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德上的美德是一种适中

（三）论道德上的美德是一种适中

我们必须来考虑美德是什么。既然灵魂里面的东西有三种——激情、官能、性格状况，那么美德必是其中之一。所谓激情，我的意思是指食欲、愤怒、恐惧、信心、妒忌、快乐、友善的心情、憎恨、渴望、好胜心、怜悯，以及那些一般伴有愉快和痛苦的多种感觉。所谓官能，是指那些我们借以感觉上述这些情感（例如生气、痛苦或怜悯）的东西。所谓性格状况，是指那些我们借以很好地或很坏地来对待这些激情的东西。例如，如果我们对愤怒的感觉太强烈或太微弱，那都是很糟地对待了愤怒这个激情；如果我们有适当的愤怒，那就是很好地对待了愤怒这个激情。对于其他各种激情也都如此。

可是，美德或恶行都不是激情，因为我们之被称为好或坏，并不是基于我们的激情，而是基于我们的美德和恶行。我们也不是由于我们的激情而被称赞或谴责（因为感觉到恐惧或气愤的人并不受到称赞，而只感觉到气愤的人也不会受到谴责；被谴责的乃是以某种方式生气的人），但是，由于我们的美德和恶行，我们却受到称赞或谴责。

其次，我们感觉生气或恐惧，是不容选择的，但是美德却是选择的方式，或者牵涉到选择。再者，就激情方面说，我们是被称为受激动的，但是在美德和恶行方面，我们却并不是被称为受激动的，而是被称为处于某种状态中。

基于这些理由，美德和恶行也不是官能，因为我们并不只是由于我们有感觉这些激情的能力，就被称为好或坏，受到称赞或谴责。再者，我们之有这些官能，乃是出于自然，但是我们成为好或坏并不是出于自然，这一点我们已经说过的。

那么，美德既不是激情又不是官能，就只能认为：它们乃是性格状况。

这样，就其种类而言，我们已说出了美德是什么。

不过，我们应该不仅说出美德是一种性格状况，而且要说出它是什么样的状况。我们可以这样说：任何一种东西的美好德性214都能既使这个东西处于良好的状态中，又使这个东西的工作做得很好。例如，眼睛的美好德性既能使眼睛正常，又能使眼睛的工作好，因而正是由于眼睛的美好德性，我们才能很好地看东西。同样地，马的美好德性使一匹马本身好，又使它善于奔驰，使它可供很好地乘骑，使它善于俟候敌人的攻击。因此，如果在每种事物上都是如此，那么人的美德也将是既使一个人本身好，又能使他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的那种性格状况。

如何获得美德，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但是也可以由下面对于美德特性的考察来把这一点弄清楚。在每一种连续而可分的事物里面，都能够多取、少取或取一相等的量，并且这样做可以是就该事物本身而言，也可以是就其对于我们而言。所谓相等，就是过多和不足之间的居间者，我的意思是指那与两极端距离相等的、对于一切人都是相同的东西。所谓相对于我们的居间者，我是指那既不太多也不太少的东西——而这不只是一个，也不是对一切人都相同的。例如，如果十是太多而二是太少，那么，就物本身而言，六就是居间者；因为六以相等的数量多于二和少于十；这是按算术比例的居间者。但是那相对于我们而言的居间者则不是这样来选取的。如果吃十磅东西对于某个人太多，两磅则太少，那位教练员不一定就因此吩咐吃六磅，因为这对于那个要吃东西的人也许仍会太多或太少——对于米隆215太少，而对于刚开始从事运动锻炼的人太多。至于奔跑角力亦复如此。所以，任何一种技艺的大师，都避免过多或不足，而寻求那居间者并选取了它——不是就事物本身而言、而是相对于我们而言的居间者。

那么，如果是这样，即每一种技艺之做好它的工作，乃是由于寻求居间者并以它为标准来衡量其作品，（正是因此，我们在谈起某些好的艺术作品时，常说它们不能增减任何东西，意思是说过多和不足都会破坏艺术作品的优点，而执中则保存了优点。好的艺术家在他们的工作中所寻求的就正是这个。）并且如果美德比任何技艺都更精确、更好，正如自然也比技艺更精确、更好一样，那么美德必定具有以居间者为目的这个性质。我是指道德上的美德，因为正是它才与激情和行动有关，而正是在这些里面，有着过多、不足和中间。例如，恐惧、信心、欲望、愤怒和怜悯，以及一般说来愉快和痛苦的种种感觉，都可以是太过或太少，而这两种情形都是不好的。但是，在适当的时候、对适当的事物、对适当的人、由适当的动机和以适当的方式来体验这些感觉，就既是中间的，又是最好的，而这乃是美德所特具的。行动，同样地也有过多、不足和中间状态。美德就是涉及激情和行动的。激情和行动体现得过多乃是一种失败的形式，不足也是同样，而中间状态则受称赞并且是一种成功的形式。受称赞和成功，都是美德的特性。因此，美德乃是一种中庸之道，因为，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乃是以居间者为目的的。

再者，失败可能有多种方式（因为像毕德哥拉派所说的，恶归属无限，而善则属于有限），反之，成功却只可能有一个方式，因此为恶是容易的，从善则是困难的——射不中目标容易，而射中目标则很难。也是由于这些缘故，过度和不足乃是恶行的特性，而中庸则是美德的特性。

人们为善只有一途，为恶的道路则有多条。

所以，美德乃是牵涉到选择时的一种性格状况，一种中庸之道，即是说，一种相对于我们而言的中庸，它为一种合理原则所规定，这就是那具有实践智慧的人用以规定美德的原则。它乃是两种恶行——即由于过多和由于不足而引起的两种恶行——之间的中道。它之所以是一种中道，又是由于在激情和行动两方面，恶行少于应该做的，或者超出了正当的范围，而美德则既发现又选取了那中间者。因此，就其实质和就表述其本质的定义而言，美德是一种中庸，而就其为最好的和应当的而言，它是一个极端。

但并非每种行为或每种激情都容许有一个中道，因为它们中有些名称已经蕴涵着坏的性质。在情感方面，例如恶毒、无耻、妒忌；在行为方面，例如通奸、盗窃、谋杀。所以这些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因为其名称已经蕴涵着它们本身就是坏的，而不是它们的过度或不足才是坏的，所以，在这些方面，一个人永远不能有作得对的时候，而只能总是错误的。在这些方面，好和坏并不是取决于是否与恰当的女人，在恰当的时候和以恰当的方式去通奸，而是只要有任何这样的行为，就是错了。所以，要想在不义的、卑怯的和淫逸的行为中发现一种中道、一种过度和一种不足，也是同等荒谬的。因为，循这条路走去，似乎就会出现一种过度的中庸，一种不足的中庸，一种过度的过度和一种不足的不足了。但是，正如并没有什么所谓节制和勇敢的过多与不足一样（居间者在某种意义上说乃是一个极端），同样地也没有上述各种行为的中庸或其过多与不足，而是只要一有这样的行为，就是错的。因此，一般说来，既没有一种过度和不足的中庸，也没有一种中庸的过度和不足。

（亚里士多德：《尼可马可伦理学》第二卷第五、六章。摘自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译：《古希腊罗马哲学》，三联书店1957年版，第318—3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