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的脚伸进了坛里_蔡东藩的事迹

才子的脚伸进了坛里_蔡东藩的事迹

大地春回，日暖花香。守了岁，贺了年，蔡东藩就着手编著《明史通俗演义》。与元史资料的阙漏不同，明史却是汗牛充栋，光官书就有《明史》332卷、《明通鉴纲目》20卷。私家的史乘更多，仅《明史纪事本末》就有80卷之多。此外零星的叙述，不下数千百条。

蔡东藩就在这浩瀚的“史林”中，苦苦抉择、剪裁着。后来，他在《明史通俗演义》序中说：

《元史》多阙漏，苦乏考证。《明史》多繁复，苦费抉择，不得已搜集成书，无论为官史，为私乘，悉行钩考，乃举一代治乱兴亡之实迹，择其大者要者，演成俚语，依次编纂。

难以想象，在这“苦费抉择”、“悉行钩考”的背后，花费了蔡东藩的多少心力和目力啊！(www.guayunfan.com)一日，蔡东藩看好报纸，信步来到了峙山南麓，脑海中构思着明史演义。走着走着，突然，他险些与一物碰撞在一起。从演义中醒过来的蔡东藩，抬头一看，却是一只石虎。与石虎一起的还有石人、石马、石羊各一对。石人峨冠博带，神情肃穆，为朝班文官貌，石虎、石马、石羊憨态可掬，颇具明代石雕风格。原来这是明朝南京工部尚书张嵿的墓道。

看着这些石雕，蔡东藩想起明史中记载过张嵿曾与宦官刘瑾作过斗争。他长叹一声，吟道：“误国由来是贼臣，权阉构祸更逾伦。”

刘瑾是明朝的一大奸宦。蔡东藩向来痛恨这些奸宦。因此，当“演义”到刘瑾伏罪遭诛时，蔡东藩酣畅淋漓地落笔道：

威焰熏天的逆阉，竟遭脔割，都人士争啖瑾肉，以一钱易一脔，顷刻而尽。肉不足食，都人士独不怕腌臜吗？

宦官专政为明朝一代历史的重大问题，连正史《明史》也在列传中专列了“阉党”一目。那么，明朝为何奸宦迭出呢？蔡东藩的评论是：

年少之崇祯帝，骤堂大位，不假手于他人，即行诛殛，可见当日明臣，除杨（指杨涟）、左（指左光斗）诸人外，大都贪鄙龌龊，毫无廉耻，魏阉得势，即附魏阉，魏阉失势，即劾魏阉，杨维垣之行事可鉴也。即如杨、左诸人，伉直有余，权变不足，故俱遭陷害。

这一评论是中肯的。《明史》也认为：明代阉宦之祸酷矣，然非诸党人附丽之，羽翼之，张其势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

转眼又到了烈日炎炎的夏天。蔡东藩不管外面的季节怎样转换，总是坐在书桌前，犹如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般耕耘不止。这一天，天气闷热，蔡东藩吃过晚饭就进了书房。苦于蚊多，他只好穿上长裤、长补袜，在煤油灯下奋笔疾书。

韩氏有些不忍心，就拿着一把扇子轻手轻脚地来到书房，想为蔡东藩加点茶水，赶赶蚊子。

蔡东藩见妻子来了，就搁下了笔，取过了水烟。韩氏忙帮着点上，她见丈夫的布衫已是湿透，就说：“你何不将衣衫脱了，也凉快些。”

蔡东藩摆了摆手，说：“赤膊不好，有失斯文！”

韩氏听了，哭笑不得，说道：“那你也站起来到窗口去透透风。”

“这个主意倒不错。”可蔡东藩却并没有立即站起身来，反而俯下了身去，用手去抚脚。

韩氏有点奇怪，说：“你的脚怎么啦？”

蔡东藩只是笑笑。韩氏低下头一看，不觉也笑出声来。原来，蔡东藩的两只脚放在二个大口坛里。

韩氏边笑边说：“才子的脚伸到坛里，就不失斯文了吗？”

“才子的脚也怕蚊子咬啊！”蔡东藩也凑趣地说。说笑间，一袋水烟也抽完了。蔡东藩见韩氏为他打着扇，就说：“你尽管顾自去吧，今天我要这一回写完。”

此时，他正写到第七十回“误服丹铅病归冥箓，脱身羁绁怅断鼎”。在这一回中，一代清官海瑞病殁任上。

晚清学者薛福成曾说过，如果要评选中国历史上的著名清官，他会投四个人的票：汉代的汲黯、唐代的宋璟、宋代的包拯和明代的海瑞。海瑞是名垂史册的一代清官和硬汉，晚年官居二品，留下的积蓄竟不够殓葬之资，还得靠同僚们凑份子。他恪守道德准则和政策法令，因而疾恶如仇，原则性很强。公元1566年，这位“位卑未敢忘忧国”的六品司员，向嘉靖皇帝呈上了《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对嘉靖进行了诛心剖骨的批评，批评嘉靖昏聩多疑、刚愎残忍、自私虚荣，才酿成了“吏贪官横、民不聊生、水旱无时、盗贼滋炽”的局面。这样的奏疏可谓是史无前例。正如黄仁宇先生所指出，往常谏臣的批评都是对事，只有海瑞的批评是对人，更不要说还有那咄咄逼人的口气了！

蔡东藩对清官素来爱慕。他在录下这则奏疏后，把海瑞巡抚应天府直至病殁，一口气给叙述了下来，且赋以佳句一首道：

由来贤史自清廉，不慕荣名不附炎。

怎奈孤芳只自赏，一生坚白总遭嫌。

可刚正不阿的海瑞踏入仕途三十多年，却有一半的光阴属于罢官。与海瑞同时的文人王世贞曾诗论海瑞“胸中无黑白，止有径寸丹”。他是在批评海瑞不论事之是非曲直，只凭胸中一团正气。对此，蔡东藩也认为：

世宗崩而海瑞出狱，观其巡抚江南，政绩卓著，乃复不容于高拱、张居正诸人。张江陵称救时良相，乃犹忌一海瑞，此外更不必论矣。直道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海刚峰殆亦如是耶？

到了初秋，《明史通俗演义》完稿了。蔡东藩在演义开宗明义第一回中，总结了明朝由兴而衰，由盛而亡的原因，并对当今世道提出了告诫：

明代开国，与元太祖、元世祖的情形，大略不同。后来由兴而衰，由盛而亡，却蹈着元朝五大覆辙。看官欲问之五大弊吗？第一弊是骨肉相戕；第二弊是权阉迭起；第三弊是奸贼横行；第四弊是宫闱恃宠；第五弊是流寇殃民。这五大弊循环不息，已足斫丧元气，倾覆国祚。还有国内的党争，终弄得一败涂地，把明祖创造经营的一座锦绣江山拱手让与满族。说将起来，也是可悲可惨的。目今满主退位，汉族光复，感世变之沧桑，话前朝之兴替，国体虽是不同，理乱相关，当亦相去不远。远鉴胡元，近鉴满清，不如鉴着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