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鲨鱼和潜水艇_海明威在古巴

有关鲨鱼和潜水艇_海明威在古巴

杰克（邦比）·海明威在他的回忆录《机灵渔夫倒霉记》里以第一手资料记述老爹海上搜索潜水艇的故事：爸爸邀请我登上“皮拉尔”号船参加一次战斗巡逻，同行的还有人称大狼的温斯顿·格斯特和其他船员。 视野中看不到德国潜水艇，我们先着手训练进攻，此举引来一些鲨鱼，我们兴趣大增。 上午，八点钟气温已达九十度，海面几乎平静如镜，“皮拉尔”号船从柯希玛尔开出，驶向蓝蓝的墨西哥湾流。“皮拉尔”号船前进了几英里，很快见到一群飞鱼在浪头上跃起。 飞鱼拍打双翅，滑溜溜的身体在海面急速弹跳而去，轻盈自如，就像平滑的卵石在水面上打漂。

“飞鱼，”格雷戈里奥叫了一声，接着用西班牙语说“，放线。 ”帕克斯特奇和辛斯凯放出装好钓饵的钓鱼线。 天主教神父堂·安德烈斯来到众人面前，递给他们草帽。 老爹离开有遮阳的驾驶舱，走到阳光里看着钓鱼线向前延伸。 富恩特斯掌着舵，大家都站在那里观望船后深蓝的海水。

邦比站在父亲一旁， 父亲提起他成绩不佳的话题。“哎呀，爸爸，成绩有什么关系， 我马上就要上战场去了。 ”

“如果将来你要当军官，成绩就有关系了。 ”欧内斯特说法不同。

“有鱼。”帕克斯特奇插进来说，手指着一条鲨鱼硕大的背鳍，它正破浪而来。 这条巨大的马各鲨鱼①以惊人的速度撞上右舷尽头那条钓鱼线。

“天哪，看那条鱼呀。 ”邦比说。 他看见父亲一个箭步拿起鱼竿。 右边鱼架上咔嗒一响，表示小小的松鱼饵已被吞噬，可以肯定这条大鲨鱼吃到了美味，掉转头朝港口逃跑。 它拖了起码一百码钓鱼线，邦比随即把钓鱼线套头套上卷轮。 老爹快速按上鱼钩。 鱼钩一路进入鲨鱼胃里，这条大鱼被牢牢钩住了。 老爹坐在斗鱼椅里往后一靠，看着身体沉重的鲨鱼把钓竿弄弯曲。

欧内斯特两臂使劲，把钓鱼竿往水中一插再举起。 他放下鱼竿，用力卷动卷轮。 格雷戈里奥命令辛斯基和帕克斯特奇这两个淘气鬼再拿三根钓鱼线来。

欧内斯特紧握钓竿，体会大鲨鱼的力量。“这条鱼有多大呀，拉吧，小兔崽子，让我看看你有多大力。 ”他身子后仰，感觉到紧绷的鱼竿在颤动。

“抓住它不放，埃尔内斯托。 ”富恩特斯用西班牙语高兴地说。 邦比把斗鱼椅转向更好的角度，让他父亲脸朝那条鱼。

老爹收卷钓鱼线，只收上一小部分。 鱼线看上去就要断时，那条大鲨鱼浮上水面。 它离港口一百码，巨大的身躯慢慢朝船掉转过来。“我把你逮到手，你这小兔崽子。 它无路可走，只能回来。 ”

每个人都在看鲨鱼蓝灰色的长鳍，一条小帆船在平静的洋面上驶去。“不，这是一条聪明鱼。 ”老爹轻轻说。 这条马各鲨鱼与“皮拉尔”号船速一样快慢游动，他凝视着，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你这小兔崽子。 它在休息呢，你瞧它。 ”欧内斯特说。

温斯顿笑了。“怎么啦，老爹，你不休息？ ”

“从不休息。”欧内斯特咧嘴而笑。他把有一定分量的钓鱼竿插入水中再拉上，然后用卷轮卷进钓鱼线，以缩短船与鲨鱼的距离。 这时这条硕大的马各鲨鱼开始正经八百战斗了。 它欲挣脱钓鱼线未果， 便在海面上游向右舷尽头。“不，你不能。”老爹咆哮了，并对拖着鱼的钓鱼线施加压力。让每个人吃一惊的是鲨鱼往上一跳，做好充分准备。 它的蓝灰色身体卷了起来，在水里啪嗒啪嗒蹿上跳下，一连串跳跃、前扑，情景壮观。 富恩特斯使船保持一定距离，使欧内斯特不至于去掉那条咬住钓鱼线的马各鲨鱼。

“要不要我拿汤姆枪？ ”温斯顿问。

“去他妈的。 它在我手中。 ”欧内斯特回答说。

突然这条马各鲨鱼的整个庞大身躯跃出水面，又忽然摔进水里，其力量之大让溅起的浪水打湿了横档。

温斯顿转过身来，用手臂搂着邦比说：“你知道，这条鱼和其他众多同类鲨鱼一样都不想在此沉下海去。 ”

“一点不错。 ”邦比说。

“注意这一点，马各鲨鱼比大海鲢和金枪鱼会跳。 ”欧内斯特说。 他内心是个自然主义者，极其珍爱动物，而他又要用极端的手段控制这条鲨鱼，所以内心与行动产生矛盾。 马各鲨鱼又跳了两次，溅起的水声震耳，接着又平稳地游水，似乎在休息。 它的尾巴前后摆动，游速至少与船前进速度保持一样。

“哎呀，你们想一想，要是让德国鬼子吃这条鱼，他们会怎样喜欢呀？ ”

“不，埃尔内斯托，”富恩特斯接着用西班牙语说，“这些鱼都是魔鬼，放了它们，它们就会回来攻击船。 把它们弄上甲板，它们又要咬死你。 它们就是厄运。 ”

“啊，格雷戈里奥，你总不会怕这条鱼或者其他鱼吧？ ”

“我见过丹吐索死掉了，用钓鱼钩把它拖上水面，弄到船上，但它又活了过来，猛然张口咬人。 我朋友的一条腿就让这样的鱼咬掉了。 ”

“我们要杀死丹吐索。 ” 老爹说， 他用了马各鲨鱼的古巴名字丹吐索（dentuso），意为牙齿弯曲锐利。“大狼，到下面去拿几颗手榴弹来，给这个畜生尝尝味道。 好了，伙计们，我们练它几下的时候到了。 帕克斯特奇，把你的手臂活动活动。 ”

这位身材高大的巴斯克人①，作为主要的远距离投掷手，开始伸展准备投掷的手臂。 堂·安德烈斯打开温斯顿从下面拿出来的鸡蛋卡通画册。 他把手挥舞一下，做了个画十字的动作，拣了第一颗开花手榴弹给帕希奇。 这位巴斯克人把它掷了出去。 手榴弹落在鲨鱼附近，鲨鱼瞬间迅速游开。

水被炸飞起来。 欧内斯特对帕克斯特奇说：“再掷一颗，一定要掷得比那颗准。 ”

这条大鲨鱼转过身子，对准“皮拉尔”号船的航迹，穿过滚滚海水而来。 当鲨鱼靠近，帕克斯特奇可以看见它张开大口时，他扔出第二颗手榴弹。 每个人都看到这条大鱼突然转向手榴弹游去， 一口把手榴弹吞进肚里， 时间非常凑巧。 只见鲨鱼挣扎了一下，身体马上爆炸开来。 手榴弹炸出的白色条纹消融在一团红色的血水中，一具仅剩头和尾巴的鲨鱼尸体浮上水面。

“这下好啦，伙计们，”欧内斯特说，一边卷进刚刚弄断的钓鱼线，“我们摇铃用大餐，看谁会来应铃。 ”

当然不会是饥饿的德国人，而应该是更多鲨鱼。

全体船员都拿起枪，一身科学家打扮，向来吃死鲨鱼浮尸的鲨鱼开火。 汤姆枪“啦、嗒、嗒、嗒，啦、嗒、嗒、嗒”地连续射击，水面激烈震荡。

欧内斯特看着这一幕的演出， 想起以前在另外地方第一次遭遇凶恶的鲨鱼的经历。

那是 1935 年，海明威站在“皮拉尔”号船上看着他所见过的最大的金枪鱼， 这条鱼漂浮在离船尾只有几码远的地方。

“它要超过一千磅， 是吧，老爹？”迈克·斯特雷特第二次问。由于战斗他声嘶力竭。 想到要把这条难以置信的大鱼拉上岸来， 这位新英格兰人鼓起第二轮干劲。

“这条鱼，” 欧内斯特答道，“可能是世界纪录。 ” 然后他望了一下表。“四十分钟。 你干得非常他妈的出色，主席。 沙卡，”他叫“皮拉尔”号船的助手，“拿鱼钩来， 我们要把这条世界纪录的鱼弄上船来。 ”

可是当“皮拉尔”号船靠近时，出现第一条鲨鱼。 这条鲨鱼上前狠狠撞击金枪鱼肋腹下部。

“不，你这个畜生。 ”欧内斯特高声大喊，同时端起汤普生机枪对准鲨鱼“啦、嗒、嗒、嗒———啦、嗒、嗒、嗒”射了好一阵子。 一串子弹射穿活动的鱼鳍，水面溅起浪花，海水随即变红，鲨鱼沉到海平面以下。

“卷起钓鱼线，他妈的。 ”欧内斯特咆哮起来“，我们没有多少时间。 卷起钓鱼线。 ”这条巨大的金枪鱼猛烈冲刺了几下，可见它并不是水里唯一的鱼，还有三条鲨鱼的鳍露出水面，它们瞄准这个受伤的战利品。 斯特雷特的这条世界纪录级金枪鱼，在鲜血染红的海水里挣扎了一阵送了命。 欧内斯特又端起机枪，啦、嗒、嗒、嗒———啦、嗒、嗒、嗒。 肥大的金枪鱼漂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另外三条鲨鱼浮在它旁边，鱼肚向上，朝着中午的太阳。

“你都逮住了，老海。 ”斯特雷特欢呼起来“，你都逮住了这些王八蛋。 ”

“不要说得太肯定。 ”欧内斯特说，眯着眼睛对它们瞧了一下。 这条蓝色的金枪鱼的尾巴突然动了。“它还活着？ 我的这条鱼，它还活着？ ”斯特雷特一面问，一面卷紧松弛的钓鱼线。

“不活了。 ”老爹轻轻地回答。

这条大鱼又翻转身，但不是由自己的意志来翻，而是由另外两条鲨鱼用力扯裂它的鱼肉引起的。还有一条鲨鱼在船与浮着的金枪鱼之间游动。斯特雷特诅咒它们，除此之外无计可施。“皮拉尔”号船一寸寸靠近，他们可以看到金枪鱼的躯体被啃嚼到背骨，厚重的肋腹部鱼肉被啃得一干二净。 比米尼周围的鲨鱼又一次赢了。

但在海明威的小说里，他一定要让鲨鱼输掉：

他开枪时，嗒嗒声再次响起，短促而稠密，鱼鳍沉下水时，气泡从水里冒出，这条他所见过的最大的撞木鲛，随即鱼肚白朝上浮在海面。

———《激流中的岛屿》

有人说过欧内斯特使用汤普生机枪打鱼，流出的鱼血掺进海水越多，引来的鲨鱼也越多。也有人说，汤普生机枪的震撼威力，足以击败鲨鱼的进攻。事实上有机枪也好，没有机枪也好，只要鲨鱼一见到硕大的金枪鱼陷入困境，它们一般不会放弃攻击并吞食的机会。 它们绝不会温和谦让，而是把这条大鱼身上的鱼肉全部撕扯下来。 欧内斯特在《激流中的岛屿》一书中承认，从一条受伤的撞木鲛身上淌出的血，招来整个海洋的鱼。 欧内斯特刚有汤普生机枪的最初几个星期里， 射杀了二十七条身长十尺以上的鲨鱼。 斯特雷特的巨型金枪鱼在“皮拉尔”号船舷侧受风浪冲击，沙卡弯下身去用鱼钩钩住它，而鲨鱼群继续攻击这条金枪鱼， 老爹看到这种景象感到恶心。 一条鱼这样死去并非它得其所哉。 花了仅四十分钟把鱼拖上船，又要花一个小时才能把大鱼的遗骸吊挂在甲板后部。

在码头上，斯特雷特的那条巨大的蓝色金枪鱼残骸重量正超过五百磅。 虽然被啃得像苹果核， 这条鱼打破了海明威自己的蓝色古巴金枪鱼四百六十八磅的纪录。 欧内斯特的儿子帕特里克说，目睹了那条残酷的鲨鱼进攻的情景，就很能体会到《老人与海》的启示：

“半条鱼呀，”他说，“你曾是一条完整的鱼。 很遗憾我把你损毁得太厉害了。我也毁了我们两个。你和我，我们已经杀死很多鲨鱼，还毁了许多其他鱼。 老鱼呀，你杀了多少生灵？ 不知咋搞的你头上没有那鱼叉。 ”

———《老人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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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又叫灰鲭鲨。 ———译注

① 巴斯克人（Basque）是居住在西班牙东北部的比利牛斯山区西部的一个种族。 ———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