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黑邻“马鲁达”

家有黑邻“马鲁达”

马鲁达本名Marti（马尔蒂），芳龄有二，体格健壮，乃喀麦隆黑爸与阿尔及利亚白妈之混血儿也，故承袭了父之皮肤，母之相貌，倒也温婉可人。只因前阶段看法国足球队比赛时，我猛然发现队员马鲁达的面孔竟然跟我们家的小黑邻极为相像，说与闹爸听，大获赞同，所以私下里我们便如此叫他，最后连闹闹也叫上了“小马鲁达”。可是闹闹毕竟比爹娘单纯，当着Marti的父母面也这么叫他的小伙伴，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幸好那名字至少不带贬义，经我解释之后，其父母也笑说有点儿像。

有马鲁达在，我们家的安全很有保障，闹爸说不给发点“安全防务工程师”应得的报酬，似有欺负童工之嫌。我们两家房子紧挨，共享长长的楼道（大学公寓），因为夏天闷热，我们经常用把小凳子挡着门，使凉风穿户而过。于是只要一听见我们家有点风吹草动，马鲁达立刻出来到我家门口，门未开他便敲敲，门开着他则扒着缝隙向里张望，或者一屁股就势坐下，但从不言语，完全没有半句废话，对我或者闹爸的任何问题绝不置答，即使是跟小伙伴闹闹，也从无语言上的交流。他只是瞪着一双似有些无辜的大眼睛，默默观望。有时候我们只觉得一团黑影飘将过来，倘未加注意，猛然发现他的存在，还真被吓个激灵。对我们老两口他显然没什么兴趣，他是在等闹闹。只要小伙伴一出现，伊的眉眼立即舒展开来，笑容的纯净多少掩盖了些因绵绵不绝的鼻涕而带来的负面效应。于是闹闹干什么，他立即效仿，闹闹若骑车，他便在后边哼哧哼哧跟着跑，不时开心大笑、尖叫。我有时甚至担心闹闹若总跟他玩在一起，“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闹爸说那是他们读研时一位室友常常挂在嘴上的），智力会有所倒退（我为自己有此想法感到可耻，不过想到孟母三迁的典故，稍心安些）。马鲁达在门口守望的时间长了，经常专注地看着我打开冰箱拿东西，对我们家的吃食用度估计是心里跟明镜似的。瞧他那样痴痴地张望，我试图酸酸地泛点诗意，刚刚张口说了句：“马鲁达，你在‘倚门回首，……”那边闹爸却立即毫不留情地续了句“却把臭袜嗅”。唉，俗夫不解风情至此，叫我说什么好！

马鲁达其实已经能说些简单的语词了，但只针对他的父母，决不跟哪怕是熟人闹闹说上两句，更不可能跟陌生人说话了，不知何故，兴许有点哑僧的淡泊与超然？据他父亲说，在家时，嘴里常念叨着“闹闹”，拉其父的手要求出来找伙伴。看来闹闹是他人生第一位乐意追随的偶像啊。

可是这位小黑邻，虽说是家里目前惟一的孩子，年龄也还很幼小，却老是惹怒他母亲，时不时换来一顿痛打，当然少不了一通哀嚎，我听得极为不忍。此外，他每天在家摔倒的次数难以统计，我能明显听到“咕咚”一声伴随响亮哭喊的，便至少有五六次之多，如此已经年余矣，这对比邻而居的我委实是不小的折磨。真不知道他那母亲是怎么看孩子的。我曾问过他妈，马鲁达何故挨打，回说：“Il fait des bêtises，9a m’énerve（他干蠢事，惹我烦）。”问世间，“蠢”为何物，直叫马母下辣手？让我们到哪里去找不干蠢事的孩子呢？孩子之所以为孩子，不就是纯、蠢而可爱吗？想想闹闹在两岁以前，哪里有过挨打之苦？他干什么都让我觉得充满童真与创意，统统归结到他成长历程中的又一重大进步，怎么能恼怒起来呢？即使有错，也该重在说理，而不必启用棍棒吧？我问过小黑邻的妈妈，所谓蠢事，也无非就是这里碰碰，那里摸摸，或者往地上砸碎个鸡蛋（从前闹闹美其名曰“鸡蛋爆炸了”）、摔破几个碗之类的事，竟能让当妈的将他一顿噼啪乱打？罪过罪过。还是那做母亲的人内心不平静、不安宁之故吧。

常常发现，阿拉伯人家庭中父母对孩子有时过于放任，有时过于残忍，真正该管教的错误却置之不理，不知何故。也许跟他们的宗教有关吧，比如孩子们在楼下玩，很明显的，阿拉伯孩子看见别人的玩具，上去就抢，他们的父母却几乎从不干涉。同样的情况下，法国父母则通常会非常严厉地批评或惩罚。有一回一个法国妈妈教训完她的孩子后对我说：“今天他可以不请示主人的同意拿走玩具，将来他会随便开了他人的汽车便跑，我不允许他这么做，自由是有限度的。”韩国女孩Dabinne的妈妈对女儿的管教也非常严厉。这些对我都很有启发，有自由，但也得守一定的规矩。确实很多小孩子都有喜欢他人的哪怕是很烂的玩具这一特点，但是闹闹至少从小就习惯了先要问问玩具的主人或主人的父母：“Est－ce queje peux jouer，S．V．P．？（请问我可以玩一下吗？）”看他羞羞怯怯充满期待地问，觉得很好玩，心里偷着笑。

细想起来，教育的责任确实不应该完全抛给学校和社会，其实家庭才是一个人成长的终身学校，父母则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应该担当的教育责任最重，其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是很大的。而我总愿意相信，每一个母亲倾注的爱与温柔更是左右着孩子的未来，那么所有孩子的未来聚集的结果，折射的就是每个民族和国家的前景与竞争力了。

（附：一年以后，小黑邻也开始上幼儿园了，家里添了个妹妹。碎嘴小闹闹告诉我，马鲁达在学校院子里还是很少说话。不过学校里有很温和的老师，校长和他的班主任都是很有爱心的人，我想他在那里，胜过在家无数遍挨打。马鲁达，但愿你沉默的终极不是爆发，而是犹如冬日的寒冰，浴春风而化喜雨。）

（2006－0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