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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与糟糕

时间:2022-0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我们当下的社会,独处提出了一个关于身份和幸福的重大问题。我们承认人身自由和自主都是有益的权利,但又认为所有自主践行那份自由的人都是“悲哀的,疯狂的或是糟糕的”。晚宴上询问他人残疾或伤疤的原因是不可接受的行为。“他们都很悲哀,因此他们都疯了头了。”大家可能会预见到,天主教读者对独居生活普遍持有的态度更多的是同情,因为其背后有如此漫长的传统。

关于孤独有一个问题,一个严肃的文化问题。在我们当下的社会,独处提出了一个关于身份和幸福的重大问题。首先,也相当迫切的是,这个问题需要提出。其次——可能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探索——我们需要试着回答这个问题。

问题本身有些棘手——所有那些谁都不是太清楚答案的问题必定十分棘手。但我想,如果要尽可能明确阐述,那问题应类似如下:

在这个发展至少相对繁荣的世界,我们是怎样抵达了这样的一个文化时刻的呢?对于自主权、个人自由、成就和人权,尤其是个人主义,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更加重视,但与此同时,这些获得了自主权、自由、实现了自我价值的个人又都害怕独处。

思考一下。问题真的相当奇怪。

我们显然相信,身体是自己的财产,我们应该多多少少有权以这副身体来从事自己选择的事物,例如安乐死、隆胸手术,但对于这一珍贵财产,我们却并不想要独占。

我们生活在一个将自尊视为幸福证明的社会,却并不想与这位可敬而合意的人亲近。

我们认为道德和社会风俗是个人自由的限制,然而又害怕有人特立独行,养成“一反常态”的习惯。

我们相信,每个人都有独特的个人“声音”,而且它毫无疑问创意非凡,但是如果有人采用其中一个最明显的方法——即独处,来发展这种创造力,对于这样的人,我们(说得再好也只是)对其秉持极大的怀疑。

我们认为自己独一无二,生性特别,应该获得幸福,但我们又害怕独处。

我们承认人身自由和自主都是有益的权利,但又认为所有自主践行那份自由的人都是“悲哀的,疯狂的或是糟糕的”。或者三者皆有。

1980年,美国人口调查数据显示,四十岁以上的男性中有6%从未结过婚;而现在这一数据增长到16%……“老处男(male spinster)”——这一绰号往好处说是在暗示这些男人有“问题”,往坏处说则讽刺他们“反社会”。

人们为这些男人担忧,就像从传统上,社会单身女人担忧一样。他们不能看见自己将置于何等孤立的境地。但我的担忧及时得到了纾解,一个英国朋友穿过城镇……“我想结婚,”他说道。终于成为了一个值得尊敬的男人。

(维琪·沃德,《伦敦旗帜晚报》,2008年)

在中世纪,“纺织工(spinster)”是个褒义词。纺织工就是善于纺织的人,通常指女人:擅长纺织的女人经济上便能取得自足——这是中世纪女性能取得经济独立的极少数几种方式之一。这个词适用于所有即将结婚的女人,形容她们是出于个人选择自由缔结关系,而非迫于经济困境。现在,该词却成了一种侮辱,因为我们害怕“面对”这种女人——近来又包括了男人——认为她们可能是“反社会者”。

单身,独处——再加上吸烟——是少数就连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会肆意粗鲁指手画脚的事物之一:这种情境令人如此惊骇(而它可能只是你自身的缺点而已,就像吸烟一样),以至于连礼貌和宽容这些正常的社会要求都被无视了。

/善于纺线的女人便能获得经济上的自足。

所有人都不应该单身。

在我一生中,我曾坠入爱河,也有过失去,也曾获得成功,而陌生人一直很友善。但我似乎一直乐于享受独身之福。

我之前并未十分介意。但现在有些不同了。去参加晚宴,遇到这样的时刻,有人会问:“你为什么不结婚?”

发问者通常是夫妇中的一方,一般还会与他和她的另一半交换眼神,因此实际上这个问题是夫妇二人共同的意思。

我绞尽脑汁作答:“一直没找到对的人……我太幼稚,不幸又遗憾……我不具备爱的能力……我不太正常,更喜欢长颈鹿。”

怎么回答都不够。没有答案能让提问者满意。我只是在遮掩那深刻到足以腐蚀我人生的孤独而已。提问者知晓这一点,他们认为这样的洞察力才能令自己满足。他们是安全的。

他们是从婚姻的宏伟城堡上向下俯视,而不必亲自经受那样的命运。但是如果我来发问:“你为什么会跟他将就呢?你是怎么接受她的?你就这么害怕孤独吗?”这样的问题会被视作粗鲁、无礼……

单身者对其他单身人士,或者自己可能也会怀有类似想法。你瞧,所有人都不应该单身。如果我们单身,那就必须对自己的缺陷作出说明。

(吉姆·弗里尔,英国广播公司在线杂志,2012年11月)

上述两段引文都能明显看出,仅仅认为单身人士“悲哀”对社会来说并不足够。我们一般会很谨慎,甚至过于谨慎,避免提及我们认为不幸的事。许多悲惨事件,我们根本不允许自己议论。大多数时候,我们会竭尽全力避免谈论死亡、无子嗣、残疾和不治之症。晚宴上询问他人残疾或伤疤的原因是不可接受的行为。单身的人境遇一定都很悲惨,那么我想,当一个人满意于自己的婚姻生活之时,可能便真的很少会意识到,自己是持有这样的想法。但是情况远比这复杂:维琪·沃德的口吻并不仅仅只是同情。她“为这些男人担忧”的语句乍一看似乎是关心和发自怜悯,但她却将自己与这种担忧区分开来:她自己并不担忧,是“人们为他们担忧”。她表面的同情很快便落入评判:一个“值得尊敬”的人必须结婚;如非如此,那他们便是有精神“问题”,极有可能“反社会”。

下面是根据H.克莱克利和R.黑尔的病态人格检核表为基础,列出的一份反社会者的特点清单:

巧舌如簧,充满外在魅力

好操纵人,具有欺诈性

浮夸的自我价值意识

病理性说谎

缺乏怜悯、耻辱或愧疚感

感情肤浅;缺乏对他人的真正的人类依恋

缺乏爱的能力

需要刺激

麻木不仁/缺乏体谅

行为控制力差/天性冲动

早年的行为问题/不良少年史

不负责任/不可信赖

性关系混乱

缺乏切实可行的生活计划/寄生虫般的生活

手法多样的犯罪天赋或多才多艺的创业素质

维琪·沃德真的认为所有年过三十五岁却仍未结婚的男性都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吗?看上去她是真的这么认为。

为什么?会不会是因为她害怕?她在文章中谈到,在她生活的纽约,单身女性的数量要远远超过男性,因此如果她觉得忠诚的伴侣是女性幸福感的必要因素,那么她有可能是担心受到那些想要别种尝试的男性的威胁。

将精神病理学投射到那些不赞同你的看法,尤其是价值观与你不同的人身上,这是一种早就过时的战术。

“他们都很悲哀,因此他们都疯了头了。”这样的想法是应对恐惧的一个好幌子。同时还可以替换为:“他们并不悲伤,因此他们都太糟糕。”我母亲年过六十后不久就寡居了。人生最后的二十五年她都独自生活。我觉得她从不曾顺从单身状态。她受到许多人的眷爱,通常都是些相当预想不到的人。但我想父亲去世后她一定深感孤独,而且她无法承受我竟然享受孤独这一事实。在她看来,我抛弃了婚姻,现在过得像只在苜蓿地里打滚的猪,没心没肺。她为此感到惊恐——于是抽出空闲时间,持续不断地攻击我的道德状况:我很自私。

独自生活并乐在其中,这是“自私”。

有趣的是,这一指责也已十分古老。公元四世纪,狂热的新基督教徒陆陆续续离开亚历山大港,归隐埃及荒漠,他们的大主教巴兹尔勃然大怒,向一位教徒发起质询:“你们在沙漠中要为谁濯净双足呢?”此话暗指教徒在寻求自身救赎的过程中,因为脱离开社会,因此既无法传播教义,也不能援助穷人;他们行为自私。自此以后,这一问题就反复出现,尤以十八世纪为盛。但在当下社会,我们的“公民”或公共职责道德规范水平已不再具有那样的高度,但问题竟然又有了新进展。我们现在被寄希望于寻求自我满足,凭借自己的感情去行事,实现真正的个人幸福——但却不能是独自一人完成,令人难以理解。

当下的情况较历史上任何时刻都更甚,控诉涉及道德评判,但逻辑关系却削弱了。我每月要为《片剂》(The Tablet,一份天主教月刊杂志)撰写一篇专栏,部分介绍我的独居生活。有一个月,我谈及有关职责冲突会产生的方式:准隐士竟然想要体谅朋友们的需求,这是何等的“仁慈慷慨”啊!大家可能会预见到,天主教读者对独居生活普遍持有的态度更多的是同情,因为其背后有如此漫长(且备受推崇)的传统。但我收到一些非常恶毒的回信,有一个作者与我素昧平生,但却肆无忌惮地写来长文,语气极尽刻薄,其中说道:

鉴于你显然不具备人类的自然情感,对他人态度勉强,因此如果你能退回到你那利己主义的自私的小世界中,对我们其余人可能会更好;不过你至少应该实话实说。

为什么选择独自生活就该受到如此的道德斥责,其原因尚不明确。乍一看,这一选择对许多人远远构不成冒犯,更遑论明目张胆的咄咄逼人。很难弄清楚,人们所作出的种种控诉到底意味何在,也许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明白。举例来说,“悲哀”的控诉很难驳倒——倒不是因为事实如此,而在于其评判往往建立在一个假设前提下,即断言你内心深处其实很不快乐的人们深谙你的情感状态,其程度甚至远远超乎你本人。如果你回答“呃,其实不尽然;我过得很快乐”,这样的否定也会成为支撑他们观点的证据。最近有些人听到我悲惨的讲述,试图安慰我,我向他们保证,我确实很快乐,“那只是你自以为是”。但快乐是一种感受。我不是在认为——我是感觉如此。当然,我或许是生活在愚人的乐园,快乐与满足所筑起的大厦可能很快便会崩溃无留,但在那一时刻我要么是在撒谎,要么是在如实相告。就其本质而言,我的快乐不可能是我认为自己感觉到,而实际并没有觉察到的东西。那种情况下,无论我怎样回答,答案都会立即被矮化为学校操场上玩乐般的“有,没有;有,没有”口号声重复。

而针对疯狂或糟糕的控诉就更加可疑。

不过,在审视这些争论之前,首先应明确的是,多大程度上的独处在批评者们看来是“过分”呢。到什么程度后,我们会觉得某人会陷入危险的疯狂或邪恶的罪恶境地呢?有人喜欢一个人洗澡,有人脱离群体,前往只在涨潮之时才能抵达的杳无人迹的荒岛生活;有人打电话告诉朋友,他们将缺席今晚的小组聚会,因为他们今晚想过二人世界,有人则取消了接下来四个月的社交活动,只为独自待着,上述情况之间明显存在差别。年龄和境遇都是,或者说可能是影响因素,同样也包括人们在独处时的不同习惯:一个少年在卧室窝了四个月之久,一个成人决定假期独自走完整条平宁步道,两者情况并不相同。如果你在写作伟大著作,或者完成某项壮举,我们更多地会感到钦佩,而非苛求你的“勇敢”和“献身”。2005年当埃伦·麦克阿瑟打破单人帆船环游世界纪录之时,我们大多数人不会觉得她悲哀、疯狂或是糟糕,尽管此举意味着要独处整整71天14小时18分钟又33秒。

虽然并没有具体统计,但在我印象中,人们并不介意那些时不时独处一下子的人——尤其是当他们在其余时间都很热爱社交的情况下——或是为了某个与众不同而又饶有趣味的目的的人;困扰我们的似乎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将孤独当作他们生活或理想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绝大多数人不会认为埃伦·麦克阿瑟悲哀、疯狂或糟糕。

但无论如何,一切都互相联系。我虽然独居,但邮差几乎每天都来。居住的山头上还有一位叫尼尔的年轻牧羊人,他性格开朗,每周至少有三四天驾驶四轮摩托车呼啸而来,留下一阵欢乐的声浪。我有电话;每周日都去教堂。我有朋友,有孩子,有时他们甚至回来做客。乡村虽小,但也避免不了社交,只是形式奇怪——我知晓方圆五英里范围内所有人的名字,对他们的境况也稍有了解。(世界上没有什么地方比一条带有避车道的单行路更利于社交的了。)即便是处于更深的孤绝之中,我也离不开社会关系网:我阅读的书籍是由人写的;我购买的食物是由人生产,由人销售给我的;我咔哒一声打开电灯开关,具有高度技术含量、持续维护、辛苦建造的国家电网提供电力,于是我的灯才点亮。对于所有这些无法孤立存在的事物,如果拒不承认、不表达感激,那真是疯狂而又糟糕。

因此,怎样程度的孤独会让人陷入所谓的疯狂或糟糕,询问自己这一问题是有用的。有些人会对所有那些享受孤独的程度似乎超出自己舒适范围的人持批评或非难态度,询问这些人必定是有用的。毕竟,前文引述的吉姆·弗里尔是在参加晚宴,很难算作是传统上反社会型的独居者的活动。

在《孤独》一书中,菲利普·科克试图将这些指责分解得类似逻辑化与连贯的论证,以便对其提出挑战。他提出,人们之所以产生欲望,想要对寂静发出“疯狂”(或者近乎疯狂)的批评,原因在于:

孤独异乎自然。从基因和生物进化角度来说,智人都是群居或共居动物。我们全都有基本的生物社会欲求:“分享经验,近距离伙伴关系,面对面的合作,这些一直是人类必不可少的基本需求(原文如此)……群居族群中的个体永远也不可能真正获得独立与自足……自然的选择确保了,作为一个个个体,人必然会永远怀有残缺感。”显而易见地,不具备“种族凝聚力”的人要么不正常,要么是有病。

孤独是一种病态。心理学,精神病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学,全都坚称,理想的个人关系能同时实现亲密关系与性的满足,对健康和幸福必不可缺。这种思想由弗洛伊德提出,被依恋理论家(例如约翰·鲍比),特别是客体关系理论家(例如梅兰妮·克莱因)一直坚持和发展至今——得到广泛支持,并在整个学科范围内进行教授。(这或许也巩固了你独处时并非“真正的”开心这一观点。既然需要有其他人才能保证精神正常,那么说自己独处也开心就必定是在说谎。)

孤独是危险的(因此享受孤独就是受虐)。它从精神上来说就更加危险,因为独处时即便是遭遇一场轻微事故,也不可能有人来救你;独处的精神性危险还在于,缺乏一般的现况检查;没有人留意这些早期预警信号。

以上三段论述确实具有某种连贯性。它们都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即无论任何时候,情况对所有人都适用,但事实真的如此吗?这个问题确实需要解答。我个人认为(而且不止我一个人),这些论述本身就不正确,而且并没有充分考虑到个体差异。这一点我希望在本书的探讨过程中加以证明。

然而,下列“道德”论证,至少科克如此定义,荒谬程度还更甚。针对孤独的第二组反驳与第一组完全相反。孤独是道德败坏,原因在于:

孤独是自我放纵。这句话是说,孤独意味着享乐主义、自我中心、只寻求自身的愉悦——然而不知为何,相比起严肃社交,生活本来就快乐、容易得多,更有趣,而且不追根究本,酒吧里的所有顾客都在练习可贵的自律和坚韧,至少相较而言如此,他们每天要花上二十六个小时的时间,投入满足他人需求这一无私的繁重劳作中。

孤独是逃避主义。喜欢独处的人脱离现实,拒绝付出努力“投身”现实生活,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生活在一个半梦半醒的幻想世界。他们应该“拿出男人的样子”,脚踏实地,抓住关键。但如果说社交生活真如当代社会所坚称的那样自然、健康和愉悦,那么为什么还有人想要“摆脱”它呢?

孤独是反社会。好吧,当然如此——这就是关键所在。这一论点语义重复。不过“反社会”一词实际暗含有隐晦不宣的道德谴责;虽然该词的含义完全不明,但显然是一件“坏事情”。这句话实际是说“喜欢孤独的人偏爱独处,而非与他人/我(指说话者)共处,我真伤心”。此话属实,然而其基础则是建立在假设之上,即独处不证自明便是堕落的,喜爱社交则同样不言而喻即是高尚的。

独处逃避社会责任。这句话意味着,我们所有人都拥有一样被称为“社会责任”的东西,但却并未定义那可能是什么,包含些什么内容;但无论那东西是什么,出于某种未言明的理由,一个独居的人无法做到——无论他投入多少时间。

现在很明确了,即使只有这些内容也足以引发一些有趣的讨论。

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人际交往能提供,而其余所有都无法达到的呢?举例来说,可能安东尼·斯托尔是对的,会不会创意精神能提供补偿性替代,甚至更好的满足感呢?会不会有人和平快乐的独处生活能发挥像解药一样的作用,甚至成为对他人狂热的社交活动的平衡物呢?在这个绝大多数人都感觉无能为力的社会中,我们的社会责任到底是什么?根据个体是群体的对立面这一说法,多元文化论是怎样发挥作用的呢?别人口中获得快乐的方式与自己不同,为什么就会引发如此大的焦虑——而且为什么这种焦虑会经常以批判、谴责的形式表达出来,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关注呢?什么样的问题要提出来以供审判,社会是怎样进行挑选的呢,如果它根本就不清楚什么才是至高之善呢?

究其根本,为什么这样的问题没被提出来呢?

我相信是因为恐惧。众所周知,恐惧会麻痹创造力,磨灭想象力,降低解决问题的能力,影响健康,损耗精力,阻碍智慧,扼杀希望。而且滋味并不好受。

恐惧会打乱事物的秩序;当你感到恐惧的时候,思维很难清晰。感到惧怕之时,我们容易将这种感受投射到他人身上,通常以愤怒的形式:只要有看上去和自己不一样的人,我们就开始感觉受到威胁。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是,这些感觉会“随意投射”。正如吉姆·弗里尔在文章中所说,“单身人士对其他单身者,对他们自己也会怀有同样的感受”。简直毫无疑问——如果你一直对别人说他们不快乐,不完满,可能精神出了问题,一定很自私自利,只要说的次数够多,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从阴沉寒冷的清晨刚醒来,立即赶到一阵不快的寒意,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孤独,而不仅仅只是“单身”。

除此之外,当下还有这样一个现象也在加剧问题的严重性,即大众媒体会靠恐惧心理来盈利。

你可能注意过,英国曾经历过多波可怕的致死疾病——虽然实际上感染这些疾病的人口比例非常之小。成功的“媒体疾病”必须满足相当特殊的标准——首先,它的正式名称必须非常复杂,而且要极其生动上口:牛绵状脑病(及其被人感染后所导致的变异克雅氏病)即疯牛病就是最佳例子。这种疾病同时还必须致死,但又罕见(全世界每年变异克雅氏病感染率为百万分之一,而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与被污染的牛肉制品毫无关系),因此几乎不可能有读者感染;此外,如果可能,该病还必须是由其他人的贪婪和愚蠢造成(在此例中即是食品工业和农民)。

通过操纵疾病的手段,很容易引发恰当程度的恐惧——能卖出报纸即可。也有其他一些恐惧正在发挥作用。当下由媒体引发的一项非常流行的恐慌就来自“独居者”。

曾经,就在不久之前,“孤独”一词还拥有相当英雄和冒险的内涵:独行侠既不孤独,也不疯狂或糟糕;德克萨斯州还满怀豪情慷慨地接纳了孤星之州这一绰号。但近来,“独居者”却被媒体用作“精神病杀人狂魔或性瘾者”的简称。到维基百科上搜索“独居者”一词,你会发现下列相关词语,列表按英文字母顺序排列:

回避型人格障碍

自闭症

拜伦式英雄

不健全家庭

宗教隐士

蛰居族

内向

孤独

喜欢独行者(性格特征)

重度抑郁障碍

厌世

隐居者

分裂型人格障碍

社交恐惧症

社会排斥

隐居

悲剧英雄

上面有四个术语我用了斜体,它们与“悲哀、疯狂或糟糕”并没有直接关联,但是列表的背景却就连对它们也提出了质疑——“内向”是可以的吗?隐士实际上是不是疯子?孤独是不是重度抑郁障碍?拜伦式英雄孤独吗?但更为有趣的却是那些缺席的词语:冒险者,敏感,神秘,创作天才,丧亲者,船难者/罗宾逊·克鲁索,单独监禁者,流浪者。

葛丽泰·嘉宝是一位著名的独身者,虽然实际上她从未说过“我想独处”[说这话的人是嘉宝在《大饭店》(1932年)中扮演的俄国芭蕾舞演员格鲁辛斯卡娅]。嘉宝是位非常伟大的女演员:电影历史学家大卫·登比在2012年曾撰文表示,嘉宝将一种微妙的表演方式引入默片演出,对观众的影响无可估量。“她的一颦一动都让世人为之侧目。”她取得了足够的成功,因此在拍摄了二十八部电影后三十五岁即宣告退休。在人生的最后——嘉宝享年八十五岁——她告诉自己的瑞典语传记作者斯文·布罗曼:“我厌倦了好莱坞。不喜欢这份工作。好多日子不得不强迫着自己进片场……我真渴望过一种别样的生活。”她确实是这样做的。

息影之后,嘉宝过着深居简出的闲散生活,有时就只是“随意游走”。但她一直拥有可供交往和一同旅行的挚友。她终身未婚,但同男性和女性都有认真的感情关系。她收藏艺术品。她喜欢漫步,尤其是在纽约,有时独自一人,有时和同伴一起。她深谙躲避狗仔队的技法。选择息影之后的人生中,嘉宝一直在拒绝复出的邀约,因此有理由推断,她满意于这个选择。

事实上,回溯历史,放眼各个国家,显然有数不胜数的人们,出于种种样样的因由,和嘉宝一样渴求孤独,并且在短暂体验过这种生活方式之后,将这个选择一直持续了下去,即使得到绝佳机会,可以过更热闹的生活也在所不惜。平均而言,他们并没有变成精神分裂的连环杀手,也没有成为掠夺成性的恋童癖者或邪恶的偏执狂。事实上有些人甚至成了伟大的艺术家,创意十足的思想家和品德高贵的圣贤——然而,并非所有想要独居的人都是天才,也并非所有的天才都喜欢独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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