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大学中受挫的孩子

6. 那些在大学中受挫的孩子

有一些问题，无论什么样的大学都解决不了。

如果抛开作为记者时刻要保持客观这样的立场，我得说，我喜欢 Miverva 的理念。当然，我也知道，第一届创始班的学生要到 2019 才毕业，即使等到那个时候再说这个理念是否实现，也还太早了点。

但当我仔细去观察初创班的孩子时，我会觉得，即使 Minerva 的理念最后完美实现，也是因为他们招收到了本来就已经很优秀的孩子。

首先，会报名 Minerva Project 的孩子已经有着很强的信息获取能力。这种能力让他们如此早地了解到有这样的新项目存在，从了解这个学校，到决定是否要去报名，他们需要知道更多的信息并进行分析；而获取信息的能力已经是信息时代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了。

其次，他们也具备了非常强的独立性。作为一个刚刚创立、什么数据都无法拿出的学校，鲜有家长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当「小白鼠」。而这些创始班的孩子必须得自己拿决定，以及说服自己的父母。

除此之外，他们也具备了愿意面对风险和挑战的能力，而这种能力在创业者身上最为常见。

在和 Nelson 聊过之后，我也和初创班的几个学生聊过。他们的共性是自信，对自己的未来有很高的期望，也很早就积极投入到各种活动中去。同时，你也能发现，他们已经在反思现有教育，同时把一切挑战看作自我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我会觉得，只要有这种学习能力和性格特质，他们无论在哪儿都能成功。

但即使这样，我也能看到什么样的孩子在 Minerva Project 中获益最多：那些已经有足够知识储备，知道如何快速学习，有着开放心态和思维模式的孩子。

只要看看第一年里的四门基石课学些什么就好了。

其中三门是理论分析（Formal Analyses）、实证分析（Empirical Analyses）和复杂系统分析（Complex Systems），培养学生对核心理念的理解能力并训练学生的思维习惯。第四门多形态沟通课（Multimodal Communications）则培养学生的写作、演讲等表达能力。

无论是理论分析还是复杂系统分析，教授都会在教学中涉及大量数学、物理、哲学等方面的知识，并留下不少阅读作业。对于那些尚未掌握相关数学、物理知识的学生，他们能领悟到的东西比那些已理解相关知识的学生更少；那些没有快速阅读和理解经验的学生，会在课后觉得疲于奔命。

即使是在普通大学，这些差异也已经足够明显。如果你和足够多的美国大学生聊过天，你就会发现总有一些学生会感慨为什么他的同学知道那么多，而另外一些则惊讶，为什么有一些同学连最基本的东西都还不会。

在 Amanda Ripley 探索美国教育问题的书《The Smartest Kids in the World》中，她跟踪采访了几个到世界不同国家进行交换的高中生。当这些高中生回到美国并继续他们大学教育时，他们中也产生了类似的现象。

Tom，一个热爱文学，会和父母一整个周末下午都安静读书上的孩子，进入大学后却发现，他的同学对文学了解得比他多很多。他们对文本分析的方法已经非常熟练，但他却从来没有这样去分析过文学文本；当提到古代文学时，他的同学看起来也总是对各种古希腊古罗马的典故信手拈来。

而曾经去韩国做交换生的 Eric 则在他的大学一年级发现，一些课程是在重复他高中时的课程，例如写论文的基本要求，如何做调研，等等。在互相修改作业的环节中，Eric 非常惊讶地发现，他的一些同学不知道什么样的论文结构是恰当的，也不知道如何去展开一段论述，或如何清晰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甚至还有一些同学的文章中有很多语法错误。

这意味着，无论大学如何，孩子们的差距在上大学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大学进一步拉大了这样的差距。

在 2014 年春天去波士顿的访问中，我意识到这样的差距比我想象的要巨大得多。

那次访问是美国国务院下设的外国记者中心所组织的，我们的访问行程包括哈佛、麻省理工大学这样的常春藤高校，以及一个叫做 Year Up 的教育机构。

在参观完常春藤高校后，再参观 Year Up，差距大得令人难以适应。Year Up 没有校园，教室和办公室都挤在波士顿市中心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楼里；楼梯狭窄陡峭，其中的房间也不那么宽敞。

在这里，老师和工作人员对学生的态度看起来更加严厉。一个黑人大叔让我想起了我大一时候那位严厉的军训教官。

而他们对学生的要求看起来也更像军训，而不像是大学：不能迟到，迟到会扣学分；不能说脏话和俚语，不然也会被扣分；不能穿松松垮垮的休闲衣服，要学会打领带。

所有这一切的背景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来自贫民区，这些细节决定着他们是否能得到一个工作，或者是否能保住一份工作。

「这很微妙，当我晃荡在街头时，我得学会不要和别人进行目光接触，因为有些情绪暴躁的人，或者脑子不正常的人，会认为你的目光接触是挑衅，你会有被痛打一顿的危险；但你去求职的时候，你需要保持目光接触，如果总是避开别人的目光，面试官会觉得你很不可靠，是个骗子。」这所学校里的一个黑人男生和我解释。他还不满 20 岁，但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Year Up 的项目经理 Lindsay O’Hara 和我说，这些学生大多已经从高中毕业了，但他们不断失败的原因往往和学到的知识无关，而是态度、为人处事，以及一些普通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细节。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那么强调不能迟到吗？因为他们中很多人能获得的工作通常需要准时，例如在餐厅或者在仓库上班。如果迟到，那么他们很快会丢掉工作，然后重新回到大街上，惹上麻烦。所以我们希望他们严肃对待这种细节。」O’Hara 说。

Year Up 的一些课程甚至会帮助学生纠正口音，改掉那些只有在贫民窟中才会经常出现的俚语。整个过程看上去荒谬、可悲却有效。老师在每节课上会说，「今天有这几个词语你们一个都不能说」。然后经过漫长的过程，他们才不会脱口而出那些会给他们带来坏影响的俚语。

让我最感到伤感的一个学生是 Portia。她很优秀。尽管成长于贫民区，但凭借聪明和努力她顺利读完了高中并考上了大学。但她说，大学的第一年对她是毁灭性的，因为她已习惯了贫困社区以及周围那些穷邻居，而大学让她看到了那些来自富裕家庭的同学是多么自信，而且懂的比她多太多。她开始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像她的大学同学那样优秀，以至于决定辍学。

但辍学并没有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由于没有大学学历，工作非常难找，她也依然在不自信的阴影之中。而 Year Up 成为了她的转折，她觉得这个地方的学生是她的「同类」，她能从同学身上意识到自己这个群体的问题，也从 Year Up 里那些找到好工作的学长那儿获得希望。我认识她时，她已经表现出了自信，并参加了美国陆军，憧憬服役结束后能继续上大学，毕业后在自己成长的社区当一名社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