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教育之两大问题

导读

本文分别叙述了小学校的性质及科目问题和平民教育与成童补习教育问题。我们读民国时期教育家的文章，有一个很显著的特点是文章形式为文章主题服务，只要把道理讲清楚即可。

吾久不作教育文字矣。良以“簿书鞅掌”，日鲜暇晷；益以近两年来，学者名流，正在拟订学制，不学如吾，焉敢妄参末议。然此次作长江之游，见闻所及，发生无数感想，尤以关于国民教育为尤甚。兹先提出两大问题，略述鄙见，藉供教育界之研讨。

一、小学校之性质及科目

吾此次出游，仅以三周，历湘、鄂、浔、芜、宁等处，且在牯岭小住三日，对于教育上实不能有所考察。某日，长沙曹君孜谷（典球）约余及教育界诸君午餐，席间略有讨论。餐罢，参观楚怡小学。因楚怡即在曹君住宅间壁，曹君且为校董之一也。楚怡之设备、教学均极完善，大概情形如下。

（一）校地十余亩，自建校舍。

（二）用设计教学法。每一教室，一面为某级之机关，一面为某科之课堂。各就科目之性质为相当之设备（桌椅均不同）。

（三）科目完备。

（四）余参观各级所上之国语、英语、算术、自然、木工等课，教学均极有精神。一年级由女教员用设计教学法，混合国语、自然、工艺、唱歌等科，尤见特色。

（五）分九级，学生五百余人。

（六）经费年约一万三四千元。

余参观之下，觉楚怡不惟在湘可称完善之模范小学，即在沪、宁、京、津亦所罕见，尝自语曰：“小学校不当如是耶？”

余素佩湘人，以为湘校即不能尽如楚怡，亦当有可观者。乃调查之下，则长沙县立城区十三校，岁费之总数，不过与楚怡一校等；而乡村学校最少之经费，年仅四十千文，合银十八九元。（银价每元兑钱二千二三百文）不但谈不到设备训练，间有并教科书而无之者。余刺激之深，殆非言语所可形容，又自语曰：“小学校果当如何耶？”

归途在浔、芜、宁等处，与当地教育界人士接谈，各处普通状况如下。

甲、就学儿童多中上人家之子弟，贫苦人家甚少。换言之，即享教育费之权利，限于中上人家，而贫苦者不得参与也。

乙、稍佳之学校招考，投考之儿童无不数倍乃至十余倍于学额。换言之，即多数以额满见遗也。

丙、私塾甚发达。中上人家，且多延师设家塾。

丁、某地书业某君说：“十年以前，三、百、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仅邻近十余县，可销二十余万。今则不及什一。不知均改入学校耶。抑村童读书者减少也？”

吾就此数则，得下列之答案。

甲、学校名额，几被中上人家占尽，贫苦子弟不得参与。

乙、额满见遗之儿童，只好入私塾或不就学。

丙、中上人家延师课读，年费少则一二百元，多则三五百元。

丁、贫苦儿童无力读书，并从前读三、百、千之权利，亦被剥夺。

吾又尝见湖南全省之教育统计，小学校数一万零，学生数三十万零，平均每校不过三十人，是大多数平均年费数十百元之单级学校也。吾就上述情形，敢正告新学制起草诸委员曰：“诸先生劳精疲神，求学校科目之完备，方法之改良，然实际情形如此。试问诸君所订定者，将限于最少数之学校实行乎，抑欲通行于全国也？年费数十百元之单级学校，能课国语、算术、自然、艺术、音乐、体育许多科目乎？并时辰钟而无之学校，能以分数计乎？一校仅一身兼作仆，月俸数元之教员一人，能胜甲科三十分，乙科四十五分，丙科六十分之烦乎？天资低而教管又不良之儿童，能达最低限度乎？吾有以断其均不能也。什九之学校均不能，然则诸君所订定者，不过发表诸君之理想，与事实固无关也。不过备少数改良学校之参考，与多数之小学固无关也。”

吾在途中，曾冥思此问题，非无解决之方。然非先打破教育平等之观念则无从下手。吾以为平等云者，法律上之待遇当平等，事实上之机会当平等，而经济及天资，决不能强之平等。不惟不能强之平等，且须就各人经济及天资利导而发扬之。其结果不惟不能强之平等，必其不平等之程度愈著，方可谓尽教育之能事，所谓因材施教也。

吾以为小学校当分为三种如下。

甲、完全小学。

乙、普通初级小学。

丙、简易初级小学。

完全小学之办法如下。

1.当力求完善——科目完备，方法改良，经费充足。

2.不妨多收学费（每年二三十元），而定一部分之免费额。一方使有力者多担任经费，一方使贫苦天才儿童，亦得受完备之教育。

3.小学校各学年程度，当以完全小学为标准。初级中学招生亦应以此为准。

普通初级小学办法如下。

1.科目至少须有国语、公民、算术、体育四种。能加常识、艺术、音乐者，以加课为宜。程度不妨稍差，但升入完全高级小学时，必经试验。其不及格者可编入完全小学四年级。

2.照现制略收学费，并定一部分之免费学额。

3.力能设高级或不设高级而设一年之补习科，均可听便。

简易小学办法如下。

1.科目多少听便，惟至少须有国语、算术二科。

2.年期长短听便，但至少二年。

3.上课时间多少听便，但每年至少须有六百小时。

4.儿童如改入普通初级小学或完全小学，不能凭修业证书，须受严格之试验。

5.此种小学，最好不收学费。如能筹得相当之款，并宜供给书籍、纸笔等。

此种办法，必有人笑我简陋，笑我不平等。然在今日经济、人才之下，只有此种简陋不平等之办法，可以使有力之学校益臻完善；可使教育普及，贫苦儿童得受教育之机会；更可使种种不齐之儿童各得其所；尤可免教育费被中上人家占尽，屏贫民于教育之外也。

二、平民教育与成童补习教育

近来平民教育之推广与日俱进，此吾国今日最好之现象也。然吾此次出游见有两现象。

甲、一般社会对于平民教育之教材多所怀疑。即办理平民学校者，亦漫无把握。而学生亦觉读书四个月之所获无甚用处。

乙、平民学校成人少而成童多，并有学龄儿童。

关于甲问题，在湘曾与教育界诸君作一度之讨论。某君语甚中肯。其言曰：

“平民以四个月读书，光阴有限，教材当精选合于贫民需要者。如太空泛，毕业毫无用处，不但牺牲来学者之光阴，且减少平民教育之信用，前途殊可虑也。吾以为平民教育之教材当注意三项：（一）日用之字。（二）最浅之信札账簿。（三）做人之知识。否则不如读旧时之杂字、贤文，尚较切实用也。”

吾答之曰：

“年来要求吾局编印平民课本者甚多。然吾局对于此种势必赔累之事业实无力举办。后以督促者众，乃集同人讨论，拟勉力编行。然对于教材取舍，会议多次不能解决，最后决定八项：（一）“杂字”式之文字。（二）简浅之信札及家用账。（三）民间文学之歌谣。（四）浅显有益之格言、谚语。（五）可为模范之故事。（六）浅近切要之常识。（七）浅近之公民知识。（八）简易之世界及中国大势。现在业已脱稿，日内即可出版。惟同人学识有限，不知能合用否？”

在座者颇以为然，然途中加以考虑，觉尚有许多问题。今略提如下。

1.算术应否加课？用笔算，抑用珠算？程度如何？教法如何？

2.四个月毕业后，应否深造？应否设高级学校？应设若干级？

3.四个月毕业，如何可以使学生不忘记？用何方法自修练习？

4.平民读书之后能否应用？生活上有无较良之影响？

此种种问题，吾尚不能作答案。尚望从事平民教育者研究而解决之！

关于乙问题，吾曾发表意见云：

“平民教育，实系成人补习教育。教材之取舍，教授之方法，均以成人为标准。如羼入儿童，则儿童之心理不同，阅历过少，混同受课绝不相宜。且儿童正当受教育之时，更不可以此四个月之读书代替教育。小学一时不能多设，无从容纳此多数儿童，或更因生计关系，不能于日间上学。似宜设法办成童补习学校。即就各小学校办理，校舍校具均可利用。一旋踵间，即可得无数之成童补习学校。其课程以国语、算术为主。可将初级小学四年之课程缩为两年授完。此事较平民教育尤为重要。盖此种成童，如不亟施教育，则十年二十年后之成人多数犹如今日，其危险为何如耶！”

在座诸君颇为动容。实则成童补习教育，在现在教育事业中最为重要。盖过去及现在学龄儿童就学者，不及百分之二十。其百分之八十以上，均有待于此成童补习学校。况就原有之小学校，添设补修夜课，事一而功什。望各地教育界速起提倡，以其关系于国家、国民者至巨也。

192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