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学期所要提倡的三种生活

本学期所要提倡的三种生活^[1]——在南开中学高级初三学生集会上的讲演

本学期我们打算利用聚会，提倡三种生活，也可说是三种动作。我们认为三种生活对于现代中国青年是必需。对于这层注意以后，再去读书，才会另有意义，也会感到兴趣，也会努力不懈。

这三种生活：一是艺术生活，二是野外生活，三是团体生活。为使大家明了起见，分作三层对于每种生活加以说明，第一，理由——为什么要提倡这种生活？第二，讨论——关于这类生活，有些什么问题应该提出讨论，第三，动作——我们将怎样实行这种生活？

艺术生活

理由：这种生活有三个原素，和我们的生命的很深处，有密切的关系。其一，是伟大的热情。历来的艺术品，不问是文学也好，音乐也好，绘画也好，哪一个不是人类的伟大的热情的表现，这一点热情，正是人类生命的核心，她使得人生伟大，她使得人生美丽。她是一团熊熊的圣火，烧穿了我们日常生活的一切琐细的东西，冲倒了遮蔽着我们大家的面孔、使我们彼此不能以诚相见的层层的障壁。有了这样的伟大的热情，而后才有创造，才有真正的艺术品。同时必须有这样伟大的热情，真正的欣赏才会成立。没有这样的热情的人，决不能作出轰天动地的大事业，决不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平常人全都有一点这种热情的根苗，在他们日常生活里，也不断显现出来。不过，最富于这种热情，并且能充分地把它表现出来的终不能不算是有过艺术生活的涵养的人。

第二个原素，是精密的构造。一件好的艺术品，在内容方面必须有充实的意义，在形式方面必须有精密的构造。只有热烈的情感，还不能成为艺术作品。所以有许多作家，往往费尽苦心，运用他底思想力，在形式上仔细揣摩，务使这种结构非常完整而后已。我们常看见一些作品，构造非常玲珑，非常的纤巧，由此可以想见当创作的时候，作者是如何地心细。没有缜密的思考力的浮躁人，终不会有伟大的成功的。

第三个原素，是静淡的律动。乍看起来，这一项和第一项似乎相冲突。不懂艺术的人也许要问：“既然有了热烈的情感，怎么这里又说出个静淡的律动来？要晓得，这二者并非相反，实是相成，当我们感觉得强烈的情感的冲动，悲时，便大哭一场，喜时，便尽情狂笑，这种粗暴的表情，不能算是艺术的作品。不论多么热烈的情感，只要用某一种形式表现出来，成为艺术品的，她的律动总是静的、淡的。凡是伟大的作品，全是在非常热烈的情感中，含着非常静淡的有节奏的律动。把无限的热情，表现在有限制的形式中，加以凝炼，净化，然后成为艺术品，这就是艺术作者的牺牲。艺术之所以为艺术者在此。

伟大的热情，精密的构造和静淡的律动，这三个艺术的原素，前面说过，和我们的生命极深处是接近的。凡是伟大的人，第一要有悲天悯人的热烈真情；第二要有精细的思想力；第三要有冲淡旷远的胸襟。要得到这些美德，不可不管艺术的生活。

讨论。所要讨论的为：（1）欣赏，（2）练习，（3）动作。

动作。除了鼓励一个人最好都选择学习一样艺术，如文艺、绘画、音乐……等以外，还打算在本学期内举行几种大规模的团体的动作。现在已计划好开两次音乐会，分别在三月底和五月底举行。一个美术展览会，在五月中举行，所展览的除本校师生作品外，古今名人的艺术品，也搜罗些来供大家欣赏。此外，还打算演几次新剧，如《刚愎的医生》，上半年没得着演，在四月中想演一次。

野外生活

理由。我认为野外生活，就是养成现代能力的活环境。什么是现代的能力？什么是开辟的经验？什么是现代能力与我们的关系？——这类问题在上学期的我的几篇讲演稿内已经说过，现在不多讲了。

我还相信过野外生活，可以扩大我们的胸襟，发扬我们的精神。中国人作起事来，总是像老太婆似的小气，因为我们的室外生活太少。大家试想：当我们立在万里无边的大海边上，望着那滚滚的巨浪，汹涌澎湃地怒吼着，那时是怎样的一种心境？当我们面对着一座嵯峨千仞的高山峻岭，看它巍巍然直向苍穹耸峙，这时又是怎样一种气概？伟大的自然！我们这时别无所感，唯觉得一种不可言说的庄严、伟大。我们常与自然相接触，断不会像现在这样的萎缩，这样的眼光小，这样的胆怯。诗人Blake有句诗是我所常喜引用的。他说：“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 ”我极佩服好营野外生活的精神。德国人最近有所谓“Wander Voqel”运动，对于此种生活提倡颇力。听说他们不少有人到冰山去冒险，去求生命的自觉和更新。中国人对之，能不愧死吗？

讨论。所要讨论的题目，可分三项。（1）是“爱自然”。关于此项有些问题，譬如，浪漫派的自然和写实派的自然，有何不同？东洋人欣赏自然和西洋人欣赏自然，他们的异点是什么？这都是很有趣而且值得一研究的。（2）是“开辟的经验”。（3）是“野外生活须知”。

动作。举行各种短期的或长期的旅行。在春假内打算组织一个旅行团，到大沽唐山北京等处去旅行。

团体生活

理由。中国人在团体生活上最大的缺点有二：（1）不会组织；（2）好玩个人手腕。提倡团体生活的用意，就在补救这种种的缺点。

讨论。以下各题皆有讨论之必要。

（1）现代组织沿革与最近趋势；

（2）讨论术；

（3）公意——所谓舆论——的分析；

（4）团体的精神；

（5）领导的技术；

（6）行为的标准。

动作。团体生活的动作原则是，多数学生得到练习领导的机会。至于实施办法，已详见本学期所试行的团体训练组织大纲。

总起来说，在学校生活的各方面，最要紧的意思，我们希望大家都“高起兴来，沉下气去，勇往直前”。

（据《南开双周》第1期，1928年3月19日；录自崔国良编：《张伯苓教育论著选》，人民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注释】

[1]本文是张仲述1928年2月16日在南开中学高级初三学生集会上的讲演，由邵存民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