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迪瓦拉地区的树叶饲料

在博比奥教堂的地窖里，镶嵌有一份制作十分精美的“挂历”，显示着12世纪下半叶每一年的不同月份。在11月的“页面”上，画的是一个正在敲打橡树，以获取橡果来喂养两头猪的男人，这棵树的周围被残根环绕。在这个区域内，画面所表现的树木很可能是苦栎，它的形态暗示了它在过去可能进行过几次截头作业。此外，残根环绕表明，它的旁枝在过去曾经被截断，这也是剪枝作业的一部分。这是我们在亚平宁的利古里亚找到的最早有关橡树截头和剪枝的表现，而这一实践也被当时的人们选作11月的代表农事，表明它的普遍性与重要性。博比奥修道院在公元614年创建，它的创始人是爱尔兰僧侣圣科伦巴努（St Columbanus），他后来成为意大利北部最重要的土地拥有者之一。一幅曾作为博比奥教堂与特雷比亚河谷的科里村之间边界纠纷证据的地图，也显示了树木作为饲料来源的重要性。²地图显示了被剪枝的橡树，它们作为单独的树木被标记处出来，而非以森林的形式。我们还可以举出迭戈·莫雷诺（Diego Moreno）和罗伯塔·切瓦斯科（Roberta Cevasco）称为“农——林——牧”系统的实践模式，作为树叶饲料生产意义的佐证。有时候小块土地会被耕种，树木之间会种上谷类作物，在精耕细作的模式下，这类土地被称为“树间地”^[1]。在今天，人们仍能从遥远而孤立的亚平宁山谷，找到这些实践的相关证据。

图102 科斯塔·德伊·吉非，2014

不同类型的牧羊与不同的树叶饲料类型密切相关。大群的绵羊与山羊，在冬天会生活在莱万托和基亚瓦里海岸橄榄林周围地区，夏天则会移动到亚平宁的高海拔牧草地。也有羊群会终年生活在亚平宁山区，在那里搭建固定的羊圈。税收记录会表明本地饲养（pecoreterriere^[2]）及游牧羊群（pecoreforestiere）之间的差异。瓦雷泽周边村庄的“农民牧羊人”需要支付给地主现金，或者分享他们制作的奶酪。³

图103 圣科伦巴努修道院地窖的11月镶嵌画，博比奥，12世纪

至少从16世纪中叶开始，季节性的牧羊人在夏季，于常见的林地地区直接将整截树枝砍掉，来喂养羊群的做法非常普遍。树叶在夏天也会被单独采下，晒干后作为饲料。不过那只是作为冬季山上的村子里圈养羊群所储备的其他饲料的一种补充。瓦雷泽的每个教区都会有两位林务官（cam-pari），他们对农民及牧羊人的活动加以控制。执法记录显示，纠纷往往发生在地主和他的邻居或其他贫民之间，起因则是人们在采集新鲜树叶和放养羊群时对私人财产造成的破坏。在卡兰扎教区，法律覆盖的范围精确到无主林地之上，从而对游牧羊群和圈养动物都实现控制。树叶饲料需由当地居民分类别储存起来，以提供给圈养的动物，而游牧羊群则完全被禁止自由放牧。

在19世纪，苦栎林通常“为夏季的放牧，每3到4年进行一次修整”，无论是林地中的树木、林地牧场还是单独的树木都会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定期管理。1820年的一份森林名录，确定了21种当地林地的管理类型或土地承载树木的方式，所有都有关放牧，其中16种是关于树叶饲料的采集生产。即使在冬季，里维埃拉的1/4地区“其多树文化仍保证了羊群的饲料供应”：秋季手工采摘的新鲜葡萄叶和无花果叶，既可以贩卖以换取现金，又可以饲养自己的羊群。这样的做法贯穿整个19世纪。例如在莫内利亚，山坡上的无花果树种植园面朝大海，到1820年依然完好保存，为大约3000只羊提供了饲料保证。此外，冬天从橄榄树上剪枝获得的树叶，“提供了相当数量的绿色饲料”⁴。

到19世纪末期，游牧系统被打破，但当地一些拥有自己羊群的居民还是保留了自己的传统做法，成了中世纪“本地牧羊人”的接班人。19世纪末期一张拍摄自瓦雷泽利古雷的照片，捕捉到剥皮橡树作为背景，它们沿着一条小路生长，小路穿过山坡上的梯田，通往教堂。这些树木遭受到的剥皮行为一直延续到20世纪90年代早期，甚至在今天仍能从树木的多个分杈上，找到截头作业的证据。这些枝条已经重新生长，旁边则是个性鲜明的截头柳树，它们也会被定期采伐，以获得制作藤条的原料。很显然，梯田在最近已经几乎被人们完全放弃了，事实上，到2010年，这些树木连同梯田都已经被清理，大片土地上被种上了红豆草，以满足牛群养殖的饲料需求。

图104 瓦雷泽全景，拍摄于19世纪90年代

图105 被剪枝的橡树，瓦雷泽利古雷，2008

2008年，我们采访了特维基奥当地瓦尔·迪瓦拉地区的两位农民，这主要是由于当地新近发现了几棵被剪枝的树木，我们希望探明这里仍然沿用这一古老实践方法的原因，同时继续丰富它的历史。两位农民都指出了相关的特定树种，并且对这一方法的细节做了说明，它在最近50年左右的时间里一直持续被使用着。其中一位名叫马尔科（Marco）的村民出生于1940年，自从通过继承得到这座农场后，便一直在这里经营。他描述了人们如何让不同的树木派上不同的用场，其中有时也包含一些十分特定的用途。例如桤树直到20岁之后才会被剪枝，它的树叶通常被用于增加土壤肥力。他还承认花梣的树叶是最好的饲料，但他的农场上这种树木却寥寥无几。另一种常常被剪枝以采集饲料的是铁树，它在过去也常常被以这样的方式利用。

图106 被截头的柳树与被剪枝的橡树，瓦雷泽利古雷，1997

然而，在特维基奥当地，最常被利用的树木是苦栎和无花梗栎，因为它们本身就在这片区域内大范围生长，数量远超花梣和铁树。这两种栎树混合生长在林地中，而人们对它们的处理方式也是相同的。8月时采集树叶，这个时间被认为是树叶状态最好的时候，采集的时间则通常定在满月之前的时候。这种采集也被认为是防止树叶腐烂的一种方法。当树枝长度超过1米（3.25英尺）时，人们就会进行剪枝。马尔科记得，他通常是以20棵树木为一组进行剪枝，因为“分散剪枝是很困难的”。他通常每过两年就要剪枝一次：“我在不同的年份采伐不同的树木，在第3年，我会回过头来，去采伐第一年采伐过的树木。”每两年采伐一次的好处在于，如果你把树枝再留长一些，“它们就会变得很难截断”。当地人的剪枝工具通常是一种被叫作“皮克佐”（piccozzo）的小斧头，它“在过去常常被使用”。

树叶被储存在“福吉亚”（fuggia）之中，那是一种有150至200根树枝以及干树叶组成的草料堆，存放在高出地面的平台上，以避免枝叶受潮。在这个农场中，总共有两个“福吉亚”，储存着所有饲料。干树叶从偏远林地的“福吉亚”里，用骡子运送到牛棚中。马尔科也因为有一头可以运饲料的骡子而受到邻居的羡慕。干树叶会被捆扎在畜栏上，以方便牛羊啃食。它们会把树叶当作是吃干草之余的一种补充。木堆里剩余的细枝，到冬天会完全干透。它们作为一种很有效的燃料，会被用于加热面包炉。冬天唯一的绿色植物是欧石南，它们也会被采集起来，用于喂养牛群。

截头木的树冠也会被用作饲料，它本身还会产生许多有用的嫩芽。当地的林业局并不允许马尔科采伐树木的树冠，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剪下来一些，留下一些枝条，以避免自己陷入麻烦，尽管他也曾“被罚过几次款，所以才聪明地有所保留”。他承认农民与林务人员对待树木有不同的看法，农民对饲料更感兴趣，而林业局则希望树木长得挺拔又美观。他指出：“我理解法律要求的目的是产生好的木材，但我也需要采伐树木，来喂养我的牲畜。”当地一位林业官员则指出，树木剪枝在19世纪早期就已经是违法行为了。然而这种行为在40、50年前依旧非常普遍，他也知道现在有一些农民偶尔还会剪枝，但他往往“视而不见”。

第二位农民恩里科（Enrico）也来自于一个农民家庭，通过继承的方式得到了他的农场，但他之前在外面工作了多年。他生于1944年，并且记得在50年代时剪枝作业仍然是很普遍的事情。他的叔叔在农场上种植玉米、土豆，囤积干草，直到1962年，土地被废弃了。而在荒废了30多年之后，1994年人们又重新回到了这里。他记得人们主要以白蜡树、栎树和栗树的叶子作为饲料，他的话也证明了马尔科所说的，要在下弦月期间将叶子采集起来的说法，否则它们就会腐烂掉，采集周期通常是两年。他还指出苦栎和无花梗栎的叶子都会成为饲料，但牛更喜欢吃无花梗栎的叶子，这也是它们在这片区域内广泛存活的原因。他还提供了有关剪枝作业技术方面更多的信息。“你会爬到树顶，再从那里一边慢慢退下来，一边砍掉树枝。一两根枝条会保留下来，以保证树木继续生长。”两件主要的工具是“皮克佐”（和马尔科一样）和“荣克拉”^[3]。他更喜欢后者，因为“它的柄比较短，砍起树枝来更加快捷方便一些”。

树枝被放在树旁的空地晒干，然后分成草料和柴薪两部分。晾晒树叶大概需要三四天，然后就可以储存起来；树枝需要一天翻动两次，然后就可以作为干草。恩里科认为，最优质的叶子是那些在阴凉处晒干的，而不是经过阳光暴晒的。这项工作通常以性别分工，男人们把树枝从树上砍下来，把较大的树枝拣出来当作柴火，而女人们则用树叶做饲料，把它们晒干。在晒干时，作为饲料的树枝会被用栗树被称为“struppelli”的软茎制成的细绳捆扎起来，从一端缠绕，环过整捆嫩枝，把它们捆扎在一起。它们随后会被储藏在谷仓里，和动物们在一起；或者存在林地里的“福吉亚”中。喂养动物时，这些嫩枝往往被成捆使用。他最后一次以传统方式进行剪枝作业是在1975年。他现在不再剪枝，是因为“富裕了，而且这项工作实在太累”。他现在更喜欢购买饲料来喂养牲畜。

农业经济上的变化、产奶量更高的新品种奶牛引进、喂养方式的不同要求，加上当地劳动力的缺乏，使得剪枝作业越来越罕有。在1950年的特维基奥，7座农场总共有100头奶牛，而现在同样面积的土地上则只有25头；原先的奶牛每头每天只能产奶5升，现在则能产30升。新来的奶牛只吃干草，除了在放牧时会吃一些新鲜草料或者特制的浓缩物。广泛的剪枝作业在1960年就逐渐停止了，木材的主要用途就只剩下充当柴火。这对马尔科的矮林影响很大，他需要在木材生产上进行调整，还要留出更多土地用于放牧。在过去，林地用于家畜的放牧，小块土地则会种上土豆、玉米和小麦，此外在1950年左右之前，一些地方还会种植黑麦。欧洲栗树的树枝会被拿来当作扫帚，清理苦栎周边无用的枝叶，方便放牧的进行。在今天，管理土地的另一个目的，是提高生长在苦栎林地中的牛肝菌，以及其他菌类食材的质量与产量。管理栎树林的主要思路，就是促进它们的生长，从而增加山蘑菇（funghidicerro）的产量。较低的树枝会被砍掉，以方便低处草本植物的采光。人们还要在林地周围设置栅栏，以防止外人前来偷偷采摘，这也从侧面说明了这些蘑菇的价值。它们的价值如此之高，以至于有一些都会流向北美市场。

【注释】

[1] 原文为意大利文。——译者注

[2] 本章中括号内出现的单词，如无特别说明，皆为原著者标记的意大利文原文。——译者注

[3] 荣克拉（roncola），一种类似于镰刀的短柄刀具，有倒钩。——译者注