圣”陆羽就是在长兴顾渚山撰写了著名的《茶经》。近些年来，伴随着长兴经济快速发展，蓄电池行业在长兴迅速崛起。客观地讲，长兴蓄电池行业之所以得到迅速扩张，在一定意义上的确也得益于当时环境审查的缺位：蓄电池厂由2000年前后的数十家扩大到2003年的近200家，而且“建在离老百姓住地两百米以外的很少”，除了高额利润的刺激之外，主要原因就在于“当时政府为了扩大招商引资的规模，在宏观调控方面缺乏必要的手段，使得企业进入蓄电池行业的准入门槛相对较低”。这个行业的发展使得长兴的蓄电池产品在全国市场的占有率超过60%，2003年行业产值超过8亿元，利税近2亿元，而招致农民围堵的天能公司一家的产值即达4.6亿元，而且连续三年增长100%。

长兴蓄电池行业的迅速扩张在带来了地方经济高速增长的同时，也给当地的环境带来了相当严重的破坏。早在2003年，在那些紧靠工厂的村庄，空气污染导致了村民饲养的蚕大量死亡，蚕丝产量几乎下降了一半；大量污水的排放使得一些河流里的鱼变成“大头怪鱼”，然后逐渐死光；当地的养鸭大户则遇到了鸭蛋孵不出鸭子、种鸭变得“畸形怪状”的现象。地质部门的调查显示，在该县的煤山镇一带，土壤中重金属镉和铅的含量均超过国家标准，而稻谷的含铅量则超过国家标准上限的5倍多。2004年，一些蓄电池厂的工人出现了严重的铅中毒后果：头昏、恶心、呕吐，要么突发冷汗、腹痛。翌年5月，包括天能公司所在的煤山镇的多个村庄在内，长兴县农村出现了大量的儿童铅中毒现象。

从2000年蓄电池行业在长兴快速发展，到2005年危机事件爆发，经历了5年的历程。在这5年中，一方面是经济的飞速发展，另一方面是环境持续恶化。尤其是2003年以后，环境污染的恶化已经影响到了当地居民的正常生产生活。值得一提的是，2004年6月长兴在国内县级行政区域中率先出台了“生态危害官员问责制度”：政府及相关部门一旦越过15条环保“红线”——放任、包庇、纵容环境违法行为，对社会反应强烈的污染问题长期不解决或处理不当的；对重大环境污染事故不及时妥善处理，阻挠主管部门按规定报告的；虚报、瞒报、拒报环境污染、生态破坏事故或不及时处理导致事故扩大的，等等，将根据情节对主要责任人给予党内警告直至撤职处分。而在此两个月前，长兴县在《2004年度乡镇综合考核工作意见》中强化了对官员治理环境方面的政绩考核，生态环境指标占乡镇负责人“政绩总分”120分的10%，比2003年增加了1倍。但是，相关政策措施依然没有能够有效地遏制生态环境恶化的趋势。

客观地讲，在中国现行的体制下，在各种政策的价值选择序列中，地方政府往往面临着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的两难选择。这正是中国传统发展方式积累的诸多问题一直难以得到有效解决的重要体制根源。“天能事件”反映出来的蓄电池行业的环境污染问题已经存在多年，地方政府虽然采取了很多措施，使一些问题在局部得到了缓解，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说明，如果不能实现发展方式的根本转型，地方经济的发展就不可能摆脱“先污染后治理”的困境，出台一些具体的治理措施也很难扭转生态环境恶化的趋势。令人欣喜的是，长兴县在较为稳妥地处置完“天能事件”后，进一步强化了加快产业结构调整、推进经济转型升级迫切性认识，县委县政府以“天能事件”为教训，举一反三，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关停了大量排染问题无法得到有效解决的企业，并在此基础全面推进“生态长兴”建设，在推进经济转型升级方面迈出了坚实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