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飞来的一枚飞镖

面对飞来的一枚飞镖

王平杰

案例背景

2002年9月，高一新生开学第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清理新生刚刚交上来的报名单，陈洁同学就急匆匆地闯进来说：“王老师，不好了！韩涛被教育处抓去了！”我一惊，赶忙向教育处奔去。

我推开门，教育处主任的脸涨得通红，而站立一旁的韩涛居然满脸不屑，歪着头斜视主任一眼，那挑衅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能把我怎样！这是一个个子高大而且浑身都洋溢着过剩精力和倔强傲气的顽童形象。

案例过程

原来，刚才教育处主任巡视各班情况时，刚走到高一（1）班门口，就感到眼前寒光一闪，随即“铛”的一声，一枚飞镖从身边飞过，颤巍巍地扎到教室门上方的横梁上！于是，教育处主任就把韩涛“请”到了办公室……

虽然是新生开学第一天，但我对韩涛却已相当熟悉。他初中便在万里初中部就读，早已小有名气：一是因为他智商较高，成绩拔尖；二是因为他相当顽皮，常常违反纪律，有时还桀骜不驯，令人十分头疼。

显然，这是一个十分有个性的学生。而初次见面，他就以这种方式给了我一个十分有个性的“见面礼”。

教学区里甩飞镖，这行为当然十分恶劣，也十分危险，因此我完全理解教育处主任要给处分的决定；但是，从长远的教育看，处分不但太简单化，而且会给韩涛今后的成长道路设下障碍，也会给我今后的教育蒙上阴影。当然不能因为韩涛成绩拔尖，我们就迁就他；但是，对于有个性的学生，我们应该采用符合他个性的方式来教育、引导。

基于这个思考，我建议教育处暂缓处分，“冷处理”一段时间再说。

一番十分勉强的谈心，他十分勉强地承认了自己的不对，然后又十分勉强地到教育处认了错，此事就暂且了结了。

我当然知道这一连串的“十分勉强”并没有使教育深入其内心，但他毕竟低下倔强的头认错了，这对他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更何况，我对他的教育才刚刚开始呢！

开学不久，我就明显感到，他并不因我为他解脱了处分而对我有丝毫的好感，相反，他几乎处处与我作对，仿佛我早就和他结下了不解之仇。

在第一次班会课上，我和学生们一起制定《班规》。我建议，为了保证大家的身体健康，以后晚自习第二节课间，我班集体在操场跑两圈（800米）。学生们都表示赞成。可这时，韩涛居然叫了起来：“不跑！就不跑！反正我不跑！”

同学们都惊愕地把眼光投向他，我则尽量耐着性子问道：“韩涛同学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我不想跑！”仍然是硬邦邦的吼叫。

我有点火了，但仍然没有发怒：“那，总要说个理由嘛！”

“没有理由，就是不想跑！”

我终于勃然大怒：“是这个集体的人，就得服从集体的决定！”

他瞪了我一眼，还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只是在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班里正式开始集体长跑，一清人数，只差韩涛！

这是公然向集体挑衅！我当然把韩涛找来狠狠批评了一顿，但他强词夺理：“长跑不就是为了健康吗？我身体本来就健康，没必要长跑！”

我只好说：“那好，明天请你家长来一趟，如果你家长说韩涛可以不遵守集体的意志，我以后一切都随你的便！”

他一听“请家长”，立刻软了下来：“那就算了嘛！跑就跑嘛！”他大概觉得顶撞我确实让我生气了，便又笑嘻嘻地对我说：“我对您说话不够礼貌，望您多包涵。大人不记小人过嘛！嘻嘻！”

我当然知道，“请家长”是教育者最无奈也最无能的表现。但对韩涛，我确实有些束手无策了！

有一次，我谈到社会风气不好时，教育学生们应该具有一种正气，并说现在患“软骨病”的男人太多，因而真正的男子汉太少了。当时学生们都听得很认真，连韩涛也很专注地凝视着我。

第二天早晨，韩涛一跨进教室，便递给我一本《读者》：“王老师，您给同学们读读这篇文章吧！”我一看标题：《正义呼唤男子汉！》我心里一热：看来昨天我的一番讲话真正打动了韩涛的心灵！

于是，我在班上读了这篇充满正气的文章，并特意说明这是韩涛推荐的。

从这件事上，我窥见了韩涛心灵深处正直的萌芽：他愿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男子汉。不过，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对男子汉的理解可能太肤浅也太片面了，以为粗鲁、不受约束、敢于顶撞就是“男子汉”。

遗憾的是，韩涛这样的思想火花，太少了。

更多的时候，是韩涛和我，也和班集体碰撞：几乎天天迟到；除数理化课程之外，其他课差不多都打瞌睡；也有上课不睡觉的时候，那多半是在和其他学生谈笑甚至打闹……

他特别爱发出一些“奇谈怪论”，而且常常和我顶撞，因此，班上同学都称他为“持不同政见者”。

说实话，有时他与我强词夺理时，我真想踹他一脚！

但是，静下心来一想，他又和一般的“捣蛋大王”不同。首先，他对数理化，特别是对物理学习有着浓厚的兴趣，也就是说，他有着较强的求知欲（虽然他相当偏科） ；其次，虽然常常与集体作对，其实他也有一定的集体荣誉感，比如在运动会上他主动报名参赛，而且取得了较好成绩；第三，他心胸很宽阔，不管我怎样批评他，他从不往心上记；第四，他讲义气，而且这种义气有时甚至表现为正气，比如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初一同学被初三学生欺负，他走过去就教训了那个初三学生。

显然，他是具备成为品学兼优学生的良好潜质的。问题在于，他不愿受任何纪律约束（所以常常无视班规校纪），一切都凭自己的兴趣（所以只愿意在自己感兴趣的学科上下功夫）。

他的独特性正在这里：既不是痞子似的“差生”（因为他学习成绩不错，而且毕竟还有一定正义感），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优生”（因为他行为习惯实在太令人头疼）。如果引导得好，他将出类拔萃；如果顺其自然，他将很难成才，甚至对社会起负作用。既要适应其个性，又要让他懂得遵循必要的规章制度；既要鼓励他在某些学科上拔尖，又要引导他全面发展———这对我来说，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个性化教育的意义以及乐趣也正在于此！

其实，反思我的教育，也不是没有教训和失误的。其中，最大的教训就是，整整一年，我和韩涛还没有建立起像我和陈洁那种彼此信任的感情；其次，我对他批评责备过多，这也使他和我存有抵触情绪；另外，对他的学科成绩我仍然是一刀切的要求全优，这显然不太符合他的实际。

进入高二后，我决定改进方法，真正地在韩涛身上体现出教育的个性！

开学后，我从分析他的学习成绩入手，找他谈了一次心。按他的智力和学习基础，本来应该在班上获得第一名的，但获得上期第一名却是班上一个叫张若莅的女同学。“你的主要问题，一是学习不够刻苦，二是偏科。”我对他说。

一贯自负的他，居然败在他多少有些瞧不起的女同学手下，他也感到不好意思。在这次谈心过程中，他表达了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在学习成绩上来个飞跃！

“那么，你首先要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首先是遵守课堂纪律。你看人家张若莅是怎样学习的？”我又有意拿张若莅来刺激他。

“还有，不能偏科。”我又说。

听了这话，他表示为难：“我对语文等学科不感兴趣，因此以前没学好。现在要让我一下子突破，恐怕有困难。再说，我对物理实在太感兴趣了，忍不住就要把精力往物理上倾斜。”

“这样吧！”我说，“数理化和外语，你必须达到门门优秀，考试成绩必须达到85分以上，物理应该达到90分以上。语文我只要求你不低于75分；政治、地理等其他学科，你不应该低于70分。这样，既有重点，又比较全面。怎么样？”

“太好了！”他高兴地说。

“但是，还有一条，凡有数理化竞赛你都必须给我拿奖！”

“没问题！”他信心十足。

我又说：“我知道你爱好田径，爱打篮球，这很好，我支持你！如果愿意的话，我给体育老师说说，让你参加训练。但是，不能因此而影响学习！”

他喜出望外：“谢谢王老师！”

现在想来，我之所以能够同他进行坦率甚至有些尖锐的谈心，前提是他已经和我有了比较深厚的感情基础，不然，高一时我和他要进行这样的谈话，是不可设想的！这再一次证明：师生间的感情，是教育成功的第一块基石。

由于我在学生中拥有较高的威望，所以高一时韩涛的违纪以及经常与我顶撞，便使他在同学们心目中的形象受损。因此，在我看来，要使韩涛“重塑形象”，除了提醒他努力战胜自身弱点外，我还应该细心发现他的可贵之处并在班上及时公开表扬他。

春游远足的路上，韩涛的男子汉血性再一次赢得了同学们的尊敬。

那天中午，吃过午饭，远足暂停休息期间。正当我在和几个学生玩扑克的时候，听见有人争吵，好像是韩涛的声音：“老子和你们拼了！”

旁边的同学对我说：“刚才有几个喝醉了酒的地痞过来闹事，当时韩涛和他们讲理，那伙人就打韩涛，韩涛便和他们搏斗起来……”

我问：“那伙人呢？”

“刚刚走，可韩涛还想追上去教训他们……”

我及时制止了韩涛，而韩涛脸上有被打过的伤痕！

春游回来后，在同学们上交的远足见闻时，不少同学在文中赞扬韩涛的“见义勇为”。我把这些“赞扬”一一给他看，他居然还在叹惜：“唉！要不是王老师您制止我，我非追上去捶那几个小混混不可！”

韩涛的学习成绩也比过去大有进步，在一次半期考试中，他终于超过了张若莅。而且，他分别参加几次省市级的物理、数学和化学竞赛，均取得很好的名次。

在高二下学期，他在纪律、学习和行为习惯方面的进步更加稳定了。也可以说，作为男子汉，他更加成熟了！

高二学年结束前，班委换届选举。这次，韩涛勇敢地走向讲台：“我愿意在高三这个学习最紧张的学年担任班长，为同学们服务。恳请每一位同学都投我一票！”

结果，韩涛如愿当上班长。

进入高三，韩涛对我提的第一个要求是：“把我安排跟张若莅坐在一起吧！我想好好跟她学习学习。”我虽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但表扬了他的上进心。要知道，过去一贯对谁都瞧不起的他，现在竟然主动愿意拜一个女同学为师，真还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呢！

一开学，韩涛就进入了班长角色。他的倔强和桀骜，过去常常成为他违纪的性格原因；而现在却成了他作为一个班长的独有风格或者说特殊气质———谁要是违反了纪律，韩涛那魁梧的身躯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便让违纪者心虚了三分！

也正是靠着这种“铁腕”，在我一次外出参加高三复习研讨会的几天里，韩涛在班上全权担负起班主任的工作，而且把班上各方面管理得井然有序。

韩涛当然不仅仅有“铁腕”，更多的时候是一颗热爱集体、关心同学的善良之心。他经常在班上组织开展学习经验交流活动，把自己的学习方法和一些有用的学习资料介绍给同学们；他还常常耐心地辅导帮助一些学习成绩暂时不理想的同学；一位同学病了，他主动帮他抄课堂笔记；在一次体育课中，一位同学身体不适，韩涛一弯腰便背起了那位以肥胖著称的同学……

高三毕业前夕，学校给了我班一个市级三好学生名额和一个区级三好学生名额。按招生规定，市级三好学生将享受高考加分的待遇，而区级三好学生则没有这个“优惠”。

投票选举结果，韩涛得票最多，名列第一。

然而，放学后，韩涛便找到我，提出把市级三好学生的名额让给那位名列第二位的同学。他真诚地说：“他一贯表现比我好，同学们都叫他‘人民的勤务员’，而我不过是高三当班长才做了一些我本来就应该做的事。另外，我的学习成绩比他好一些，不需要任何加分，我想我凭实力是有把握考上重点大学的，让他享受加分待遇，这样他上重点大学更保险一些！”

当时，很难用什么语言表达我对韩涛的敬意！

2005年，韩涛以654分优异的成绩被浙江大学录取，可以说这是他高中生活的完美句号；而在我心中，韩涛主动把市级三好学生的荣誉让给其他同学，这才是他高中生活也是我对他三年教育的辉煌叹号！

案例追问

1.韩涛从顽童到尖子生的渐变，王老师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下感想？

谈不上分享，只能说相互交流吧！

学生是身心协同发展中的人，由于个体的差异性，学生心理的发展是不平衡的。我们教师首先必须承认学生间存在着差异，但是承认差异并不是放任自流；教育必须尊重并善待差异，不能从心理上排斥差异，更不能在行为上拒绝差异。

学生身心的发展过程是从自然人向社会人发展的过程，因此在学生身上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是正常的现象。教师对学生一方面不能求全责备，另一方面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学生成长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对学生充满期待与希望。教师的角色决定了对学生应该采用宽容的态度，宽容是一种理解，是一种期待，宽容体现的是非权势的教育思想。对学生犯的错误要就事论事，要避免用概念化的定义评价学生，如：差学生、不听话的学生、顽皮捣蛋的学生等；不能因为学生犯了这样或那样的错误，就排斥他，就冷落他，因为行为习惯差或学业基础弱的学生，其内心深处也有向上的东西，也有闪光的优点。

对于学生身上存在的不足，我们要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不要指望几次谈话，几次活动就能够从根本上解决学生身上存在的问题，因为青少年学生的心理不成熟性决定了他们还可能会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反复。所以，我们既需要足够的教育智慧，还需要更多的教育耐心，因为期待是需要信心与耐心的。教育必须拒绝急躁情绪，教育必须克服急功近利，教育必须以热情、信任与不倦唤起良知。

2.在个性化教育中，我们如何理性地看待学生的“个性”？

事实上，学生身上的某些缺点并不是一定是真正的缺点，这些缺点的背后其实是张扬的个性，是成长过程中表现出的不成熟。我们所采用的一切教育的方法都必须以充分尊重学生的人格为基本前提，必须以激励、赏识为基本方法，必须以严格与宽容相结合为基本策略。当我们的教育化作雨露洒遍学生的心灵深处时，教育就会真正地产生巨大的力量。

我们教育工作者需要理性地看待学生身上存在的种种不足，还需要用智慧的眼光发现他们身上客观存在的“亮点”，对于学生身上的“亮点”，我们应该真诚地、积极地和及时地给予激励与赏识。激励与赏识是一种教育智慧，更是一种优质教育力。我们需要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学生的优点，更需要用期待的眼光看待学生的缺点。

3.教育是一门艺术，而这门艺术更离不开个性化教育，能否这样理解？

可以这样理解。教育是一门艺术，不可能程序化，因为教育面对的是一个个具有鲜明个性、心理特征迥异的个体。因此，教育应该是具有个性化特征的活动。针对性的教育活动往往是综合性的。教育方法不能简单化、生硬化，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教育需要我们对学生的理解与宽容，实践证明，如果我们从理解学生出发，了解学生的内心世界，宽容学生的缺点或不足，这样，教育往往会产生比较好的效果，反之，效果可能就会适得其反。

读者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