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丁衣服最暖和

爸爸、妈妈1952年从北京林学院毕业，一北一南两个有志青年，大学毕业时坚决不留校、不留京，报志愿非要去和他们毫无关系的内蒙、山西、海南。

爸爸、妈妈都出生于望族。我祖父是北京通县杜姓大地主。半生辛勤耕耘，节俭持家，攒下四十顷土地，还在北京城北锣鼓巷等地买下三处房产。1949年，“土改”开始，祖父被“镇压土豪大地主”的传言吓破胆，看着邻村地主一个个吃枪子的惨景，便知自己肯定逃不脱，还没轮到他，要脸面的祖父就选择了“畏罪自杀”；外公是国民党办的上海、重庆纱厂厂长，解放后被当“战犯”关押。1949年后，一南一北两个大家族一并没落。

在我家，一个补袜子用的木头鞋楦子，外婆从成都带到太原，我们又从太原带到汾阳、离石，妈妈调回太原时，它还留在针线篓子里。下放前后，我家六口人只有一双塑料拖鞋，谁洗澡谁穿。

虽然也算是个知识分子家庭，可我们和所有家庭一样——穷。衣、裤、鞋、袜、围巾、帽子，就应当小小孩穿大小孩剩下的。我家五姐弟正好俩俩相差两岁，这条铁律在我家一直执行，到头来我穿的旧衣破裤最多。四个姐姐照此办理很容易，轮到我，一个男孩子怎么穿女孩裤子？我小时候别的要求没有，只要家长必须先把女裤改为裤裆前面有开口的就行。

小时候的照片，我没有穿男式满头凉鞋的，五根脚趾头从来都“不知羞”地伸出来，就好像男孩子穿着女式凉鞋，还挺得意呢！女式衣裤改男式衣裤的现象，一直延续到我后来去昆明读书。

在上海当体操运动员的表姐毛海燕到昆明，看见已经一米六高的我，脚上还穿女式凉鞋，直夸我这北方小伙子朴素。后来上了初二，有了性意识，我就非常反感穿女式东西。夏天，即便热死我也要穿黑布鞋。十四岁，硬要买件蓝色咔叽布干部装，为的是那件衣服比女士衣服多两个上衣兜！

要是仅仅穿女式衣裤鞋袜还算好，更要命的是，衣裤被两三个姐姐穿过，留到我这儿，基本上破旧不堪，裤脚上平均要接三截新布，屁股上补丁一层又一层，坐在凳子上，凸凹不平。我从小没有穿过贴身秋衣，棉衣里、毛衣里面衬的是穿旧的外衣，睡觉时怀里满是大扣子。

在杨家庄，有天晚上，妈妈给我换衣服，愧疚地说：“晓莱，真对不起，你的衣服都带补丁……”我马上接她话茬：“我喜欢穿补丁衣服，补丁衣服暖和。”听罢，妈妈的眼泪几乎流将出来。

在昆明参加全区运动会，我代表明通小学执掌校旗。因为我的蓝长裤上有两块深色大补丁，班主任和体育老师特地家访，说服外婆为我换一条没补丁的。

这是我一辈子得到的唯一一次家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