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们是形形色色的

课间大休息。我们准备去散步。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公园。我们无需穿越马路就可以到达。在那儿可以玩、跑步、呼吸新鲜空气。在课间大休息的时候，我们常常到这个公园里散步，每一次总是以美好的印象而告终的。

我不强令他们做这样那样的游戏，也不吆喝他们：“别乱跑！别调皮捣蛋！好好地在椅子上坐着！”孩子们既东奔西跑，又调皮捣蛋。有的在观察蚂蚁，有的在收集劳动课上用的树枝、植物的果球和叶子，有的（尤其是女孩子）拿出随身带着的跳绳的绳子，不知疲倦地在跳绳，有的围在我身边，向我提出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这是什么？”“为什么？”“您在读什么书？”——开始了与我的无休止的谈话。我观察着每一个孩子，企图更好地了解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我希望，今天我们在公园里的散步又将是很有趣的。我想像得出，他们在那儿将做些什么。有些孩子一定还要继续研究蚂蚁。我将听到他们的惊异和赞叹声。

“你们看，它们爬得多快！”

“可这一个……你们看这一个……它拉着个多大的东西！”

“你们看，它们全都沿着同一条路在爬！有的往那边爬，有的往回爬！”

“让我们一起来找一找，看它们爬到哪儿去！”

“它们正在爬到树上去！”

“你们发现了吗，它们是怎样互相见面的？面对面站着，颤动着触角！”

“它们在互相问好呢！”

“它们在互相解释，在哪儿可以得到食物！”

“它们不会说话！”

“不，它们会说话！”

“你听到了它们的说话啦？”

“怎么没有听到……这我是看到的：它们用触角在互相交谈！”

“怎么能用触角说话呢？”

“很可能是这样！”

“现在我们就去问沙尔瓦·阿列克桑德罗维奇，他会告诉我们的！”

这场辩论将是很热闹的。孩子们将一窝蜂地踊向我这边来，为的是让我给解答蚂蚁是否有语言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他们呢？”在我的脑海里将会浮现出这样的一个问题——“哪怕略为知道一点关于蚂蚁的生活就好了……是啊，我本来就应该猜想到他们可能会产生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这一次我决定这样做：最好的办法是告诉孩子们，明天我一定给他们带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来，并给他们读一篇关于蚂蚁生活的文章。孩子们，蚂蚁的生活是非常有趣的！你们知道吗，在地底下有整座整座的蚂蚁城？你们还知道吗，蚂蚁生下来的时候是长翅膀的？很好，既然你们都很感兴趣，明天我就把文章读给你们听，那时你们就全明白啦！

关于蚂蚁的问题，今天也许就是这样的。

萨沙、迈娅，或者捷娅大概会问我，我读的是什么书。这是一本《格列佛游记》^[10]。我特意随身带着到公园去，是为了激起孩子们对它的兴趣。我将告诉他们，在这本书里，描写了格列佛在小人国、巨人国和其他假想的国家里经历的种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遇，描写了这些国家人民的奇异的风俗习惯。接着我将对孩子们说：“在这本书里，有一篇巴利尼比尔比国奇遇记，这个国家的首都叫做拉加多。巴利尼比尔比人想出了一种非常特别的学习方法。我来读给你们听，好吗？”我带这本书去公园的目的，正是为了给孩子们朗读这段故事，并听听他们的见解。当然，孩子们说他们想听这故事。我将从容不迫地、不慌不忙地朗读下去，在朗读的过程中还将不时地瞧上他们一眼。

“这就是书中的主人公格列佛所说的话：我还参观了一所数学学校。这所学校的教学方法很特别，在我们欧洲未必能行得通。每一条附有证明的数学定理都用墨水仔细地抄写在一个很小的胶囊上，墨水是用治头痛的药水精制而成的。学生空腹吞下胶囊，之后得斋戒三天，在斋戒期间，除了面包和水，什么都不吃。当胶囊被消化以后，药水就把数学定理输送到他的脑子里去。但迄今为止，这种学习方法的成效是不大的。其部分原因是在确定药水的剂量和成分方面尚有错误；另一个原因是男孩子们的胡闹，他们讨嫌这种药丸，往往走到一边去背着老师把它吐掉了。此外，迄今为止，还怎么也说服不了学生严格遵守对于充分发挥药效所必须的三天斋戒。”

“怎么样？”我问孩子们，“你们喜欢这样学习吗？”

不言而喻，他们将会活跃起来。我盼望着他们的回答。

“就是说，可以准备各种各样的美味可口的口香糖——数学的、俄语的，等等。我们只需把它们嚼一会儿，写在上面的知识就吞了下去。然后，被吞下去的东西再进到脑子里去，所有的知识也就全记住了……哈哈！”

“这是愚蠢的，也是令人乏味的。怎能这样学习——吞和嚼知识！”

“噢，要是真能这样该有多好！”

“……只有懒汉才这样想！……”

“我无论如何也不吞这样的知识！”

“如果那样的话，就不用上学了：让药房去出售所有的知识……药片、药水！……”

“学习也不需要了……”

“可以煮一锅字母稀饭，把它吃下去，读和写就全学会了……”

这时，某个男孩子飞奔而来，大声地喊着：

“我们找到了一只乌龟！”

于是，这场关于学习问题的热烈的辩论中止了，否则，它很可能会变成一场盛况空前的辩论。

孩子们将迅速地从自己的坐位上站起来，随着这个男孩奔去，过后不久，他们在一片嚷嚷声中跑回来了：

“拿住，小心点！”

“别害怕，它不咬人！”

“它还没有长大，是吗？”

“我们把乌龟带回去！”我对孩子们说。

接着，我们带着乌龟走回学校去。

这就是在去公园散步30分钟的时间里可能会发生的充满着快乐的各种各样的事情。也正因为这样，我和我的孩子们都喜欢课间大休息……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我们沿着楼梯走下教学大楼，来到了院子里，并准备动身上公园去。

但是，我突然发现……

“停一下，孩子们！”我发现与柯蒂并排的“扎扎”不见了。

可不是，他们刚才还在一起。他刚才还是与我们在一起的。这男孩究竟到哪儿去了？

“柯蒂，‘扎扎’往哪儿去了？”

“有一位叔叔前来把他带走了！”

“哪位叔叔？”

“我不认识……个子高高的……”

“什么时候带走的？”

“在我们下楼的时候！”

其余孩子也说曾经看到，有一个高个子男人走向“扎扎”，对他说：“跟我来！”他拉着男孩子的手，带他走开了。

谁会把男孩子领走呢？为什么这男人不把此事预先告诉我呢？我环顾四周，也许，他们逗留在某个地方，比如说，在走廊里，男孩子很快就会从楼上下来的？

“柯蒂，请你上楼到教室里去找找他！告诉他，我们正等着他呢！”

柯蒂不一会儿就返回了：那儿什么人也没有。

不错，准是发生了某种不顺意的事情。显然，“高个子叔叔”是从学校的另一个出口把男孩子带走了。也就是说，他是故意瞒着我这样做的。

“孩子们，请大家站在这儿，别散开……我去一会儿就回来！……”

我迅速地奔向学校的另一个出口——追上了他们。他们已经走在了马路上。男孩子抗拒着，那个男人打开了汽车的车门。“快坐进去，否则我们要迟到了！”——他威严地对男孩子说。

“请等一等！”我一边喊，一边奔向汽车。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我的喊声，迅速地坐进了汽车。凑巧的是，这个男人的汽车的发动机没有一下子就发动起来。

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我刚好奔到了汽车的跟前。

“请立即让孩子下车，还有您，也请从汽车里出来一下！”

“您好！”男人说，“您干吗生气？难道我不能在需要时把自己的儿子从学校带走吗？”

“是的，您不能！请走下汽车！”

“您要知道，我有急事，否则我们就要迟到了！”——显然，爱自己的儿子的爸爸现在有点生气了。

“现在等着我去做的事更紧急！请快下车！”

男孩子打开了车门，从汽车里跳了出来，立即依偎到了我的身边。

“好吧，好儿子，课后我再来接你！”——爱儿子的爸爸说。可是我却感到了他儿子的手掌在瑟瑟发抖。

“不，请您也别走，我们得研究研究！”

“这有什么可研究的？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我要把他带走，这全出于我有紧急的、刻不容缓的事情要办！这是私事！您明白吗？难道不应该有私事吗？您干涉了我的私事！还要研究研究哩！”

“请您下车，我们一起到校长那儿去！”

爱儿子的爸爸终于下了汽车，并用曲意奉承的语气试图说明原委：

“老师您要明白，决定这孩子命运的时刻就在今天！”

“我们一起上校长那儿去！”

“干吗要去麻烦校长呢？……”

“应该这样做！‘扎扎’，你这就回到同学们那儿去，他们在院子里等着你呢！”

男孩子奔回学校去了。从他一个劲儿地往前奔跑、不回顾他父亲一眼的姿态中，我明白：他很高兴。

在校长办公室里，我们试图把今天发生的这件事研究清楚。

为什么爱儿子的爸爸背着教师把自己的儿子带走？

为什么他强拉着男孩子走路？为什么男孩子不愿意跟爱他的父亲走？

在与妻子离婚的时刻，爸爸更关心的是谁的命运：是自己的，还是儿子的？

为什么他要把男孩子带到法庭上去？

什么时候开庭？三小时以后吗？在这之前他会对男孩子做点什么工作？

爱儿子的爸爸是否想恐吓自己的6岁儿子，强迫他在法庭上做伪证？

爱儿子的爸爸还是法学讲师和副教授呢，是否意识到，一个突然发现在班上少了一个孩子的教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教师能对前来接儿子的母亲说些什么呢？

是的，一定要把所有这一切都通报给法院院长办公室和法庭！

现在，该是向爱儿子的爸爸说“再见”的时候了，因为我们已经全弄明白了。显然，爸爸们是形形色色的，需要从某些爸爸的威权下卫护这些儿童。对于这种爸爸来说，我们的课和散步，我们的快乐和操心事，能算得上什么呢？对这种爸爸来说，如果今天戈恰在公园里发现不了乌龟，如果在公园里举行不了关于蚂蚁的生活问题的讨论，如果孩子们听不到列缪埃尔·格列佛关于新的学习方法的故事，这算得了什么呢？在这种爸爸看来，如果他的孩子的老师正为他未必能有鼓舞力地上好今天下几堂课而焦急万分，也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回到了孩子们中间。他们为了等候我和期待有趣的散步而站立了足足30分钟。“扎扎”与柯蒂并排站着，并在给他解释点什么。

“可怜的孩子呀！我解脱了你的不幸没有？原来，你有那么大的悲痛在心！你的眼神常常显得那样的忧郁，在我们的微型课上，你常常思想不集中，在思考着自己的什么心事，不就是由于这一原因么？可是，关于你，我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马虎’、‘心不在焉’，而今天，我终于发现了我自己的马虎：我不了解你。请原谅我！”

“乌拉！”孩子们一见到我走来，就喊了起来。已经四散开的队列立即恢复了原样。“我们上公园去！”

是呀，我们的微型课现在已不能上了。不过得在最近的时间里寻找机会补上它。现在我要带我的孩子们到公园里去。也许，他们会真的碰到一只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