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献研究的意义与方法

文献研究的意义与方法

“文献”这两个字的意义，就是指一种靠得住的有价值的记载。据我的意见，吾人研究文献，应当分“古代文献”与“现代文献”两种来讲。我们如果要研究学问，无论是旧的或新的，都应当从文献中去搜求资料。倘使欲明白每一种学术的来源和递变以及经过的情形，或宝贵的资料等，都应当研究“古代的文献”。如欲追求新的创获和新的发明，那是应当参考近世最新学理的报告—“现代的文献”。

研究古代的文献，有些人用考据的方法，如以人名、地名及关于时代的名辞等来考证书籍的真伪、学说的来源，以及著者的环境和影响，藉明学术的原委，这也是一种极好的研究方法。但是据我的意见，古人的文献，无论其书的著作者是真是伪，如果其中的记载忠实，且有研究价值者，我们宜采取以为研究的资料；若空论学理而无关实际者，即使确是古之所谓圣贤名言，亦当弃置不稍留恋。最好把方书的治疗记载搜集拢来，比较其据证的处方，统计其方中的用药，以及同类药品的应用分量和治疗证候的对象，如日本汉方医师吉益东洞研究仲景经方之《药征》，以及我国学者之研究《千金方》《外台秘要》用药之《国药文献研究》等方法。

站在中国医药学术立场上讲“文献”的研究，虽应当先从“古代的文献”着手，然而同时应留意“现代的文献”，因为中国医药的学术理论，虽然有不符合实际的部分，而数千年来无数的宝贵经验都是散漫而无系统地记载在各家著述当中。这些经验的记载，可以说就是我们中医药学术的命根所在。所以我人根据这些记载，辨证施治用方药来治病，往往有不可思议的功效，并能治愈一部分西医药所不能治的疾病。这当中的原理，纵的方面是我国医药历史悠久，横的方面是国境的幅员广大，药材丰富，称得起地大物博的缘故了。且因人口众多，由历代经验所认识的证候和药效，已颇近于事实而可靠。虽然医药书籍多至汗牛充栋，不过据我的所见，古人的著作不能整个的信任，因为这些各个的经验和散漫的传统的记录当中，虽多根据实践的记载，然欲自圆其说，又为时代所限，有些方面不得不以五行气化等理论来作解说。所以我觉得欲研究古人的文献，应当分别抉择，以定弃取的方法。对于理论方面，必须剔除其糟粕，而吸取其精华部分。对于证候及方药的实录，应该深切注意，因为这些才是真正的文献。古人虽不明疾病的原因，但对病体所发现之证候确有深切的认识。

我们今日对于病理的研究，药理的探讨，固应当根据科学的原理，追求其所以然之故，在临床时中药方剂的应用，尚须根据患者所显的证候分类，如表里、虚实、寒热、阴阳等中医学术上独特的证候学，以施治疗，因为古来的经验，主要是建筑在这些上面。

我们现在研究中国医药学术，一方面固然是应当尽量吸收近世科学的新知识—“现代文献”来解决学术上之种种疑难问题；一方面还须注意历古相传宝贵经验的记载—“古代文献”，把它爬罗剔抉，作成有系统的札记，分析其等类，辨别其异同，印证其方药及治疗，然后再用科学的病理和药理来阐明证候疗法所以奏效的原理。若能全国一致，认定这个目标勇往直前地做下去，则不但可以整理改进传统的中医学，并且对于世界医药学术亦大有帮助。

我们须知，近世科学程度尚极幼稚，对于人体生理上的秘密，尚未完全发现，所谓西医药的治疗范围尚极狭隘，药物亦极简单。他们的所谓特效药还很少，用西药做对症疗法，如解热剂、麻醉止痛剂等不仅一过性之旋效旋复，而且往往贻反自然的流弊。例如日本医师汤本求真既治西学，又感觉到治疗的不完备而复研究汉方医药学。日本学者能利用现代医学来研究古方的治疗，他们最近所发明的新药，例如从人尿中提取的性激素“英男儿萌”与“婀阀好萌”等，都是得力于汉方医药的经验。

我国有一些西医师只知道批评中医，讥笑中医不合科学，不识病原。哪里知道他们素来最不满意而时常指责为污秽不堪之紫河车、脐带、童便、粪金汁等，在今日之下，一桩桩，一件件，都被东西各国学者研究出成果。即使是人体的汗液，最近被日本医师木内干博士研究发现内含四种物质：①破坏酶；②建设酶；③抗体；④荷尔蒙（激素）等。现在木内氏已开始利用它来治疗不孕症、月经病等。他的疗法叫做“皮肤疗法”，系将怀孕妇女的双手消毒洗净后，浸于温水中二三十分钟，然后用此水注射于患者；或令孕妇和患者同时浸洗于浴槽中数十分钟，能治疗卵巢功能异常及贫血萎黄等病。其原理是孕妇的汗腺分泌液中含有性激素（汗液与尿本同为人身的排泄物），同时浸浴，则患者之皮肤能吸收此种激素而奏著明之疗效。本来我国《本草纲目》早已收载人汗、人尿等药物，我想古人当时假使没有经验过，决不会凭空捏造事实的。不过可惜古时没有化验分析等技术，只能说明其大概的效能。亏得那个木内氏想入非非，根据古代文献，利用新的学理发明了这个奇特的疗法。

胎儿的脐带，古来本有治疗功效的记载。近代海外文献报告称，取其浸出液能预防小儿麻疹。究其学术上的原理，盖因母体的免疫力由胎盘脐带输送于儿体，所以新生儿在两个月之内对于麻疹之侵袭尚有先天遗传的免疫力，而不致被染。可是过了一段时期后，此种免疫力就不免告竭，新生儿就容易感染麻疹了。注射脐带浸出液后，可以预防麻疹，由此可知胎盘脐带中原来含有各种内分泌免疫体。

我的友人，南京李克蕙医师告诉我，最近他根据近世学理研究古代文献，竟发现了唐时已有应用甲状腺疗病的经验。《千金方》《外台秘要》等方书中往往用猪靥、羊靥、鹿靥等治疗气瘿，这确是有趣的研究资料。

其他如经穴的针灸疗法，及人类本能发明的单方，药物的相使相须—当归之与川芎的同类相引、同气相求的脏器疗法等，应用上确有实效，其中必有相当价值的原理。我人在研究古代文献之际，尤须同时注意参考近世科学的最新文献，孳孳矻矻的研究，以其触类引伸，勿固执地困守在故纸堆中，勿盲从地喜猎外来皮毛。日本医药学家的研究方法可以作为我们学习和工作中的参考。

[《苏州国医杂志》1936年第11期59-6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