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劳动，不被村里人看好。但她毕竟有文化，识文断字在某些时候也被派上用场。
政治第一，贯穿在当时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从邻村靳家庄到杨家庄必经公路上，有一个45度角的大转弯。转弯公路边是一条干涸的河床，河床向外是一座大山，大山上有一片迎着公路的山坡。
某个星期天，妈妈接受了一项光荣的政治任务：在那片山坡上规划书
写五个大字——农业学大寨，作为户外宣传大标语。妈妈平时写字习惯潦草随性，字迹难辨。但是村领导要求用石子拼写大标语，就一定不要个性化的潦草，而必须用横平竖直的规范字。
我们三姐弟见妈妈受到重用，好比咸鱼翻身，欢天喜地，彻夜不眠。那股兴奋劲，像是家里意外中了500万元大奖。一大早，三个孩子雀跃着作为助手爬上山坡，才发现远看像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实际上崎岖不平，沟壑密布，问题多多，远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用石头拼字，既要体力，又要有艺术性，是一件苦活计。学书法的人都知道，字大字小，不是简单的物理放大，个中区别，悬殊巨大。写大字比写小字困难千百倍！小字容易遮丑，大字才容易现形。九宫格写字法，讲究间架结构，上下左右，横竖折弯钩，落笔收笔，均衡得体。字写得太大，站在近处看不出效果，非得跑出100米远，才知道比例错在哪里。妈妈过去没有经历过写大字训练，冷不丁抽出来，跑到山野上码放大字，处处露怯。我不记得当时妈妈用了怎样的聪明才智，才把那五个大字规划好。
事到临头，顾不上那么多了。波、荔、莱三姐弟，等妈妈把每个两丈见方大字，一个一个跑来跑去划好之后，我们开始满山找白石子。先填外形字边儿，确定笔画，再填满大字的空处。说实话，这个活儿真是有点拍脑袋、想当然的意味，山上哪来那么多白色的大青灰色石头块啊？原以为光秃秃的山上，仔细靠近，才知道该有草的地方草木不生，该有石的地方荒草疯长。老天爷总是存心和勤劳的人作对。小草的高度，没过脚背，不是小石子轻易覆盖的。为了填满这五个字，我们四个人手指都快累断了，在山上整整忙到天全黑下来，才悻悻收工。
多年以后，已经成年的我再去离石，坐在汽车上路过那段弯道，无论多困，也要拼命睁开眼看看，看看妈妈带领我们三姐弟拼写那五个石头字的地方。
“农业学大寨”五个大字隐约还在。有谁知道，这是四十年前一个外乡女人带着她三个年幼的孩子摆了一天才摆出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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