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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病与协和医院》

时间:2022-03-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26年5月的《晨报副刊》刊登了一篇《病院笔记》,作者是梁启超之弟梁仲策,记载了梁启超在协和医院看病的经过。那年3月8日,梁启超因尿血症入住协和医院。此后梁启超于4月12日出院,在医院计三十五天。梁仲策的《病院笔记》,表面上看是在讲哥哥在协和医院的诊断治疗经过,字里行间却是对西医的失望之情。《病院笔记》发表之后,“梁启超被西医割错腰子”就成了一个事件的引爆点,引发了诸多知识分子的“中医西医”之争。

1926年5月的《晨报副刊》刊登了一篇《病院笔记》,作者是梁启超之弟梁仲策,记载了梁启超在协和医院看病的经过。此时距离梁启超手术后出院约一个月。

那年3月8日,梁启超因尿血症入住协和医院。他得病多年,家人曾屡劝就医,但他总嫌“费事”。后来,他忽然怀疑自己得的是癌症,终于同意检查一下。经X光透视,医生发现右肾中有一黑点,诊断为瘤。

梁仲策问主治医生:“不一定是癌吧?”

答:“不一定不是癌。”

“怎么治?”

“全部割除。”

手术后解剖此肾,果见其中有一大如樱桃的黑点,但却不是癌症。要命的是,病人尿中依然带血,且检查不出病源所在,于是复诊为“无理由之出血症”。此后梁启超于4月12日出院,在医院计三十五天。

梁仲策的《病院笔记》,表面上看是在讲哥哥在协和医院的诊断治疗经过,字里行间却是对西医的失望之情。三年后梁启超去世,享年五十六岁。

在梁启超入住协和医院前,他的朋友中不少反对他做这一手术,他也曾经看过中医,当时梁启超与被誉为“四大名中医”的肖龙友有些来往,诊断说“这病不是急症”,不就是尿里有血吗,“任其流血二三十年,亦无所不可”。而在协和外科手术割掉一个肾,得出的结论也是“无理由之出血症”。梁仲策说:梁启超“辛苦数十日,牺牲身体上之一机件,所得之结果,乃仅与中医之论相同耶。中医之理想,虽不足以服病人,然西医之武断,亦岂可以服中医。总而言之,同是幼稚而已”。

在“被西医割错腰子”之前,梁启超是西医科学的支持者。戊戌变法前一年,1897年,梁启超在上海成立医学善会,评述西医与中医。梁启超反对已教条化的“阴阳五行学说”和“以此关乎病人生死的医学”:“询其为学也,则全体部位之勿和,风火燥湿之勿辨,植物性用之勿识,病征名目之勿谙,胸中有坊本歌括数则,笔下有通行药名数十,遂嚣然以医自命。偶值天幸,疗治一二显者获愈,而国手之名,遂噪于时。今之所谓医者,皆此类也。”

他弘扬西医,认为西医在学术、知识、制度、公共卫生与保健等方面都比中医优秀。西医“讲求摄生之道,治病之法,而讲全体,讲化学,而讲植物学,而讲道路,而讲居宅,而讲饮食之多寡,而讲衣服寒热之准,而讲工作久暂之刻,而讲产孕,而讲育婴,而讲养老,而讲免疫……学堂通课,皆兼卫生”。

那时,在西化思潮汹涌的历史背景下,不少近代名人都否定中医。比如严复认为中医缺乏实际观察和逻辑推理,将中医药归为风水、星相算命一类的方术;陈独秀批判“中医既不解人身之构造,复不事药性之分析……唯知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梁漱溟认为“中国说有医学,其实还是手艺。十个医生有十种不同的药方,并且可以十分悬殊。因为所治的病同能治的药,都是没有客观的凭准的”;鲁迅说“中医不过是一种有意或无意的骗子”。在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中,中医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批判重点。“骂中医”甚至成了西化知识分子的日常活动之一,在地质学家丁文江的书中有这样的对子:爬山、吃肉、骂中医,年来心不老;写字、喝酒、说官话,知难行亦难。

《病院笔记》发表之后,“梁启超被西医割错腰子”就成了一个事件的引爆点,引发了诸多知识分子的“中医西医”之争。其中有陈西滢、徐志摩、鲁迅。在中国处于起步阶段的西医,因为这次失误而成为众矢之的。

陈西滢在《尽信医不如无医》中描述了“梁启超事件”里西医的草率和无能。“腹部剖开后,医生们在右肾上并没有发见肿物或何种毛病。但还是把右肾割下了!可是梁先生的尿血症并没有好。他们忽然又发见毛病在牙内,因此一连拔去七个牙。可是尿血症仍没有好。他们又说毛病在饮食,又把病人一连饿了好几天。可是他的尿血症还是没有好!医生们于是说了,他们找不出原因来!他们又说了,这病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为了这没什么要紧的病,割去了一个腰子、拔去了七个牙,饿得精疲力尽,肌瘦目陷,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并且还得花好几百块钱!”

在文章中,陈西滢对西医的诊治失误含沙射影、辛辣讽刺:“在梁先生初进医院的时候,上海一位懂得中医的朋友,写信给他,说他的病是不用施行手术的,只要饮什么汤就会好。这话不但西医们听了好笑,就是我们也一点都不信。可是这中西不同的推断究竟有多大的分别呢?大家都在暗中摸索,谁能说什么汤一定不能治愈这病症,即使不然,病人所受的损失,也不至于比丢掉一个腰子和七个牙齿再大吧?”

他嘲笑西医拿人试验的精神:“中医只知道墨守旧方,西医却有了试验精神。可是我最怀疑的就是这试验精神。”进而,他举出身边西医无效中医有效的例子:“我们朋友的里面,曾经有过被西医所认为毫无希望,而一经中医医治,不半月便霍然病愈的人,而且不止一二位。”

陈西滢的文章在《现代评论》一刊出,便有不少附和者,其中最有力的支持者是徐志摩。徐志摩写了一篇文章叫《我们病了怎么办》。

徐志摩先是说了一通中医:“我们对外国人,尤其是对西医的信仰,是无边际的。中国大夫其实是太难了,开口是玄学,闭口也还是玄学,什么脾气侵肺,肺气侵肝,肝气侵肾,肾气又回侵脾,有谁听得惯这一套废话?冲他们那寸把长乌木镶边的指甲,鸦片烟带牙污的口气,就不能叫你放心,不说信任!同样穿洋服的大夫们够多漂亮,说话够多有把握,什么病就是什么病,该吃黄丸子的就不该吃黑丸子,这够多干脆,单冲他们那身上收拾的干净,脸上表情的镇定与威权,病人就觉得爽气得多!”

接着他也嘲讽西医所说的所谓“科学精神”,原来是“拿病人当试验品,或当标本看。你去看你的眼,一个大夫或是学生来检看了一下出去了;二一个大夫或是学生又来查看了一下出去了;三一个大夫或是学生再来一次,但究竟谁负责看这病,你得绕大弯儿才找得出来,即使你能的话。他们也许是为他们自己看病来了,但很不像是替病人看病”。

“假如有理可说的话,我们为协和计,为替梁先生割腰子的大夫计,为社会上一般人对协和乃至西医的态度计,正巧梁先生的医案已经几于尽人皆知,我们既不敢要求,也想望协和当事人能给我们一个相当的解说。让我们外行借此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要不然我们此后岂不个个人都得踌躇着:我们病了怎么办?”

客观地说,陈西滢和徐志摩对医学并不精通,用真正学过医的鲁迅的话来说,是两位“对于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鲁迅在日本留学期间学过西医,他在北京《世界日报副刊》发表了《马上日记》,开篇说:

自从西医割掉了梁启超的一个腰子以后,责难之声就风起云涌了,连对于腰子不很有研究的文学家也都“仗义执言”。同时,“中医了不得论”也就应运而起;腰子有病,何不服黄蓍欤?什么有病,何不吃鹿茸欤?但西医的病院里确也常有死尸抬出。我曾经忠告过G先生:你要开医院,万不可收留些看来无法挽回的病人;治好了走出,没有人知道,死掉了抬出,就哄动一时了,尤其是死掉的如果是“名流”。

有着西医背景的鲁迅,比起陈西滢和徐志摩,拥有更多的发言权。不过,鲁迅倒也认为西医到了中国,确实发生了许多问题,但他认定那不是西医的问题,而是“中国人的问题”,是“特别国情”,因为“本国的西医一出手便先学了中医一样的江湖诀……西方的医学在中国还未萌芽,便已近于腐败……这些医院,将病人当作研究品,大概是有的,还有在院里的‘高等华人’,将病人看作下等研究品,大概也是有的。不愿意的,只好上私人所开的医院去,可是诊金药价都很贵。请熟人开了方去买药呢,药水也会先后不同起来。这是人的问题。做事不切实,便什么都可疑”。

被“割错了腰子”的受害者梁启超,此时如何评价西医和中医呢?他在《晨报》上发表了《我的病与协和医院》,却是为西医辩护:

“右肾是否一定要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据当时的诊查结果,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后来回想,或者他(它)罪不该死,或者罚不当其罪也未可知,当时是否可以刀下留人,除了专门家,很难知道。但右肾有毛病,大概无可疑,说是医生孟浪,我觉得冤枉。”

他还肯定即使割了右肾,西医对他还是有效的:“出院之后,直到今日,我还是继续吃协和的药,病虽然没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术之前的确好了许多。想我若是真能抛弃百事,绝对休息,三两个月后,应该完全复原。至于其他的病态,一点都没有。虽然经过很重大的手术,因为医生的技术精良,我的体质本来强壮,割治后十天,精神已经如常,现在越发健实了。”

在《我的病与协和医院》中,梁启超维护西医有他的良苦用心:“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即如我这点小小的病,虽然诊查的结果,不如医生所预期,也许不过偶然例外。至于诊病应该用这种严密的检查,不能像中国旧医那些‘阴阳五行’的瞎猜,这是毫无比较的余地的。我盼望社会上,别要借我这回病为口实,生出一种反动的怪论,为中国医学前途进步之障碍——这是我发表这篇短文章的微意。”

医学史专家程之范后来评论梁启超对协和医院误诊的态度,认为主要是考虑到“当时西医刚进中国,老百姓对西医还缺乏认识,协和医院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西医医院,如果这时对协和大加鞭挞,最终吃亏的恐怕是老百姓”。周作人后来也助威说:成千上万的中医实在不是现代意义的医生,全然是行医的玄学家。“我虽不是医生的同行,但与他们实在是休戚相关,因为我最怕复古的反动,所以希望新医学的胜利,保留一点新势力的声明。”

1929年,梁启超病后再次住进协和医院,最后在该院病逝。他的病历至今完整地保留在协和病案室内。对于梁启超在被割错肾后,仍支持刚进入中国的西医,后人的评价是“科学、理性、宽容”。虽然那时的梁启超已经深刻地体会到“科学并非万能”。就像九年前,他从欧洲归来发表的《欧游心影录》中所写,他感觉到“欧洲人做了一场科学万能的大梦,到如今却叫起科学破产来”。他在自注中说:“读者切勿误会,因此菲薄科学,我绝对不承认科学破产,不过也不承认科学万能”。从梁启超的协和医院看病遭遇,能看出科学并非万能,当时在中国处在起步阶段的西医也一样。医学并非万能,它作为一门科学从来就存在着未知,存在着不确定性,而从事医学的医生也有作为人的局限性。据传,为梁启超手术的主刀,是当时著名的协和外科教授刘瑞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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