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皇后”的神秘面纱

　　骗局追溯

　　最近一段时间，国内各主要媒体都用显要位置报导了“华裔美国科学家陈晓宁教授将世界三大基因库搬到祖国的“爱国壮举”。这里所谓“基因库”，其实是“细菌人工染色体（BAC）文库”，其建造技术已相当成熟，在世界各国分子遗传学实验室普遍使用。如果中国目前还没有这种文库，那么能从国外带回去，当然对中国的分子遗传学研究和应用会有一些帮助。但是，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这种不属于她所在的实验室所有，同等产品用几千美元就可以在国际市场上买到的文库，却被报导成了“目前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价值无法估量”，陈女士将它带到中国“标志着中国已成为继美国之后掌握最顶级基因技术的又一个国家”；而一位在国际遗传学界默默无闻，连博士学位都没，既没有培养研究生资格也无权领导课题研究的技术人员，却成了“基因皇后”、“世界生物科学界顶级人物”。看了丁文亚《陈晓宁带基因库回国是商业炒作还是科学研究》（《北京日报》2000年8月24日）一文，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由陈晓宁女士丈夫汪海涛先生担任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刚刚成立的北京博宁基因工程科技有限公司一手操作的商业炒作。该公司将把这些“基因库”用于商业用途，并计划在香港上市。在陈女士到中国之前，北京各大媒体均已经从该公司接到消息，并附有详细的“背景资料”。显然。各大媒体也都是根据当事人提供的这些“背景资料”做报导的，难怪如此异口同声地夸大其词。陈女士回国后也巧妙地做了配合，鼓励记者“对此怎么宣传都不为过”。虽然也说了对她个人则“不要过分”宣传，但在介绍自己的成就时，却多不实之词。比如，她说：“美国每年要开一次遗传学年会，国际上研究分子遗传的学者都会向大会投搞，但是录取率很低，我的论文从1993年开始经常被选上，今年10月的年会还有我的发言。”（《访谈：把三大基因库带回国的女科学家陈晓宁》，《北京晨报》2000年8月26日。）而事实上，美国人类遗传学年会对论文几乎是来者不拒的，今年10月份的年会就已接受了2000多篇论文，而像陈女士那样要在会上做10分钟小组发言的，多达270多人。可以说，在中国留美学者中，陈女士并不突出，甚至低于平均水平。

　　从访谈看，陈女士回国创业的目的，是要做产前“基因检测”，防止“畸形孩子出生”，这种“优生学”在美国受到很大限制，在中国倒确实可以通行无阻。但是她在学术上有错误认识。她说：“它（基因库）是一个个正常、标准的片段，可以用这片段来对比病人的基因，如果发现病人的这段基因正好和正常的不同，有缺陷，就说明他的基因确实有问题。”这是完全忽视了人类基因多态性的错误说法。她的那个“基因库”再大，也不可能包括人类所有基因的正常多态性，绝不能以之为标准，更不能认定如果跟它有不同就等于有缺陷。以如此错误的认识从事人命关天的工作，实在可怕。她担心的是“一旦弄错了，很可能就是一个畸形孩子出生”，而我更担心的是一旦弄错了，很可能就是一个正常孩子被禁止生下来，我倒是希望她真的只是炒作一番说说而已。

　　人类正在进入基因时代，分子遗传学的研究已开始广泛应用于商业，类似的商业炒作以后也必然会越来越多。诚然，我们不能强求记者都具有分子遣传学的知识、有辩别学术真假的能力。但是，一次并不高明的炒作能够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却反映了国内记者的新闻素质普遍低下。关键的一点，不能轻信与当事人有利害关系的消息来源，也就是不能轻信由陈女士的丈夫所提供的“背景资料”，而应该在发布新闻之前先向专家们求证，甚至向更能了解真相的国外中国学者。在互联网的时代，这是只要一个电子邮件就能解决的。这种误导公众的商业炒作，是中国的特色，而绝不是如《北京晚报》的报导所说的由国外带回的“新的运作模式的样板”。

　　国内的专家不是不知道实情。《北京晚报》的那篇报导就说“不少学者对此反应冷淡”，但是，光是消极的“反应冷淡”是不够的。中国的科学家应该积极地、大胆地出来告诉公众真相。

　　真相揭密

　　自从去年四月份率先在网上批判“法轮功”邪教以来，新语丝网站还没有像最近这样热闹过。

　　事情的起因是8月20日有人在新语丝“读书论坛”张贴了《北京青年报》的报道“三大基因库昨日顺利运回国内”和《华声报》的报道“世界三大基因库成功落户中国”，称“从美国归来的陈晓宁教授”给中国带来了“三大基因库”，“标志着我国已成为继美国之后掌握最顶级基因技术的又一个国家。”我和老宁对此略做评论，将这两篇报道收入新语丝网站的“立此存照”栏目。这个栏目是专门收录、评论中国报刊上各种各样（特别是科学方面）的浮夸、虚假的报道的。我本来以为这就算完了。然而并没有，它不过是一大丑闻的小序曲。接下来有整整一周的时间，中国几乎所有的主要媒体，从北到南，从报纸到电视，都连续以显要位置宣传这位美籍华人科学家的“爱国义举”，调门越唱越高。三个普普通通的、甚至已快过时的、可以向其他实验室无偿索取、既使从商业公司购买也不过数千美元的基因库成了“在世界上独一无二”、“价值无法估量”的无价之宝；一位在美国一家普通实验室打工的技术员，成了“世界生物科学界顶尖级人物”、“基因皇后”；全部正规学历加起来不过是在美国一所三四流的大学读了不到两年的硕士的前医生，成了国家基因组北方中心分子细胞遗传实验室主任及教授，雄心勃勃要为中国培养研究生，并且计划大力推广产前遗传诊断，“提高中国人口素质”。任何分子生物学出身的人士，见到这样报道，只有感到茺唐、耻辱和担忧。

　　经曾经与陈晓宁共事的两名华人学者来函、来电话揭露，以及多位专家多方求证，事实真相已相当清楚。有几点事实，值得再提醒公众的注意：一、陈晓宁只有硕士学历，是洛杉矶西达斯－赛奈医学中心（一家私营机构）没有独立从事科研资格的技术人员，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加州大学教授”（只是加州大学挂名的附属副教授）。二、陈晓宁声称“赠送”中国的人类基因组BAC文库，既不是她或她所在实验室建造的，也不属于她或她所在实验室所有，而是由加州理工学院Simon实验室建造和拥有的。后者因为为了便利其他研究者使用该文库，未申请专利，以致给了别有用心者可乘之机。任何研究者都可以以合作的方式，向已有该文库的实验室无偿索取，也可以以数千美元的价格向生物技术公司购买。三、根据中国遗传学研究所杨焕明（“博宁”的顾问之一）等人发表的论文（Ce－nomics？熏Vol．57？熏No．1？熏pp．144－151）？熏中国至迟在1998年就已有了该文库。四、陈晓宁想在中国大力推广的FISH技术，由于存在诸多缺陷，在西方国家从未被广泛、合法地用于临床鉴定，这一点，陈本人在1999年第1期的《生命的化学》上的一篇科普文章中也承认。在人类基因组序列已被全部测定的今天，FISH技术不仅不是顶尖的，而且是已经落后、将被淘汰的，中国早已有了比之更先进的技术。许多签名的学者最为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要警惕有人将已落后的技术装扮成顶尖技术向中国倾销，更要警惕有人将中国人当小白鼠，从事在西方国家无法进行的临床试验。

　　在关注过这场争论的公众眼中，孰是孰非，已是昭然若揭。遗憾的是，至今还没有哪家中国媒体刊登过我们的公开信，或报道过这场争论。绝大多数中国公众仍然被谎言所蒙蔽。对熟悉中国国情的人来说，这样的结局也并不出乎意料。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通过各种渠道，让更多的公众听到我们的反对声音。我们出版《新语丝》“陈晓宁事件，”增刊的用意，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