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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时期日记作者和作品

时间:2022-04-21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同光时期日记作者和作品同治、光绪以迄清末近五十年间,日记作者先后辈出,作品更是极其繁多,有不少著述既反映了先见远识,又以文笔优美,刻划自然见胜。兹就此一时期若干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略分数类,浅述如下。特别是光绪甲午中日战争、戊戌政变,义和团运动三个时期,皆目击其事,故更翔实。《语石》撰写动机,在光绪辛丑七月廿四日日记,有简单说明,称:阅《蕊珠卷》毕,碑额志盖,尚有知者。

同光时期日记作者和作品

同治、光绪以迄清末近五十年间,日记作者先后辈出,作品更是极其繁多,有不少著述既反映了先见远识,又以文笔优美,刻划自然见胜。兹就此一时期若干具有代表性的作品,略分数类,浅述如下。

一、长编日记的代表作

同光以至清末,宇数百万左右的日记长著,更仆难数。略如王闿运、叶昌炽、袁昶、张謇、薛福成、王迺誉、皮锡瑞、孙宝瑄、康有为、吴虞等皆是。

王闿运(1832—1916),字壬叔,湘南湘潭人。光绪初,营建湘绮楼于长沙,称湘绮先生。先后主讲四川尊经书院、长沙思贤讲舍、衡山船山书院。治经学,主今文学,廖季平深受影响。造述宏富,有《湘军志》《湘绮楼诗文集》《楚辞释》等。事具《清史稿》。(www.guayunfan.com)《湘绮楼日记》卅二册,起同治八年(1869),迄一九一六年。书后跋称:“凡所记载,有关学术掌故甚多。先生刻苦励学,寒暑无间。经史百家,靡不诵习。笺注抄校,日有定课,遇有心得,随笔记述。”跋文概叙此四十七年日记的内容梗概,湘绮日读诗文、词赋、曲本、笔记、小说等,多记心得。特别是论列《楚辞》,及清末诗文集,持论有独到处。

读《楚辞》者,除备王逸《楚辞章句》、朱熹《楚辞集注》、洪兴祖《楚辞补注》、王夫之《楚辞通释》外,再进而参考引用,则推湘绮《楚辞释》。实则湘绮日记若干纂录,若考屈原生卒年代、《离骚》第五章内女媭一段话的确切理解,释《九歌》论其弱秦复楚之策等,堪资采撷。

湘绮论列清末诗词,服膺邓辅纶诸作。辅纶字弥之,新化人。曾隶兰林词社,工五言诗,撰《白香亭诗文集》,湘绮自愧弗如。如宣统三年八月十二日记云:

余少时,与邓弥之游祝融,邓诗语雄奇,余心愧之。怀之卅年,乃得《登岱》诗,压倒白香亭矣。古今华山诗,推魏默深。余诗较从容,亦稍胜也。

按默深即魏源,与龚自珍齐名,撰《诗古微》,有声于世。湘绮自谓压倒弥之,稍胜魏源,何自负乃尔。

次于擅长诗赋之汤鹏,誉为诗家所无。光绪五年正月十一日记云:

七言百韵,诗家所无,所见唯汤海翁集中有之。今始见宋薛田《成都书事百韵》诗,可谓何代无才者也。

按鹏字海秋,清末诗家,诗文以多悲愤沉痛,蜚声文坛,海翁《百韵诗》盖晚年之作也。

湘绮日记始自同治,止于民国初,牵涉到近五十年的时事掌故,已为治史者所引用。还应值得注意的,是所叙广泛的人事交往,单写学生业有专擅者,数逾几十,若王兆涵(镜芙)、易扬铸(稚清)、李金戣(砥卿)、齐璜(白石)、袁守愚、彭畯五等。守愚雅擅词章,常为湘绮代庖;画家齐白石时为雕花匠,艺术精诣,尤为湘绮座上客,深受器重。他如记与诗人樊樊山、易实甫、日本汉学家盐谷温之交往,类似故实,无异是文坛史话。

叶昌炽(1847—1917),是清末金石学家藏书家,字鞠裳,元和人。晚年取《庄子》“为善无近名,缘督以为经”之义,自号缘督庐主人。光绪进士。累官翰林院侍讲、国史馆提调、甘肃学政。以裁缺归,著书终老。撰有《语石》《藏书纪事诗》等。事具《清史稿》。

《缘督庐日记》四十三册,起同治九年(1870),止民国丙辰(1916),后经王季烈节钞,由蟫隐庐印行。昌炽通四部,擅金石,兼长文字声韵之学,每有心得,辄写在日记中。此外还笔触数十年时政掌故,如甲午战争、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华、《辛丑条约》之缔结、曹锟兵变、辛亥革命之经过,均一一濡笔涉及。特别是光绪甲午中日战争、戊戌政变,义和团运动三个时期,皆目击其事,故更翔实。撰者所著《诗》一书,即按此三个时期编卷,分咏当时之事。

关于鞠裳治学动态,大量散见记中。其金石方面著述——《语石》十卷,论列古今石刻,识者多之。《语石》撰写动机,在光绪辛丑七月廿四日日记,有简单说明,称:

阅《蕊珠卷》毕,碑额志盖,尚有知者。幢座像龛,无非扣槃扪烛,金石之学殆绝矣。此《语石》一书,所以亟欲出而问世也。

昌炽治金石学,首重实物研究,除广事庋藏隋唐经幢石刻外,得自友助居多。以刻《灵鹣阁丛书》驰名之江标(建霞),即为其不断提供研究条件。记称:

得建霞书,寄赠佛像幢拓本共六面,魏元象元年张敬造。凡分三层:上刻佛像,中造像人姓名,下序赞。笔法精整,北书中之上品。

建霞招番膳,纵观唐人写经十余卷及元刻《集千家注杜诗》。

类此经幢内容或收藏者,叶氏知见所及,皆全盘照录,如杭州经幢转托卢榘代办,记曰:“榘嗜金石,疏犯不羁,亦今之振奇人也!”

昌炽邃精版本,得力于转益多友,与李盛铎、吴大澂、缪荃孙、沈曾植、夏孙桐、徐乃昌、刘承幹等,过从频密,遍览珍藏孤本名椠,交流有关经验,寻找访求线索。如坐李木斋寓,读宋刻《朱子全集》、元刻《马石田集》、徐兴公校《文心雕龙》一类善本,并艳羡木斋有幽静读书环境。称:

其寓为明嘉定伯周奎旧第,有林泉之胜。乔木百年,楼台四面,瀹茗静对,尘襟尽涤。

日记中有较多篇幅,缕述攸关访书、藏书、翻书、读书、校书等事,文长不再赘引。

昌炽曾综论历代藏书原委,成《藏书纪事诗》七卷,光绪廿三年正月十五校毕,颇有改定。如何增改,记谓:

又增宋荣王宗一首,楼攻媿一首。近杨幼云一首,附以崇语铃、方伯明、姚翔卿,下添附(姚)彦侍方伯乔梓。

越九载,尝以此和海外朋友,作为文化交流礼物。光绪卅二年,日本考勘家岛田君,将《古文旧书考》四册,宋本《寒山诗》、永和本《萨天锡逸诗》合一册,寄赠昌炽。叶即以《藏书纪事诗》一部相奉答。两人皆服膺钱曾(字遵王,撰《读书敏求记》)、季振宜(号沧苇,著《季沧苇书目》)、钱大昕(号竹汀,有《金石文跋尾》)、顾广圻(号涧蘋,精校雠)等人学术研究之成果,谓岛田:

徧校内府书,校雠簿录之学,与鄙人同嗜我国钱遵王、季沧苇、钱竹汀、顾涧蘋诸家之言,皆肄业及之。楮印精恶,版幅宽广,行字之大小疏密,宋讳误夺,辨析毫芒,精湛无与为比。

昌炽所记近代史事,从甲午战争至辛亥革命为止,耳闻且睹,言之凿凿。复历据邸钞、国史馆内幕消息、当事者陈述谈论、友朋函札传递实况,故翔实有据,堪属可靠史料。单以戊戌政变史实而论,一是变法伊始时史实。二是政变后见闻,撰者载及袁世凯及荣禄策划镇压,使慈禧再出训政,幽光绪于瀛台。时叶鞠裳在史馆堂期,及时从内阁抄见上谕,御史宋伯鲁以力保维新派,着“即行革职,永不叙用”。同日,步军统领崇礼搜抄康有为寓邸。记云:

初七日。闻昨日拏问康水部,已远飏矣!崇金吾亲至南海馆,搜出书函百余封,门簿一本,获其弟及记室一人,僮仆三人。张樵野侍郎查抄讹传,惟恐康匿其邸。锡蜡胡同东西两头,逻卒络绎,因而误为勘产也。

越数日,闻徐致靖、杨深秀皆被逮,遇陆润庠、汪朝朴、秦绶卿、吴郁生等,各证所闻。至于逮捕康党前,后党如何布置,记亦载及:

知莘伯(即顽固派杨崇伊)发难无疑义,并闻先商之王(文韶)、廖(寿恒)两枢臣,皆不敢发。复赴津,与荣中堂(即荣禄)定策,其摺由庆邸递入,系请皇太后训政,并劾新进诸君植党营私,莠言乱政也。

三是戊戌六君子临刑见闻。如十一日西市刑人,叶氏和秦佩鹤误为新政诸公临刑,惄焉忧之!记云:

闻西市刑人,大街观者如堵墙。询之,知处决内监四人,为新政诸公捏一把汗也。

八月十三日,杨锐等六君子就刑于菜市(北京宣武门外),撰者深惜丧失隽才,而尤痛杨锐叔峤之死。曰:

午后经菜市,见人头拥挤,知为行刑。急询之,则云决官犯六人,并有徐年丈在,惊惨几欲放声。急从铁门绕道至淮海寓,佩鹤已出,见揆初(即叶景揆),始知六人者,新政四章京,及杨侍御。康广仁也。为徐年丈幸,又为叔峤大恸。以叔峤之学行,而竞罹大辟。……

紧接着,昌炽分析政变之国际背景,环绕变法有关内幕秘辛,富具史料价值。如

(同月)初七日。子静(按即潘志俊)自津来,云:康梁变法,意在联英、日以自固。此次皇太后训政,俄国实为之主谋,故仓猝变发,而英日未敢出而干预。此则京师所未闻也。

重阳日。……闻子丹云:皇上所幸珍嫔,皇太后禁之高墙,穴一窦,以通饮食。皇后系皇太后之侄女,不能有逮下之德,皇太后左右之,以是母子夫妇之间,积不相能。然则康梁之案,新旧相争,旗汉相争,英俄相争,实则母子相争。追溯履霜之渐,则又出于嫡庶之争。

日记还节录邸钞,保存大量戊戌变法史料。诸若翁同龢往往力陈变法,在光绪皇帝面前,密保康有为,谓其才胜伊百倍云云。撰者排日纂事,有不少史事细节,辄为正史所缺载。

笔者寓目日记钞,辑者王季烈已将梓行之古今体诗,暨米盐凌杂,往还酬酢之言,以及不顾告人之事,咸加删节,得原稿十之四,闻全稿现藏苏州市图书馆,由潘景郑先生捐献。

袁昶(1846—1900),字爽秋,浙江桐庐人。桐庐滨渐江西,爰号渐西村人。著《于湖文录》《渐西村人初集》《水明楼集》等。

昶著《渐西村人日记》未刊稿七十二册,起同治六年(1867),止光绪二十三年(1897),凡三十载。爽秋博览群书,诗文饮誉海内外,并时国内、国外学者,乐与相接,探讨学术,扬榷文艺,几无虚日,必逐一及时详录。从而概见晚清文坛动态之一角。姑举数例如下:

王先谦《荀子集解》,播传学林,影响深广,是书付梓前,寄视爽秋,征求意见。光绪十八年二月廿八日云:“得王逸吾祭酒长沙来书,并寄眎所著《荀子集解》、校本《盐铁论》。又云:谋合刻戴笺赵笺《水经注》。”三年后,又寄《汉书补注》一书,请再裁定。

孙诒让,字仲容,擅长周礼古籀,是清末著名考据家,在学术研究上是卓有建树的。日记称其《周礼疏》写定,时在光绪十六年,又谓诒让《周礼正义》的定稿,则时在光绪十八年二月。类似著作年月,俱加称述。爽秋雅善楹联,为孙拟七言联,不敢率尔落笔。句斟字酌,力求切其姓名与特长。如:“同治十一年四月,为叔迟撰赠孙仲颂一联云:永嘉学脉轨正则,《尔雅》宗铨明叔然。上句切温州,下句切姓。仲颂喜治小学。”

黄遵宪,字公度,诗才横逸,识见明捷,梁任公《饮冰室文集》四四,予以高度评介,尤为爽秋衷心折服。日记中一再推誉《人境庐诗》,学杜而富独创。

光绪廿一年八月十一日。读公度《人境庐诗集》,格律学杜,长于议论,时有独到语。

十四日。连日阅《人境庐集》,至第三卷止,稍加评勘。……君致力于此最深。海外诗尤雄深兀奡。

此外,爽秋对公度《日本国志》极力称崇,叹为不朽之作。一再称述其刊行情况。如:

光绪十四年七月三十日。入城,晤公度共饭,云《日本国志》已刊成,尚待校印。

十二月十六日。答候黄公度,其所著《日本国志》,翔实甚有关系。

乙酉五月廿八日。……各国史学堂必须购备者:黄遵宪《日本国志》。

据日记,袁黄两人互投书札,析赏诗文,持论公允。光绪廿一年七月二十八日所记至详,录之如下:

答公度札。论牧斋渔洋以下之为诗,利病尽之,而不能凛凛有正气。古今诗人或长于工律,或长于情韵,与识度气势诸美,不能兼有,此无如何者也。如杜韩之五言古,长于气势,变尽唐初四杰之风格,而四杰情韵胜处,则亦非杜韩之所能兼有。北宋欧苏王半山黄山谷之七言古,长于识度,一扫宋初西昆之声病,而西昆工力之胜处,则非欧苏之能有。……姜夔创为四种高妙之说(言尽意不尽,意尽言不尽,意言俱尽,意言俱不尽)。皆第为工律情韵言之,而未赅括识度气势之变。

俞樾,字荫甫,号曲园,著《春在堂全集》,卷帙浩繁,久已脍炙人口。晚岁治学,更见勤劬,爽秋曾作具体描绘。同治十一年十月记曰:“闻俞编修樾近住湖上精舍,杜门晚食,手不释卷,汗不挥扇,甚是可敬。”从而得到启示,是长期思考,致力笔耕,有助于增强体质。故时隔廿载后,再去拜见这位年且七十的曲园老人,还是那样风貌依然。他在光绪十二年三月初五日,就作了有关的叙述:

德清俞荫甫先生以送文孙会试入都,住潘家河沿井东,今日往谒,年幾七十,而颜色敷腴,听聪视憭,此稽古之力得道,固非慧业丈人不办也。

张廉卿(裕钊)工古文,书法并擅胜场,临《吊比干文》《礼器碑》,达五十年。爽秋在日记中,突出肯定了他的治学谨严、临池不懈的态度。乙酉腊八日记称:“闻张廉卿每晨早起临《礼器碑》一通,率反覆有字而后易纸,不轻为人作八分,然大楷由是日进,瘦劲有力,何蝯叟(绍基)后不易得也。”

据日记,廉卿挥毫疾书,炉火纯青,能用中楷入巨幅楹联,布局得体,爽秋见之绝叹弥襟,尤其赞同他的书法理论,认为所持执笔无定法的见解,是颠扑不破的。详见光绪十四年八月初八日日记。

沈曾植,精辽金元史及舆地之学,有《海日楼诗文集》,善遣佛典入诗,在清末诗坛上,独树异帜,曾评爽秋诗作,谓:“蟠际一干,朴老扶疏,发撝枝叶,离纚郁茂。”(光绪十年十二月初五日日记)两人交谊情深,相互倾其珍藏,析赏品评。如:

光绪十四年中秋节。……子培来,共观《磁州无量义经北齐石刻》,嘉定钱氏、阳湖孙氏、青浦王氏(案指钱大昕、孙星衍、王昶)皆未著录,……取径镵秀,箭锋相直,颇有人马应弦之韵。

樊增祥,字云门,号樊山,清代中晚唐派诗人。与周树模、左绍佐,号楚中三老。诗思敏捷,时出新意。尝作《前后彩云曲》艳体诗,最为时诵。爽秋推崇备至,竟比之李贺、白居易、温庭筠,李商隐。光绪二十年十二月初三日记云:

阅《云门集》竟。唐人言:太白仙才绝,昌谷鬼才绝,香山人才绝。云门颇出入于昌谷、香山、飞卿、玉溪之间。

云门工文,爽秋并重其墨札,装池二巨册,备致揄扬,谓:“得云门书,笔仗纵横,曲尽事势,吾无间然。《庄子·天下篇》云:墨子才士也。夫如云门始可谓之才士。”

与爽秋订文字交者,尚有叶昌炽,薛时雨、杨铎(碑帖藏家)、莫友芝、邵芝岩(擅制笔)、杨文会(熟内典)、张謇、洪钧、王闿运、法云上人、僧侣雪航、静焘、息心等,以文会友,涉面至广。

唐代日本国相长屋曾赋“山川异域,风月同天”诗句,替中日文化交流而讴歌,征诸同光间爽秋的海外交游,何独不然。他和日本汉学家冈千仞、中岛雄等均属莫逆交,这些异国友朋也是“学得中州语,能为外国书(此指汉文)”,成年累月,互相赠答。记称:

光绪十年九月。日本冈君鹿门以星吾(指杨守敬)手书见访,并馈所著《日本近事本末记》,载笔亦不俗。……拟写纨扇一柄,并字书一册报之,所以征示文字相同之意。

光绪十一年十一月初二日。亶州中岛大夫饷《宕阴存稿》一部,答以怀素自叙草书帖数纸,集猎碣字联两副。

综观袁氏日记内容,其一,概论书法、鉴赏名画、记述知见碑帖;其二,评骘历代诗文,颇类《复堂日记》;其三,历叙校讐之事,比勘得失;其四,谈同光间经学研究概况。基于交游多经学家,若钟文蒸著《穀梁补注》、左绍佐笺疏《大戴礼记》,闻见既拓,持论不囿一隅。在浩瀚篇幅内,展现出同光间学术界的盛事,确属文献足征。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南通人。著《张季子九录》《张謇函稿》《张謇日记》《啬翁自订年谱》等。

《张謇日记》,据《年谱》,始于同治十二年(1873),迄于1926年。日记分订十五册者,系张氏后人保存之后半部分日记。1962年江苏人民出版社影印本。中经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及五四运动等重要历史事件,是研究张謇思想、活动及我国近代、现代史的参考资料。

以戊戌政变前后见闻为例,张謇谓光绪变法诏书,出于翁同龢手笔(见虞山所拟变法谕旨)。继主大学堂兴办办法,由謇自拟。称:“宜分内外院,内院已仕,外院未仕。宜分初中上三等,宜有植物动物苑,宜有博物苑,宜分类设堂,宜参延东洋教习,宜定学生膏火,……宜就南苑择地,宜即用南苑工费,宜专派大臣,宜先画图。”及政变失败后,称“连日京电不通”,参与变法者遭遇,纷传不一,如一说文芸阁(廷式)“被刑南昌”,一说“李柳溪自日本回,知文道希在日本”,堪资参考。据日记,謇与文廷式交契最深。丙申闰二月,李鸿章使俄,上折列名五十七人请禁勿用,第一即文道希,謇亦厕名前列,两人谊同胶漆,又是一证。

戊戌后二年,变法者仍受株连。张之洞《劝学篇》,仍不免被讥为因袭康说。记云:

晤张君立(权)。君立南皮子也。言徐相疵南皮《劝学篇》尽康说。南皮此书本旨,专持新旧之平。论者诮为骑墙,犹为近似。何沃生(启)有《劝学篇书后》,专讦此意。若责为全是康说,真并此书只字未见者矣。搜索株连,至今未已。

其次,撰者还参与发起清末立宪运动,光绪三十二年(1906)成立预备立宪公会。“公推苏堪(郑孝胥)为会长,蛰先(汤寿潜)与余副之。”嗣又当选谘议局长。1909年日记,凡关涉江宁、上海等地立宪活动,秉笔甚详。八月三十日云:

与瑞中丞及雷继兴、杨翼之、盂庸生、许久香诸君议:由中丞联合督抚请速组织责任内阁。由咨议局联合奉、黑、吉、直东、浙、闽、粤、桂、皖、赣、湖、鄂十四省谘议局,请速开国会。议定翼之、唯一、庸生三人行。联合督抚,瑞任之,联合各谘议局,余任之。别派凌植之去湘、鄂、皖、赣,议盐业银馀事。

厥后又多次会议。讨论立宪,事涉綦广,凡是实业征税,法政学校经费诸问题,均属议谈之列。

张謇一生致力实业,尝与张元济论实业救国,系当务之急。关涉开拓实业之记录,不绝于书。诸如在南通创大生纱厂、办通海垦牧公司、大达轮船公司、复新面粉公司、资生铁冶公司、淮海实业银行等企业,并投资苏省铁路公司、大生轮船公司、镇江大照电灯厂等企业。张謇逐日缕写如何擘划兴办、厘订章程、筹集资本、勘定厂址、督视工程、核算赢亏,既详其本末,复析其利弊,有着不少经营管理的经验。

日记涉及晚清知名人士,不下数百,若汪康年、康有为、张之洞、翁同龢、文廷式、徐乃昌、范当世、杨儒、魏光焘、柳翼谋、蒯礼卿、王丹揆、朱孝臧、伍廷芳、黄克强等,从往还活动中,留存了大量故实。

一如光绪三十年五月,翁同龢自撰联,遗嘱倩张謇书写。“二十六日。得翁宅赴。二十一日子正,松禅师易箦,遗命以自联属书,又命草遗疏。联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今而后,吾知免夫。’下语微婉,而令謇书,附事尤切。”

二如至交除文廷式外,尚有范当世。工诗文,兼苏黄之长,有《范伯子诗》,驰誉文苑。岁甲辰(1904)腊月初十,肯堂卒于上海,謇怆痛曷已。先五日,深表关注曰:“闻肯堂昨吐血瓯许,大狼狈。”“闻肯堂此次自编诗文已成。论其诗文非独吾州二百五十年来无此手笔,即与并世英杰相衡,亦未容多让。”

薛福成(1838—1894)字叔耘,江苏无锡人。光绪十五年,任出使英法义比大臣,次年成行。福成擅古文辞,曲尽事理,尤工论事记述,著《庸庵文编》《笔记》《海外文编》等。《清史稿》有传。

《出使英法义比日记》六卷,起光绪十六年(1890)正月,止次年二月底。《续刻》十卷,起光绪十七年(1891)三月,止二十年(1894)五月,凡五年。俱载《庸盦全集》,传经楼校本。

薛福成生活年代,正值鸦片战争后,又经历英法联军之役,面临内忧外患,深知非学习西方科技,谋求自强之道不可。他在日记《凡例》申论之曰:“所以遣使之故,在默察西国之情势,亦期裨益中国之要务。”要能“开拓心胸,综览全局”。《跋》又述记日记之范围,谓“凡舟车之程途,中外之交涉,大而富强立国之要,细而器械利用之原,莫不笔之于书,以为日记。”

他以较多笔触,表达必须开放,了解西方物质文明,包括工业、交通、军事、科技等方面,不仅分别作出考察介绍,而且探索其迅猛发展之原因。他在考察英国轮船构制及发展历史后,论列其为富强之要图曰:“用为商船,则贸易独盛;用为兵船,则水师尤精。”(见光绪十六年三月初六日记)他还看到开发能源之重要,认为矿产资源,必有销竭之时,要重视“化学家又研思化水之质,用水之法”。“将来可激水力以驶舟车,用代火力。”(详同上十九日日记)薛氏听到英美拟合制飞船,“翼角有叶,如火船之车叶,可升可降;船头有拨,以主进退;船尾有舵,以主前后”。(同上六月十一日记)他在距今约一百年前,已预见通空路,“必有乘云御风之一日”。值得注意者之一,撰者途经香港、新加坡,目睹开辟商港后,“瑰货骈集,阛阓云连”的繁荣景象,发出商为“握四民之纲”的精辟议论,确具远见卓识。

撰者出于爱国热忱,为了了解世界,还注意英法二馆存卷(档案),发现光绪丙子至庚寅间,交涉要件,件可考者,已阅十有五年,为薛氏研究国外形势,提供参证。

薛福成是同光间富有才华的文章家,文笔清新流畅,具绘形绘声绘色之妙。用较大篇幅,绘写异域之风俗历史、湖山胜景,诸若法国蜡人馆、油画院、加尔西尼宫(在意都罗马)、瑞士阿耳魄士山等篇,均善遣辞,极见遒丽。兹节录阿耳魄士山有关描述山景一段如下:

山中吐纳万景,变幻不可名状,搜奇挹胜,俄顷忽殊。纵眺诸峰,或遥障如城墉,或巍峨如殿阙,或攒簇如列笏,或分峙如置棋,或雄踞如虎豹,或蜿蜒如龙蛇,或旋折如蜗螺,或昂企如狮象。或楼阁如镵云,或溪涧如轰雷,或喷瀑如拖练,或漱石如鸣玉,或密林如帷幄,或吐花如锦绣,或麦畴如翻浪,或松风如洪涛。青霭迎人,湖光饮渌,宜其名胜甲于欧洲。

作者在海外访问先进科学技术的同时,怀着民族自豪感,具体地议论中西医各有特长,谓西医专长在外科治理,中医所长则在内科治疗,其言曰:

西医所长在实事求是,凡人之脏腑筋络骨节,皆考验极微,互相授受。又有显微镜,以窥人所难见之物。或竟饮人以闷药,用刀剜人之腹,视其脏腑之秽浊,为之洗刷,然后依旧安置,再用线缝其腹,敷以药水,弥月即平复如常。……

西医……用药但有温性,而无寒凉敛散升降补泻之用。以视古医书之精者,如张仲景(按系后汉时内科名医,著《伤寒论》)、孙思邈(按即唐代最早临床学家,著《千金要方》)、王叔和(按即晋代研究方脉专家,著《脉经》《脉诀》等)之方,金元四大家(按即刘守真、张子和、李东垣、朱丹溪)之论,近代喻嘉言(即喻昌,著《医门法律》)、陈修园(名念祖,医学著作之多,世推巨擘)之说,其深妙之处,似犹未之得也。

中国科学发展,历史悠久,作为炎黄子孙应引以自豪。薛福成对此论列较多,如论中国算术之起源、代数学之源流,并列举历代数学家的名著,若宋秦九韶《算学九章》,元郭守敬、朱世杰之发展,元李治《测圆镜海》、清梅瑴成《赤水遗珠》等,分析中国数学之演进,得出结论是“夫谁谓中国之才人学士,不逮西人之智力哉”!

王乃誉(1847—1906),王国维之父。字与言,号蓴斋。晚字承宰,号娱庐,浙江海宁人。早岁习贾于上海茶漆肆。后自设肆于沪,继迁硖石。余事书画篆刻,诗古文辞。曾遍游吴越,尽窥大江南北之收藏。自宋元明清名家书画,以逮零金残石,苟有所闻,必事造访。其书法初宗褚遂良、米芾,晚学董其昌。著诗集、文稿及《游目录》。事具王国维《先太学君行状》。

其日记稿十七册,起光绪十七年辛卯(1891),止卅一年乙巳(1905)。综览全稿,侧重四方面:一是对王国维进行教育的实况。撰者居沪时,教子甚严,逢春节,令国维穿门拜年,写家信,令其必须认真。时静安年事尚幼,所拟联,屡被指摘。承宰并常往杭州,阅王国维所作崇文书院卷。承宰及年五十,王国维亦年及冠,认为其应酬之作,大有进境。

戊戌政变后,静安案头上时备报纸《时务报》《中州日报》《昌言报》《知新报》,以及书刊若《盛世危言》等。乃誉看后,在日记中时发忧国之思,凡此说明王静安对其父晚年思想上,起了一点影响。随着维新之风甚盛,对新学堂新书刊,日益感到兴趣,认为是有用之书,1903年前后,静安已擅文学哲学心理学等研究,此时乃誉时“与静论文艺”。观此,撰者随着静安在学术上不断进展,而对静儿态度亦渐趋变化。由严格教育逐渐变为受到儿子影响。此记确是为研究王国维生平,提供了新鲜资料。

二是自述长期的书画活动。乃誉工书画,除尝寓目宋元明名作外,对清代许许多多大大小小名家所作,如张问陶、赵之琛、赵之谦、钱杜、杨沂孙等,更多揣摩。乃誉擅山水花卉、枯木竹石,五十二岁后,笔路与吴伯滔相近,其书画不能腾誉艺林,揆其原因之一,缺乏有力者推挽。其在日记中,借石谷有王烟客、恽南田之识拔,而得驰名,借以抒发感慨。光绪二十七年五月朔记云:

石谷生而好学,固不可及,亦由当其时遗逸退老,与夫新转诸用事。既皆同乡至好,识者又用烟客、廉州、南田三大家,识拔精微,故能名播远也。

按常熟王石谷名翚,山水师王时敏,初恽南田寿平以山水自负,见石谷画,乃改写生,让之独步。王烟客名时敏,为清初画宗,四方士得其指授,石谷尤见奖掖。王廉州名鉴,与王时敏、王翚、王原祁,称四王。乃誉记及获知音若此三人,盖有以自叹际遇,名遂不彰云。

三是缕载庋藏古器物之日常嗜好。宋洪遵《泉志》是我国最早有关古钱专著之一,历来嗜此者,大多研究钱币形制、书体、重量及成分等。王乃誉第一嗜好,允推庋藏古钱,赏鉴古钱,除著《古钱考》及《古钱拓片》两稿外,平时获见汉以来钱币,必逐一记在日记中,并依原样绘录。他所藏古币,既多又精,常反复检视析赏,俱载记中。

四是光绪间物价实录。王国维为乃父写《行状》,谓“自光绪之初,睹世变日亟,亦喜谈经世之学”。凡当时具体物价之涨跌,日常用品具体之标价,到店中盘算查看账目,均反映在日记中,不失为光绪间经济史料。试看光绪十九年八月三十,承宰在南京夫子庙,“遇雨,于靴店市半假雨靴一双,价一元二角,付一元。令上油粉,藉以避雨”记载,再比较同时其他物价,可知雨鞋价格并不低廉。

据日记,光绪十七年五月,久旱不雨,米价腾踊。“十五。晴。霉雨久不见下,人心防旱,米谷日增价矣。”“十六。晴。天久不雨,米价日增至三千一百文。下河水如沟浍,大为可虑。”及光绪廿四年五月,米价又一度大幅度上涨。如:“初四。晴。米价日涨二百,可怕。”“十一日。到店,阅报,知米大昂。”

皮锡瑞(1850—1908),清末著名今文学家。字鹿门,湖南善化人。工诗文、擅长经学。在南昌经训书院主讲七年,得士为多。平居垂意时政,多所议论,尤于甲午中日战败后,清王朝订立丧权辱国之《马关条约》,为之愤慨!

鹿门向往康梁变法,光绪廿五年,清廷勒令逐其回籍,厥后,遂从事著作,执教于湖南高等学堂。刊有《师伏堂遗书》数十种,如《师伏堂骈文》《师伏堂诗草》《经学历史》《经学通论》等。事具闵尔昌《碑传集补》。

《师伏堂日记》未刊稿,起光绪十八年壬辰(1892),止卅四年戊申(1908),计十七年。其间政治、经济、外交、文化等方面,均就闻见,逐日纂录。举其荦荦大者,略述如下:

戊戌前后,皮氏交游中,有坚持变法及反对变法两派,壁垒分明,鹿门周旋其间,独标声援变法之旗帜。与梁启超商榷学术,过从切磋。初遇于黄遵宪饮席,称其外貌云:“梁貌不甚扬,亦不善谈。”继而常抵时务学堂,倾听任公讲学。梁每有新著梓行,亦必投赠鹿门,冀得评论。据日记,鹿门对梁所撰《读春秋界说》,以为“文笔甚畅”,“发明公羊家言”,第意或未尽,踵其声华,作《春秋义说》十五篇,以互相发明。

任公主《时务报》笔政,持论纵横,抨击清政失当,旧俄野心勃勃,鹿门逐日披览,每年购合订本以藏之。关于变法,臧否人物,与任公所见略同。光绪廿三年十月十六日记云:

阅所携《时务报》《知新报》——江西寄来者,梁卓如痛言中国变法,止知讲求船只枪炮,徒为西人利;不知讲求学校、科举、官制;西人无所利于此,故不以此劝变法,可谓探源之论。

维新派在长沙尚办《湘报》,光绪戊戌正月廿四记云:“秉三所办湘报馆,活字机器皆备。请戴宣乔主政,二月初即出版,属人撰文,每日一纸,不易也。”按秉三即熊希龄,宣乔即参加南学会,并任《湘报》撰述之戴德诚。二月初六,《湘报》已由黻丞(即唐才常)主持。三月间,复常赴该报馆,与熊希龄、谭嗣同、唐才常等畅论时事,对唐发表《热力论》加以揄扬。

此一期间,梁谭唐诸人,在湖南办学堂、开学会、作演讲、写文章,鹿门均加支持并参加。

撰者鉴于列强觊觎我国国权,惄焉忧之。其时德人窥南边铁路,法人亦有由龙州开铁路过湘到汉之议。鹿门与谭嗣同痛清廷积弱不振,归咎西太后穷奢极侈,有以致之。谓:

电报又至,复生即起身,到公度、少穆、秉三诸人处议,时事之急如此,岂吾辈宴饮时乎?而长信(指西太后)又做寿,二百万修圆明园,宜为外人玩视。

鹿门朋辈中,反对变法者,若王闿运、易佩绅(记作笏山)、刘凤苞(记作采九)、叶德辉(记作焕彬)、唐赞衮(记作之)、张祖同等。对鹿门倾向变法,辄加非议。如王闿运詈鹿门“与梁卓如在此讲学,为挂皮梁横牌”。叶德辉、汪槩在唐鲁英家,劝鹿门“勿入学会”。类此称引,凡十数见。

鹿门以今文学,崛起晚清间。更借黄公度之口,自我揭橥。初则论述廖平、康有为著作之本源递变。其言曰:

光绪二十三年十二月初六日。……梁卓如送来《新学伪经考》,又从黄麓泉假廖季平《古学考》《王制订》《群经凡例》《经诂甲篇》,康学出于廖,合观其书,可以考其源流矣。

继则记及如何撰写《春秋义说》,与廖康书相互印证。

同上十二月二十六日。作《春秋义说》一条。计之共得十五篇,约万余言,岁事匆匆,不能再续,且大义亦略明,似与廖氏、康氏书可互相证矣。

综观鹿门谈学术,崇尚今文学;论时政,服膺变法,揆其原因,则为清代中叶,外国资本输入,政治经济受到激荡,治今文学者,托古改制,遂成为改良主义者变法革新之理论依据。如鹿门一再提及之廖平,早岁受王闿运影响,专治今文,撰《今文学考》,流风所被,康有为亦有《新学伪经考》,鹿门忧国事蜩螗,同情变法,以今文学说,阐发微言大义,语散见于未刊稿中。

戊戌变法失败前后,参劾诋毁康梁,阻挠变法,传说纷纭。据是年六七月日记所载,若《时务日报》列文悌参康有为疏,谓孔子改制亦非满人所知,讲学不应昌言国亡及申民权、去拜跪之类。并时湖南岳麓、城南、求忠三书院,山长聚议,阻挠新法。山东候补道梅启熙(记作梅九),诋毁江标(记作建霞)所议书院章程非是。夏敬观(记作干臣,鹿门弟子)造匿名书二函,以鄙词骂梅九。

八月初八,鹿门风闻有“太后临朝,朕躬不豫”之谕。越六日,皮承庆(记作少村,鹿门之侄)走告“徐致靖、谭嗣同皆处刑。康党免株连。汪鸣銮、文廷式访拿”的噩讯。及十九日,知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康广仁等就刑。撰人既眷念康、文行踪之安危,复夜梦谭嗣同,歌也有思,哭也有怀,赋“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之句。枕上作诗哀六君子,有云:“沧海横流酷,人间大可哀!”即此可觇其志概矣。

孙宝瑄(1874—1924),字仲玙,浙江钱塘人。曾任邮传部庶务司主稿。兄宝琦,曾任北洋政府内阁总理。仲玙却淡于名利,不求显达。穷研经史,旁及佛道,由于生活在西方书籍、西方资产阶级新思想、新事物进入中国之时,广览有关政治,历史、哲学、科学等译著,向往民权,是一个比较开明的知识分子。其所交游,若章炳麟、贵翰香、梁启超、谭嗣同、汪康年、严复、张元济,以及英国李提摩太等,相互纵论时事,切磋学术,均详载于日记中。

作者撰《忘山庐日记》,今存者起光绪十九年癸巳(1893),止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中有缺失。其日记初名《梧竹山房日记》,后取释家“见道忘山”之义,易名为《忘山庐日记》。

作者生活时代,经历中日甲午战争、马关条约、戊戌变法、日俄战争、辛亥革命,均就所见闻,排日记事,并抒所感。兹据戊戌、辛亥时所记,略加浅谈。

孙宝瑄虽非直接参预戊戌变法的一员,但思想也倾向维新,并和维新党人有所往来,也出席过有关的活动。如同年五月间,浙省义学改用新法教授,宝瑄曾到时务报馆议蒙学事,决定:一、先立师范学;二、蒙学分已成、未成两班;三、译书编书。其目的盖在开民智,兴民学。按该报系强学会所办,主笔梁启超,鼓吹革新有力。宝瑄参加座谈,即支持维新运动的表现。变法失败后,他多次主持忘山庐雅集,广集同志,继续对新政进行探讨,记及会议地点、人物活动、纵谈内容。参加者为姚文倬、赵仲宣、宋燕生等,向往于明治维新,赞同废止八股文诸事。自称“我海上三五同志渺怀孤诣,不忍与之俱息”。可见他代表当时一些知识分子反对倒退,希望改变现状的一种要求。

变法中不少人物,是和宝瑄有交往的,常捭阖纵横,论谈不休。从日记的字里行间来看,知其极关心他们的行止和安危,八月(农历)变法失败,传闻缉捕十六人,谭嗣同等均已下狱,为之忧心忡忡,叹“朝局大变”。此后续载有关时事,如十四日从碑版收藏者严信厚处,悉康广仁、谭嗣同被杀。廿七日知慈禧勒令复用四书文取士,且封禁各处报馆,捕拿主笔,为之扼腕。其间笔触较多的推张元济,九月三十日记云:“阴。张菊生至自津,旅中虹桥。往视,谈都事,惆怅久之!”他还对张所创的《外交报》,赞扬备至。谓:“历年来留心国事者,莫不争先快睹。其报多载交涉文牍,及译东西人名论,要皆关系于国际者。而五洲之形势,如指诸掌焉。”

辛亥革命前,有些志士为了推翻清朝,而殒身不恤。宝瑄以大量篇幅记所闻见,单以丁未(1907)而言,不断叙写徐锡麟刺死皖抚恩铭后,清政府种种的倒行逆施。前一年,蔡元培参加同盟会,从此光复会由徐领导,为了深入清政府内部,捐官道台,任巡警局会办,乘机刺死恩铭。据日记,知由是清廷上下,慄慄自危,于是废引见之礼,改为验放;当局不敢留用江南武备学堂毕业生,防蹈覆辙;再欲混合满汉,不分畛域;风闻内外大臣有更调之说,并欲组织内阁,盖为革命党人声势所动摇。类此防范,不一而足,宝瑄认为革命力量,是无法遏止的,有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类似记述,着重于革命党人对清朝官僚进行暗杀的恐怖活动,使得清朝统治者惶恐万状,作者给以尖锐的嘲讽和抨击,从中也反映了当时的政治形势。

距此不久,各地人民群起反对外国侵占我国路权,抗议清政府丧权辱国。九月后日记赓续载录了有关民情激愤的消息。如

九月廿四日。报至,阅之。余昨已见杏儿持入一纸,即浙人谋拒绝英人外债书。盖苏杭甬铁路草约,我国欲废久矣,英人始终未允,今忽变计,曰:路任尔自办,吾以百数十万之款借尔用之,将来仍取偿于兹路,然又须以他项作抵也。外部诺之。浙人闻之惶急,曰:此引虎入门也。急联名争之。今日览报,称政府王大臣决意允英借款,以苏杭甬代表人力争之电词意太激,怒甚,将改为官办,未知确否。

十月二十五日。晴。迩来江浙人士开会,拒借款,粤人则为西江捕盗事亦开会,拒外人干预。我国民气,可谓大伸。

不仅如此,宝瑄曾充邮传部庶务司主稿,目击官场腐败,十五年的日记稿中,揭出了不少的黑暗面。抨击官场腐朽,语见下列数则:

光绪三十三年九月三十日。晴,无风。览《官场现形记》,终日不去手。是书写今日外省官场中内容,可谓穷形尽相,维妙维肖。噫!我国政界腐朽至此,尚何言哉!……

十月一日。晴。《官场现形记》所记,多实有其事,并非捏造。余所知者即有数条,然易姓改名,隐约其词而已。

康有为(1858—1927),字广厦,号长素,又号更生,广东南海人。光绪进士,授工部主事。曾七次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变法。岁戊戌,发动变法维新运动,受到慈禧太后镇压,逃亡出国。撰《新学伪经考》《孔子改制考》《大同书》等。印行者尚有蒋贵麟所辑《万木草堂遗稿》《遗稿外编》等五种。

戊戌政变以后,康梁俱出游国外,著有日记,称长编者推南海日记——《欧洲十一国游记》,经编定的,有意、瑞士、奥地利、法、匈、德、丹麦、瑞典、比利时、荷兰、英国等十一国所记,惟印行不全。蒋贵麟(南海弟子)辑印《康南海先生游记汇编》,纂补较全,足资循览。据称康出亡后,漫游十六载,足涉卅一国。

光绪廿七年(1901)十一月,南海赴印度,撰《印度游记》。作者自言中国人熟习印度文化,而涉足印度者,继“自秦景、法显、三藏、惠云而后千年,至吾为第五人矣”。综观所记,一为有关与印度上层人士之接触。随行者次女康同璧,以其通英文可任译事。如:

八日。十时与女同璧妾婉络访印王。深入印人内地,巷隘几难容大车,又污秽,乃下车步行。入高楼,皆四五层,红石为之,阶皆分二楼,皆周石。至第四重,见王席地无几,铺以地毯,中设一大几,如中土大炕桌者,则王坐也。从官令吾坐毯上,吾不肯。王知吾意,令觅三几来与对坐。赠吾油点心一篓,银香盒一具,吾答之以绣扇,越日又使其弟索吾影像。

二是有关印度华侨生活,自述赴华人街,参加讲演,夷考清初杨大昭到印度后之影响,是印度华侨史崭新之一页,看来在于激发华侨之爱国热忱。记云:

是夕到支那街天后庙演说,吾国人之来印者,自香山杨大昭始,在乾隆时矣。杨以贩茶乏利,乃以其茶尽送英印度公司总办,总办厚待之。时新得印度,荒地无垠,当与同车游海滨,问杨所欲,杨指眼前地,总办恣其所欲得,听杨跨马一周,尽马所至地以与杨。盖周五十里,地名唐园,今其土地祠,即祠杨者也。

三如详写印度华侨之分布网及其人数,以及从事商业之分类,支那街华侨保存之中土习俗,记曰:

广州人皆聚居支那街,百货具备,无一非中国用物。其岁时宴会,红帽长衣,鼓乐爆竹,俨如内地,几若忘在外域者。

光绪三十年(1905)五月,游意大利,撰《意大利游记》。南海在奈波里城,目睹居民“褴褛之情,颠流之状”,爰有欧洲并非想象中人皆富有之叹,曰:“来游欧洲者,想其地皆琼楼玉宇”,“岂知其垢秽不治,诈盗遍野若此哉!”

南海观察罗马宫室殿庙及博物院之宏伟,用比较法,将当地建筑艺术、绘画艺术,与中国作比较,论列其特色。其所见罗马大教堂一百数十所,“皆宏丽崇严”,便联想到晚唐诗人杜牧“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之句,两相比较,何尝逊色!南海参观罗马古建筑以后,身处清末,政治腐败,深叹中国保存古物不及罗马,愧对列祖列宗。但应引以自豪者,远在三千年前,中国已能采用“在木架中筑土为墙”,掌握先进技术,确比罗马为早。

南海除大量笔触意大利建筑艺术外,还记述了意国之绘画艺术。如意大利第一画家拉飞尔,于四百年前,创绘油画,南海游意时遍见之,“凡数千百幅,生气远出,神妙逼真”。南海兼以拉飞尔与我国文徵明作比,曰:

拉生于西历一千五百八年也。基多利腻、拉飞尔,与明之文徵明、董其昌同时,皆为变画大家。但基、拉则变为油画,加以精深华妙。文、董则变为意笔,以清微淡远胜,而宋元写真之画反失。

作者进一步认为以画论,曾见阿拉伯、土耳其、波斯、印度之画,均“不能比吾宋元名家”,“在四五百年前,吾中国几占第一位矣”。又认为意大利艺术之所以发达,实源政府之尊崇,如画师拉飞尔与意国王棺并列,堪证“意人之尊艺术亦至矣,宜其画学之冠大地也”。

此外,有关中意文化之比较者,如意大利人物铁画与中国花卉铁画,意大利数千年石刻像略近武梁初画相,罗马与中国汉代文明之比较,中国文化与埃及、巴比伦之比较,康氏行文无异是已启比较学之嚆矢。

光绪三十一年(1905)七月,南海抵法,撰《法兰西游记》。在其笔下,率先对当时巴黎之评价,以为远不及柏林之广洁,纽约之瑰丽,当时巴黎之马车电车,街道之设施,几与上海“泥城桥至愚园西园等处,颇相仿佛,但逊其阔大耳”。全书濡墨较多者,为名胜古迹、历史人物、民情风俗、创始沿革等。康南海所叙重点之一,在于载述举世闻名之历史建筑,如用一千六百字,描绘巴黎铁塔为天下之大观,且以中国著名古塔、亚洲及欧美名塔作比,从而得出铁塔冠绝宇内之结论。非有渊博知识、精湛见地不克臻此。略如:

天下之大观伟制,莫若巴黎之铁塔矣,当首登之以望巴黎焉。……吾少从先祖述之公登五层楼,于连州登画不如楼。昔游江南登雨花台,游扬州吾登琼花楼蕃厘观,游西湖先登吴山,游武昌吾登望江门巡城而至黄鹤楼,游桂林吾登独秀山,所至各国皆是。以吾所登之塔,若吾粤梁时之花塔,镇江金山之雷峰塔,北京则西苑内之白塔,城外之天宁寺塔,西山之碧云寺后魏氏白塔,而手扪西湖之净慈塔,多数千百年古物,而上海若龙华寺塔,则不足数。若游日本江户,登其浅草之凌云塔,至缅甸登其王宫之木塔,游锡兰登其古寺之千年旧塔,游印度所登塔尤多,而舍卫城中鹫岭顶之塔,及佛祗树给孤独园前七百年前之回王所筑塔,而加拉吉打公园中之英人纪功塔,尤高峻矣。欧美高塔尤夥,其在德则议院前之纪功塔,若瑞典之思间慎公园顶塔,英水晶宫之塔,若美则华盛顿之方塔,波士顿之纪功塔。若是者皆宏工巨构,四十余层,高数百尺,并有名于宇内。若印度之阿育大王筑八万四千塔。吾手扪其数塔焉,而宏规大起,杰构千尺,未有若巴黎铁塔之博大恢奇者。盖有意作奇,冠绝宇内,真可谓观止而蔑以加者也。

南海重点叙写之二,游欹规味博物院,见所藏中国内府庋藏图器珍物,而玉玺尤多,有若太上皇帝归政玉印、乾隆御笔白玉方玺、保合太和碧玉玺、听平观察碧玉玺(此批复刑部奏疏之玺)等大量国宝。触目心伤,不禁慨叹咸丰庚申(1860)英法联军侵占圆明园之后,大肆掠夺,致流落珍宝于此。又不禁联想,回忆圆明园劫后尚存一些精巧建筑,称“记十年前曾游圆明园,虽蔓草断砾,荒凉满目,而寿山福海,尚有无数殿亭,有白头宫监守之。竟日仅能游其一角,有白石楼一座三层,玲珑门户,刻划花卉,并是欧式,盖圣祖所创,当时南怀仁、汤若望之流所日侍处也。”

光绪三十二年(1906)十一月,自瑞典行,再至德国,写《柏林再游记》。作者曾九至柏林,频贯穿其数十都邑,赞美德国从三四十年之小国杂乱,百政不修,而今武备,政治、文学、医术、工艺、商务乃至音乐,均居世界第一,进步之速,要归功强固治权。此记笔触再度游博物院,见有不少康熙间内府珍宝,俱因联军侵华时劫掠流落至此者,伤心极目,濡笔记之曰:

吾国物有四大玉瓶刻钟鼎,皆康熙年物,有御制西番莲诗玉册,乾隆玉茶碗三,有八寸绿松石屏,画刻兽之碧露犀三寸许,有乾隆丁巳御题玉册,皆内府难睹之珍品,伤心哉何以至此!

莱茵河名驰全球之欧洲大河之一,南海详记循河西行,弥望一路风光旖旎,宛如长幅画卷,在此不再赘引。

其他短篇日记,尚有一、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六月底,由罗马尼亚抵土耳其,颜日记名曰《突厥日记》,略志其地理位置、法律、官制、民情风俗、货币物产等。二、此前往游塞耳维亚(南斯拉夫最大之成员共和国),保加利亚,均有所记。三、同年七月,以“希腊为欧洲文明之祖”,遂往游希腊雅典,日记载述希腊戏场遗址规模之宏伟,文石大戏场“层高一百三十五级,可坐四万八千人”,惊叹二千年前竟有如此宏伟之建筑,能以简赅之笔,曲达妙处之所在。

吴虞(1872—1949),字又陵,四川新繁人。清末成都尊经书院肄业,鼓吹非儒学说,撰文反封建反孔,为成都讲新学之先行者。嗣游学日本,归国后,任成都《政进报》主笔,并先后应北大、北师大等校教授之聘。有《吴虞文录》《吴虞文续录别录》《秋水集》等。

《吴虞日记》起宣统三年(1911),止1947年。据日记,虞广交游,过从频密者凡数百人,一如忘年交廖平,掌教尊经书院,从王闿运治今文经学,经常关怀又陵行止,赠以近作。当传闻廖在沪溺赛金花,虞为之惋惜不已。二如黄侃(季刚),记及侃在北大讲授国文之重点及教法,谓讲赋甚多,次及《文选》中论、序、《文心雕龙》及《诗品》。“其讲国文先训诂,次事实,于警策之句必为举出。”“谓文须熟读,其意义声调神采乃可得见。”三如谢无量。相互商榷学术,精语纷陈。所录谢简论所好诸书曰:“《盐铁论》是西汉完作。《潜夫》《昌言》亹亹可观。《论衡自序》为伯喈文所出。”四如柳亚子。少吴虞十岁,以兄相称,属莫逆交。经柳氏之介,入南社,且致函深表欢迎,有惠然肯来,可以助我张目云云。附柳氏自述治学途径一函,具参考价值。略称:

才毕《六经》,《文选》亦未上口,唐人诗集只读毕少陵、义山,元则遗山,明则卧子、存古、梅村、牧斋,清则渔洋、竹垞,如是而已。最近乃喜定庵。

作者又记及另一挚友为梁漱溟,日记引述梁先生之语有关国文教学者,称:

梁漱溟云:教授国文,不宜杂取古今各代之文。各代之文气体各异,今其所取上起三代,下逮现世,相去数千载,气体愈远,摹习不专,都无所类。而一篇之中,举词如此,构句如彼,至呈异现,故取材莫若限于一代二代,时不相远,气体仿佛,学者耳目所染,不出乎此;行文吐词,不期而循成规矩矣。

作者在日记中,连续记述写作编辑活动,是攸关清末民初报刊史料。如1911年正月廿三,“作《政进报》发刊词二千一百零三字”。四月谓《公论日报》载孙中山《孔教批》及《如是我闻》。孙少荆拟请任主笔。又替《女界》杂志,作《提倡女子国民捐》,并应约撰写时评。《女界》第二号售至七百余份,据说:在当时销路尚属可以。次年九月廿二,接受《日日新闻》编辑关书,并撰发刊词。十二月十三,收到《政报》编辑月薪八十元。据所载,详列蜀中报刊名称、主持者姓名、兼任编辑薪金数,堪资考镜。此外,吴虞联系之报刊,有《法政杂志》、《共和》杂志、《大中华》杂志、《学艺》杂志、《国民公报》、《蜀报》、《小说月刊》、《新青年》等,涉及甚广,内容具体,询属近现代中国报刊史资料。

吴虞称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反抗其父逆子”。类似《儒家大同之议本于老子说》《反对家族制度》《吃人与礼教》等文,大多载于《新青年》,当代史家评者已多,此不具述。

吴虞广泛阅读近代所出哲学、法律、经济,以及报刊上政论时评。及观后期日记。知其自誓“此后当以佛学为归宿”。博览佛典,几日定程课。《五灯会元》列为昕夕攻读之书,吸收佛学研究者之成果,对其人其事,必详加纂录。其一若杨文会(仁山)系清末佛学功臣,尝寓书日本南条文雄,广求中国失传古本。虞既购《杨仁山居士全集》,又从杨开列之书单中,寻找研究方法及途径。称:

此后读佛书暂依杨仁山释氏学堂课程所列之书,就予所购得者以次读之,不必东问西问,反无主脑也。

日记特点之一,内容广泛,包罗万象,吴虞日记即为一例。综览其书,纂录了富有意义之书林掌故。曾引述胡适之语,力主要重视清人精心校勘之书,不容忽视其价值,称:

适之言上海现木刻章氏(实斋)全书,将来可卖,当买之。清朝人校勘考证之书,将来价值必百倍于宋本。宋本固有佳者,亦多谬者。

吴虞记载几十年间物价,特别是书价,赖以考见书价之递变。如1918年六月《宋六十名家词》,价十一元。《灵鹣阁丛书》,价仅八元。按照吴虞夫人曾香祖发表于《小说月报》之《孽缘》,七千字稿费十四元,以之购江标主辑的丛书,尚绰绰有余,足征当时书价仍较低廉。

其次,虞还重点叙写南社成员动态,文献足征。其一柳亚子平时言行,作者随录最多,如谓诗界革命数龚定庵、马君武、吴虞三人。亚子印就《南社姓名录》,即寄与曾香祖,香祖既逝,柳拟将遗像,印入《南社二十一集》。

日记涉及蜀中戏曲演出逾百余则,凡戏院、剧种、剧名,演员及顾曲短评,秉笔极详。着重分析蜀舞台戏班之间,各立派系。称:

陈碧秀、王鸿卿、曹春仙、邓笑群诸人为一党;李春林、唐双双、许蕙仙辈为一党;谭芸仙则与小生等为一党。

吴虞在演员中,和碧秀最有交往,胪列拿手好戏,超二十齣,如《斩四姑》《挡幽》《拐魁》《桂香阁》等。其于顾曲之余,往往赋诗,逐一作月旦评。如伶人康子林。

骨相寒伧,故演《奇棍打瓜》《扫华堂》诸剧,则穷形毕相。记附一绝:世界尘尘总寂寥,舞台赢得鬓萧骚。虞翻骨相寒如此,只合青衫唱破窑。

二、学术日记代表作

同光之际,学者日记为数至多,或谈词曲,或谈戏剧,或叙诗事,或述方志,或记甲骨收藏,或录治学心得,要皆与学术有关,试举下列数例,略见近四十年间学术日记之梗概。

日记之谈子史诗词者推《复堂日记》,撰者谭献(1832—1901),字仲修,号复堂,仁和人。同治六年举人。历官歙、全椒、合肥、宿松等县知县。告归后,主讲武昌经心书院,厉学不倦,好为南朝骈俪文。廿六岁后,潜研经史百家,盛推章实斋、庄方耕系当代绝学。聚书数万卷,世称善本。造述勤劬,积稿盈尺,刊者十不逮一。撰诗文词,合编成《复堂类稿》,又有《复堂日记》,事具《清史稿》《碑传集补》。

此《复堂日记》八卷,起同治元年(1862),止光绪十七年(1891),共三十年。《清史稿》称其“读书日有程课,凡所论著,隐括于所为日记”。内读子史,读诗词部分,均擅胜场。其尤邃于词,与丹徒庄棫交,并称谭庄,故论列填词选词上问题,无不深中肯綮。

词学递传至清代,摆脱元、明时之衰落状态,重振两宋坠绪,一时词家辈出,风格上显然有了继承和发展。复堂于清代词人专集,涉猎迨遍,钻研特深。是词家,也是词学评论者,说者比之于蒋敦复、庄棫、王鹏运。献与浙派词家相反,主张以周邦彦为正鹄,走常州词派之词学路线。根据评词此一准绳,高度赞许项鸿祚、蒋春霖的作品。如:

阅项莲生《忆云词》。篇旨清峻,讬体甚高,一扫浙中喘腻破碎之习。莲生仰窥北宋,而天赋殊近南唐,《丁稿》一卷,徧和五代词,合者果无愧色。

阅蒋鹿潭《水云楼词》,婉约深至,时造虚浑,要为第一流矣。

除项、蒋两家外,清代词作趋向周邦彦者,皆出佳评。如盛称金坛冯煦,则曰:

阅《蒙香室词》,趋向在清真(周邦彦)、梦窗(吴文英),门径甚正,心思甚邃。得涩意,惟由涩笔,时有累句。能入而不能出,此病当救以虚浑。单词小令,上不侵诗,下不坠曲,高情远韵,少许胜多。残唐北宋,后成罕格。梦华有意于此,深入容若(纳兰性德)、竹垞之室,此不易到。

又如揄扬郑文倬《瘦碧词》,谓“持论甚高,摛藻绮密。由梦窗以跂清真,近时作手颇难其匹”。其他认为江宁邓廷桢《双研斋词》,“才气韵度,与周稚圭(周之琦,著《金梁梦月词》)伯仲”。仁和钱枚《微波亭词》,“一往情深,似谢朓、柳浑(梁代诗人)诗篇”。何兆瀛《心庵词存》,“骀宕丽逸,如见六朝人物”。归安严元照《柯家山馆词》,“婉约可歌”。袁棠《珧琼馆词》,“秀润如秋露中牵牛花”。类似词话,载于日记者,层见叠出。

选词此一工作,虽不类作词那样是创作,但在词学研究之范围内,却为不可或少之环节,引起清代词人之重视。复堂尝先后简记自己甄录《箧中词》零星情况,如谓辛亥年况蕙风客杭州,闻声过从,承视苏汝谦词稿,拟撷采入《箧中词续》云云。其中还对别人选词,较多论列。若常州词派张惠言、周济等,皆曾选编前人词作。复堂则谓编纂水平,仍有轩轾。说:

甲戌十一年赴官安庆,道出嘉善。金眉生都转(金安清)招饮,中坐以周保绪(济)《宋四家词选》见贻,潘侍郎(祖荫)新刻。周先生有《词辨》十卷,稿本亡失。潘季玉(曾玮)观察刻二卷,版亦燬失。此四家初选,为后来定本。陈义甚高,胜于《宛邻词选》(张惠言及其弟琦所选)。即潘四农(潘德舆)亦无可诋淇矣。以有寄讬入,以无寄讬出。千古辞章之能事尽,岂独填词为然。

按常州词派,张惠言兄弟导之于前,至周济以后坚其壁垒,复堂较论得失,本有所自。因此,对沿着另一条词学路线之蒋重光,相反便不无微辞。说:

阅蒋氏《词选》。蒋重光子宣与张玉穀、沈光裕、张朱(彝尊)、陈(维崧)之馀绪,意在鲜妍奔放,不为大雅。其采康熙以前,与《词综》详略互备。康熙末,乾隆初,则远不如王兰泉之雅驯。

并世词选本,复堂最持异议者,推无锡丁绍仪《国朝词综补》稿本,以为集中辈行错落,闻见浅陋,自己见到之近人词,多丁所未见。推而上之,对宋人词选之检验,仍一本己见,坚持以是否符合柔厚之旨,为臧否准的。其一盛誉周密《绝妙好词笺》,善于抉择。曰:

庚午。读《绝妙好词笺》。南宋乐府清词妙句,略尽于此,高于唐人选唐诗矣。泗水潜夫(周密号)填词名家,善别择,非《花间》(赵崇祚编)、《草堂》(即南宋人编《草堂诗馀》)之繁猥。南宋人词,情语不如景语,而融法使才,高者亦有合于柔厚之旨。

历代诗文每多奇兀奔放,复堂服膺者唯此,辄以“扬扢百代”自居,远则如写《文赋》驰名之晋代文家陆机,辞藻宏丽,才思横溢。记云:“阅骈体文,忽悟士衡《连珠》,文小而曲尽事理,学骈文者以此为法,自无浮靡之失。”近则推誉诗才奇肆之黄景仁,称:

阅黄仲则(按即景仁字)《两当轩诗》,天才既超,风格矜重,生气远出,而泽于古,当时果无第二手也。

复堂评述诗文,一以才识为准绳。尝谓《梦陔堂诗》作者黄春谷(名承吉),才智远逾王渔洋。其言曰:

杨卧云借《梦陔堂诗》去,初不谓然。今日言始知其不露锋锷,自然神到。诗学至此,良非易易。……春谷先生服膺渔洋,亦几智过其师,是真能传法者。

章实斋(学诚)《文史通义》《校讐通义》,是从事学术研究者应备之书。复堂尤加折服,以为“章氏之识,冠绝古今”。而《实斋遗书》之所以得辑佚补残,再行问世者,胥赖复堂一人之力。据日记,岁甲子,撰人于书客故纸中,搜得两书残本。往在京师,借叶润臣藏本,在厦门借孙梦九家钞本读之。岁癸酉,又转辗访求《实斋遗书》。记云:“章氏遗书板至残佚五十四叶,取予藏本上木翻刻补定,此书终以予故,得再行于世矣。”岁癸酉(1873),复堂获陶方琦书,访得《文史通义》等二书,谓“版刻在周氏,同年介孚名福清之族人也”。

日记保存湘剧史料者,推《坦园日记》。作者杨恩寿(1835—1891),系同治间杰出的戏曲作家、理论家。字鹤俦,号蓬海,湖南长沙人。在云贵作幕宾多年。著述浩富,著名者有《六种曲》,见吴梅《顾曲麈谈》、青木正儿《中国近世戏曲史》。已刊入《坦园丛稿》者,为《词馀丛话》《理灵坡》《再来人》《坦园杂剧》《坦园诗录》《坦园词录》。又撰《续词馀丛话》及《麻滩驿》,也都梓行。三十年前由其后人杨瑾琤藏,今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排印出版。起同治元年(1862),止同治十三年(1874)。

综览全书,一是谈顾曲评曲事。大抵系往还郴州长沙之作,沿途到处聆赏各种剧曲,经秉笔赏析的,共一百四五十齣,戏院戏班并分别著录。其中谈湘剧居多,用简赅之笔,发抒了议论,为近代戏曲史之珍贵资料。像看了《斩黄袍》,赞誉韩素梅风神甚隽;观了《闹金阶》,激赏曹妹演技的宛转生姿,为衡州艺人的翘楚。路过梧州,对岸粤东天乐部,“缚席为台,灯光如海,演《六国封相》,登台者百余人,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场面布景,蔚为伟观。又他赴广西时,自桂林泛舟至阳朔,留意粤中土歌,随时采风,附载记内。如:

同治乙丑三月十四日。阴。……舟子,粤人也,时唱土歌。初听之,不甚了了。依枕细绎,其中有绝妙者。如“苦竹山高苦竹低,贫穷莫讨富贵妻。苦竹山低苦竹高,贫穷莫结富贵交。”虽古诗不过如是。又有:“五更鸡,莫乱啼。你若五更啼得早,拆散姻缘早分离。”三百篇之遗风也。记之足补《粤述》之缺。

又有自叙其研究剧曲的情况者,若:

同治元年四月初五日。阴,微雨。……祥泰演《一捧雪》全本。自开塾后未尝一观也。忆自十余年来,颇有戏癖。在家闲住,行止自如:路无论远近,时不分寒暑,天不问晴雨,戏不拘昆乱,笙歌岁月,粉黛年华,虽曰荒嬉,聊以适志。……

二是反映作者一生中重要阶段的生活。遍检清史传记,都付阙如。而这部日记却抒写了一个阶段的日常起居,侧面也表露出他一生的志趣。叙平素交往频密,一同品诗论文的,有吴南屏、王先谦、邓辅纶、王闿运、江松龄等,俱系当时文坛宿儒。次之,日记涉及面颇广,谈到各地风俗(如僮族习俗、广西灯市)、土产、物价,兼附诗词,藉以抒感,且多《坦园诗录》所未收。此外,更多肺腑语,其中有说十数年来屡试不第的苦闷者。同治元年记云:

自六月廿七日始,每日作时文一首,杜门却扫,仅于黄昏时归家一定省焉。至八月初五日襥被回家,初八日即入矮屋矣。十六日场事既毕,始出应酬。闰秋六日揭晓,名落孙山,废然若失。及见落卷,始知为恩小农(荣)所点,小农与余,旧好也,入闱之前,或以奔竞劝者。余自以得失有定,而气节不可不矜,谢而勿往。今果被放,谁之罪欤?

及庚午九月,一旦中式,欢喜若狂,欣然濡笔曰:

酒未阑,而报喜人至,始知余中二十一名。二更时,薄醉而归。家中已高烧华烛矣。少顷榜发,龙阳陈保真领解,余所列名次,与报者相符,爆竹之声,轰腾达旦。(录庚午九月初七日日记)

记末还附《得第口占》一诗,有“顷刻声名众口传,回思往事最堪怜。青衫留得伤心泪,一第蹉跎十七年”之句。杨恩寿庚午(1870)中式,时年三十六,不禁感慨系之。此种真实思想的流露,只能于日记中看到,颇可供编写杨氏传记时作参考。

王诒寿(1829—1881),字眉子,山阴人。骈文家。间为南宋人小词,辄工稳。尤精骈体文,芳润缜密,如梁陈人。杭州奏开书局,延往校理,同人服其赡博。刻有《缦雅堂骈体文》,附《笙月词》《花景词》。传详仁和谭献《复堂亡友传》。

他所写《缦雅堂日记》稿本四册,前钤“山阴王眉子”白文印。起同治十一年(1872),止光绪四年(1878)。时作者任职杭州书局校勘,所校若《荀子》《墨子》《晏子》《吕氏春秋》《宋史》《晋书》《南北史》等,以子史为多。日与往还者,为俞荫甫(樾)、陶子珍(方琦)等,析诗论文,几无虚日。日记经常附录所拟骈文诗词,便于读他作品时,进一步了解作品写作时日与背景。且所录诗词,往往与刻本互异,盖未经点改的缘故。

例如《缦雅堂骈体文》卷五《秋舫填词图自序》,有“以抚军杨石泉中丞之辟”句,日记原作“以中丞关西公之辟”。集作“轻装往来”,记作“轻装蹔归”。集作“自解西陵之缆”,记作“固陵之缆”。集作“水木明瑟,乌篷八尺,坐卧杂以酒缾青山,一窗烟云供其画本。兴之所至,辄谱小词,触盼流声,不假锤琢,用以酬清景、写渺景也”,记原作“水木明瑟,往来既敷,吟趣斯洽,水窗展眄,辄谱小词,触景吐声,旋得不假锤琢,用以答云物、记津邮也”。又附录诗文,有刻本所未收,如《重建龙山书院碑记》,代杜莲衢作。

他对于当时剧曲,多所研究。如所写《秋魁》《金鸡图》《街亭》《空城计》《空姻缘》,草台戏中的《挑帘杀嫂》《倭袍》《救母记》诸则,即发表了一些顾曲的见解。其余日常见闻,若所闻杨乃武案,所见题壁诗,亦并录。

周家楣(1835—1887),字小棠,宜兴人。咸丰九年进士。光绪初,任四川学政,久充顺天府尹,创修府志。著《期不负斋集》,事具江阴夏孙桐《观所尚斋文集》卷五。

《期不负斋日记》稿本十六册,起光绪二年(1876),止光绪十二年(1886)。首册系光绪二年使蜀时作,详途中知见,兼附所拟诗篇;既入蜀,缕述考场中事。二至三册,颜曰《日史》,记光绪三、四年间,充总理各国事务大臣时的生活。四至七册,书端题《读礼日记》,母死返宜兴时所写,特详《顺天府志》纂修经过及光绪五至六年的各地水灾严重情况。八册署《谏台日记》,为七年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时审案日录。九至十三册为《治畿日记》,用“期不负斋制”红格纸,系任顺天府尹兼兵部户部左侍郎时撰,于顺天水灾、殿试内幕,载述最多。十四至十六册,未题名,谈折衷库颜料库内取付例规。

此书涉面极广泛,较多落笔的,首推纂修《顺天府志》的一件大事,先后不断地大书特书。试观光绪五年七月二十二日日记一则:

……香涛来观音院,面交修志,拟请纂修四位:钱竾仙侍郎(振常)、袁爽秋户部(昶),詹黼廷礼部(鸿谟),刘博泉侍御(恩溥)。……香涛云:此时虽不分总纂、分纂,然必有参互考订商量折衷之人,小山可当其任。且非一人所能,必须有同为之者,楣以自应其名,而请小山暂代其实,与商可否。香涛云:然而谓与之共任者,则有钱君振常,渠学问甚好,办事可靠,性极真实,毫无脾气,若请办长编,必能终其事;请与参与折衷,必能详审直存。小山和婉,竾仙质直,恰可相济有成。……又谓刘溥泉必能按章程按条例,不负所任,将来须督催以功课,或有名士而习懒者,不能不督催也。须调和诸名士,同著一书,必有意见各殊之处,不能不调和也。

按小山即翰林院侍讲恽彦彬,张之洞拟请几位纂修,了解极其清楚,曾从实际工作作周密考虑。从中还可以看到:光绪五年《顺天府志》着手编纂,仍未分总纂、分纂,仅衡量纂者特点,加以分工而已。在编纂过程中,家楣又从文集中,采集传记,以备斟酌。如光绪六年阅《小仓山房文》,有陈鹏曾其人,备顺天志局酌核。阅方望溪文集《陈驭虚墓志铭》,考虑应否列入府志。类此载录,不失为地方志史料。

其次,较多地记载时政掌故。案家楣先后任四川学政及殿试读卷大臣,日记特多此中情事,如光绪二年八月初进四川贡院,有种种礼数,接着如何分定各房官,如何出题、刻题、刷印、防泄漏、定名额、写榜,并称贡院地大,从清白堂到严肃堂,犹需乘轿,及任殿试读卷大臣,与李高阳、张幼樵同阅卷箇中情事,颇多涉及。又从日记中,获知家楣很关心光绪间水旱灾况,如言五年山东河口久涸,哀鸿嗷嗷,九年六月顺天水灾严重,竟至“墙壁各处倒坍,轰然之声不绝”的地步,七月底,“晴霁甫旬,虽于岁收无望,究竟水可稍涸”,可见当时水患及民生疾苦情况。

日记作者擅序跋楹联以及其他酬酢之作,均附日记后。他平素藏画较丰,购求所得,必加记录,如得仇十洲画八骏,极工,文衡山题七古一首。又购黄鹤山樵山水长卷,精妙绝伦。但从全稿比例来看,只占极小的一部分。

文廷式(1856—1904),字芸阁,号道希,江西萍乡人。以举人入京会试,与王懿荣、张謇、曾之撰称四大公车。庚寅进士。嗣因赞同变法,被递职。戊戌后,流徙江湖而死。工骈文,名重文苑。事具《碑传集补》。

今存日记有五:“一《南旋日记》,光绪十二年(1886)应礼部试南归时所撰。二《湘行日记》,光绪十四年在长沙所记。三《旅江日记》,光绪十七年由广东抵江西时所作。四《南轺日记》,叶恭绰藏。光绪十九年从粉子胡同京寓,取道山东,而至江宁府署主试事所写。五《东游日记》,光绪廿五、六年赴日本时所志。诸记内容,约有数端:

芸阁自述治学门径,得自钱大昕启迪。谓:

余幼时,读钱辛楣先生《潜研堂集》,乃得门径。今途中复读此书,服其用力之勤,见闻之博,非洪景卢、王伯厚(按即洪迈、王应麟)之所能及,无论馀子也。

芸阁几经衡量,扬钱而抑洪王,自具创见。其论清词章之学,推崇王士禛,朱彝尊,而贬沈德潜。曰:

词章之学,国初极盛,有明人之神韵风采,而一去其轻佻粗犷之习。王朱并称,济以博瞻。至沈归愚诸人出,谬讬正宗,全无诗意。变才人为学究,其咎良有所归,于时文网稍密。才智之士悉心经史,而不复留意篇章,故文体日归平实,而诗中之比兴亡矣。

按其交游皆当世名流,丙戌赴京应试不第,出都门,杨锐等送行,愁绪萦怀,赋《蝶恋花》,有“惆怅玉箫催别意”之句。经上海,与陈三立(伯严)等往还,伯严尝参加变法,系同光体主要作家。芸阁强欢不怡,吟姜白石“老夫无味已多时”句,聊以自况。越二载,与袁昶、沈曾植、缪荃孙、蒯光典相遇,欲仿白香山《秦中吟》,先列题廿六,历数清廷弊政。及趋江宁,往拜李垣,述其生活简况,以及送行投赠之深情。三月初七记云:“晴。往拜李黼堂方伯,其所撰《耆献类徵》已成书。目虽瞽,记忆之性尚佳。”四月初一又云:“晴。李黼堂来送行。病瞽远来,又赠菜赠书,意甚殷厚。”

日记撰者复多东瀛文友,己亥出国前,在沪和扶桑诗人本田幸之助等,纵论古今,商榷学术。在日本参加彼邦汉学家发起之三次诗会(地点在八百松间、乐园、植半樱)。旧雨新知中,若国际问题专家冈千仞、名僧南条文雄等数十辈,或见贻新著,或出视庋藏,或事联吟唱和,或谈日本时政,凝结友谊于翰墨,不失为中日文化交流之故实。

刘鹗(1857—1909),清末小说家。字铁云,笔名鸿都百练生,江苏丹徒(镇江)人。官候补知府,除擅治河、天算、乐律、词章、医学、兵法外,曾师事仪徵李龙川光炘,接受“太谷学派”哲学思想(按安徽石埭周谷,字太谷,讲学扬州,崇尚实行)。有《铁云藏龟》《老残游记》《勾殷天元草》《铁云诗存》等。事具《丹徒县志抚馀》、刘蕙孙《铁云先生年谱长编》。

残存刘鹗日记四册,起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止光绪三十四年戊申(1908),现已辑入《刘鹗及老残游记资料》,一九八五年四川人民出版社梓行。

刘铁云生平广交游,与“太谷学派”中人多所往还,笔触所及若学派南宗黄葆年、学派北宗蒋文田,以及乔茂轩、诸乃芳等数十人,审其行止,是研究刘鹗与晚清此一民间政治学术之关系,提供极具价值之第一手资料。又和刘鹗相识之名士凡百余见,若汪康年、沈卫、吴挚甫、易实甫、狄楚青、李经迈、叶景葵等。特别是梁启超用文言翻译《十五小豪杰传》,尝以译稿恳请刘氏审读,并乞书名题签。

铁云嗜收藏,精鉴别,莫逆之交、谊结金兰者,推藏家王孝禹。相与评骘碑拓、析赏龟甲,几无虚日。岁戊申,袁世凯密电端方以私购仓粟等罪名,坐使刘鹗遣戍新疆,王孝禹忧心忡忡,为之传递信息,洵属管鲍之交。

刘鹗集藏研究甲骨,旁及其他古器物。据日记,日常忙于访求、购置、借阅、展玩、考订、勘释、题跋诸事。其检点古泉,摩挲古泉,竟至通宵达旦,废寝忘食。他濡笔最多者,允推访求甲骨龟板之经过情况。常“至王孝禹处畅谈,并访龟板原委”。一次从范姓处买龟骨三百余斤,连同古戟古币,“共价洋一百五十元”。类似上述记载,赖以考见刘铁云之购求研究龟板,仰赖于此中行家王孝禹,而当时收进甲骨之实际价格并不昂贵,一片之值仅数角而已。

作者操琴,始师事劳泮颉,继问业周烈卿,鼓《平沙流泉》等。兼有顾曲之好,客沪时,驻足于张园。又嗜诗战(诗钟),屡主诗坛。旁及诗词书画,兼工创作评论,玩味布局意境,凡此种种,为创作《老残游记》,奠定扎实基础。关于《老残游记》部分章节完成之时间,载诸日记者共五则。据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所记,至少说明一点,即利用空隙时间,断断续续地写成,一般是在晚间秉笔。

末了,使人领悟到收藏家至少要略备经济条件,方能充实其庋藏。尽管刘鹗广交国内外实业界,经营实业,多次垂成而败。但毕竟能够斥资购求古董,成为藏龟甲、陶器之专门家。

胡适(1891—1962),现代学者。字适之,安徽绩溪人。提倡文学改革,并提出“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治学方法,对学术界颇有影响,为新文化运动著名人物。有关胡适之评介,论者甚多。在此不再赘引。著有《胡适文存》《中国哲学史大纲》《白话文学史》等。

《胡适日记》已由中华书局出版,开端《藏晖室日记》系宣统元年至二年(1909—1910)所作,时客沪上,往还者有王云五、吴恂昌、林恕、程瑶笙、朱经农、胡二梅、陈祥云等。瑶笙为近代名画家,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缺载。胡适所记,对程极其推崇,谓其于诗文绘事外,复擅自然科学,堪资补缺。己酉十二月十五日记云:

程瑶笙见访。五时与君墨(林恕)、亮孙同至小华园,赴瑶笙先生约也。坐定,瑶笙亦至,遂同饮。……瑶笙送余归,道中互论诗文,甚欢。瑶笙先生幼年废学,学贾十年,年二十二始发愤读书,遂能诗文,尤工画,专治动植矿化诸学,近日海上学者,莫能先焉。此真不易及,余对之甚愧也。

胡适擅戏曲研究。其时海上名伶云集,其常驻足剧院,首推春贵部,次为天仙部、丽仙部。论列演员小桃红、小喜禄、贵俊卿、李顺来、常春恒、花瑞英等。盛誉小桃红演技高超,出乎意外。记曰:

剑龙(贾征)尝为余言,小桃红能演《空城计》。小桃红者,菊部花旦,予前为作诗所谓最是动人心魄处,一腔血泪染桃花者是也。初不意其能羽扇纶巾作武乡侯,遂不之信。……是夜余负矣,遂与林吴贾唐四人观剧天仙部。

继而又赞贵俊卿主演《空城计》,为著名京剧演员刘鸿声所勿逮。曰:

其城楼一节,飘洒风流。吾昔刘鸿升唱此戏,辄叹为飘飘欲仙,今贵卿之风神乃驾刘而上之。

胡适自述早年精读之书,首先是桐城马通伯(其昶)《抱润轩文集》,曰:“说理至精辟,近代古文家一巨子也。”其次是狄更司作品,时写阅后心得。如称“读迭更司《冰雪因缘》六册竟。是书叙一孝女所历身世,极悲怨苍凉,较之前所见《滑稽外史》《块肉余生》《耐儿传》等书尤佳”。

观其五四后四年日记,更具学术价值。记及尝参观京师图书馆,看《永乐大典》,谓《大典》于庚子被毁前,幸赖康熙、雍正时辑了许多入《图书集成》,经乾隆时,又辑出佚书五六百种,“已可算是很徼幸了”。撰者获见系嘉靖时写本,卷尾有高拱等名。认为“此书的结集始于永乐而成于嘉靖”,详见1921年五月十一日日记。

是年笔触最多的,自述《红楼梦》研究动态。诸如注意别人(顾颉刚等)探索之成果。发现《楝亭文钞》,蕴藏着“最多可用之资料”,赖以推断曹雪芹生卒年月暨成书年代。还用较多篇幅,屡载在撰写《红楼考证》时,先承严范孙悉心指正,嗣蒙南阳张嘉谋提供杨钟羲《雪桥诗话》中攸关曹雪芹事迹。综览全书,尚对当代学术界人物,多所评论,在此不一一列举了。

三、面对世界的文献——星轺日记大量涌现

清代星使乘槎异国,往来频繁,一般均有日记,取白香山“早风吹土满长衢,驿骑星轺尽疾驱”句意,总名之为星轺日记。

按晚清出访日记,大致分三类:一是根据光绪三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今外交部)规定,凡出使之外交官,回国后一律要交日记备查。如何如璋、刘锡鸿、陈兰彬、曾纪泽、李凤苞、张荫桓、薛福成、崔国因、戴鸿慈等日记皆是。

二是单纯考察访问的日记。如李圭、王之春、黄庆澄、缪荃孙,钱单士厘、李宝洤、盛宣怀等日记皆是。

三是游历日记。如张德彝、王芝、王韬(《扶桑游记》)、李筱圃,马建忠、缪祐孙、陈春瀛、梁启超等出国日记皆是。

1.中亚文化的交往

中亚文化交流,源远流长。单以清代而言,有关内容载于日记的,纷见叠出。

涉及印度的,除康有为《印度游记》外,《清史稿》协修吴广霈《南行日记》(1881),作者随马眉叔赴印度办理“洋务”,谈到四个印度问题:一、有关印度如何被英国输入鸦片的情况;二、英法两国在印度等有关殖民政策问题;三、论列《印度地志考证》和魏源《五印度总述》两书之异同;四、印度南洋等地政治、文化、宗教、风俗,以及华侨概况。

涉及柬埔寨的,如1890年,薛福成出使四国,取道柬国,志所见闻。其一考国名别称。

柬埔寨国,土音转为金波乍国,又因金波之音,转为金边国。或曰:该国建国金边埠,因其俗尚佛教,多建高塔,饰之以金,故又名金塔国,亦曰甘索智国,实即古之真腊国也。又因地产棉花,土名高棉国,而地图或遂讹为高蛮国。

薛氏目睹此图,谓有高蛮的讹称,为一般文献所未详。

叙述新加坡的。如光绪间,刘锡鸿日记(1875)介绍该国地理、物产,及华侨分布情况。薛福成访问四国,途经新加坡,除记其官制、人物、风习外,还抒写了居新数世之华侨陈金钟(创萃英书院),两记详往访胡氏花园,园系“前领事黄埔胡璇泽故园”。类似笔触,具参考价值。

专记缅甸的首推王芝《海客日谭》六卷,说者认为堪与傅显《缅甸琐记》、龚柴《缅甸考略》相互参证。1871—1872年,撰者随仲父王月渔自云南腾越启程,至缅甸蒲甘,日记载述国名由来、地理位置、国都新城、城门名称,以及中缅友好故实。关于缅甸国名递变,记称:

缅甸古朱波,汉谓之掸(《后汉书·西南夷传》:掸国西南通大秦。掸音檀)。唐谓之骠(音票,无平音),宋以来皆谓之缅,谓其去中国山川邈远。然其国固多平原,漫衍相属,弥望千里,故又曰缅甸。

其次绘写缅甸乐曲。如同治十年十月所见女乐,有关歌舞声态,乐器制作,伴奏情况等。略称:

丙戌。缅甸王宴月渔先生,……观《奢》,《奢》,缅甸女乐也。歌与舞相间,作乱鸣,鸣乐器以佐其声态。乐器制颇异,有木琴,镂木为槽,高阔皆尺许。骈嵌二十四木板于槽,槽长约三尺,用竹版击之,鸣甚清越。……

此外,诠释缅甸地名读音、事物称谓等,亦颇赅备。

晚清日记中的中日文化交流实录

“鳌身映天红,鱼眼射波红”——王维《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诗句,仿佛眼前展现一幅中日通航夜景图,令人想见当时中日两国人士交往频密。

以晚清文人而言,买棹东游者络绎不绝,留存日记,数量最多,内容最详。略举数例于下:

光绪三年(1877),我国最早驻日使节何如璋《使东述略》,叙述了和黄遵宪、杨枢、杨守敬在日本的一系列活动,并考察明治维新的若干改革。光绪廿五年(1899)沈翊清、光绪廿九年(1903)蒋黼所撰《东游日记》,以及王景禧、李宝洤、贺纶夔等访日日记,均又涉及考察彼邦科技、经济诸方面事实。光绪间中日两国沟通文化的掌故,从而也可觇见一斑。

值得一提的,王韬、刘学询、盛宣怀等访日日记,涉及中日文化交流,益形集中,兹分述如下:

王韬除《蘅华馆日记》外,光绪五年(1879)还撰写《扶桑游记》。

据日记,日本朋友勤于著述的凡数十人。擅以汉文创作者,有竹添渐卿、佐田白茅、藤醇处厚、藤野海南等。竹添渐卿,名光鸿,系俞樾海外交游之一,曾游西蜀,溯大江而南,著《栈云峡雨日记》及诗钞。佐田白茅创设大来文社,招贤纳俊,撰《花竹堂集》,韬为之校勘。藤醇处厚诗画兼绝,有《淇影湘香室诗稿》,以情韵见长。藤野海南究研宋代散文,深具卓识,见其《苏子瞻文集论》中。王韬笔下日本巨儒从事学术论著的,除《清史擥要》作者增田贡,《清史逸话》作者本多正讷外,尚有安井衡精通经籍,著作等身,刊行的如《左传辑释》《论语通》《管子纂诂》《息轩文稿》等。

王韬游日期间,遇到的我国学者深获邻邦人士的崇敬,其一黄遵宪(公度),为宫岛诚一《粟香诗钞》点窜润饰,腾誉扶桑。《清史稿》外交方面文章执笔者吴广霈(瀚涛),“年少有才,踔厉风发”,尤蜚声东瀛。书家卫铸生,挟其一艺之长,东游鬻书,称“乞字者颇多,自八九月至今,已得千金”。中日文界友谊,凝结于翰墨因缘。

日记撰者复垂意我国文献东流,谓日本巨儒重野安绎出示清初孙豹人《溉堂文集》,称“此集在中土甚少,不知何年流入日本也”。接着,在东京林信书肆,获读钱牧斋《初学堂集》原刊本,诧为海内孤本善椠。

刘学询,香山人。赐同进士出身,道员。光绪二十五年(1899),以花翎二品衔,特派专使日本考查商务,著有《游历日本考察商务日记》二卷,己亥长至香山刘氏上海印行本。

日记最大特点之一,是刘学询边考察,边询问,边分析,边研究,在叙写事实中,使人得出成功之经验何在。如所记三井银行一则,先肯定该行之经营目的、一整套管理方法,继又论列银行兼营各种事业,攸关国计民生者,如何达到预期妥捷之效。在此不失为供持改革者作考镜。六月十三日记云:

赴三井银行查考该银行规制,又查看三井绸缎庄及观造铁行工程,并银行抵押货物仓库。按三井银行创造在延宝年间(中国康熙初年)。当时日本闭关谢客,商务未兴,无人知有银号汇兑之法。惟三井宗族创银行于江户(今改东京),及大阪之三府,资本殷实,名誉灼然。明治维新后,新定银行律例,遂遵章改两替店汇兑银号而为银行,并参酌西法,以变通尽善。迨政府重订商法律,专为保护商民一切营运产业,该银行复遵法律,推广经营,以裨商政,而益国库,而三井银行遂为国内最大银行中之一。……三井氏于银行外,尚有经营各种事业,曰三井物产公司,……曰三井矿务局,……曰三井绸缎庄,……曰三井地段局,……三井工务局,……现又改造铁行工程,已阅三年,再逾二年而始成。全用铁质,工费浩繁,拟将各业办事处,归并一起,以期气脉相通,而收妥捷之效。

据日记,近几十年来,众所熟知三菱、三井,始终执日本商业之牛耳,论其原因所在,见诸六月二十五日日记。“三菱公司东主岩崎弥之助男爵来晤,论及亚东时局,甚形亲爱。当其国家维新时,与三井曾毁家纾难,故日本商务以两家为巨擘,而国家亦极力保护之。叔侄二人积有家资数千万,实为日本巨家。”由见两家有功于改革,政府亦大力保障,始终不渝云。

日本学者研究我国唐律,专家辈出。据刘氏调询,知明治维新后,乃采用我国明律,明律对日本影响,为研究中国法制史者不容忽视。六月二十九日,作者参观司法机构之后,论述了日本历代制法之依据。其言曰:

按日本刑法,旧依唐律,及王室衰微,政在幕府,刑罚或轻或重,惟长官之意。数百年来,专尚严酷,窃盗诽谤,罪均至死。明治维新乃采用明律,迭有增损,著为《新律纲领》一书,颁行国内。八年五月改设大审院,及诸裁判所,厘定职务事务章程,颁发控诉规则、上告规则,乃稍参两律。十年二月又有更改,自外交订约后,泰西流寓商民,均归领事官管辖,日本欲依通例,改归地方官。而泰西各国佥谓日本法律不充,其笞杖斩杀之刑,不足以治外人。日本政府遂一意改用西律,敕元老院依拟法国之律,略参本国规制,纂定诸律,曰治罪法,曰刑法,于十四年二月一律颁行。

盛宣怀(1844—1916),字杏荪,江苏武进人。讲求洋务。曾任招商局会办,邮传部尚书,营萍乡煤矿、大冶铁矿等。著有《愚斋存稿》。

《愚斋东游日记》系光绪卅四年戊申(1908)游历日本时作。其间与国际问题专家冈千仞相遇,纵论形势。从多方接触中,获悉光绪初,我国古籍充斥东京市肆,杨守敬趁随使之便,收购殆遍,称为最早最多。继之者推李盛铎、黄绍箕等。光绪末叶,帝国图书馆广为搜罗,重价以求,因此坊间善本,百无一二。盛宣怀此行,从书贩处,才购进数百种,内以钱谦益选刻之杜诗、《列朝诗集》、明刻之《管子》,及仿宋本之《李白全集》为最,类似上述数部日记的内容称述,堪证汉学东渐,沟通文化。

2.中欧文化的交往

(1)使德日记的浅探 日记有偏重叙述赴德见闻者,如光绪廿九年(1903),蒋煦《西游日记》记赴德、比后,悉心考察玻璃制造、造纸、煤矿、煤气、枪弹等工业,为谋求国内兴实业作参考。而着重中德文化之交流者,推李凤苞日记。

李凤苞(1834—1887)字丹厓,崇明人。精测绘,擅历算,光绪四年,任出使德国大臣,旋兼使奥、义、荷三国。著《西国政闻汇编》《文藻斋诗文集》,事具《清史稿》。

光绪四年(1878)使德,撰《使德日记》,阐述彼邦地理、文化、外交、军事,有关十九世纪德国概况。还重点缕列清光绪间德国汉学家,如何研究中国文化:一为参观柏林书库,特详所珍藏我国古籍,有《大清会典》《三才图会》《汲古阁十七史》《元史类编》《明史稿》《尔雅图》等,不乏善本名椠。二为德国拜书楼正监督里白休士,纵论春秋前有无信史问题,且谓北无入声,各国古音皆然,美利坚土番亦然,谅是天地元音云云。里夫人亦参加讨论中国叶韵始于何时问题。凤苞认为四千年前,《虞书》有明良叶韵,至诗三百篇而叶韵更多。里夫人进而曰:“不过是借用之韵,本无一定,希腊古诗多有之。”由见当时德人已开始注意研究古韵。三为德国学士芍克,年近八旬,曾用德文撰写《中国文法》《中国古语考》。又通清语、蒙古语,手自编纂者数十册,“出《三合便览》《清文汇》见示,多旁行小注,手订歧误。……且云拟译辽金元三史”。可知当时德人已知整理汉籍,非熟悉校勘学不可。又《新报》主笔爱孛尔博士发表中埃(及)古文同源之说,能掌握文字学中象形、转注、假借,训诂学中的反训,并对德国汉学家治学态度严谨,予以肯定。

综上所述,百余年前彼等致力中国文献,或从事文字音韵之探索,或勤于训诂校勘学之研究,或着手编纂译著之工作,在在显示出中华民族文化,是何等光辉灿烂!

(2)使法日记中的珍贵史料 晚清出国日记,属于写赴法见闻者,为数宏富。除康有为《法兰西游记》外,若薛福成发现光绪丙子至庚寅间英法两馆存卷,其中交涉要件,件可考者,约十五年,日记所载,乃有关1876—1890年外交档案。光绪五年初,曾纪泽抵巴黎以后,作广泛接触,深感法国官民对中国古器物,十分酷爱,中国应当研究仿制,重视出口贸易,实属“富民通商”之计。光绪五年二月初二日记云:

偕兰亭、(黎)莼斋、子振至小赛奇会,一观法国瓷器丝绣,……家家皆酷嗜中国古瓷、顾绣,其理甚不可解。人方欣羡吾之所有,自愧弗如,而日事探讨,差不独民间好之,国之官长亦留意经营。……若中国有留心时事者,于此等细微器物,亦肯整理而精进焉。或亦富民通商之一助也。

又如光绪二十年(1894)福建陈春瀛《回颿日记》,详载抵法见闻,并述甲午战役前后,西报论见及国外反应。

特别应加重视的,是两部中国人目击巴黎公社起义的日记,兹分述如下:

(一)1980年在北京发现张德彝《随使法国记》手稿(已由湖南人民出版社梓行)。按德彝(1847—1918),字在初,辽宁铁岭人。任兵部员外郎。其《随使法国记》系同治十年(1871)随兵部左侍郎崇厚出使法国时日记。作者目睹巴黎公社起义情景,实录“三一八”那天,“会堂公议,出示逐散巴里各乡民勇;又各营派兵四万,携带火器,前往北卫(伯利维尔)、比述梦、苇莱暨纲马山下(蒙马特尔高地)四路,拟取回大炮四百余门,因此四处皆系乡勇看守”。当官兵到时,巴黎人民的革命武装国民自卫队深得兵民拥护,“将军出令施放火器,众兵抗而不遵,倒戈相向”。次日,“叛勇行令,官兵皆倒举火枪,以示无与战意”。由此可见起义军声威大盛。及政府迁往凡尔赛后,越十二日,作者亦自巴黎乘火车至凡尔赛,途见官兵不与战,遂改用水师情况,“当晚兵马云集,人语喧哗。因官兵不与叛勇战,故调水师来此,蓝衣草帽,不甚整齐”。其时美国人高富尔,任伦敦新报采访使,镇日在此搜罗新闻。

日记还绘写法兰西英雄儿女的革命壮举,如四月十五日,记曰:

申初,又由楼下解叛勇一千二百余人,中有女子二行,虽衣履残破,面带灰尘,其雄伟之气,溢于眉宇。

四月十六日,又见:

解过叛勇二千二百余人,有吸烟者,有唱歌者,盖虽被擒,以示无忧惧也。

类似客观实录,英雄图谱,尚有大量篇幅,允是一部中国人目击起义之珍贵记录。

(二)最近北京图书馆韩承铎研究员又发现了崇厚《使德日记》。崇厚(1826—1893),同治时任三国通商大臣,满洲镶黄旗人完颜氏,字地山。1870年6月“天津教案”发生后,英美法七国向清抗议,崇以钦差大臣赴法“谢罪”。作者于同治十年二月十日(1871年3月30日)进入凡尔赛,在事实面前,亦作出若干真实情况的叙写。如五月廿四“偕惕庵、在初游特野农,见巴黎烟火甚大”。还谓此日公社检查长果里全副武装,走上街垒,浴血奋战,不幸牺牲。二十多处叙写巴黎起义,不少简录中,可见起义军之誓死不屈。(以上据郭素芝《目睹巴黎公社起义的中国人》一文,载《中国近代史月刊》1987年12月号。)

(3)访俄日记三例 在清代外交史上,未给中国带来失败和屈辱的仅有的代表,推曾纪泽。纪泽(1839—1890)字劼剐,湖南湘乡人。曾奉使英、法(1880年后又兼使俄国),达八年半之久。事具俞樾《春在堂杂文五编五》及钟叔河《曾纪泽在外交上的贡献》。

他在出使期间,撰《出使英法俄国日记》,起光绪四年(1878)四月,止光绪十二年(1886)十一月,共六十五万字。

先此,崇厚签订《里瓦几亚条约》,丧权辱国,激起公愤,举国要求必须改订。撰者此行目的在于改约,任务艰巨。日记屡载光绪六年八月为译署拟照会稿,定好改约的基调,接着与俄外部有关人物,作广泛深入接触,和布策、热梅尼等多次会晤,一方面,核阅过去涉交档案,自绘地图加批,经过长时期深思熟虑,并在当年除夕,和许多人共商改订条约章程的字句。终于在次年正月廿六,由中俄双方在改约上签字,争回了一部分领土主权,后来新疆建省即是一例。由此可见曾纪泽的外交才能为何如了。

后七年,缪祐孙奉使游历俄国,著《俄游日记》(1887—1889)四卷,上海秀文书局石印本。书详取道新加坡、锡兰、意大利、德国而入俄境的所见所闻。侧重叙录俄国汉学家治学的动态。略如颗利索甫曾译满文《通鉴纲目》,格倭尔几耶甫司克通十多国文字,曾经为《太平御览》《册府元龟》作考证。又谓中国《性理精义》《朱子全书》等,均有俄译本。古今列国书库内,庋藏汉文典籍甚多,类似云云,不失为中俄文化交往的史料。

再后五年,王之春有《使俄日记》之作。之春字芍棠,清泉人。光绪间以湖北布政使使俄。官至广西巡抚。有《通商始末记》《使俄草》《瀛海巵言》。

日记八卷,袖珍木刻本四册一函。起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止次年乙未(1895)。此行奉旨以湖北布政使资格,前往俄国吊唁阿咧克桑德尔第三逝世,庆贺新主嗣位。频行,郑观应、王韬等饯送,依依惜别,并为其研究帕米尔界务,考证归属问题。提供了一些必要参考。

王之春驻足俄国凡二月,时俄君以父丧未行加冕礼,偕襄办杨宜治、翻译李寿田递送国书时,仪式较简。事后游皇宫、博物院、造纸局等处,均有所记。其间撰《俄京竹枝词》,附于篇末。

(4)中英文化的交往 在同光间使英日记为数不少,叙写较详者之一,推《英轺私记》。作者刘锡鸿,字云生,番禺(今广州市)人。擅文章,曾任刑部员外郎。光绪初,郭嵩焘出使英国,刘任副使,著《英轺私记》。论者以为可与当时陈兰彬、李圭、郭嵩焘等所写出使日记媲美,也是有关洋务活动的历史资料。

此记起光绪二年(1876)八月奉使之日,至次年止。以较多篇幅,叙写中国人物在英国的影响,及侨寓伦敦的我国人士的一些谈论。以林则徐而言,领导禁烟运动,为举世所崇敬。光绪三年正月元旦记云:

午后,与正使及参赞各员观于蜡人馆。入门右首,则林文忠公(则徐)像也。馆凡三层,前两层摹其历代贤国主及列国名人像,……文忠前有小案,摊书一卷,为禁鸦片烟条约。上华文,下洋文。夫文忠办禁烟事,几窘英人;然而彼固重之者。为其忠正勇毅,不以苟且图息肩也,可谓知所敬。

在英国,日本井上馨论林则徐曰:“我闻林公指挥区画,滴滴皆血,他人思力所不能及,得非所谓血性乎。”堪见百年前,国际舆论认为林之宏才硕德,世罕与匹俦。

中国古籍,浩如烟海,远播东瀛西欧、南洋北美,不仅系祖国文化宝库,亦且为世界共同的精神财富。刘氏英伦之行,瞩目于古籍流传于海外者,五月初一日记云:

再到播犁地士母席庵,观其所蓄中国书也,禧在明偕往。典书之德葛兰士、善将兵之傅理兰,咸相接陪。其书之最要者,则有《十三经注疏》、《七经》、《钦定皇清经解》、《二十四史》、《通鉴纲目》、康雍上谕、《大清会典》、《大清律例》、《中枢政考》、《六部则例》、《康熙字典》、《朱子全书》、《性理大全》、杜佑《通典》、《续通典》、《通志》、《通考》、《佩文韵府》、《渊鉴类函》、殿版之四书五经、《西清古鉴》等类。其余如群儒诸子、道释杂教、各省府州县之志、地舆疆域之纪、兵法律例之编、示谕册帖尺牍之式、古今诗赋文艺之刻、经策之学、琴棋图画之谱、方技百家、词曲小说,无不各备一种。至于粤逆伪诏伪示,亦珍藏焉。不能区别,各自为类,而错杂庋阁之。

他如光绪三十二年丙午(1906)戴鸿慈赴英所记。鸿慈字少怀,广东南海人。光绪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曾往欧西各国考察政治,是出洋的“五大臣”之一。

著有《出使九国日记》,起光绪卅一年乙巳(1905),止次年六月。丙午初,鸿慈至伦敦,“驻使汪大燮伯堂出迎”。至则考察英国议院制度,参观银行、造币局、现代铜厂、铸金厂、博物院等处。作者艳羡议院对“共定法律”,仍视舆论为转移。而痛嗟参观博物院,“中国室内,则有内廷玉玺两方存焉。吾国宫内宝物流传外间者不少,此其一矣”。盖列强凭凌,国宝外流,不禁有“铭心刻骨,永不能忘之一纪念物”之叹。

叙短期访英之事者更多,其一推《十八国游历日记》,作者金绍城(1877—1926),字拱北,号北楼,南浔人。曾负笈英国,入王家书院,攻习政治经济,嗣遍历欧洲诸国,游美国而归。曾任大理院刑庭推事。工书画,著《藕庐诗草》《北楼论画》等。

日记起宣统二年(1910),止次年三月。十月初六至伦敦,驻足母校,并谒拜导师,记曰:

至英王书院,即予从前读书处也。见旧业师韦勃伦敦,风景与七年前,无甚差池,盖英人性喜保守故也。

初七日。阴。到英王书院,见旧化学教习爵克森,赠以乾隆窑磁墨床一只,古占卜龟板一匣;又见汤姆生,赠以景泰蓝扣带一。……

北楼邃精法律,此行考察重点乃在监狱,先往观“威姆斯监狱、屋夺监狱,……乃一千八百七十余年时所造”。继而遍观潘痕得痕维尔监狱、圣拉沙女狱、孙德轻罪监,所记叙中有议,仅供参考。撰者又工诗文,垂意典籍,闻法国东方学名家微希叶、伯希和二君,新得敦煌秘籍,函商往观。此游英部分,仅一月日记,颇有可观者。

(5)访问西班牙之见闻录 星轺日记中详写西班牙之风光、政俗者,推《出使美日秘日记》。作者崔国因,字惠人,自号宣叟,安徽太平县(今黄山市)人。同治进士,补翰林院侍读。光绪十五年,继张荫桓后,任驻美国、日斯巴尼亚(西班牙)、秘鲁大臣,撰有《出使美日秘日记》,起光绪十五年(1889)九月,止十九年(1893)八月,约共四十六七万字。

光绪十六年五月后,作者所记在西班牙闻见,除畅谈西班牙国势外,着重记述了:一、比较西班牙与美国风气之不同。谓“此间风气与华盛顿异,知使者递国书,送花络绎。今日尚有送者,一律给赏”。又对照两国使馆收费之差异,谓“到西班牙,赴使馆,馆较华盛顿为新敞,而租价只四分之一,可见美国用项之费”。二、载述该国披尔制造潜水艇之功能。略谓:

日斯巴尼亚国都司披尔曾造水底潜行之船一艘,即以其人名之。试行数次,悉中人意。今日政府议造同式较大者数艘,以能容水手二十人,至五十人为率云。

3.中美文化的交往

有关中美文化交往之日记,著称者不少,若李圭、陈兰彬、梁启超、戴鸿慈等所作皆是。兹略举数例于下:

李圭,字小池,江宁(今江苏省江宁县)人。曾任宁波海关文牍,浙江海宁州知州等职。擅文章,撰《环游地球新录》《蠡测罪言》等。事具缪荃孙《续碑传集》。

光绪二年(1876),美国举行开国百年大庆,圭以总税务司赴美考察,撰《东行日记》。

访美期间,游历美国纽约、费城等地,兼事考察外交、经济、司法、邮政、图书馆等机构,绘写綦详。如记费城一段,历叙其经济位次、城市建筑、城市特点、华侨概状、园林盛观等,仅遣六百余字,加以尽情表达。九月初一日云:

回费城。美国富庶之区,皆萃于东北各省。各省中又以三大城称最。一曰纽约,二曰费里地费,三曰波士登。此就贸易之繁盛而次序之。若地方之大,屋宇之多,街道之广,费城实居第一。再以地球各大都会言之,则居第十二焉。今年为美开基百载之期,创设大会,以识庆典。会即设于费城,盖取意立国时,华盛顿与英定盟处也。街道纵横,其直如矢,宽自六七丈至十丈。城中一街,名伯罗恩剔利,译即宽街。南北长三十余里,适中处新建费城梅尔署,宏巨华赡,云费一百五十万金。各街中砌鹅卵石,并仿轮车铁路法,平铺铁条,专行马车,左右稍低,夹植树木,疏风荫日,行人皆就两旁砖石路来往,亦甚宽展。屋宇或砌红砖,或砌美石,自二三层,高至五六层。桥梁多以精铁为之,有长至百余丈,宽至七八丈者,均极坚固灵巧,而尤以城西“志尔乃而”一桥为特绝。轮车铁路约十余条,或径穿城而过,电线木竿,几于举目皆是,难更仆数。有一竿上悬电线多至五六十条者,气候与山左略同,皆沙土,无湿气,多树木,居处宜人。居民八十一万七千有寄,民房十五万一千余所。工厂店铺城内居多。扯里司、汪纳二街,贸易尤繁盛。华人来此者三百余人,洗衣卷烟为业。近有粤人郑姓由三藩谢司戈城,来就扯司里街赁屋设铺,售中华物,日本人亦设有店铺焉。

综览日记,笔触海外华侨及旅居者,凡若干则。而我国最早留学生之一容闳,时任驻美使节,陪同咨询制造枪炮等事。记中屡次赞扬容闳邃精外语,洞悉国际情况。如光绪二年闰五月二十五日记云:

容公甚为西人敬服,庆我国任得其人。嗣后,岂惟华人在外者,举有依赖,而中外交涉通商诸务,益畅达悠久。此由容公洞悉西国政令民俗商情,与夫山川事务,罔弗瞭然!盖容公读西国书数十年,是以能臻此也。

梁启超(1873—1929),字卓如,号任公,又号饮冰室主人。广东新会人。与其师康有为倡导变法维新,称康梁。主编《时务报》,著《变法通议》,批评时政;辑《西政丛书》,阐扬西学。1898年入京,参与百日维新。曾主诗界革命、小说界革命。有《饮冰室合集》。

其《新大陆游记》是光绪二十九年癸卯(1903)访美日记。综观内容,有如下述:

一、记述旅美人物。是年四月梁任公由纽约至哈佛,深感欣慰者是与我国外交家容闳相遇,造谒旅次,倾聆宏论,为之折服,曰:“时容纯甫先生闳隐居此市,余至后一入旅馆,即往谒焉。先生今年七十六,而矍铄犹昔,舍忧国外,无他思想、无他事业也。余造谒两时许,先生所以教督之劝勉之者良厚,策国家之将来,示党论之方针,条理秩然,使人钦佩。翌日乡人请余演说,容先生亦至。”时南海之女康同璧,与梁启勋(任公之弟)均留学于美,同璧则肄业于哈佛大学。任公由容闳导游该校,复于七月初八,在西雅图(记作舍路)遇见二人,相见甚欢。

二、记述华侨史料。除先记总的华人分布网及人数外,梁任公就所至二十多城市,知旅美华侨约十二万人。重点记述了当时在美华侨分布各地之具体人数,其中以旧金山三万、纽约八万、波士顿四千、芝加哥西雅图各三千为较多。又列表分述从事工业商业杂务等人数。工业以洗衣业(约四万人)渔业(约万余人)为最多;商业以开杂货店(共六千多人)者居多,次为开饮食店者约五千余人。类似云云,堪资美国华侨史研究者所参考。

任公考察所得,“华人团体最多者,度未有过于旧金山”。曾分类列表说明,略知华人会馆有三邑、冈州、宁阳、合和、肇庆、恩开、阳和、人和等八大会馆。公共慈善团体,则有东华医院、卫良会。商界团体,则有昭一公所,客商会馆。族制团体有颍川堂(姓别:陈)等廿四团体。他若联族团体九,秘密团体廿六,文明团体五(如保皇会,学生会等)。凡此确为研究清末华侨史、团体史者不容忽视。

三、重点记叙海外中国维新会之起源、选举法、组织形式及分布网等,是有关中国政党史资料。任公称“华人爱国心颇重,海外中国维新会实起点于是。自己亥年(1899)此会设立以来,至今蒸蒸日上,温哥华入会者十而六七,域多利(维多利亚)则殆过半,纽威士绵士打(即新韦斯特明斯特)几无一人不入会者”。美国各地多有中国维新会之设,其一即最早设立之波士顿分会,任公至其地,即偕留学生徐建侯,“为中国国旗演说,及波士顿历史之演说,听者颇感动”。

特别应该注意的是梁任公于1903年游美期间,还曾和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相晤于白宫。罗斯福以生平未见康有为引为憾事。五月十七日记云:

访大统领卢斯福于白宫。时卢氏巡行国内初归,坐客阗溢。导余别室,会晤约两刻。无甚深谈,惟言常接我会电报,且见章程,深佩其宗旨及其热忱。

又言,深以未得见康南海为憾事,嘱余代致意。且嘱有欲陈之言,悉告海氏(按即外务大臣约翰海),与彼无异云。

其时还与纽约社会党人如哈利逊氏相晤谈,接触到美国社会主义运动。略见四月廿九日日记。称:

纽约社会主义丛报总撰述哈利逊氏来访。余在美洲,社会党员来谒者凡四次。一在域多利,一在纽约,一在气连拿(按即赫勒拿),一在碧架雪地。其来意皆甚殷殷,大率相劝以中国若行改革,必须从社会主义着手云云。

作者所记,时在戊戌政变后之第五年,对社会主义缺乏认识,故有“不达于中国之内情”的错误看法。另一方面,梁任公在一定程度上。也受到社会主义的一点影响。所以又说:“若近来所谓国家社会主义者,其思想日趋于健全,中国可采用者甚多。”“吾所见社会主义党员,其热诚苦心,真有令人起敬者。墨子所谓强聒不舍,庶乎近之矣。”

任公记及哈利逊阅读马克思之著书,崇拜之,信奉之。哈氏亦为言举世社会党人人数之多,及其迅猛发展之趋势,梁亦为之首肯,记云:

哈利逊为余言,现在全地球社会党之投票权,合各国计之,已共有九百余万。而近一二年来,其党员以几何级数增加,不及十年,将为全地球政治界第一大势力云。此其言虽不无太过,然其盛大之情况,固在意计中也。近来国际社会党最发达,此亦人类统一之一征兆。哈氏言日本人入党者已有九百余人,而中国尚无一。以余所闻,在美洲有余君表进者,社会主义党员之一人也,余君亲为余言之,特未能为该党有所尽力耳。想曾入其党者,尚不止此数,哈氏或未确知耳。

梁氏此记系最早向中国介绍马克思著作之一。日记最大特色是写景文字绝少,凡在海外见闻各种政治、军事、文化情况,往往联系本国情势作比较,就文字言,兼记叙议论之长。

四、试官日记数例

同光间试官日记,或记科举制度,或谈科场掌故,或叙考官外出的供应,由于作者身历其境,所记之事较为翔实。兹举数例于下:

专叙科场的日记,首推李慈铭《癸巳琐院旬日记》(稿本)。此记系光绪十九年(1893)秋,以御史派充顺天乡试内监试时所写。首述科场故实,至为详悉,如翻阅首场首艺,深感八股文窒息思路,流弊实深,慨叹“时文之弊,大率不求文从字顺,上者务诡异,下者务声调,至二三场,则捆载书籍,牛腰巨箧,牵挽以入,十五为朋。钞袭成之”。

其述浙江科场纳贿舞弊一案,牵连到周介孚(鲁迅先生的祖父),见九月初五日日记。谓:

晤小川晖庭,言浙江科场事,以送关节,牵连同乡周介孚舍人,为之骇然。出一纸告家人,十一日晚具车马来接。夜,阅邸钞,上谕:昨据御史褚成博奏,浙江正考官殷如璋行抵苏州,忽有人投递书函,中有考生五人姓名,并银票一万两,嘱与关节取中,经殷如璋将其人扣留,交苏州府看管,转解浙江,请饬究办。当经谕令崧骏严切根究。本日据崧骏奏,据臬司赵舒翘禀称,准江苏臬司移咨此案,并将投递书函之家丁陶阿顺解交浙省,讯据陶阿顺供称,系周福清令伊投信。查周福清系丁忧内阁中书,请饬革职归案审讯等语。案关科场舞弊,亟应彻底根究,丁忧内阁中书周福清,著即革职,查拿到案,严行审办,务得确情,按律定拟具奏。

特别是末一日填榜时情形,写来历历如绘,可补《清代科举史话》所未详。兹全录于下:

十一日。庚寅。晴和。五更,出坐聚奎堂,灯火粲然矣。启门,延监临良詹事、孙府尹、提调李府丞、外监试唐给谏、讷侍御入。(留外监试和、王两君守至公堂。)仍封前后门,拆弥封,填榜。主考南面。监临在主考之西,亦南面。满内外监试二人坐东楹,汉内外监试提调坐西楹,皆北面。堂中故事,以南北相对为居中之位,皆设帷案。东西两旁,分坐十八房,各九案(今年左祇八案),不设帷。东房之后,北隅为外收掌官案。西房之后,为内收掌官案。外收掌主对红号。内收掌主写试录。主考、监考中间,横设五桌,为写榜之案,旁列两桌,为拆弥封之案,皆书吏分职之。先从第六名超,既拆封,吏以朱墨卷,呈主考、监临、监试、提调验讫,付本房核对朱墨卷,写名条,然后一吏持条,周回唱名,声引而长,唱毕,始书榜。凡朱墨卷面姓名,主考分书之。房官所书之条,监临以朱笔点之。日中日晡,各设点心一巡,晚设酒馔果席,皆官给也。是年只十七魁,建德周生学熙以南官中第十八。浙江中者八人,沈庆平山阴监生,孟洵奎会稽附贡生,皆不知其人。馀杭吴正声炳声兄弟同登,皆礼部吴郎中景祺子。天津书院生徒陶哲甡等,中者十八人。中皿都为四川灌县监生夏冕,南皿河为江苏元和副贡生杨光昌,皆名下士。百一名为牛棨,河南唐县增贡生。百五名为杨灦生,奉天吉林府学附生(即葆良房之夹察九)。破题辟老氏者,为八十九名湖南长沙监生章华,年止十八岁。夜饭后,始填五魁,灯烛数百枝。南元为孙师郑同康,出黄学士卓元房,济宁所中也。解元马镇桐,冀州新河县廪生。一更后,填副榜,人倦甚矣。其末为四川韩廷杰,收掌官错对红号,误拆弥封,遂以为方以直,亦四川人,德阳恩贡生,既本房核对墨卷不符,始更正焉。顺天乡试,直隶生员为贝字号。贡、监皆为北皿字号,河南、山东、山西、陕、甘五省附焉。满洲、蒙古为满字号。汉军为合字号。奉天为夹字号。宣化府别为旦字号。承德府别为承字号。江南、浙、闽、江西、两湖贡、监为南皿字号。广东、广西、四川、云贵为中皿字号。官卷分北官、贝官、南官、中官、满官、合官字号。满官十人中一,不得过三名。南官、北官、中官、贝官、合官皆十五人取一,南官不得过二名。北官、中官、贝官、合官皆不得过一人。今年贝官、合官俱不成,仍散入民卷中。凡官卷取中,皆于民额拨出。此皆科场掌故,世所当知者。三更,对榜毕,监临钤印,每名俱以朱笔点之,始送榜出,并进呈试录。以中卷交礼部。与主司各官揖别,先后出闱,间亦有留俟明晨者。

此记起九月初一,止同月十一日,仅寥寥近万字,除载有关清末考试制度外,还记文苑人物掌故,间亦附所拟诗篇。《旬日记》所载,当时相往还者凡五十余人,像吴士鉴、周介孚、王同愈、朱祖谋等,一同评骘古籍,指出袁枚《新齐谐》,引证古书的讹谬,肯定叶昌炽《藏书绝句》(写本)七百首,罗列古今大藏书家甚为赅备,叙述清词家朱祖谋《南北朝会要》、曾孟朴《续汉书艺文志》等成书之日期,均具参考价值。

厥后,以考官日记驰称者,推《庚子赴行在日记》。撰者吴庆坻(1848—1922)字子修,浙江钱塘人。历充翰林院编修,四川、云南、湖南学政。擅长诗文,曾编纂《杭州府志》、续修《浙江通志》。著作甚多,有《蕉廊脞录》《补松庐诗录》《悔馀生诗录》《入蜀纪程》等。

《庚子赴行在日记》系作者在光绪二十六年(1900)所记,时任四川学政。按照清代制度,各省学政在这一年都要更换,但由于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和光绪帝逃奔西安,作者在这年冬天卸任后,到第二年正月,才从四川抵达西安行在觐见交差。

作者不过是以学政资格路过各地。但地方官仍盛宴欢迎,铺张浪费,而另一面由于旱灾和兵祸,陕西境内可说十室九空。所记当时民间的贫困和饥饿情状,以及陕西人民因种植和吸食鸦片所造成的严重后果,都是比较真实的写照。下附日记二则,以见一斑。

光绪二十七年正月二十四日。……入武功县境。五里杏林铺,宿旅店,湫隘已极。闻久旱,井多竭,须二十里外汲河水为饮。买麦饼一,值钱二十四文,向来只六文耳。灯下作《致武功县令书》云:“过客停骖,本不敢重劳厨传;饥黎载路,复何忍餍饫珍馐。自留凤以东,目击灾状,日甚一日。每令家人传语,谢却供张,而东道情深,往往仍叨盛设,对案惭悚,辍箸咨嗟。诚以官庖一席之资,足供穷檐百口之食,自顾无从拯救,何堪复此馋杈。用特专函烦陈,务乞俯如所请。……并仪从迎送鸣锣举炮,均宜一切屏除。

二十六日。……二十五里咸阳县,宿。县令严德贞(字文渡,河南人)亦赴省。咸阳街市稍稍整齐,自去年冬,派兵三哨驻札于此。余招一土人,问以灾状。则云:自去年春夏乏雨,全境歉收,冬令饥冻,死者无算,其故由于多种罂粟。家有一顷地者,必以五十亩种罂粟;有三十亩者,必以二十亩种之;即有五六亩者,亦以三亩种之,故粮食愈少,丰岁无盖藏,歉岁安得不饿死,又况种烟者即吸烟耶。似此敝俗,若不及早设法整顿,更数十年,秦民无噍类矣!

先此六年,有严修《蟫香馆使黔日记》。修字范孙,天津人。光绪癸未进士。廿年以编修任贵州学政,著诗集、手札。事具徐沅等撰《清秘续闻再续》。其写日记凡数十年,计分翰苑时期、督学贵州时期、侍郎时期、退老时期。此使黔部分,起光绪二十年甲午(1894)八月初一,止廿四年戊戌(1898)五月。揆其内容,有如下列:

一是使黔行程,事涉学差出行例规。据称:向例学使往往多索车马,一般可得十马二车,范孙此行因仆从不多,仅用七马。当时交通梗阻,马经长途跋涉,未至涿州,已毙其一,想见黔道之难。嗣入湖北樊城,有称为“中轿”“小轿”者,是两种低质量、造价廉,广泛使用之交通工具,尽管轿子简劣,但是入黔途中,谁有资格坐中轿,谁只能登上小轿,仍是根据等级地位来决定。

二是督学视事,关涉科举掌故。如谓文武生应考,穿着服饰均作统一规定,即“凡生童正场皆蟒袍补褂,武童正场初日蟒袍补褂,次日以后可去蟒袍”。日记除详考场成规外,考生交卷时间可延至傍晚,学政有权酌情再延,令其补足。严修擅术数之学,在贵州若干县童生试中,还附代数术四十三款,及演算式,凡此均属加考范围。他如记生童覆试时,须用竹本填写亲供(类似履历),记每县考棚兴建历史,记黔中读音多误,工诗者少,类似云云,堪供考镜。

全书内容,值得注意者,即严修下车伊始,即拜见三大书院山长,即:正本书院徐步銮、贵山书院邓希濂、学古书院熊湛英。嗣于五月十五日,下榻贵州省玉屏县之玉屏书院,应邀书联额。日记顺考该书院简史。

按清代日记载及书院者,盛推郭嵩焘日记,谈及湖南近三十所书院,文字约占二万字。而严修此记详叙贵州科举掌故,重点在书院史料,可称各擅胜场。但作者一不评说时事,二不臧否人物,就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免缺乏一些肺腑之谈。

五、涉及时政的日记

同光之际,中历太平天国起义、捻军起义、中法战争、甲午战争、戊戌政变、八国联军之役、辛亥革命等历史时期,几乎都有涉及时政的日记。由于前边所举日记已有所绍介,兹就中法战争、辛亥革命时日记,略举数例:

专记中法战争之事者,推《请缨日记》。作者唐景崧(1840—1902)字维卿,广西灌阳人。同治四年进士,任吏部主事十五年。光绪八年,法越事起,景崧自请出国到越南,招致刘永福,败法军于宣光。及中法和议成,遂入关。官至台湾巡抚。事详《清史稿》。

《请缨日记》十卷,光绪癸巳台湾布政使署刊本。前有《凡例》略称:“凡关此次军务,除记越事较详,己事尤详。此外如闽台浙江,亦据邸钞军报友书大略采录,以备此次用兵之本末。其有不关军务者,间亦摘存,聊志鸿爪。”

日记颜名请缨,缘谢子石赠图,题诗有“一旦请缨行万里”句。自光绪八年(1882)七月出京起,至十一年九月止。

全书涉及内容,约有数端:

一、赴越途中及入越所见。作者进入越南首都顺化后,诸凡越南边防、官民服饰、风俗习惯、市廛建筑、名胜古迹、宴会礼数,均一一详述。尤其是府尹设宴时,“所歌皆唐人诗古文词,尤多乐府诗。……府尹击歌,敬上宾礼也”。堪征我国诗文影响面之广。

二、入谅山后,唐景崧在越南北圻之山西省,会见刘永福。除刻划刘之外貌简历外,还详叙到来时之仪仗。如:

中国游击衔、捐二品封典、越南三宣副提督刘永福,率亲兵队乘舟至山西。旗纯黑,有三宣提督军务旗、篆书刘字旗、七星旗、八卦旗、洋枪、刀斧手、角声乌乌。马蹄蹴踏,不闻军,市人欢呼刘提督。

三、具体描绘光绪九年(1883)联刘以后,卒能一胜于纸桥(河内城西二里)、再胜于怀德(府名)、三胜于丹凤(越南北圻之县名,属山西省),往往在“鏖战未已,枪弹已竭”情况下,诸军密切配合,转败为胜。故日记涉及永福之一举一动,皆大书特书。

四、光绪十年甲申(1884)北宁(南越北圻之省份)失守,唐景崧在日记中,分析症结之所在;(1)统帅处置之失当。如徐晓山中丞初视敌太轻,又虑清廷之畏战,故迟疑寡断,辄为左右所弄权。(2)诸帅意见之分歧。军令朝颁夕更,使刘军将士,有难以循从之虞。二月初九日记云:“晓帅来书,欲以刘军攻嘉林;彦帅来书,欲刘军扎永祥、安朗一带。”(3)清军待遇之轩轾。清廷对正统军与非正统军(指招抚军)之调遣,恒多不平等的措施。(4)各军相互猜忌。先是越黄佐炎与永福有隙,继则刘团被困山西,桂军黄桂兰坐视不救,永福憾之深。至是唐景崧力事排解,始往率战。永福心实未甘,束手厌战,致有北宁之败。

五、日记除涉及山西战役、洮河之捷外,还缕载光绪十一年(1885)清政府一意罢战议和,将刘永福调离保胜。次年撰人坐视请缨之愿未偿,赴台勘界,语多不详,自此封笔。

辛亥革命前后,涉及革命内容的日记,为数不少,兹略举数种如下:

宋教仁(1882—1913)字遁初,号渔父,湖南桃源人。曾与黄兴、陈天华等在长沙组华兴会,策动起义未成,东渡日本,留学早稻田大学。嗣参加同盟会,办《民报》。武昌起义后,积极促成上海、江苏、浙江等地起义,筹建临时政府。先后任法制院总裁、农林总长。1913年,被袁世凯派人暗杀于上海,著有日记。

此《我之历史》六册,仿春秋编年体,以黄帝纪元。实始于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迄于三十三年丁未(1907),系在东瀛时间所书日记。开端渔父自述参加湖南革命事泄,得自曹亚伯密语相告,并促速走东瀛。日记所载当时省城内气氛紧张,情状恐怖,活现于楮墨间。且被杀之游得胜、萧贵生临刑前,已供出宋姓,渔父转移日本,势在速行。

东渡以前,武昌戒严,以防华兴会乘机起义,正访查革命党人胡经武来历,情势岌岌可危。宋渔父在此与之不期而遇,偕至黄鹤楼畔茶肆,遇有“素识余者”,知已不可久留,乃抵上海一行。时黄庆午、刘林生在上海新马路余庆里,办启华译书局,实一革命团体也。抵沪,知书局内,人已大半被捕。仅晤及杨笃生、杨皙子二人。记云:“一即启华译书局之人,一则万福华案被嫌疑,皆赴东者也。”(按皙子即湘潭杨度之字)

光绪三十年十一月初,宋教仁乘桴泛海,屡记其革命交游、革命活动。一是与孙中山交游。1905年七月二十八日,孙逸仙托程翰生代约于当天下午会晤,看来,此为二人初次接触。孙殷殷垂询,畅谈形势,指明方向。这天的日记中称:

晴。接程润生来信,称孙逸仙约余今日下午至二十世纪之支那社晤面,务必践约云。未初余遂至该社,孙逸仙与宫崎滔天已先在。余既见面,逸仙问此间同志多少、如何。时陈君星台亦在座。余未及答,星台乃将去岁湖南风潮事,稍谈一二。逸仙乃纵谈现今大势,乃革命方法,大概不外联络人才一义,言中国现在不必忧各国之瓜分,但忧自己之内讧。此一省欲起事,彼一省亦欲起事,不相联络,各自号召,终必成秦末二十余国之争、元末朱陈张明之乱,此时各国乘而干涉之,则中国必亡无疑矣。故现今之主义,总以互相联络为要。

以后凡是孙中山演说,宋教仁几乎次次参加,间或还在演说会上主持会议。详见七月三十日、八月十三日记中。

二如秋瑾。宋与秋瑾相识,深于情谊,非泛泛交。一则为主动参加秋瑾组织之演说会。乙巳一月十三日云:

巳正,至秋璇卿(秋瑾字)寓,谭良久。时秋君与诸同志组织一演说练习会,每月开会演说一次,并出《白话报》一册,现已出第二册。余向秋君言,愿入此会,秋君诺之。戌初回。

宋氏抵晤秋瑾,秋瑾常臧否人物在先,相遇其人在后,如云:

乙巳二月十六日。晴。辰正抵大阪。午初王薇伯来寓,薇伯山西籍,而生长苏,与(沈)强汉友善。余前日曾闻秋瑾言,及其为人,至是始晤之。

至于宋教仁在日本进行之革命活动,甚为频繁。以1905年为例,组织难以数计之杂志会议,致函高天梅嘱其速作《募建洪秀全铜像启》,以激发国民。与革命同志(如胡经武、杨度、黄庆午)之密切联系。自述不断写革命时评(如《呜呼汉奴》)之背景和动机,以及《二十世纪之支那》停办后,改筹《民报》之前后本末。

末了,应该一提的,是宋渔父诗才超轶,早岁即喜唐杜甫、宋真山民之诗。据日记,年十六七岁,“曾于一夜得一联云:月来窗纸薄,露下客衣单”。在县中读书时,登城晚眺,亦有诗,句为:“晚烟绿隐临江村,早稻黄催负郭田。楼阁参差余落日,关河萧索咽残蝉。”在此体现作者桑梓之思,怀国之想,跃然于楮墨间。

辛亥革命前夕,清政府军职人员因同情革命,而戍新疆者,若温世霖、刘雨沛等均撰日记,详叙遣戍生活,分别笔触备受沿途州县官之优遇,无异提供辛亥革命之新鲜史料。以《昆仑旅行日记》为例。作者温世霖,字子英,天津人。曾创天津普育女子学校,办《醒俗人》《镜自由》等报,鼓吹新政,唤醒同胞。又主缩短预备立宪年限,不意触怒清廷大吏,被直隶总督陈夔龙所奏参,遣戍新疆。武昌起义后,任新疆都督。晚年戢影家居,以书篆隶自遣,成《新疆风俗考》。

其《昆仑旅行日记》,起宣统二年(1910),止次年五月,系谪戍时所作。此行时在革命前,形势初露端倪,识时务者揆度趋势,对迁谪之士同情者有之,暗递秋波者有之。据日记,其自天津启程,取道保定,“闻东站聚集学生二千余人,欲劫余回津,解委因不准停车,直赴枕头(即石家庄)宿焉”。沿途解委悉心照料,俱作详记。嗣经彰德、洛阳,渑池、陕州,历函谷关、潼关,而抵华山庙下榻。“室中陈设雅洁,帘帐被褥均新制,极华丽。”“进茗点,燕菜一瓯,佐以糖饼,极其适口。招待周至,令人欣感。”到此第一站,县令设法款待,并托解委代达不拜访之衷曲。宣统二年十二月二十日记云:

县令四川籍人,极开通。……闻予道经此间,极欲一面,以恐招物议而罢。其招待特别优异者,非无故也。

特别是赴陕途中,馈送路菜,络绎不绝。如井崧生之薰鸭酱肉,孟沛然之橘柚一筐,朱仔钟之鲍鱼茶叶,甚至松解委“送到黄河鲤、蟹黄等四品,为其岳母所做,味极甘美”。类此纂录,不一而足,堪征事非寻常,有其用意在焉。

辛亥正月,温氏途遇甘省臬宪,系陈夔龙胞叔,正为之焦虑。数日后,孙中山自香港派人保护,恐遭不测。宣统三年正月廿七日云:

甘肃电报局领班电员桂君宝鋆来访,并介见陈君克义,云顷从香港来,奉同盟会孙会长逸仙先生之命,因闻有遣戍新疆之旨,恐途中或有意外,特派沿途保护。

日记还载及清末各省徭役苛重,地方官办差,辄向民间百端勒索,河南陕西等省,其弊窦毒害,民生惨怛,如同一辙,凡此不失为晚清政治史料。此外,多笔触陕甘风俗、戏剧,如观甘肃民间草台戏,演奏古之西凉腔。谓:

街中搭小戏台,如小屋然。台上两旁坐有鼓乐者五六人,中设桌椅各一,余地已无多矣。所演者皆二三人之小戏,音调似甚古雅。

所记多涉及戏台规模,却少正面评述。

继温世霖之后,尚有《西戍途中日记》。作者刘雨沛,安徽桐城人。为俞恪士之弟子,工五言诗,撰有《宋元明读史兵略》十八卷。

宣统三年(1911),雨沛因部下倡举革命,受到牵连,谪戍新疆。四月下旬,坐陆军部官车,自燕京启程,经卢沟桥,取道河北省定兴、保定,而入山西闻喜、永济,再向陕西潼关进发,历甘肃、哈密,傍天山南麓行,而至新疆。其间按日记事,名之日《西戍途中日记》。

作者于遣戍途中,放眼田园荒芜,蒿目时艰,为之感慨万千。自定兴进发,“沿途麦苗桔黄,豆粟多槁”。过新乐县,县位于河北省西部,素以盛产小麦等著称。时值旱灾,“县城荒凉,衙署茅茨。连日所经各州县,地俱干旱,农民于麦畦掘井,而麦苗黄枯如故,愁叹之声,不绝于耳”。民生疾苦,于此可见。

自五月至九月,在赴疆途中,设筵饯行、馈赠川资者不绝。前者如庆州牧、赵城县令、永济县令、乾州牧等送席张宴,柿酒珍肴,土产风味,谪者远戍,别具深情。后者如同乡集川资百金,河北州役沿途备马备轿,上岭上车,一路护送。作者感激之余,不禁记曰“不因沦落轻人也”。

据日记,途中旧雨新知,闻声过从慰藉,堪称尤莫逆者得若干人:一为其师诗文家俞恪士,时任甘肃省提学使,短暂逗留,五度往还,均慰问殷殷。如:

闰六月初六日。见俞恪士师,云为予介绍于赵观察维熙,嘱翌日往拜。

初九日。……持俞恪士师手书,谒赵观察维熙。赵甚谦恭,亦风尘俗吏中之不多得者也。

二如途经甘肃,擅诗之邱昆玉、刘继书与之订交。萍水相逢,引为知己。闰六月十一日记云:

有素未谋面之邱君昆玉,号冈甫;刘君继书,号润楼来访,见面方知伊在甘督署,得阅予旅次感怀诗,故慕名而来,亦文字因缘也。冈甫举孝廉方正,以县丞分发甘省,川产也。刘乃陕人,京师法政毕业生,亦以县丞分发至此。噫,予自投笔从戎久矣,毛锥高搁,今因部下倡举革命,被议谪戍,东师马背船唇毫无意味,乃收拾水声山色,入我诗囊,盖藉以浇胸中之块垒,而字句之工拙,知音之有无,俱不计焉。

—九一二年四月,孙中山先生被迫解去大总统职务,袁世凯窃据政权。刘雨沛忧愤填膺,谓“新者风声鹤唳,依然草木皆兵”,赋七律一章,以抒抑郁之怀,曰:

烽烟莽莽满神州,长夜行师兴不侔。两鬓霜飞尘扑面,三军甲耀月当头。天山石勒元戎绩,星海风波汉吏愁。横槊赋诗醉斫地,忧时儒将有谁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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