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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参《走马川行》本事考略

时间:2022-02-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走马川行》入选苏教版《唐诗宋词选读》,诗歌本事引起了广泛关注。据这篇所谓的岑参“西征序”,诸多注家认为,《走马川行》之“西征”即“破播仙”。这篇小序,今本《走马川行》题下皆无。这一说法始廓清了在《走马川行》本事上的多重迷雾。《走马川行》“奉送”的对象为封常清。作于同时的《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与《走马川行》内容相近。走马川指可行走马之平川,即北庭川。

岑参《走马川行》本事考略

《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以下简称《走马川行》)为岑参边塞诗代表作之一,诗作慷慨雄放,健笔高举,“奇才奇气,风发泉涌”(方东树《昭味詹言》卷十二),表现出岑参边塞诗作的“奇壮”特色。《走马川行》入选苏教版《唐诗宋词选读》,诗歌本事引起了广泛关注。

教材编者认为,“西征”即“破播仙”。盖以多种唐诗评注本,如马茂元的《唐诗选》、林庚与冯沅君的《中国历代诗歌选》以及上海辞书版《唐诗鉴赏辞典》等,皆持此说。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中编第一册,第42页)称:“西征,谓征播仙。播仙城即左末城。距播仙城五百里有且末河,又名左末河,即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内的车尔成河,是征播仙时的必经之地。这里的走马川,即左末河(‘川’与‘河’同义,‘走马’与‘左末’同声)。”

“破播仙”这一说法的本源见于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二十。书称,岑参诗《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题后注云:“岑参《<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序》曰:天宝中,匈奴回纥寇边,逾花门,略金山,烟尘相连,侵轶海滨。天子于是授钺常清,出师征之。及破播仙,奏捷献凯,参乃作凯歌。”据这篇所谓的岑参“西征序”,诸多注家认为,《走马川行》之“西征”即“破播仙”。

这篇小序,今本《走马川行》题下皆无。对此,乔象钟、陈铁民《唐代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版,第423页)中一条注释已指其非:“‘西征’与‘破播仙’发生的地域,相去甚远,史书上也没有说天宝时回纥曾入寇安西、北庭;而且据史书所载,回纥同唐长期以来一直是和好的。又序文内容,颇多费解之处;且常清乃岑参之上司,他在诗中皆尊称为‘封大夫’或‘封公’,未尝直呼其名。另今存的岑参文集中,《轮台歌》或《走马川行》题下,俱无此序,因此这篇序是否出于岑参之手,很值得怀疑。”

这条注释指出天宝中从无“回纥寇边”之事,所谓岑参“西征序”不合情理,复以“西征序”之伪,力证“西征”与“破播仙”不是一回事。但未涉“西征”之本事。廖立《岑嘉州诗笺注》(中华书局2004年9月版,第906页)认为:天宝十三载(754)九月,“封常清西征阿布思余部,公赋诗送行。一月后封受降回军,公又献诗。”这一说法始廓清了在《走马川行》本事上的多重迷雾。

《走马川行》“奉送”的对象为封常清。《唐诗别裁》诗题“奉送”下有“封大夫”三字,封大夫即北庭都护封常清。《资治通鉴》卷二一七:天宝十三载三月,“程千里执阿布思献于阙下,斩之。甲子,以千里为金吾大将军,以封常清权北庭都护、伊西节度使。”“轮台九月风夜吼”,天宝十三载九月,封常清出兵北庭西征。“何幸一书生,忽蒙国士知。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岑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岑参随封常清六月至北庭,九月赋此诗送行。出师之地在北庭。北庭,即庭州,治金满县,旧址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北二十里北庭古城(吉木萨尔即金满之维语音转)。作于同时的《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与《走马川行》内容相近。《轮台歌》:“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犁,单于已在金山西。”《走马川行》:“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两诗皆云“轮台”“金山西”,复言“西出征”“西出师”,可见所写实为一事。

封常清天宝十三载之西征,对方究竟为何者?检索史籍唯有阿布思余部。阿布思原为突厥西叶护,天宝元年(742)降唐,赐名李献忠,累迁朔方节度副使,赐爵奉信王。因不甘居安禄山下,遭安禄山嫉恨。十一载(752)安禄山征契丹,奏请李献忠与俱,李献忠惧为所害,请奏留不随行,不许,李献忠乃掠仓库叛归漠北。十二载(753)五月,阿布思为回纥所破,乃由漠北西向,往依葛逻禄国。北庭节度使程千里以书谕葛逻禄国,其叶户乃执阿布思送北庭。十三载(754)三月,程千里献阿布思于阙下,斩之。阿布思之余部叛逃游击路线,由朔方至漠北,为回纥所破后窜逃金山之西,依葛逻禄方向,与封常清西征路线完全吻合。阿布思并无大罪过,被斩之后,其部下数千尚在北庭西北,当有反叛迹象。封常清代程千里为北庭节度使之后,肩负平叛之责,故有西征之举。此次西征,当为扫荡阿布思残部。

“西征”与“破播仙”不是一回事。两唐书《封常清传》实有阙文,不言天宝十三载封常清“西征阿布思残部”和“破播仙”之事。但分析比较《走马川行》和直接描写封常清破播仙的《献封大夫破播仙凯歌六首》(以下简称《凯歌六首》),可以明之。

时间不同。《走马川行》:“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封常清西征在十三载(754)九月,而破播仙在十三载冬至十四载春。《凯歌六首》:“蒲海晓霜凝剑尾,葱山夜雪扑旌竿”“暮雨旌旗湿未乾,胡尘白草日光寒”。诗写“晓霜”“夜雪”“暮雨”“白草”景象,则封常清之南征必在冬、春之际。因为据《旧唐书》本传,天宝十三载(754)三月后,封常清始有“封大夫”之称,而十四载(755)秋,封常清已发北庭回长安,自此不返边陲。封常清九月西征阿布思残部,十月回军北庭,是年冬,复率北庭瀚海军主力跨越天山南征,至十四载春回师北庭,岑参乃献《凯歌六首》祝捷。西征和南征,实不发生于同时。

地域不一。《走马川行》和《凯歌六首》的两个核心地名“走马川”和“播仙”,一位于天山之北,一位于天山之南。《新唐书·地理志》:“西经特勒井,渡且末河,五百里至播仙镇,故且末城也。”播仙就是播仙镇,古名且末城,位于今新疆南部且末县的车尔成河北岸。此无疑问。“走马川”之“川”应训为平川,而非河川。走马川指可行走马之平川,即北庭川。北庭川之名见《宋史》卷四百九十,王延德出使高昌见闻:“北庭川长广数千里,鹰鹞雕鹘之所生,多美草,不生花。沙鼠大如兔,鸷禽捕食之。”此所谓北庭川,即指今天山以北、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以南一狭长平川。“一川碎石大如斗”,指天山北麓北庭川之碎石。近山处有大如牛马者,再远则如斗如升比比皆是,更远,则“平沙莽莽黄入天”矣。复以行军所经之地考之。《走马川行》及《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诗云:“汉兵屯在轮台北”“单于已在金山西”“羽书昨夜过渠犁”“车师西门伫献捷”。诗中所涉地名均在天山之北:轮台,指北轮台,即唐设置的庭州轮台县,确址在今乌鲁木齐市乌拉泊古城;金山,指阿尔泰山;渠犁,指今奇台和吉木萨尔间之古城;车师,指汉车师后国,指今北庭古城。《凯歌六首》诗云:“官军西出过楼兰”“葱山夜雪扑旌竿”“蒲海晓霜凝剑尾”“秣马龙堆月照营”。诗中涉及地名均在天山之南:楼兰,指孔雀河入罗布泊处,后名鄯善;葱山,指葱岭,今昆仑山之一部;蒲海,指蒲昌海,即罗布泊;龙堆,指白龙堆沙漠。(以上地名今释,均据廖立《岑嘉州诗笺注》)西征经行之地,全在天山之北,南征经行之地,全在天山之南,西征和南征,行军线路不一,两地相距两千余里。

对象有别。《走马川行》:“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岑参诗中,匈奴是突厥的代称,阿布思降唐前为突厥西叶护。唐人诗中所言匈奴,皆代指西北游牧民族。《凯歌六首》:“汉将承恩西破戎”“蕃军且见马空鞍”。唐人称吐蕃为“蕃军”“犬戎”。孙逖《为宰相贺陇右破吐蕃表》:“百战百胜,以夷攻夷,高居九重,悬料万里,所以彰睿略之天赞,知犬戎之日蹙。”王涯《论救吐蕃事宜书疏》:“犬戎悖乱负恩,为边鄙患者数矣。”封常清之南征,面对的是吐蕃入侵。天宝中,唐兵与吐蕃反复争夺播仙镇。《新唐书·尉迟胜传》:“与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击破播仙。”播仙几度易手,数陷吐蕃,其时为吐蕃所占,故有封常清之南征。西征和南征,一征突厥余部,一征吐蕃势力,征讨对象不同。

战况迥异。《走马川行》一诗中诗人对战争结果预期如下:“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岑参《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作于封常清回军之时。诗云:“大夫讨匈奴,前月西出师。甲兵来得战,降虏来如归。”此次西征九月发兵,十月回军,历时一月,不战受降。由“前月”可知师出时间,由“降虏”可知战争结局。盖封常清以北庭瀚海军主力清剿阿布思残部,西有葛逻禄国之狙击,阿布思残部只有投降一途。《走马川行》一诗中诗人的预期变成了事实。《凯歌六首》:“蕃军遥见汉家营,满谷连山遍哭声。万箭千刀一夜杀,平明流血浸空城。”诗作直接描写“破播仙”战况惨烈,死伤众多,与西征不可同日而语。

观此四者,则西征非破播仙盖可断言。将“西征”与“破播仙”混而为一,自然出现地理名称的混淆。如对《走马川行》“走马川行雪海边”“金山西见烟尘飞”句中的“走马川”和“金山”两处地名,《唐诗宋词选读》分注为“左末河”和“阿尔泰山”。只要看一看地图就可以知道,两地相隔天山,相距两千里之遥!对此,有学者解释道:“诗中所涉地名,实不可一一确指。诗人或许是以尺幅千里之笔,随意撷取西北边庭之地理风物以成诗境。”对岑参这样一位两次出塞久历戎行,对边陲地理了如指掌的诗人而言,这种解释无论如何是缺乏说服力的。

(原载《中学语文教学参考》2008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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