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肉的狮子与鬣狗

1976年，中国多事之秋，一年到头，天气阴沉。夏天，妈妈又一次赴昆明，接我回来，我从南部春城又回到黄土高原上的小县城离石。人们无精打采，生活依旧穷困。妈妈随吕梁地区农校迁址，从离石的王家沟，搬到瓦窑坡，我转学到离石中学。这是我读过的第六所学校。

我每天上学下学，要徒步5里路，夏天要脱鞋挽裤腿涉过一条河水。如遇下大暴雨，路途被水阻隔，我就要绕道，多走5里路。当时遇到的最大问题是肚子饿，饭菜里没油水。一年到头，土豆白菜，白菜土豆。那时，学生除了学费，摸不到别的钱。偷，在那时的学生中很普遍。为了嘴，什么都偷。有的人从小偷小摸，发展为明抢。

离石中学西墙外有一个吕梁地区屠宰场，经常加工卤牛肉、卤兔肉。说来也巧，每天上午，一个老头挑着两筐熟肉，香味扑鼻，路过西校门，到市场去卖，正好与我们上课间操的时间吻合。天赐良机！一到我们下课，他就颤颤悠悠钻出一个小木门，在朝阳照射下，挑着熟肉一步一步，路过学校门口，花椒、大料、辣椒、味精、大葱、大蒜、白糖、酱油，应有尽有，料香肉香随风飘散。

诱饵，这分明是对学生味蕾馋虫的挑衅！鱼钩，这分明是对学生道德底线的挑战！正瞌睡，天上掉下个枕头！

学校里的胆小鬼们，像美国动画片《狮子王》里的赖皮鬣狗一样，鼻子早就嗅到熟肉的香味。他们虽不敢冒死当捕食先锋，但是他们却具备非洲鬣狗的习性，天生只会吃狮虎的残羹冷炙，剩汤剩饭。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鬣狗们往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小身子挤到晒太阳的狮子们身边，提醒狮子们有好吃的送来了，诱发狮子们肚子里的馋虫蠕动，动员狮子们上前犯傻，他们自己坐收渔人之利。当狮子之间为了吃肉，讨论这次轮到哪只狮子冲锋时，鬣狗们夹在争执间，胡乱插嘴，左添油右加醋，挑起大动物们的雄性表现欲。

众目睽睽之下，我们班的某一头“狮子”上当了，被激怒了。他裹紧外衣，踱步出校门，佯装干别的事，逐渐靠近肉筐必经之路，等到身体和肉筐的位置，形成最好的夹角，两只爪子扑向肉筐，不失时机地猛烈一抓！不管油腻和腥膻，藏在棉衣里，飞快逃回。

在校门口，赞美赞誉赞扬的嘘声鹊起。“狮子”英雄般地凯旋，脸上带着征服者的笑容。

要注意，“狮子”骄傲的头颅尚未完全昂扬到位，惯常的二度被劫杀的情况就要发生！

英雄身边聚集着喝彩的人群，也聚集着馋猫的眼睛。“狮子”自己还没看清楚冒着生命危险、抢夺来的胜利果实长什么模样，几钱几两，“鬣狗们”又小又黑又狠的脏爪子，已飞快地插进“狮子”怀里。一块牛肉，或者是一块兔肉，猛兽得意忘形，看管不利，转眼之间，分崩离析，土崩瓦解，塞进不同人的口中，生吞活剥，化作粪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